第十二章 回憶是雙刃劍
躺上床,李銘泊的氣息尤在枕邊,我抓起那專屬於他的枕頭用力扔到地上。
這個留有他氣味的枕頭曾經代替他,被我擁在懷裡,度過了無數失眠的夜晚。
我總愛抱著枕頭,把它當作他,輕輕訴說我的思念、反覆親吻,只有聞到上面他熟悉的味道,我才會覺得安心,才能睡著……
如今,如今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我抓過床頭安眠藥的瓶子,不顧一切吞下一大把。
這一刻,生死對我已經不重要,只要能讓我不去想他,不再受煎熬,我願意用生命去換取這片刻的失憶……
我一向最是怕死。
可這一刻,我竟然領悟到什麼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原來有些東西,比死亡更可怕……
第二天,鬧鐘響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頭昏沉沉的。
安眠藥的劑量過大,後遺症便是走路搖搖晃晃,像宿醉未醒。
其實,我真是寧可自己沒有清醒,因為從睜眼的那一刻,尖銳的疼痛便如閃電般劃過全身。
上班?抑或放縱自己休息一天?
權衡半天,雖說失戀事小,事業事大,但是,我還是決定縱容自己,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我太累了,身心都已經疲憊到極點,就算到了公司,恐怕我這副尊容也是魂不守舍,蒼白憔悴,白白留人笑柄吧!
打電話給人事部請假,請一天半天假應該還不至於失業吧。
我的聲音也懨懨的,沒精打采,人事經理一聽便立即准假。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但是,與此同時,李銘泊的影子又立即浮出腦海。
心痛的感覺一陣猛於一陣,似大海上不斷湧出的浪。
終於還是走到了今天,終於有新的人代替了我。
前兩天還信誓旦旦,一轉身,便只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了。
真是不甘心,但是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永遠新人輩出。
連做情人這麼不光彩的角色都有人爭著扮演,而且演技一代比一代高明,一代比一代拿得起放得下。
我消耗了五年光陰,最燦爛美好的青春都荒廢了,可是倒頭來卻換得個遭人遺棄的下場。
其實,一直以來我最恨遺棄這個詞,總覺得這個詞一用到男女關係上,便有失公平。
分分合合很正常,誰也說不上誰遺棄誰。
可是這一刻,我分明覺得自己被人遺棄了,而且是被遺棄在荒涼的、沒有人煙的孤島上。
傷與痛,都無處訴說。
這一日,我彷彿度日如年。
如果說昨日,我還是震驚、憤怒、屈辱。那麼今日,我才開始知道痛。
原來被人拋棄,就如同刀子捅進身體里,最開始是難以致信和憤然,但還不知道痛,要過一下,身心才能反映過來,大腦才能將疼痛的感覺傳遞出來,才懂得傷心和難過。
原來,世界上上最痛苦的事情,不過是離開一個你仍然深愛著的人。
理智與情感廝殺得血肉模糊、遍體鱗傷。
我想打電話給李銘泊,厲聲質問他。
但又明白此時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承認,將是更致命的一種打擊,他否認,我也清楚不過是一種辯解或者掩飾。
所有的理由,都是為事後開脫準備的。
若我誤解了他,那麼他自然會打電話來解釋。
到現在為止,我的電話還靜悄悄沒有任何反應,已經說明一切。
若我還不知趣的打電話過去求證,便等於自取其辱,送上門讓人再踩兩腳。
怔怔坐在房間里,眼淚滑下來,濕了整張面孔都不知道。
一切的反應都自動減慢、變得遲鈍麻木,否則光是回憶,已經要了人命。
幸虧愛情不是我賴以為生的,否則這次不知道死得多難看。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整日,整個人變得痴痴獃呆。
痛定思痛,將上一次清理出來的,沒有捨得扔掉的李銘泊的雜物,從儲物櫃里找出來,扔到門外的垃圾桶里。
在心裡反覆對自己說,從此,這個男人以及一切和他有關的事務、甚至回憶在我心裡都要鄙夷如同垃圾,速速扔掉,不再留戀。
從此以後,不要再為這個男人掉一滴眼淚。
也不要恨他,恨也要花力氣,也要動感情。
最好完完全全的冷漠、淡然、麻木,才是上策。
