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之前湯一婉就掃過一眼,以為只是普通的木頭日曆,可是現在她卻並不這麼覺得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只剩下三個木頭方塊,此刻正排列成一個奇怪的數字:143。她正想拿起來瞧瞧是不是和一般的木頭日曆有所不同,外面卻響起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蕭南望撅著嘴出現在門口,盯著跪坐在地毯上的湯一婉抱怨道:「婉婉,你怎麼進去了就捨不得出來了,我一個人在外面好無聊啊……」
湯一婉只好撐著膝蓋站起來:「好了好了,出來了出來了。」
蕭南望雙手抱臂地靠在門框,在湯一婉經過時,突然伸出右手撐在門頂上,整個人橫在湯一婉的面前。
湯一婉嚇了一大跳,覺得蕭南望投下的影子像是一片濃霧,把自己整個人都給罩住,她錯愕地抬起眼,卻看見蕭南望因為撐著門頂,所以整個上半身都朝自己俯過來,他埋下頭顱,臉上雖然還在笑,卻早就沒有一貫燦爛耀眼的笑意,眼角漫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犀利,拖著聲音,看似隨意實則篤定地試探:「婉婉,你在做什麼?」
她只能像唱戲似的,胡亂地甩著雙手反駁道:「我什麼都沒做啊,我只是在參觀參觀。」
「哦,那你參觀了這麼久,是發現了什麼嗎?」蕭南望的上半身更靠攏來,他略薄的嘴唇不斷地在湯一婉的耳邊開開合合,略微上挑的尾音像是染上了一層蜂蜜,只為了引誘著她給他一個答案,「婉婉,你說說看,我也聽聽。」
湯一婉忍不住抬起頭,震驚地望向蕭南望,兩人對望兩秒,湯一婉只覺得蕭南望的眼神也不似從前無邪,而是像是宇宙或者大海,總之沒有邊界,也看不到底。
湯一婉突然在腦海里冒出一個念頭,在此刻,她隔蕭南望隔得如此地近,可是心中除了距離帶來的尷尬和慌亂,卻沒有絲毫的心動,滿心滿腦的都是在分析蕭南望這段對話隱藏的深意。他的心思比自己想象的更為細膩縝密,卻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開朗明亮,在住進雲韜家的這些日子,是不是蕭南望也有所察覺?可是他既然這樣問,那麼希望自己說給他聽,就說明他很可能是一無所獲的。
想到這裡,湯一婉抬起頭,對著蕭南望明媚地笑:「我也沒有哦。」
「是嘛。」蕭南望伸出右手的食指,有點頭疼地拂了拂眉毛,見湯一婉微仰著下巴示意,才後知後覺地側過身子,讓開一條道。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立刻跟隨著湯一婉下樓去,而是看著剛剛湯一婉跪過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對那一塊領域充滿好奇,又或者他對他一切好奇的東西都會探個究竟,這是他與身俱來的個性。在長大的這些年裡,他不斷地挖掘這一特性,把這個興趣愛好發揮得淋漓盡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始終認為,這是一種該有的堅持。
在這世界上,所有人事物在他的面前都毫無秘密,無所遁形。
蕭南望思索片刻,還是走到湯一婉跪下的地方,伸出右手正要掀開被單開始探尋時,卻聽見客廳里響起了雲韜冷冰冰的聲音:「怎麼還沒收拾好?他人呢?」
「在上面。」湯一婉小聲地回。
蕭南望聽聞后立刻站起來,一派輕鬆地環視著周圍,三步並作兩步趕來的雲韜看見他在自己卧室里,口氣非常不客氣:「你怎麼在這裡。」
「就參觀參觀咯,我又不是沒來過。」蕭南望隨意地拿起一本雜誌翻了翻,沒想到居然是最新一期的《原味》,「嘖嘖嘖,這本就送我吧,反正之前你也大方地送了我高級西裝呀。」
「那是你不問自取。」雲韜的聲線像是始終含著一塊冰,冷冷的,只是他的臉色更冷,「我從不穿別人穿過的衣服,就送你了。」
