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度冊后
宋天舒和宇文歡合力將宇文珏抬到龍榻上,讓他靠躺在大枕上。
宇文珏面上的青藍之色越來越重,揮揮手,「朕只想與皇后度過人世間最後的時光。」
宇文歡和宋天舒齊刷刷地看向蕭初鸞,然後退出寢殿。
「朕沒想到,快樂的日子這麼短……」宇文珏握著她的手,溫柔淺語。
「皇上會沒事的……」
蕭初鸞的心好像被一塊大石壓著,悶悶的痛,喘不過氣。
也許,下一刻他就會閉上眼睛,再也不會醒來,她再也看不見他了,再也看不見最初喜歡的男子了。
這個念頭,死死地攫住她,令她無法呼吸。
那段短暫的情,那段曾經撕心裂肺的愛戀,雖然被她深埋在心底,可是,她並沒有忘記他,並沒有放下,她還是在乎他的……他就快死了,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雖然,她曾有一度很恨他。
「朕在陰間與瑤兒做一對逍遙的鬼夫妻,是朕夢寐以求的,只是……朕捨不得你……」宇文珏的掌心貼著她的腮,柔情脈脈地看著她,她的淚水濕了他的掌心。
「皇上……」
「朕說過,朕會冊你為後……朕已經安排好了,後日就是冊后大典……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朕在奉先殿等你……」他的褐眸流光溢彩,閃閃發光的是那令人動容的深情厚意,「朕不知道你就是朕在華山遇見的女子……多次傷害你、殺你……朕對不起你……朕要給你最好的,補償你……朕不會丟下你一人,生同衾,死同穴,昭陵便是你我的天下。」
蕭初鸞錯愕地呆住,他要自己殉葬?
他為什麼要她殉葬?他想他們與嘉元皇后在陰間永遠在一起?
他真的這麼愛她么?
宇文珏又吐出一縷烏血,她立即取了絲巾為他拭去血跡。
「玉致,朕這一生,只愛過兩個女子,你,瑤兒……瑤兒先行一步,朕心痛,朕幾乎活不下去……如今,朕也要去了,就剩你了……你願意來陪朕與瑤兒嗎?」
「那朗朗怎麼辦?朗朗還小……」蕭初鸞不願他死,也不願殉葬,因為,父親通敵賣國的罪名,還沒有洗去。
「十皇叔答應朕,會好好輔佐朗朗的……玉致,你不願意嗎?」宇文珏的聲音越來越低,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好像有千萬隻毒蟲噬咬著他的心,四肢百骸都在痛,都在咬。
「皇上,告訴臣妾,為什麼誅殺蕭氏九族?蕭將軍沒有勾結韃靼,沒有通敵賣國,是不是?」她知道,他時間不多了,此時不問,就永遠沒有機會問了。
「蕭齊……為什麼問他……」鋪天蓋地的痛,令他難以喘息,身上的熱力一點一滴地流逝,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臣妾想知道,皇上,告訴臣妾……」蕭初鸞急切地問,凄楚地懇求著。
「蕭將軍沒有通敵賣國……是被污衊的……」宇文珏覺得胸口越來越緊,艱難地呼吸著。
「皇上可曾後悔、可曾愧疚?」她淚流滿面地質問,原來,錦畫說的是真的,她不明白,為了保密,為了皇位,他竟然可以殘忍地殺害親生父母和親人。
「朕……也很後悔……朕對不起蕭將軍……」他的話,並不虛偽。
「皇上可知,臣妾是誰?」蕭初鸞默默流淚,心痛如割。
宇文珏輕輕地搖頭,目光微顫。
蕭初鸞哭著啞聲道:「我是蕭初鸞,是蕭將軍第三女。」
他驚得愣住,漸漸暗寂的褐眸陡然微亮,隨即又暗淡下來。
她竟然是蕭齊的女兒!