理智告訴我,不能再沉浸在悲傷里,必須振作起來,重新開始生活。
這段感情原本便是我要放棄的,現在,只不過是換了種方式而已,但這種方式更決絕,再沒有後路可退。
可是,感情仍然留戀著他,留戀著以前所有與他有關的回憶。
回憶原來是雙刃劍。
得意時,再痛苦的回憶都自帶三分顏色,襯托得你更意氣風發,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苦盡甘來的幸福。
失意時,再甜美的回憶都變得灰敗黯淡,突顯你這一刻的悲苦,是千金散盡的空洞,繁華過處的蒼涼。
結束一段戀情的方法有很多種,我這一種最是凄涼酸楚,連過往的美好也一併抹殺掉。
嘆氣又嘆氣,流淚又流淚。
我不是不明白,再堅強的女人也有軟弱的眼淚,再多的眼淚也挽不回一顆已變的心。
可今日,我決定自我放逐,縱容自己在悲傷里沉浸,並不是為了這個男人,而是為自己的5年的愛情和青春默哀。
不吃不喝一整日,終於連思維都虛弱得懶得調動。
我縮在沙發的一角,似受傷的老貓獨自舔著傷口。
一頭貓要真活到我這個年紀已經成精,那裡還會為情所傷。
大抵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如此不計成本的付出了。
年事已高,已經沒有多餘可以付出的東西了,無論是感情還是時間、精力還是體力。
長窗外的天空開始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如同我日漸衰敗的容顏。
正呆望著,手機響起來,並不是屬於李銘泊的鈴聲,居然有些失望。
奇怪,已經到如此田地,居然還有期盼。
我自己都想笑自己輕賤無出息。
「周以芳,你還好嗎?」是趙起超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語氣。
「還沒死!」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你尚且欠我一杯咖啡!」
「什麼時候欠你啦?」我有些納悶,但不願意多想,已經沒有思考的力氣。
「昨晚我送你回家,按照慣例,你該請我上樓喝杯咖啡!」他居然恬不知恥。
「禮節上是這樣,可我實在沒心情!」我毫不猶豫推掉。
「昨晚怎麼說也是我救你出火海,你怎麼那麼無情?」
「我披頭散髮、面如死灰,怕嚇倒你!」我一再推諉。
「可我已經在你家樓下!」
「啊?」
我捧了電話走到窗邊,看見趙起超正仰著頭望上看,他一看見我,立即對我揮了揮手。
原本不該在外人面前流露私人感情,表演自己的狼狽與尷尬。
可是,他畢竟是我的上司,而且我最狼狽最尷尬的一刻,已經被他看去,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我只得對著電話無奈地說:「你上來吧!」
突然自鏡中看見自己的樣子,眼睛腫得像核桃,面孔蒼白浮腫,頭髮亂得似一堆枯草,丑怪得嚇人。
趕緊用清水洗了把臉,飛速用梳子用力拉扯頭髮,全部打結,痛得我眼淚直直滾落下來。
一定會被趙起超這個壞人嘲笑。
咦?
還懂得在異性面前顧忌自己的容顏,看來這顆老心還沒有如死灰,還有得救。
真頑強,再悲痛,還是給自己留了一絲複員的生機。
只片刻,門鈴便響起來,還是那首著名的「海邊的阿蒂麗娜」,銘泊的最愛。
我征一怔,打開門。
趙起超雙手插在褲兜里閑閑地走進來,彷彿他就住在隔壁,隨時可以過來串門。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掄起桌上的煙灰缸,用力砸到門鈴上,門鈴應聲而碎。
以後,我再也不用期盼門鈴響起來。
趙起超張口結舌地看了看我:「不必用這種方式歡迎我吧?」
我對他笑笑,聳聳肩:「聽不慣這鈴聲!」
趙起超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喜歡的?」
我白他一眼,不作聲。
「趙起超,你到底來幹嘛?看我笑話?」我抱著著雙手站在他面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又鎮定。
「嘿嘿,慰問傷者!」他笑嘻嘻,完全無視我的憔悴。
「不需要你同情!」我冷冷看著他。
「我才不同情你,我也剛剛被女友拋棄,同病相憐,到你這裡訴苦,不至於被人嘲笑!」他故意擠出一抹苦笑。
但一看便是假的。
算了,我才不在乎他真假!