「所以你對我雖然保持著敵意,可還是很大方呀。」蕭南望隨手放下那本雜誌,然後又拿起一個木頭日曆的方塊,剛擺弄一下,卻聽見雲韜慍怒的聲音:「放下!」
蕭南望不由得回過頭,不肯置信地盯著雲韜,雲韜擰著眉,直接走過來,把那個木頭方塊從蕭南望的手頭奪下,放回原位去。
蕭南望仔細觀察著雲韜,果然就像湯一婉說過的一樣,他不僅喬到以前的那個數字1,就連三個木頭方塊都必須保持在一條直線上,並且中間嚴絲無縫,就連他隨手放下去的那本雜誌,雲韜也完完整整地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和角度。
果然可怕,蕭南望心有餘悸地想,看來湯一婉當時說的並不誇張,雲韜對自己過去的種種行為也能稱得上是放縱了。
只是……
蕭南望微微眯長了眼睛,他為什麼對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頭方塊這麼緊張,剛剛湯一婉在這裡待了那麼久,她是從它們身上發現了什麼嗎。
下一次,蕭南望悄悄捏了捏拳頭,下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瞧個究竟。
「沒有下一次了。」雲韜突然出聲,眼神像是兩把利刃,射穿了蕭南望,「我不會再給你下一次進房間的機會。」
「別,別這樣嘛。」蕭南望突然慌了神,連忙擺著手笑呵呵地說,「以前是我不知道,以後我都不會亂動你的東西了,真的。」
可是雲韜卻已經率先走到門口,立在那裡。
蕭南望沒辦法,除了怪自己沒把握好機會以外,只好認命地走出房間。在他的身後,響起一聲關門聲,隨後又響起用鑰匙反鎖門的聲音。
真謹慎。蕭南望心裡想,同時也能確定裡面一定掩藏著他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會這麼緊張地禁足他人。
他總有辦法可弄清楚的。
蕭南望和雲韜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前一後地走出去,見到客廳里已經沒了人,只是隱約從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
蕭南望把右手握成拳頭,乾咳了咳,而雲韜卻挑了挑眉,微仰起下巴示意蕭南望繼續收拾客廳。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蕭南望一邊替自己抱委屈,一邊不情願地拉來吸塵器開始操作。
兩個男人就心照不宣地一個靜坐著一個移動著,沒有任何交流,直到湯一婉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條微信提示音打破寂靜,蕭南望還沒來得及去瞟上一眼,手機屏幕就重新熄了下去,他也只好暫時放棄。
而這一切,雲韜都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
等到湯一婉半吹乾頭髮走出來,查看微信后突然眼前一亮,跑到雲韜的面前拚命地晃著手機:「易然的經紀人聯繫我了!」
雲韜微垂下眼帘,避開湯一婉明亮的視線,悄然在底下握緊了拳頭,隨即又鬆開,含混地回了個「嗯。」
看到他應答了自己,湯一婉笑得更加開懷:「我心先走了。」
「嗯。」依然是不咸不淡的一個字,但是湯一婉偏偏聽出了別樣的情緒來。
而蕭南望已經轉過頭來,一臉不解地問:「誰是易然?」
「拜拜。」湯一婉來不及回答蕭南望就離開,她的步伐輕快得像只鳥,蕭南望目睹著她和雲韜之間的默契,覺得自己就是個局外人,偏偏還要湊進去。
是個傻子。
他低下頭,收回臉上天真無辜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是覆水難收,可是從小到大,一旦他瞧上的想擁有的東西,就沒有半途而廢放棄的。
蕭南望再抬起頭,臉上露出的笑容燦爛得和以前如出一轍:「打掃好了哦。」
此刻,房間的燈被齊齊打開,蕭南望那張漂亮的臉被吊燈投下來的光影切割成兩半,一半是燦爛的明亮,一邊是深沉的暗然。
