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眷戀著一個人
理智終於歸位。
感謝上天,我快要承受不住這種折磨,感情上的煎熬真是可怕,看起來外表光鮮完整的一個人,內里說不定已經五內具焚,時時忍受斷腸之苦、剜心之痛。
由於工作已經全部移交給劉韻芝,趙起超終於大發慈悲,放我一天假。
結果一整日,除去收拾行禮,我還順帶將房間打掃一遍。
不斷從房間里收出李銘泊遺落在這裡的東西,小到領帶、扣子,大到襯衫長褲。居然裝了一大箱子。
陽光自窗外灑落進來,房間里一片橙黃的日光,靜默而寂寥。
扔?
不扔?
看著這一大堆屬於李銘泊的東西,我覺得非常非常無奈——扔?扔的完嗎?這房間里所有的東西都烙著李銘泊的印記,如果真要扔恐怕整個房間都得搬空?
或是乾脆將房子也得賣掉,另買一套新的。
哦,那忘卻一個人的代價也太大了,是我所承擔不起的。
恐怕只有妝奩豐厚,身家不菲的女人才有能力真正做到放棄一切,從頭再來,煥若新人。
像我這樣的「窮」人,只能憑意志力一日一日捱過去了。
尋找著各種理由,我將清理出來準備扔掉的東西,裝好,封存起來,放進儲藏室里。
到底捨不得扔掉——畢竟這些是我的回憶、我的青春、我的感情、我的歡樂、我的淚……
這箱子在幽暗的角落裡,偷偷地嘲笑我,嘲笑我近乎於懦弱的留戀。
也許有一天,我再將箱子翻出來,一切封存的記憶,又捲土重來,放電影般再現過往的每一個瞬間……
也許當一個人老了,需要靠記憶來存活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打開回憶大門的鑰匙。
也許,所有的死物,都曾經記載著一段鮮活生動的記憶。
下午5點過,按照約定時間,我趕到雙流機場,趙起超已經到了。
辦理登機手續的整個過程他都一言不發。
這個男人罕見的沉默,與機場的喧鬧繁雜形成鮮明對比。
機場里熙來攘往,密密麻麻的旅人填充著整個大廳,每一張面孔都有著獨一無二的表情,或喜或悲,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疲憊。
若人生是一場旅行,那麼連接我們整個旅程的便是這一個又一個機場。我們自一個地方輾轉向另一個地方,自一個人的懷抱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相聚、分離……不管再疲倦、再麻木,只要生命不止,便得繼續奔向下一段旅程。
上了飛機,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趙起超坐在我的旁邊。
他始終沉默不發一言,靜靜翻閱報紙,令我覺得旅途越發乏味、沉悶和枯燥,時間一分一秒都那麼難熬,大抵度日如年便是這種感覺吧。
也許旁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是臨時坐在一起的一對陌路人。
不,根本連陌路人都不如。
陌路人也許還會突然袒露一兩分平時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肯透露的真性情。
我在心裡嘆口氣,早知道要和趙起超一起做這份策劃,我一定不會接下這個任務。
乾脆,我閉上眼睛小憩。
剛要盹著,趙起超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猛力搖晃。
不會是飛機出現什麼故障吧!
我驚出一身冷汗,迅速睜開眼睛——趙起超指著我旁邊的窗戶:「快看!」
我扭過頭,窗外是碧藍的天空,天空下是厚厚的粉雕玉琢的一層白雲,白色的雲層與藍色的天空之間是一片粉紅色的煙霞,這煙霞顏色逐漸變深成為金橙色,顏色最濃烈艷麗的地方是一個圓圓的橙紅色的太陽,正一點一點西斜。
哦——是落日!