那麼,她進宮,想必別有用心。
她一雙紅眸染了哀絕的痛,血紅之色令人驚心,「皇上,我不想騙你,你從未得到過我……皇上每次寵幸我,其實是假的……」
聞言,宇文珏一口氣提不上來,劇烈地喘氣,嗬嗬有聲。
寵幸她,是假的?他不信!
他的感覺不會錯,他寵幸了她,她是他的女人,怎麼會是假的?
宇文珏想問,朕明明寵幸了你,怎麼可能是假的?你如何瞞過朕?
可是,話還沒出口,血已經噴出,濺了一身。
「皇上……」蕭初鸞驚恐慌亂地為他擦拭著。
「假的?」他艱澀道,聲音嘶啞,彷彿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她頷首,「皇上,你先歇會兒。」
他握著她的手,用今生最後的力氣握著,死死地不放開,「朕不信……你喜歡朕……愛朕……為什麼……」
她看著他激動的樣子,哽咽道:「皇上,雖然你我在華山相遇,可是,你殺了父親,誅殺蕭氏九族,我怎能成為你的妃子?再者……」
「你……你……」宇文珏用盡最後一股力氣,將她的身子攬過來,抱著她,一字字地、惱恨地說道,「你欺瞞朕……這麼久……朕不會放過你……朕要你殉葬……」
「皇上,不可以……」
她推開他,他倒在大枕上,胸口劇烈地起伏,那雙褐眸卻慢慢閉上……
蕭初鸞駭然地叫著他,淚水再次滑落,「皇上,不是我不願,而是不可以……我們是親兄妹啊……怎能結為夫妻……」
宇文珏眉頭微蹙,似乎想睜眼,卻睜不開了,也說不出話了……
她哭道:「我知道,你不想失去皇位……不想讓人知道你不是神宗的子嗣,更不想讓人知道你是鎮國將軍蕭齊的兒子……可是,父親和母親根本不會泄露你的身世秘密……你為什麼殺了親生父母,為什麼誅殺蕭氏九族……皇上,為什麼這麼殘忍……」
他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她悲痛地叫著,他的頭慢慢歪了,手臂也垂下去了……
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開口!再也不會……
蕭初鸞「嗚嗚」地哭,宇文歡和宋天舒聽到她的哭叫聲,立即衝進來。
診斷後,宋天舒哀痛道:「皇上駕崩了……」
宇文歡看著歸去的天子,黑眸閃著淚光。
天子駕崩,喪樂長鳴,闔宮哀痛。
次日一早,乾清宮下了兩道詔書:
冊宇文朗為太子,著燕王宇文歡輔政,太子何時登基,由燕王與沈大學士商議。
冊貴妃文氏為後,後日舉行冊后大典,大行皇帝出殯那日,皇后殉葬,入昭陵。
大行皇帝的喪儀由大學士沈墨兮主持,而整個皇宮,甚至整個帝都,由燕王宇文歡掌控。
因此,宇文珏駕崩,雖然只有遺詔,朝野上下卻無亂象,無人膽敢在手握重兵的燕王面前議論什麼、質疑什麼。
宮人忙著喪儀的準備事宜,六尚局還忙著為冊后大典做準備。
尚服局送來華貴絕倫的皇后冠服,蕭初鸞才知道,這冠服早已做好,是宇文珏半月前暗中命六尚局裁製的。
她坐在鳳榻上,獃獃地看著冠服,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整整兩個時辰。
藍飛雪和碧蓉怎麼勸都無用,還被她趕出寢殿。
這襲皇后冠服,所用的綢緞質地是宮中最好的,織綉紋飾也是宮中最好的綉娘繡的,做工精細,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十二龍九鳳冠華麗奢麗,龍鳳呈祥,珠翠環繞,寶光流轉,熠熠生輝。
因為愛她,才會給她最好的!因為愛她,才會冊她為後!因為愛她,才會要她殉葬!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竟然覺得那麼荒唐?