雲韜深深地看他一眼,起身走向二樓。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腳步,人卻沒有回頭:「我之前說了就會做到,從今天起,不會再給你一次進入我房間的機會,所以,如果你覺得可以離開我的家了,隨時歡迎你離開,不需要和我報備。」
「好啊。」蕭南望仰起頭,明亮地笑了笑,「你的確太無聊了,我都不需要多觀察研究你,你的個人數據就差不多收集完整了,我還是回過頭去找婉婉吧。」
「我也不會再給你回去找湯一婉的機會,從我這裡離開以後,你也不能再回食間去,以我對她的了解,她肯定不敢再收留你。」
「可是上一次,她卻冒著風險收留了我啊。」蕭南望不服地回嘴道。
「那是我並沒有以食間主掌人的身份阻止,可是這一次,我會直接下達命令,她沒有違背的可能性。」
「也不見得哦,她在食間就是個打雜的,離開食間,我有的是錢給她租更大更好的房子。」說到這裡,蕭南望對雲韜的趕盡殺絕已經有些咬牙切齒。
雲韜臉色遽然一凝,終於重新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睨視著蕭南望:「所以,你以為她是為了省下那點房租才留在食間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蕭南望已經猜到了雲韜的含義,但他還是逞強地反問。
「你如果願意承擔結果,你可以選擇一試。」雲韜不再多說,只是抬起腿,慢慢走上了最後一層階梯,消失在蕭南望的視線里。
蕭南望陰著臉,左手緊緊地攥著衣服的下擺,攥出了幾道褶皺,似有波濤翻湧的眼底顯露出他對雲韜的厭惡之意。
湯一婉從雲韜的別墅出來之後,就一路奔回公司,和易然的經紀人敲定各種合作細節。
攝影師是早就口頭約好了的,場地卻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易然只能在七天後給出半天的時間,已經算是對他們雜誌格外上心,才把空出來的行程第一時間通知《原味》。
湯一婉立刻聯繫了攝影師,確定了這次拍攝的主題,他們都覺得很棒,但是又都明白困難重重。
燈光置景方面很快就確定了合作方,可是在道具和場地方面,湯一婉卻非常為難。
易然的團隊給她們準備的時間太短,要製作那麼多特殊的道具,起碼需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可是現在卻僅僅只有七天,還有拍攝場地也是個大難題。
而且她和攝影師本來希望拍攝出冰雪的氛圍,等到12月雜誌上市的時候,剛好配合聖誕節,一定要比11月上市的效果更佳。只是這樣能合適的資源方本來就不多,而適合的很多資源方一聽到是和易然合作,立刻表示請湯一婉無論如何都要第一時間考慮他們家,但是一聽到是五天後就要安排拍攝,又表示為難了。
湯一婉很為難,也別無他法,雙眼放空地望著在屏幕右下角樂呵轉圈的小白鴨,一時之間不知該找誰。
「冰……雪……」湯一婉口中反覆念叨著,一個念頭突然猶如閃電瞬間劃破腦海,她連忙坐起來滑動滑鼠,小白鴨連忙委屈巴巴地揮揮手,扭動著屁股鑽進木門裡,湯一婉來不及和它告別,目光順著聯繫方式往下滑,突然眼前一亮,「有了!冰球俱樂部!」
冰球俱樂部夠大,聽說是拍攝易然的雜誌封面,很爽快地就答應關閉一天其中的一個館,供給他們拍攝。
敲定了場地,湯一婉一直緊繃的身體也還得不到放鬆,還有道具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只是有了場地的變通經驗,她很快就放棄了請那些大型加工廠臨時加單,而是和大學物理系聯繫,令人開心的是他們對這次合作很感興趣,說明天就可以敲定合作細節。
全部難題都解決了,可是今晚的工作還沒有完結,她要寫成書面的具體報告,發送到余薇的企業郵箱里。
沒想到幾乎是郵件發送成功半分鐘后,湯一婉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余薇直接給她打過來,這麼晚了,她都沒有休息,簡單扼要地命令道:「你安排得很對,時間這麼短,工廠也沒辦法接急單,去找大學是對的,只是他們肯定也沒辦法製作那麼多道具,可能我們還是需要聯繫花藝置景。」