「咖啡呢?」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完全當自己家。
我到廚房沖了一杯速溶咖啡態度生硬地遞給他:「趕快喝了走人!」
雖然廉價,但香味濃郁,迅速擴散到整間房。
單是聞味道,恐怕都會失眠。
聞到香味,我才發覺又餓又渴,但還是沒有胃口吃東西。
喝咖啡,吃再多安眠藥也睡不著。
我自冰箱里掏出一瓶閑置了很久的芝華士和半桶冰,喝一大口加了冰塊的芝華士,馥郁的果香味道立即瓦解我緊繃的情緒,整個人鬆弛下來。
自從決定戒酒後,我便再沒碰過這些東西。
趙起超放下咖啡杯嚷起來:「這麼熱的天,你就拿杯滾燙的速溶咖啡招待我?自己喝上好的芝華士?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我癟癟嘴巴:「別忘了你是專程來喝咖啡的!」
趙起超手一揮:「我不管,咖啡我也喝,酒我也要喝,去,給我拿個杯子!」
我咬著牙看著他:「趙起超,在我家你可不是你說了算!」
「可明天你上班就輪到我說了算!」趙起超對我擠擠眼睛。
我氣得倒吞了一口氣,極不情願走到廚房給他拿杯子。
我瞪著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然後一口吞下去,示威式地看著他。
趙起超也不示弱:「你這麼盛情款待,我一定多喝兩杯!」然後他也一口喝乾杯子里的酒。
我笑起來:「喝死你!」
他也笑了:「喝不死我!」
然後我們各自倒酒,一杯一杯喝起來。
「昨天到底怎麼回事?」他裝作不經意的問我。
「你自己看見了,不用我說!」我不想多解釋。
「哦,被人甩了!沒關係,你還有99個男朋友!」他聳聳肩膀。
「趙起超,你還真三八!」
「周以芳,注意你的措辭!」他咳嗽一聲。
「那請你先自重,不該你問的,別問!」我也口不留情。
「好好好,我們兩個失意的人喝一杯!」他舉起杯子一口喝了。
我也一飲而盡。
然後,我們開始東拉西扯,彷彿昨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漸漸,酒開始上頭,整個人都軟下來,思維開始變得緩慢。
「周以芳,我發覺你真怪,別的女人被男人甩了,都會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可你提也不提!」趙起超晃著杯子里的冰塊。
「我還沒蠢到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地步。何況,好與壞都是相對的。也許我自己也有責任吧,我的魅力沒有大到能留得住他!」我歪著頭,已經口齒不清,但還是努力想說清楚。
「喂——那有人像你這樣失戀的?這麼理智,這麼清醒?我原本準備來安慰你兩句,可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派上用場!」趙起超說話也開始含糊起來。
「嘿嘿,不用你來安慰我,我不是小女生,一失戀便尋死覓活,以為天塌下來了。一段舊戀情,不過是一段新戀情的開始。我已經不在乎那個人,我已經把他忘了!」我信誓旦旦地,簡直如同共產黨員宣誓一般的大聲嚷。
可是,話還沒說完,手機兀地響起來——「風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誰……」
孫燕姿的落寞孤單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
腦子嗡地一聲響,所有思維都凝固了,我全身僵硬,整個人怔在原地,彷彿被被魔棒點中,變成化石,唯獨一顆心瘋狂地跳了起來……
鈴聲越來越大……
我的心再次被撕開……
電光火石間,我操起桌上的手機,狠狠地、拼盡全力地砸到地上,手機立即四分五裂……
接著,座機響起來,我看也不看,照例抓起座機,也用力扔到地上。
房間一下安靜了,靜得只聽見趙起超手裡酒杯中冰塊碰撞的聲音,清脆而悅耳……
我對著他微微一笑,拉扯了一下衣服,繼續氣定神閑地坐下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趙起超張口結舌望著我,好半晌才搖著頭對我說:「有脾氣!你可真夠絕的!」
我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然後一口喝下去,略微有些喘,但我摸摸胸口,心還在狂跳。
我再喝一杯酒,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不是他想留便能留,今日,我也不再想要他!」
「可是,別人也找不到你了!」趙起超看著地上殘碎的手機。
「沒關係,明日一早重新換部手機,換個卡號,一切從新來過,正好可以順帶整理人際關係網,不需要再聯絡的人,可以藉機清除掉!」我無所謂地拍拍手。
「可是,真要誠心找一個人,沒有找不到的!」趙起超輕輕說。
「若有人肯花這麼多心思精力找我,我也樂意被他找到!但凡覺得你不重要的人,是不願意花時間費力氣地來尋覓你的!」我微微笑,可是心裡的疼痛還是那樣清晰尖銳,並不因為我外表的堅強而有分毫減輕。
「這樣理智,可見愛得不夠深哦!」趙起超故意諏揄我。
我苦笑!