「很漂亮吧,日出太光芒四射,太過刺眼,反倒是日落更溫婉柔和,更具人間煙火氣。」趙起超輕輕得說,似乎怕驚動了近在咫尺的太陽。
陽光斜斜照進來,令他堅毅的面部輪廓也變得柔和起來。
難以想象,這個沉默寡言、冷麵冷語的男人,居然也有這樣溫和的一面。
我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特意挑這班航班,今日天晴可以看到日落。你有沒有發現太陽距離我們很近,似乎伸手便可觸摸……」他的聲音很輕很緩慢,不知道是怕影響其他乘客,還是平時那硬邦邦的心突然變柔軟了。
我點點頭:「是,很漂亮!但我看見過比這更美的日落……」我突然想起了李銘泊,想起了我們在海邊,牽著手、赤著腳,走在沙灘上,殘陽如血,大海被染成一片瑰麗的紅……
那情景彷彿就在昨日,可是如今,我們的感情也走到了日落時分,很快便是永恆的黑暗,永遠不會再看見曙光了……
我突然黯然起來,什麼興緻都提不起來。
這次輪到我一言不發。
好在趙起超不是聒噪三八的男人,他見我不說話,便立即禁聲。
我們之間又靜默無聲了。
雖然,我們的身體是如此的接近,可是我們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也許這種心靈上的陌生,才讓我們每個人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可是,也因為這樣的陌生,讓我們更加孤單寂寥。
所以,每個人都想尋覓一個同類,一個心靈與肉體共同的伴侶,來分享心中最私密的感情、思想和情緒。
武漢是個火爐城市。
夏天來這裡可是要吃足苦頭的,光是那太陽的毒辣,就可以令人在高溫熱浪中窒息。
可是,初春卻不同。
一出機場,柔和溫暖的風便將你包裹起來,似一雙無形的手溫柔而纏綿的撫摸著你裸露的皮膚。
趙起超心情似乎還不錯,不時和我交談兩句。
也許,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環境,身邊這個原本不太熟悉的人一下就變得貼近了。
公司的車在門口等我們,把我們送到距離武漢分公司很近的酒店。
我們各自到房間休息,調整一下狀態,晚上武漢公司的總經理要帶全公司的員工一起宴請我們倆。
一進房間,我立即鬆弛下來,衝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迅速把我準備好的面膜找出來,敷到臉上,躺上床,閉著眼睛休息,想象我乾涸的皮膚正貪婪的吸收著面膜上的潤膚精華。
這次新產品巡展發布會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必須用最佳狀態備戰。
我希望等一下出現在武漢分公司同事面前時,我是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而不是灰頭土臉,疲憊不堪的。
坐了幾個鐘頭飛機,人有些疲倦,我竟然盹著了。
恍惚中,聽見有人敲門,我渾然忘記自己還敷著面膜,便自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口打開門。
「啊……」趙起超被我嚇了一跳。
「啊……」我也被他嚇了一跳。
「敷著面膜就別開門,嚇死人了!」趙起超長吁一口氣。
「那你別在我敷面膜的時候敲門!」我也氣鼓鼓的。
「20分鐘以後,車子在樓下等我們,你動作快點!」他皺起眉頭。
我不說話,大力把門關上。
我趕緊把面膜撕掉,並迅速化妝,換上一套得體的套裝,又把頭髮整理好,挽成一個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看起來十分清爽幹練。
還來不及在鏡子里仔細欣賞自己的儀容,趙起超又開始敲門。
我只得走出去與他匯合。
到了吃飯的地方,剛與分公司的陳總和一干同事見面,大家還在寒暄,趙起超可惡的聲音便在我耳後響起:「其實你敷再多面膜,人家也能一眼看出你年過三十……」
我氣得倒抽一口冷氣,差點站不穩腳步,可是卻還得硬壓下憤怒的火氣,對著陳總等人盡量展露親切可人的笑容。
還好,趙起超沒有再發難,和我配合得很好,一頓飯吃得相當融洽,氣氛很熱烈,在無形中,我們已經與武漢公司的同事達成了合作共識,都表示會全力支持我們共同完成一個完美的巡展模式。
回酒店已經很晚了,我以為我頭一沾到枕頭便會立即陷入深度睡眠。
可是,輾轉反側,眼皮如有千斤重,卻怎麼也睡不著。
啊,我居然失眠了,都因為這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難怪別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用習慣的東西,要突然換掉,哪怕新的更好、更貴、更舒服,可是因為不習慣,總覺得還是用舊的那個更好,更順手,故此戀戀不忘,拚命想念它的好。
人也一樣,多年來習慣了某一個人在身邊,突然不見了,或者必須捨棄放下,必然覺得不習慣、難以割捨。
很多時候,我們眷戀著一個人,不如說是眷戀著習慣本身。
這一夜,怎麼也睡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已經天亮。
起床時,只覺得頭昏沉沉,趕緊沐浴使自己清醒。
剛收拾好,趙起超便來喚我一起吃早飯。
一開門,便是趙起超英俊而略顯冷漠的臉,他穿一間淡藍色條紋的襯衫,非常清爽斯文。
我突然有些想笑,有多久沒有這樣了——精心裝扮過,由一名男子來接去吃早餐?