「您的意思是遠景還是用鮮花?」
「沒錯,這也是無奈之舉,這樣一來,對攝影師和燈光師的要求也會相應提高。」
「我明白了,我會提醒他們的。」
「你和攝影師想出的配合聖誕節上市的想法很不錯,11月刊就還是常規操作,把易然聖誕特刊的製作周期拉長一點,務必做得一鳴驚人。」
「好的。」
「易然的故事也不用發語音,到時候你就在他化妝的間隙直接採訪再文字總結,故事的腳本也由你負責,我看過你當初策劃案的漫畫,內容還可以,到時候我也會修一遍文字版本。」
「好的。」
「明天我們開個會議,動員全員安排編輯分工,確保拍攝和11月刊能順利完成。」
「好的。」
「這次項目處理得很好,辛苦,先掛了。」余薇一說完就利落地掛上電話,留下湯一婉傻傻地沖著手機懵然半天,心裡湧起絲絲的開心之後,卻又倏然漫起大片的難過,要是戀愛也能像工作一樣得心應手就好了。
第二天湯一婉一到公司,林霏就笑眯眯地把一個大得驚人的購物袋推到湯一婉的面前:「這是?」
「喏,送你升職的禮物。」林霏把紙盒子從購物紙袋裡抱出來,紙盒上清楚地展示著裡面裝著的物品。
「是……一盞檯燈?」
「對呀,把送它給你可是有寓意的。」林霏見湯一婉沒有接,乾脆把盒子直接塞到她的懷裡,「你就收下吧。」
「謝,謝謝你啊林霏,」湯一婉只好順手抱住紙盒,笑盈盈地問,「送它給我是有什麼寓意啊。」
林霏張開嘴剛要解釋,就看見余薇踩著高跟抵達了公司,一見到余薇,林霏連忙收回笑容坐在工位上,余薇環視了一圈,開口道:「所有編輯立刻在會議室開緊急會議。」
話音剛落,所有編輯就立刻領命起身去往會議室,林霏自然也只能稍後再找機會說了。
會議的一開始,余薇就表揚了湯一婉一下,湯一婉到底是臉皮薄,幾乎是如坐針氈,可是除了朱慧板著一張有氣不敢撒的臉,其他編輯有的面色如常,有的替她開心甚至有的崇拜。
這種潛移默化又或者水滴石穿的改變,讓她們已經開始認可湯一婉的能力,並且對於她頻頻受到余薇的青睞感到順其自然或者理所應當,畢竟,每一次項目,幾乎都是她獨自攬承。捫心自問,或許由她們自己去做,絕不會做到湯一婉這種快准狠的結果。
或許,湯一婉也是余薇的同類人,一樣對事業充滿熱忱,遇事絕不妥協,效率又高效果又精準,大家都自嘆不如。可是她又不是余薇,她沒有餘薇那麼毒辣,那麼不近人情,她個性溫和,遇人也笑吟吟的,凡事有商有量,她們那麼多次都沒有給過好臉色,可是她都從不記仇,只默默地做事,或許她有貴人有運氣才得到今天的成績,可是這也是她的實力,旁人除了羨慕也求不來的。
局勢發展到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升遷是遲早的事,懂點職場規則的都知道該轉換自己的態度,該肯定的肯定,該捧場的捧場,該抱大腿的抱大腿,連朱慧也只敢怒不敢言,連林霏都送給湯一婉寓意「罩」她一輩子的檯燈,她們都比自己更懂職場套路。
同事們的這些心理活動,置身其中的湯一婉反而看不清晰,只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分內的,也很感激她們對自己的逐步肯定。
所有編輯都進行明確的分工,聯繫花藝團隊的,負責借服裝的,安排道具的,協調打光師的,和攝影師敲好策劃的,負責11月刊欄目的,每個人都緊張地處理著自己的事務。
《原味》既然選擇了一個四環外的冰球俱樂部做為拍攝場地,天蒙蒙亮的時候,湯一婉就起了床,第一次沒有打掃庭院就出門了。
「只有這一次,他應該會原諒我吧。」湯一婉裹了裹大衣,逆風而行,獨自喃喃的聲音在風中四分五裂,再消失不見。
等鮮花批發市場一開門,十多人的花藝團隊就浩浩蕩蕩地一擁而上,邊一路狂奔邊一路採購最鮮艷的花束,拉了兩大車才足夠,燈光團隊也去拉來好幾百米的小串燈,而《原味》的編輯們就在俱樂部場館里奮力攪拌著人造雪,哪怕天氣有些冷,但是大家也齊心協力,幹得不亦樂乎。
才剛到約定好的九點半,負責在外等候的編輯就激動地發來語音:來了來了。