若然真愛得不深,此刻我也不會心如刀剜。
真實感受永遠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旁人看去的始終只是一個姿勢而已。
「並不一定要喪失理智,才懂得什麼是愛,或者才算真正愛過!」我喝一口酒,輕輕說。
是啊,一直都有理智,且夠冷靜看清楚我在這段感情里所處的角色,甚至一早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個結局。
也許,是早在意料中,所以才不會愕然、震驚,只是傷心,任命地聽任它就這樣結束。
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或者是對他還存在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才會終於淪落到這個窘迫的地步吧!
我長長嘆口氣,猛喝一大口酒。
這酒越喝越醇,越喝越順口,像光潤的絲緞,順著喉頭一直滑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身體越來越輕,頭越來越暈,坐著也歪歪斜斜,一直往地上倒。
我知道,我快醉了,醉了更好,最好醉死過去,忘記所有前情舊事,從此與李銘泊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我繼續像喝開水一樣喝著芝華士,趙起超很夠義氣地陪著我,一瓶酒很快見底。
我好不容易又從冰箱里拿了半瓶哥頓金酒,打開瓶蓋繼續海喝。
然後我們開始胡說八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將酒胡亂倒進口裡。。
這瓶酒很快見底,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想再拿一瓶酒,可是腿一軟,一個趔撅栽倒在趙起超身上,他被壓得嘰哇亂叫,用力將我推開。
「沒出息,一個大男人,遇到一點事情就哇哇大叫,一點涵養都沒有,你應該處變不驚!」我輕蔑地,大著舌頭訓他。
「好!我保證處變不驚,天塌下來都不叫!」趙起超誠惶誠恐地遲鈍地猛點頭。
「你保證?」
「我保證!」
「那我得試試你!」說完,我抓起他的胳膊,在他手腕上狠勁兒咬了一大口。
「哇……」趙起超用力甩開手,手啪地打在我眼睛上。
我忽然眼前一黑,緊接著有無數金色的星星突然出現在黑幕中,斑斕閃爍。
然後便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啊——」我慘叫一聲,捂住眼睛,眼球似乎裂開了。
「眼睛,眼睛——」我一疊連聲地叫起來。
「眼睛怎麼了?」趙起超撲過來,想掰開我捂住眼睛的手:「讓我看看……」
「疼……」我含混地說著,死也不肯把手放下來,眼淚流下來,滲出指縫。
「我眼睛掉下來了……」我哭起來,驚惶失措,恐懼到極點。
「傻瓜,眼睛怎麼會掉下來,讓我看看!」趙起超用力將我的手掰開。
因著「傻瓜」這熟悉的稱呼,我睜開眼睛。
心裡的疼痛再次擴大,代替了眼睛的疼痛。
「看,沒事!只是撞疼了!」趙起超輕輕摸我的眼眶。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不知道是撞了一下,我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怎麼了。我總覺得自己的眼球上彷彿突然被放置了放大鏡,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了數倍,更顯得清晰突兀,但又似乎隔著一層什麼。
我揉揉眼睛,突然看清楚,我眼前的根本不是趙起超,而是李銘泊,那麼英俊的臉龐,正深情地望著我。
他嘴巴一開一合,彷彿在說什麼,我努力想分辨,卻聽不清楚。
但是我心裡一片澄明,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說:「以芳,一切不過是個誤會,我愛的從頭至尾只有你一個!」
「以芳,我離婚了,嫁給我!」
哦,原來是這樣!