可惜,我精心裝扮為的不是他,他喚我吃飯,也不過為的是我們是同一個公司的同事,同在異鄉為異客而已。
果然,吃早飯的時候,趙起超不停地說著當天的工作安排,聽得我一個頭兩個大,這才發現此項工作的艱巨。
早飯過後,我們便立即趕到武漢分公司,馬不停蹄的工作起來。
整個新產品展示會,全部由我倆統籌安排,事無巨細,都得考慮得周到全面,並且親歷親為,馬虎一點也不行。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和趙起超幾乎形影不離,大到安排參會客戶的名單,面試模特、選擇場地、布置展台、調配燈光、安排工作人員,小到為模特挑選衣服、化妝品,與化妝師、主持人溝通、陪著模特進行演出排練……
加之趙起超這個人,十分挑剔,事事力求完美,精益求精,一點瑕疵也看不得,我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每做一件事都思前想後,如履薄冰。
但是,趙起超也有他的優點,他特別沉著有條理,再複雜瑣碎的事情到了他手裡,都能很快被理出頭緒,迎刃而解。
而且他做事頗有擔當,就連我做錯的事情,他也肯一併承擔了去,只是事後會將我罵的半死。但總好過有的上司,只下命令不動手,事情辦好了是他領導有方,辦砸了是下屬辦事不利。
看,連趙起超這樣可惡的人都有優點,可見世事無絕對。
這一周,幾乎天天都天不見亮便起床,半夜兩三點才躺下。
整個人都處於極端不正常的狀態,亢奮而精力充沛,所有的神經都繃緊到極至,似乎只要出一點岔子就會立即斷成幾截。
餓了,便胡亂填點餅乾速食麵在肚子里,累極了,便披件外套,在會場上稍微合一下眼。
間中也因為意見不和,與趙起超產生分歧,大聲爭執,這個男人固執如牛,常常氣得我上氣不接下氣,欲哭無淚。
但最最讓人生氣的還是,你已經氣得七竅生煙,面部扭曲,他的臉上卻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不過事情解決后,又覺得十分暢快有成就感。
恐怕,精力就是這樣透支的吧。
真怕這樣累法,老了會有後遺症。
終於熬到發布會當天。
我的神經已經綳到極至,心也提到嗓子眼,早上鬧鐘沒響,我便睜開眼睛。
還不吸取教訓怎麼行?
我精心打扮,將整個人裝扮得無懈可擊。
出門時,我發現趙起超也精心打理過自己,他身材高大,穿白襯衫、黑西裝非常英俊挺拔,只是那張臉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早上吃飯的時候,趙起超依然鎮定自如,如常吃東西。
而我已經緊張到要死,根本食不下咽,但是在趙起超面前怎麼能失態?只能努力調整呼吸,強迫自己保持鎮靜。
到了發布會現場,一切按照既定程序進行,看起來十分順利,所有來賓都按時到場。
我似乎也沒有那麼緊張,微笑著和每一個來賓打招呼,寒暄幾句。
可是——當現場燈光突然熄滅,聚光燈在展台上亮起來時,我的心還是差點蹦出來了。
我緊張的手心直冒汗,這一個月來辛苦工作的成效全看這一刻了,贏了我便可以鹹魚翻身,輸了只有捲鋪蓋捲走人了!