自然是易然和他的團隊來了。
所有人都覺得以他如今的地位和人氣,遲到一兩個小時都是正常的,沒想到竟能如期而來,受寵若驚之餘也覺得他現在所得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這樣的人,理應走得更遠。
穿著質感高級的灰色羊毛衫的易然一出現,就取下口罩淺笑著和大家打了一遍招呼,才坐在化妝台的面前。
易然用的是自己熟識的化妝師,對方早就把各種工具擺滿桌台,等易然坐定,就戴著口罩操作起來,而易然就抓緊時間眯起眼睡覺。
像他這種知名度的藝人,每天能睡上四個小時就已經是奢侈,所以他們都會抓緊各種時間補眠,比如在飛機上,比如在商務車裡,又比如在化妝師化妝的時候,湯一婉自然也懂,等到化妝師化得差不多,易然依然沒有睜眼的趨勢,她才向經紀人投去詢問的眼光。
經紀人搖了搖頭,示意別去打擾。
可是他們的時間真的很緊迫,就算拍攝順利,也差不多會卡到他們要去機場的時間,與其跟隨他們去機場的路上採訪,還不如就趁現在。
反正她們都準備得差不多,於是趁著經紀人去衛生間的間隙,湯一婉端來一杯美式,明星總是只喝美式,這肯定不會錯,她端到易然的面前,本來閉著眼的易然立刻睜開眼來,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角含著笑地示意「有事?」
湯一婉知道擾人清夢是一件多麼可惡的事,但是事到如今,不管怎樣,她也要進行採訪。
「易然你好,非常抱歉打擾到您,但是關於漫畫板塊的內容,之前和您的經紀人溝通過,他說會轉述成語音發給我,但是我考慮過表達的傳遞差異性和對採訪對象的感同身受性,我還是覺得現場採訪這樣能畫出更為真摯感人的漫畫。」
「當然可以呀,我也了解你們的不容易。」易然居然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被一個頂級流量明星這麼對待,這讓湯一婉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更何況,我和食間的掌門人了解過,你也是在他那裡得到治癒的,說起來,我們也算是難兄難弟。」易然說得誠懇,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湯一婉在感動之餘,卻又有些震撼,在她之前束手無策的時候,也是易然的經紀人主動來求合作,而如今易然會一口答應自己提出的採訪,這些都是因為雲韜。
雖然他總是冷漠,可是從她認識他起,他就一直在用他特有的方式,一次次地幫助著自己。
一次次地……
湯一婉的胸口快速起伏,有些情緒在胸中不斷蔓延,可是此時此地並不是該感動的時候。
採訪進展得很順利,那頭的花藝置景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在一片花海中,易然對著某些道具瞠目結舌,又很感興趣地問:「為什麼這些鮮花和那些長得這麼不一樣?」
「這是羽衣甘藍。」湯一婉答道,因為易然團隊預留給《原味》的時間太短,所以湯一婉和余薇在那晚通話時就確定了背景以鮮花,近景和人物道具為食物的決定。
「這又是什麼?」易然明顯很好奇。
「這是紅辣椒切成的天堂鳥。」湯一婉亦步亦趨地跟著易然,跟隨他的目光,但凡他對什麼感興趣,她就有眼色地介紹道,「這是染成鮮紅色的蘿蔔玫瑰……這是用脆衣黃瓜環成的桂冠……這是白菜拼成的佛手觀音蓮……」
「所以,這些都是由蔬菜做成的?」易然瞪著好看的鹿眼問,他平時也算是拍過不少棚內,以前知道一個道具是從大英博物館借來的時候,也沒多吃驚,此刻卻真真實實地被這些以假亂真的花簇震撼到。
「當然,我們畢竟叫《原味》嘛,那個五層高的奶油蛋糕,也是用蔬菜汁做的。」
「你們太逼真了吧。其他的也還好,可是這個桂冠怎麼戴?黃瓜的水分會把我的造型弄垮的。」
「當然不會,這是由製作永生花改良的方法製作的,可以增添它們鮮艷程度的同時讓水分流失乾淨,成為永生的干蔬花。」湯一婉細緻地介紹,卻又掩去了她們聯繫大學物理系請求他們在兩天之內連夜趕工做好這些道具的細節。