我突然放下心來。
眼淚大串大串滾落,模糊了我的視線,只是這一次,眼淚不是苦的、澀的,而是甜的,蜜一樣的甜。
「我愛你!」
「我也愛你!」這一次,連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種巨大的幸福感襲來,海浪一樣將我包圍。
我撲上去,用力摟住他,拚命吻他,一直吻到天旋地轉……
我的思維混亂了、身體卻開始發燙,哦李銘泊的身體也驚人地滾燙,我們都太渴望對方,渴望到從身體到心都是痛的……
好久,好久沒有被人擁抱,被人這樣緊緊環在懷裡了——真的很溫暖、很安心、安心地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翌日,鬧鐘大作,單調的鈴聲執著地響徹整個房間,似千萬根針扎進我耳膜。
我皺起眉頭,感覺有暖暖的光線,照在我緊緊閉著的眼皮上,是一抹菲菲的薔薇色。
我努力睜開眼睛,果然有一線陽光射進來。
思維一清醒,頭便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用力抬起酸痛的手臂,想捧住頭。
可是,一下子打在旁邊一個異物上。
我艱難得轉過頭,定睛一看——一張男人的面孔觸目驚心地闖進我的視線。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那個男人也叫起來,睜圓眼睛瞪著我。
——居然是趙起超!
而且,我居然枕著趙起超的手臂,睡得那麼死沉沉的。
昨晚的一切,像電影鏡頭一般在我腦海里快速倒帶——啊!
明明是李銘泊,怎麼變了趙起超!
我們倆都徹底清醒了,各自飛速地撩開被子查看——
然後我鬆一口氣,跳下床,急急地——「趙起超,我可一個指頭都沒碰過你!」
趙起超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過了好久才說:「喂,這句話是否應該我來說!」
我愣一下:「誰說都一樣!」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是吧?女權!」趙起超一臉無辜地看著我:「誰說你一個指頭都沒碰我!」
「喂,別胡說啊!」我瞪趙起超一眼。
「我整條手臂都被你壓麻了,到現在還沒知覺!」他用力捶手臂!
「趙起超,你乘人之危!」我盯著他:「誰讓你乘我喝多了爬到我床上的!」
「周以芳,別血口噴人啊!是你自己抱緊我,又吻又哭又笑,把我死勁拖到床上,還死也不放手,我掰都掰不開你的手!」
「趙起超,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惱羞成怒,整張臉漲得通紅,火燒一樣。
「那好吧,我會對你負責任的!」他似在念香港肥皂劇的對白。
「誰要你負責任!我自己做的一切我自己有能力承擔!——何況,根本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這話根本是我自己說給自己聽的。
「以芳……」趙起超還想說什麼,但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用力將他推到門口,打開門,將他推出去,用力關上!
我心亂如麻!
趙起超在門口敲門!
我壓低聲音吼他:「上班時間快到了,你還不走?想鄰居出來看熱鬧?」
「那我先走了!我今天不會准你假的,快來開工!」趙起超扯著嗓子喊。
我氣得在房間里直跺腳!