趙起超站在我的身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以他強悍的個性,是會與我共同進退的。
想到這裡,我略微覺得安心。
音樂輕輕響起——模特輪番上場——
穿著職業裝的女模特上場,開會、見客戶、加班……奔波一整日,突然接到通知晚上要參加酒會。看著鏡子里憔悴蒼白的面孔,模特突然掏出粉底均勻塗上,立即惓容消失,整個人皮膚容光煥發。主持人配音:職業女性,任何時候都不能面露倦意,幸虧有這一盒小小粉底,掩蓋住所有的缺陷和尷尬。
接下來,與情人發生爭執的女孩,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大眼睛凄楚哀婉,整個人美得如梨花帶雨,男友立即投降,將她擁進懷中溫柔安慰。主持人的話輕輕響起:如果不是靠這一支小小睫毛膏,又怎麼能哭得這麼動人?早成了熊貓眼。
終於約到暗戀已久的男人,內向害羞的女孩掏出唇膏仔細塗抹在雙唇上,立即變得性感自信,坐在他對面的男子眼睛一亮。主持人又娓娓道來:一管神奇的口紅,能讓你的雙唇隨時像要誘惑一個吻,這樣的魅力什麼人能抵擋。
一個接一個小品,將化妝品的神奇功效一一展示。
黑暗中,我摒住呼吸,身體因過度緊張而僵直——終於,所有展示順利結束,每個模特都表現一流,聲情並茂,十分投入而動人。
我下意識抬頭看看身邊的趙起超,哦,他的表情也略微松一松。
要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有些緊張。
原來他也是普通人。
突然,趙起超低下頭看著我,我窘迫得看著他,忘記把目光移開。
趙起超冷冷盯著我的眼睛:「你可以把手鬆開了吧!」
我下意識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緊緊握著趙起超的手……
天,我太緊張,太害怕了,居然下意識抓住趙起超的手尋求安全感。而他居然沒有把我的手甩開……
我趕緊把手鬆開,連聲向趙起超低聲道歉,臉上飛起一片怎麼也消不退的紅暈,,連耳朵也燒得通紅。
天,這次臉丟大了,我以後怎麼面對他啊!
我偷偷抬眼看趙起超,他還不肯放過我,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笑容。
我恨死他了!
但此刻我更恨地上沒有一條縫,讓我鑽進去。
台上的司儀開始宣布,請成都公司代表上台做總結。
我只得抬起頭,提醒趙起超趕快上台。
按照原定計劃,趙起超將上去,念一段我提前為他寫好的總結髮言稿。
可是,趙起超卻突然說:「我不去了,你去吧,整個策劃都是你的構思!」
我僵在那裡:「可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整個發言稿都是你寫的,還用準備什麼啊?」趙起超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該死的趙起超,存心讓我出醜。
司儀又一次催促,為了不冷場,我只得硬著頭皮上台。
站在台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頭,聚光燈打在我一個人身上,我站在光環的中間……我的身體開始發抖,嗓子好像被凍住結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發出聲音。
這個時候,我看見台下的趙起超一向平靜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焦慮和著急,當我們的視線觸碰到一起時,他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
我突然心裡一片澄明,瞬間平靜了下來。
原來他是要把這麼一個眾人矚目的,表現自己的最佳機會讓給我啊!
我心裡一暖。
被冰凍住的嗓子被這股暖流融解,我終於可以正常的發出聲音了。
我聽見自己用平靜的、溫和的聲音,不徐不急的聲音娓娓述說:
「……無論什麼時代、什麼境遇、什麼環境、什麼年齡……不管是一千年以前,還是一千年以後,女人都離不了這些化妝品,化妝品讓女人更自信,更迷人,化妝品掩飾女人的缺點,讓你無懈可擊。由來生活控制人,但女人可以憑藉化妝品控制生活,掌握生活的主動權……」
發布會終於順利結束。
公司上上下下,包括所有到場客戶,都認定這場發布會別緻而生動,非常成功。