聽到這裡,易然讚不絕口:「雖然一開始我的確是因為雲先生的建議才接下這個封面的,可是現在,我是真實感受到了食物不可思議的魅力。」
「能邀請到您來拍攝我們《原味》改版的第一期封面,是我們的榮幸。」
「也是我的榮幸。」易然朝湯一婉伸出了右手。
湯一婉眨了眨眼,不肯置信地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嘴角含著淺笑的易然,視線再次落回到那隻依舊伸出的右手,她忙不迭次地雙手握住。
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在兩台鼓風機的風力下,那些綴滿鮮花的花牆,那株掛滿蘋果的樹,腳下的五層奶油蛋糕,那條從屋頂一路垂下來的榭寄生,易然或坐在梯子上手裡舉起那支天堂鳥,或在頭頂上舉著八米長的頭紗口含著一朵蘿蔔玫瑰,或頭頂桂冠輕吻榭寄生,或赤腳在雪地上行走,腳后是放置好的佛手觀音蓮,總之拍攝得非常順利。
湯一婉率領攝影師給易然拍了一組「聖誕少年與榭寄生與玫瑰」,大家都覺得拍得很贊,輕鬆地預想這一期雜誌,就沖這個封面和標題都會賣得脫銷。
湯一婉倒沒有這種閑心,她仔細反覆聆聽了易然與他的哥哥相愛相殺,宛如榭寄生與宿主的故事,加班寫好腳本發給畫手,一切火急火燎又有條不紊地進行。
等她回到食間,發現庭院早就打掃乾淨,而雲韜已經不在。瞧,他果然沒有生氣。
湯一婉能感受到雲韜對自己的縱容,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並不是感動,而是拭目以待著《原味》第一期新版的改版效果。
湯一婉對新版的《原味》充滿信心,對於漫畫腳本也在余薇的嚴厲標準下打磨了好幾遍才過關,可是沒想到在畫手畫得差不多的時候,余薇突然再次把她叫到辦公室去。
湯一婉剛把門關上,余薇就大發雷霆:「湯一婉!你知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麼?」
湯一婉雖然一頭霧水,心臟卻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我不知道。」
如果殺人不犯法,余薇現在就有砍死湯一婉的衝動。她把一本雜誌「啪」地摔到湯一婉的面前:「這是最新一期的《IlPasto》,他們率先做了你的那個欄目!」
「什麼?」湯一婉不肯置信地拿過來,《IlPasto》是《原味》最大的競爭對手,不過更偏向介紹西式料理。此刻封面上紅字白字地凸顯出這期的主題:孤單即生活,美食即治癒。裡面果然也有由漫畫改編的都市故事,講訴主角怎麼從食物中得到拯救,獲得治癒。
簡直和她的策劃如出一轍,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之前易然經紀人曾提到過,說他們不止接到一個類似的策劃案,是不是說明《IlPasto》當時也考慮過邀請易然但是未遂所以放棄了。
「幸好雜誌還沒下印,不然一切都來不及了。」見湯一婉那副傻獃獃直愣愣的樣,氣急敗壞的余薇直接用指甲戳她的腦門兒,「湯一婉,你今天必須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然我可能要以商業間諜的名義報警,出賣公司項目,這是職場大忌。」
湯一婉被指甲戳得生疼,卻只能忍著痛說:「總編,我真的不知道。」
「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必須給我最終調查報告。」余薇不想再看湯一婉一眼,「你走吧,雜誌推遲上市時間。」
「總,總編……」湯一婉想解釋,卻又發現自己眼下什麼也解釋不出,只能混沌羞愧地起身,剛走到門口,又被余薇喊住了。
余薇沒有抬眼看她,只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平時待你如何,大家都知道,《原味》和我,都不可能留下白眼狼。」