要好一陣,才能回過神來。
看著鏡子里自己宿醉后的樣子,聞到滿身酒味,胃氣上涌,差點嘔吐。
時間已經不多,來不及多想,我匆忙沐浴、化妝、換上乾淨衣服,匆匆出門。
到了樓下,遲遲打不到計程車。
突然,樓下麵包店開門了,新出爐的麵包,香聞十里,令我食指大動,腸胃立即恢復正常功能。
這時,才發現自己整整24小時沒有吃任何東西,趕緊買了一隻麵包,塞進嘴裡。
麵包鬆軟香甜,簡直是人間美味。
吃過東西,突然有了力氣,剛才還蔫得似一顆蜷縮的的捲心菜,現在也能將背脊挺直了。
吃飽了,好像天大的事情也沒那麼嚴重。
又有勇氣站起來,面對新的一日。
今天,已經是嶄新的一天。
不能再讓自己沉溺在悲傷絕望的情緒里。
我不自救,便無人能救我。
人最怕就是自棄。
一旦自棄,餘生都陷入永恆的黑暗中,再無翻身之日。
李銘泊此刻不知道擁著多麼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逍遙快活,我若還不肯覺醒,便純屬自我虐待了。
我決定拯救自己於苦海。
有了力氣,搶計程車也要眼明手快一些。
上了車,看著車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我的思維才開始如常運作。
不知道等一下見到趙起超該怎麼面對!
畢竟是我自己主動對他投懷送抱,還恬不知恥得枕著他的臂膀酣睡。
電光火石間,想起老母親平日的教誨:「千萬不能帶男人回家!」
啊——關鍵時刻忘記母訓,便出現這樣窘迫尷尬的局面,差一點將自己也搭進去了。
這一刻,我懊惱不已,悔恨交加,豈止是面色,連腸子都悔青了!
下車、進大廳、乘電梯、走到座位上,做完這一系列事情,我心裡唯一的感受仍然是「後悔莫及」四個字。
坐到位置上,一抬頭,便看見對面趙起超的辦公室。
窗帘沒拉,整個房間輕易進入視線,趙起超已經換過一身衣服,正襟危坐,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我不禁仔細端詳他。
此刻,他又回復了冷淡、嚴肅、穩重而且有幾分據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
這神情該是我非常熟悉,並且已經習慣面對的,可是,這一刻我卻覺得,對面隔著玻璃的這個男人,那樣陌生。
突然,他抬起頭,目光與我的視線碰觸到一起。
我突然覺得一陣莫名的心虛。
我趕緊將視線移開,假裝在看其他東西,然後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打開電腦。
突如其來的,我竟然感到口乾舌燥。
拿了杯子到茶水間沖一杯玫瑰花茶。
干蔫的花朵,一遇到開水便逐漸膨脹、延伸、舒展,每一瓣花瓣都似乎重新沐浴甘露,獲得新生,終於勝放了。
這些玫瑰,並沒有像其他的玫瑰那樣,只開了一上午。
它們將美封存起來,用另一種獨特的方式,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也許,每個女人都應該如這些玫瑰花茶一樣,學會保質,不讓時間帶走屬於你的風韻,在一個特別的時間裡,重新綻放。
我怔怔看著這杯香艷的花茶發獃。
「幹嘛發獃啊?」聲音突兀地響起。
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原來是趙起超無聲無息走進來。
狹小的茶水間一下子顯得更加局促。
「你怎麼進來了?」我揚起頭,故意裝作不耐煩。
「沖咖啡?不準嗎?」他挑釁地看著我,眼睛里有濃濃的笑意。
這一刻,我發現又是我熟悉的趙起超了。
「我不準,難道你就不沖了?」我抬一抬眼皮。
「你不準,我那敢啊?我怕你又……」然後,他抬起手臂遞到我面前。
一個深深的,沁著血絲的牙印駭然得、突兀得、觸目驚心得出現在他手腕上。
「啊!」我捂住嘴巴不敢發出聲音!
臉上頓時一片火辣辣、燒呼呼……
天,我都幹了什麼啊?
簡直儀態盡失、名譽掃地!
我尷尬地沖他笑笑:「不好意思!」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趙起超笑得怪怪的。。
我狠不能挖條地縫立馬鑽進去。
三十高齡,居然還犯這種低級錯誤,我簡直覺得虛度了年華,痴長了歲數。
不等趙起超再多說什麼,我趕緊奪路而逃!
再笨,也知道,這樣尷尬難堪的場面,還是走為上計。
否則再說下去,便顏面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