她怎能成為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妹妹呀……
可是,他死了,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他了,她曾經愛的男子不會再與她說話,不會再對她笑……他的的確確死了,去陪伴嘉元皇后了……
這個事實,她很難接受……很難接受……
明日就是冊后大典,接著,她要隨著他的梓宮入昭陵,永遠陪著他。
不是她不願意殉葬,而是,她是他的妹妹,怎能以皇后的身份殉葬、載入史冊?
不過,她也當了這麼久的貴妃,又有何區別?
她應該怎麼辦?
遵從他的安排嗎?
父親,母親,告訴初鸞,初鸞應該怎麼辦……
天黑了,寢殿里黑魆魆的,有宮人躡手躡腳地進來,點了宮燈后立即退出去。
蕭初鸞的心,痛得麻木了,只覺得很累很累……四肢乏力,很想一覺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身旁有人,木然地轉首,看見一個面色沉沉的男子。
宇文歡。
乾涸的眼睛再次淚落如雨,她凄楚地看著他,雙眸模糊不清。
看著她悲傷落淚的模樣,他的心止不住的疼。
他走到她身前,大手輕拍她的細肩,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蕭初鸞抱住他,埋臉在他的身上,「嗚嗚」痛哭,肝腸寸斷。
已經分不清,因為什麼而悲傷,也許,她只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他的衣袍,被她的淚水染濕。
宇文歡坐下來,取了絲巾擦拭著她的臉,舉止輕柔,蘊著濃濃的愛意。
「莫擔心,一切有本王。」他安慰道,攬著她。
她伏在他的胸前,低低飲泣。
他低沉道:「明日冊后大典,如期舉行。」
蕭初鸞有些微的愕然,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沒想到……心,一分分地涼。
她成為大行皇帝的皇后,三日後入葬昭陵,從此與他陰陽相隔,他們曾經的歡愛與情意,都將消散嗎?
他就任憑她為大行皇帝殉葬嗎?他對她的情,已經不復當初了嗎?還是,他原本就從未愛過她?他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
罷了罷了,她何必當真?將死之人,何必強求太多?
再者,她為了查出父親獲罪的真相,對他說出那番恩斷義絕的話,他們早已陌路,他還能對她怎樣?她還能要求他怎樣?她還期待他為自己做些什麼,那不是太矯情嗎?
這一刻,是他們的最後一刻,她不必想太多,只需靜靜地享受這最後的溫情。
宇文歡重複道:「一切有本王。」
語音淡淡,卻也冷沉如鐵。
奉先殿,辰時二刻。
蕭初鸞身著華貴的皇后冠服,在眾多宮人的注目下,在宮娥的攙扶下,踏入大殿。
這是第二次以皇后的身份踏入奉先殿,等候她的,是一身精貴玄袍、頭戴親王王冠的燕王。
大行皇帝躺在梓宮裡,冊后大典由宇文歡主持。
他看著她,多麼希望,有朝一日,他名正言順地迎接她。
她二度冊封為後,成為別人的妻,他無能為力,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而且,這一次,他必須代替大行皇帝,主持這場冊后大典。
比這更荒唐的事,世間還有嗎?
她一步步走過來,宇文歡看著她,彷彿看見她朝自己微笑,彷彿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今日,是他們的大婚。
公公小聲提醒著,他回過神,吩咐開始典儀。
宮人誦讀著長長的頌詞,他們靜靜地站著,他瞧得出,她身著華服雲裳,即將成為一國之母,臉上卻沒有半絲微笑,心如成灰。
冊后大典之後,就是殉葬,誰能從容地赴死?
他沒有出手相救,她可怪自己?
該是怨恨的吧。
整個大典,由始至終,蕭初鸞沒有開口,也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呆若木雞。
禮畢,就如來時一般,她緩緩離去。
宇文歡看著她的倩影,心頭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