「我知道的,可是總編,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公司的事。」
余薇這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就收回目光,只是湯一婉覺得好像總編的眼神沒有剛剛的犀利了。
該怎麼找呢,湯一婉忍不住想,如果告訴雲韜,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他一定也會有辦法幫自己的吧。
而這一次呢,好像他也沒有辦法呢,更何況一路走來,她或多或少也受到他的庇護,可是現在,她想靠自己解決所有難題。
一開始她的策劃的確是直接發到余薇的企業郵箱的,只是在會議結束之後,余薇又直接上傳到工作群里共享,也就是說在群里的每個編輯都有可能下載過那份文檔。
嫌疑範圍太大,她也做不出挨個去查人家電腦的事,雖然這樣是最快捷的途徑,可是大家彼此相處那麼久,眼下被當成是嫌疑人,誰都會惱怒的吧,她也沒辦法視而不見地站在旁邊翻閱對方的電腦,而且如果遇上朱慧這樣的人,壓根就不配合她,她也毫無辦法。
湯一婉覺得無從下手,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連兩天過去,她都還是毫無頭緒。
眼看著第三天就是最後期限,湯一婉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查找,余薇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往她的方向深深地瞥上一眼,意味深長。
該怎麼辦?湯一婉只好在文檔上寫辭職信,闡述了事件的前後發展,重點表達了對余薇的感激和自己的難過,字字珠璣聲聲泣血。
見到余薇先走,到下班的時候,林霏立刻偏過頭來問湯一婉要不要一起下班,湯一婉先手忙腳亂地把文檔切換成網頁,然後對林霏搖搖頭,苦著一張臉說:「不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先走吧。」
林霏直覺湯一婉有事瞞著自己,心中掠過一絲不快,但還是笑著說道:「那好啊,改天我們再一起去留曲山吃日本料理吧。」
「嗯,好的。」林霏見湯一婉已經把注意力轉到電腦上,覺得她有些敷衍自己,於是也不再停留。
在辭職信寫得差不多的時候,蕭南望突然打了電話過來:「婉婉,你現在在哪裡啊,我好想你啊,感覺好多天沒見到你了。」
「明明前兩天還見過,我還在公司,怎麼了。」湯一婉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繼續噼里啪啦地打字。
「那我去找你,接你下班好了。」蕭南望想也沒想地說道。
「接我下班?」湯一婉有些疑惑了,「這難道也是《戀愛大法》里教的?」
「不是,這是我在微博里學的土味情話,我覺得挺好玩的。」蕭南望口氣洋洋得意,「《戀愛大法》已經沒辦法滿足我了。」
「說真的,你都別學了。」湯一婉揉著頭疼的太陽穴,口氣嚴肅地說,「這些對我來說,真的沒用,我只把你當朋友,當好朋友……如果以前我對你的照顧讓你誤會了,那我抱歉,」她看了眼敲滿字的文檔,補充道,「我現在……很忙很忙……」
「你看見我就不忙了。」蕭南望興高采烈地說道,「那我來啦。」
「喂!」湯一婉剛要拒絕,可是蕭南望已經率先掛上電話,她愣愣地看著手機,想他是不是聽不懂她的話,她都說不讓他來,他還是來了。
罷了,就讓他來吧。
湯一婉一想起要離開《原味》,就忍不住有些感傷,她環視四周,辦公環境里的每一張桌子她都曾經擦過,每一株植物她都曾經澆水過,電腦後面的每一張臉龐都曾朝夕相對過,她在這裡青澀,在這裡新鮮,也在這裡成長,蛻變,又在這裡跌倒,犯下大錯。
事到如今,她必須要走了。哪怕並不是她的錯,可是這麼大的事故必須要有人承擔,才能給集團總部交代。
只是或許她還能在這個圈子待著,或許她還會找到一份編輯的工作,或許她會更加遊刃有餘地做好事情,也會靈感滿天飛,可是再也沒有一本雜誌,能讓她傾入滿心滿懷的愛意和激情。
再也沒有!