當場就有許多客戶預定了我們的新產品。
總公司老總還特意走到我面前稱讚我。
這一個月來的所有疲憊與晦氣都似乎一掃而光。
當忙完整個發布會,我才又與趙起超匯合。
他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可是我卻窘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沉默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謝謝你給我機會!」
趙起超看也不看我:「機會是你自己爭取的,不是我給的!」
然後他便轉身大步向會場外走去,我追上去:「還有就是——我不是故意抓住你的手的,我實在太緊張,我……」
他突然停下來,跟在他身後的我促不及防,差點一頭撞上去:「我知道……不然我才不會讓這麼你抓住我的手呢!」
聽了前半句,我正準備為他的善解人意和好心腸道謝,可是後半句卻讓我立即火冒三丈。
可惜,我還來不及表示憤慨,他又轉身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終於完成所有任務,連日來的疲憊這個時候才突然集中爆發出來。
我覺得自己無比疲倦,似乎站著都能睡著,而且身體和精力都感覺嚴重透支,隨時都有可能誇掉。
本來武漢公司好意想為我們辦一台慶功宴。
趙起超和我都拒絕了,實在太累,再提不起任何精力招呼應酬,對人笑臉相迎了。
晚上,我們就在酒店裡吃飯。
坐在頗為有情調的餐廳里,我們倆都一言不發,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食物中,奮力吃光所有的東西。
我更是幾乎連整張臉都埋到餐盤中。
足足一周沒有吃過一頓正式的飯了。
狼吞虎咽如風捲殘雲般吃光所有的東西,我和趙起超都心滿意足得長舒了口氣。
然後,我們各自捧著鼓脹的胃回到房間。
我立即沐浴飛撲上床。
我不知道趙起超在幹什麼,不過多半也是蒙頭大睡。
想到明天可以睡個懶覺,笑容便自眉梢眼角溢出,整個人都放鬆了。
想一想,怕趙起超這個不識趣的人一早將我叫起來吃早餐,打斷我好夢,趕緊給他打電話。
半天趙起超才接起電話,我想也不想便說:「明天我不起來吃早飯,別叫我,我要睡覺!」
趙起超居然比我還不耐煩:「小姐,我已經睡著了!你就為了這個吵醒我?我自己還要睡覺呢,那有精力叫你吃早飯?你以為我是金剛啊?」
啊?這個人,居然這麼快就睡著了!
掛了電話,最多不超過5分鐘,我的意識也模糊了,轉瞬睡得死沉。
看,沒有什麼不能適應,連這陌生酒店的床也早就被我睡習慣了。
等我醒來,已經是中午,耀眼的陽光自窗帘縫隙處透進來,我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待恢復了意識,想到自己順利完成了這樣艱巨的任務,一種喜悅而輕鬆的感覺漲滿整個心胸。
看,這便是工作的好處,只有工作能帶給你這樣的成就感,讓你體會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輕輕自床上躍起,沐浴、梳洗……
終於不用穿刻板的套裝。
我換上一身休閑而略帶運動的白色體恤,穿一條懷舊色的牛仔褲,配一雙白色球鞋,將頭髮梳成一個小馬尾巴。
鏡子里的自己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就好了!
我怔怔望著鏡子唏噓——可是如果真的時光倒流,讓我又自17歲開始,一切都要重頭來過,從那個青澀的、憂鬱的、彷徨的、什麼都不懂的少女時代開始——哦,考大學,痛苦的高三生涯,大學里無聊的時光,工作后處處碰壁,為人不夠圓滑老練,備受欺負……
不敢再想下去,還是現在好,至少可以將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中,誰也不敢小覷我。
但是,但是如果我能有17歲的身軀,30歲的頭腦……
一陣敲門聲,打斷我的幻想,我只得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趙起超,我們彼此打量了一下,都愣住了。
他也穿白色松身體恤,一條懷舊色牛仔褲,米色球鞋。
我還來不及自我解嘲,趙起超已經先聲奪人:「扭著青春不放啊……」
我白他一眼:「你年齡好像比我大哦!」
趙起超不屑一顧:「女人怎麼能和男人比?男人又不靠臉吃飯!」
「我也不靠臉吃飯!」我挑釁地揚起臉看他!
該死的男人,長得太高了,揚著頭看他,再有理,也立即成為劣勢。
畢竟,他有理無理都是俯視你。
「因為你那張臉靠不住……」他故意皺了皺眉頭:「不然,早嫁出去了……」
我惱羞成怒,一腳踩在他腳上。
相處這段時間,我已經吃准他不會睚眥必報,故此這一腳非常用力。
趙起超疼得跳起來:「喂、喂,我跟你開玩笑的……」
我看著他:「你也會開玩笑?今日太陽自西邊升起?你分明是人身攻擊……」
「周以芳……」趙起超拉長聲音。
「我也是開玩笑的!」我回他一個虛偽到極點的笑容。
他突然笑了,露出雪白牙齒,那笑容如陽光,瞬間融解了整座冰山。
我被這笑容震住,竟有剎那失神……
「原來你也會笑啊?」我詫異極了。
「我也是人,我為什麼不會笑?」他的笑容越擴越大,那臉上的笑意竟然有些耀眼。
「可你平時……」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笑容滿面的趙起超。
他長長出一口氣:「平時工作壓力那樣大,誰還笑得出來?今日終於完成艱巨任務,且成績那樣好,當然輕鬆了……」
「啊,原來這樣!那以後你要多笑!」我半眯著眼睛看他,生怕他笑容里濺出來的光彩耀花了我眼睛。
「那你以後彆氣我!剛到公司第一天就被你擺了一道,那麼重要的場合你居然遲到,害我不知道怎麼跟上頭解釋,丟臉丟到家!加上成都公司業績那樣差,誰還有心情笑得出來?」他一下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我反倒不知道該如何說:「那你也不用那樣兇悍冷酷!」
「我不板著臉,你們就全都遊手好閒,欺到我頭上來!業績永遠提不上來。」趙起超猛地陰下臉,剛融化的冰山又凍結起來。
我嚇一跳,趕緊禁聲。
趙起超突然揚聲笑起來:「哈哈哈,你還真怕我啊!我和你開玩笑的……」
這傢伙,居然耍我!
我白他一眼不說話了。
看得出今日他心情大好,想必昨日總公司對他嘉獎有加。
吃過早飯,趙起超一邊抹嘴巴一邊說:「我有個老同學在武漢大學當教授,我想去看看他,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沒地方去。女人年紀大了要多走動走動,晒晒太陽!」
早聽說武漢大學春天特別美麗,加上人生地不熟,也確實沒地方去,便毫不猶豫答應了。
剛走到武漢大學門口,趙起超就對我說:「我們分頭行動,你隨便逛逛,我去找同學。」
「你不是讓我一起去嗎?」我有些不明白。
「你跟我什麼關係啊?我為什麼要帶你去見我同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找了個阿姨級的女友,我懶得解釋!」
這個趙起超簡直欺人太甚,時刻把我的年齡掛在嘴邊嘲弄,將我視為異類。
我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轉身便走!
走了一小段路,突然有粉紅色花瓣悠悠然從頭頂飄落,我仔細仰頭一看,竟然是櫻花的花瓣。
原來整條路兩邊都是盛放的櫻花,累累的開滿枝頭。遠遠看去,半空中似懸浮了一大片粉紅色的雲霧,朦朧而曖昧,燦爛而奪目。
風輕輕一吹,花瓣便徐徐飄落,打著旋,浮浮沉沉,落人一頭一身,全身都沾滿櫻花的淡香。
似乎是那粉紅色的雲層太過飽和,終於灑落下細碎而輕盈的櫻花雨。
我揚起頭,看這些粉紅色雨點從半空中優雅的飄落下來,似一個個粉紅的夢境……
我找了個路邊的座位坐下,片刻,花瓣落了我一頭、一肩膀。
過往的學生情侶們,或牽著手,或相互依偎,或並肩著騎自行車,也有載著人的……在爛漫的櫻花下,演繹著他們的青春和愛情。
這真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想必這裡的學生,多年以後回憶起這段青蔥歲月,記憶都該是被這些櫻花染成粉紅色的了吧。
多好……
我神往地看著這一天一地的櫻花,看著甜蜜的情侶,看著這些剛剛發育停當的,簇新的身體。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似乎連風都自帶三分嫵媚的粉色。
我怔怔的想,要是此刻,能有一個人和我一同坐在這長椅上,我牽著他的手,輕輕將頭靠在他肩頭上,與他一起沐浴這滿天飛舞的櫻花雨,多好啊!
我突然覺得自己浪費了這大好春光、浪費了這些華麗的櫻花、浪費了這熏人的微風……
我孤單單一個人,坐在這裡。
要是等的是自己心儀的人也好啊,至少心裡漲滿渴盼,充斥著愛意,享受的是甜蜜的相思的折磨。
可現實最是殘忍不浪漫,我等的是可惡的趙起超,那個令我頭疼的男人。
想到他,我便立即覺得煞風景,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