湯一婉特意到所有人都下班了才把文檔發送到余薇的企業郵箱里,這樣她可以等到人散盡的時候才收拾東西,保存體面地離開。
蕭南望來得很快,快得湯一婉還沒收拾好東西,他就已經到來。
「婉婉,你收拾東西幹什麼?」蕭南望不解地問。
「因為我負責的一個欄目被人泄密了,所以我要引咎辭職。」湯一婉嘆了口氣,悶聲悶氣地回。
「泄密?」蕭南望捂著肚子皺起眉來,「我突然想起,婉婉,我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啊?小心胃痛!」湯一婉立刻站起身,輕輕抱怨道,「樓下就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你怎麼沒買點三明治墊墊肚子?」
「因為我想著見你嘛,就迫不及待地朝你奔來了呀。」
湯一婉無心聽蕭南望的土味情話,抓起手機就走了出去,「你先忍忍,我去給你買點三明治。」
「謝謝婉婉,你果然對我最好了。」
湯一婉揮了揮手,走出了公司。
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裡,商品整整齊齊地碼在貨物架上,湯一婉拿了兩個三明治,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站在收銀台前開始給蕭南望挑關東煮。
一串魔芋結,一串竹輪海帶絲,一塊魚豆腐,一串牛肉丸子,一串雞丸脆骨串,一串海苔雞肉棒,還有一塊蘿蔔,多加湯。在晚上喝點湯,最舒服了。
等她回到公司時,蕭南望已經把雙手撐在腦後,雙腿擱在桌上輕鬆悠閑地在等待她了。
眉眼間哪裡還有胃疼的樣子。
更讓湯一婉感到驚詫的是,在公司的一面牆壁上正投影著一台電腦的屏幕畫面。
而在蕭南望擱腿的工作桌上,也有一小塊在幽幽地發著藍光的區域。
「這是?」湯一婉邊走邊驚訝地打量。
「你回來了。」蕭南望滿臉得意之色,「你不是說被泄密了嗎,瞧,我替你把泄密者給挖出來了。」
湯一婉把湯杯放在桌上,聽到蕭南望這麼說,手下一抖,湯汁撒出來濺到她的皮膚上,她顧不得疼,驚愕地問道:「你找出來了?」
「當然。」
「怎麼找的?」
「黑進他們的電腦咯。」蕭南望並未察覺到湯一婉語氣里的生氣,他還得意洋洋地給她展現他的黑科技,「我的手錶其實就是一台電腦,我把鍵盤投影到桌子上,再把電腦屏幕畫面投影到牆壁上。」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湯一婉的語氣冷淡,「所以你剛剛胃疼都是裝的?」
「也不是,我的確餓了。」蕭南拿過湯杯,捻起一串魔芋結就開始吃起來,「你這件事也很簡單,看是不是有人把策劃案發送過給《IlPasto》,只需要破解她們的郵箱密碼,微信和工作扣扣就可以了。當然,稍微有點腦子點的都會在發送之後就消除痕迹,不過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小case。」
蕭南望一邊吃一邊說:「我很快就追蹤到那個策劃案被下載后的所有傳輸或者移動的痕迹,有四個編輯直接留在電腦里,有兩個編輯拖到了回收站,有個直接清空了回收站,而其中,只有那個叫朱慧的發送給別人過,而且還消除了發送痕迹。我也查過了那個郵箱的用戶,果然是《IlPasto》的人。」
「是她。」湯一婉幽幽地說,「沒想到她這麼討厭我,恨不得把我趕出《原味》去。」
「既然她這麼對你,我也不會讓她好過的,」蕭南望吞下最後一個魔芋結,把那根再也沒有用的竹籤遠遠地丟進垃圾桶里,他的臉上沒有了一貫的燦爛笑容,垂下的眼角帶著一種狠意。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事到如今,湯一婉仍然對於蕭南望私自黑進編輯們的電腦耿耿於懷,她依然不願意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不然何苦她死撐三天最終也選擇自行辭職,「倘若對方以痛吻我,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就不是我了。」
「什麼痛什麼吻的,什麼還施彼身的,」痛蕭南瞪著眼睛好奇地詢問,「我也沒對她做什麼,明天,你就等著看好戲吧。」說完這句,蕭南望的臉上呈現出和他平時不符的肅殺和戾氣,「她死定了。」
湯一婉在這一刻被蕭南望的表情嚇到,竟一時之間忘記了自己本來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