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華山碧池
山霧氤氳,猿啼聲聲,虎嘯狼嚎肆意地迴響於崇山峻岭之間。
華山不僅雄偉奇險,而且山勢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以險峻稱雄於世。
蕭初鸞就在華山其中一座秀峰,在那碧池附近,住了十八個月。
在途中,她發現有了宇文歡的骨肉,永昌二年秋生下一女,如今已是永昌三年六月。
正值夏季,深山清寂幽然,碧樹濃蔭蔥蘢,翠鳥啁啾不停。
舉目遠望,遠處群峰聳峻,近處風光秀蔚。
水瀑汩汩流下,碧潭水聲潺潺。
她並沒有和師父住在一起,因為師父不喜有人打擾,她請人在碧池附近造了兩間竹屋。
寧靜清幽的日子,舒心怡然,什麼都不想,內心寧和。
雖然時常想起帝都,想起皇宮,想起那個人,但是,她喜歡這十八月以來的清靜。
這日清早,女兒睡著,蕭初鸞正在碧池浣衣,忽然聽見人聲和腳步聲。
舉眸望去,她看見兩個熟悉的人,沈氏兄妹。
他們身著比凡夫俗子華貴幾倍的白袍衫裙,風塵僕僕,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慢慢笑起來。
她愣住了,忘記了浣衣,唯一能想到的是,他們為什麼會找到這裡?
沈氏兄妹走過來,沈墨兮在池邊蹲下來,洗手后掬水拍臉,「山間的水就是不一樣,清涼清澈,還有一股淡淡的芬芳。」
沈墨玉以手絹沾水,擦拭著臉上的汗珠,「此處很好,就像世外桃源,住在這裡一月,不理會紛紛擾擾的紅塵,快樂似神仙。」
蕭初鸞心中詫異,將洗好的衣物絞乾,放在木盆里。
「娘娘,在這裡住了十八個月,是否愜意?」沈墨兮笑眯眯道。
「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婦,不是什麼娘娘。」她淡漠道。
「娘娘,哥與你說笑呢,莫理他。」沈墨玉走過來,接過她手中的木盆,俏生生地笑道,「有朋自遠方來,娘娘應該請我們兄妹倆喝杯茶水吧。」
「這碧池的水,比煮的茶好喝,清甜冰涼。」蕭初鸞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宇文歡有一個女兒。
沈墨兮立即掬水喝了,「嗯,的確清甜。」
沈墨玉跺腳,「哥……」
他眨眨眼,笑得不像他以往穩重自持的樣子。
沈墨玉拉著蕭初鸞坐在樹蔭下的平整大石上,「我們是專程來找娘娘的。」
蕭初鸞問:「你們如何知道我在這裡?」
沈墨兮坐在她們對面,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父親,蕭將軍對我說的。」
「父親?」她詫異不已。
「宣武元年,蕭將軍獲罪,行刑前夕,我抱病去牢里看望你父親。」他清潤道,「蕭將軍知道被人陷害了,蕭家所有人、九族親人都會被牽連,但唯一慶幸的是,無人知道幼女的存在。蕭將軍托我照應你,假若你回京,假若你……為蕭家復仇,我會阻止你。」
「因此,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蕭初鸞沒想到,父親臨死前夕為自己做了安排。
「蕭將軍對我說,幼女名蕭初鸞,自小在華山長大,生有異相,長了一雙與眾不同的紅眸。」沈墨兮溫和地看她,「我聽說,六尚局有一位女官長了一雙紅眸,我就猜到,你是蕭將軍的女兒,蕭初鸞。」
「為什麼不揭穿我的身份?」
「蕭將軍托我照應你,我怎會揭穿你、讓你白白送死?」
蕭初鸞想想也是,沈墨兮是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信賴的好人。
沈墨兮道:「蕭將軍猜到了陷害蕭家的人,可是,一切都不可挽回。因為,當時先皇登基不久,忌憚四大世家的權勢,需要四大世家的支持與擁護,只能眼睜睜看著四大世家害死蕭將軍,株連九族。」
心,再次痛起來。
那種久違的痛,就像是一把鐵手,扼住她的咽喉,幾乎掐斷她的氣息。
她害怕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但又激動得問出口:「是誰害死父親?」
就算過了十八個月,她仍然無法忘懷那段血海深仇,更無法放下。
原來,她內心的平靜,只是自以為的平靜,並非真正的平靜。
也許,十八個月還不夠久,她還不能從那段血海深仇中恢復平靜。
沈墨兮溫和道:「這個人,你絕對想不到。」
沈墨玉接著道:「不是皇上,是魏王。」
「魏王?」蕭初鸞失聲叫道,怎麼可能是魏王?怎麼可能不是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騙她的吧。
「是魏王,蕭將軍親口對我說的。」沈墨兮道,「魏王野心勃勃,私造兵器,招兵買馬,意圖謀反。魏王覬覦蕭將軍手中的兵權,有意招攬蕭將軍,為己所用。蕭將軍對朝廷忠心耿耿,怎會背叛朝廷、聽命於魏王?蕭將軍無意中得知魏王與韃靼勾結,不過沒有證據,沒想到魏王先發制人,偽造罪證,誣陷蕭將軍與韃靼勾結,將這些罪證秘密送給四大世家,借四大世家之手除去蕭將軍。因為,不除蕭將軍,魏王與韃靼勾結的秘密,遲早會泄露。」
蕭初鸞聽得呆了,腦中風起雲湧,心中巨浪翻騰。
這才是最後的真相嗎?
可是,她分不清了,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真相?
假如真是魏王處心積慮地害死父親,那麼,錦畫為什麼連續編了兩個故事騙她?錦畫為什麼這麼做?對錦畫有什麼好處?
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殺父仇人,究竟是宇文歡,還是魏王?
父親,告訴初鸞,究竟是誰?
沈墨玉溫柔道:「娘娘,也許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可這都是事實,是你父親親口對哥哥說的。」
假若,真的不是宇文歡,那麼,蕭初鸞誤會了他,離開皇宮,離開他,是錯誤的決定。
「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蕭初鸞無法接受這樣的轉變,心痛,混亂……
「先皇已駕崩,皇上與你鶼鰈情深,冊你為後,我以為你已經放下這段血海深仇。陳年往事,就不重提了。」
「是魏王……不是皇上嗎?」她喃喃自語,仍然不信這個最後的真相。
「假若娘娘還不信,可以親口問一個人。」沈墨玉吹了一聲口哨。
蕭初鸞正狐疑著,不遠處驀然出現一個女子,朝這裡走來。
錦畫。
她站在他們面前,面無表情,蕭初鸞驚詫不已。
沈墨玉冷聲質問:「錦畫,為什麼欺瞞娘娘?為什麼無中生有?」
錦畫冰冷地眨眸,「因為,我不甘心,我發誓,我不會讓她得到幸福,不會讓她得到皇上的心。」
沈墨兮笑問:「你不甘心,就一連編了兩個故事騙娘娘?」
「是,我得不到皇上的心,誰也別想得到!我恨她!她憑什麼得到皇上的心?憑什麼得到先皇的寵愛?憑什麼?」錦畫恨恨地叫道,一雙漆黑的美眸噴出灼烈的怨怒之氣,「我樣樣比她強,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她得到那麼多人的愛?我不甘心!我不服氣!」
「你對娘娘說,先皇是蕭家子孫,先皇與娘娘是親兄妹,結為夫妻就是有違綱常人倫。你還說,先皇為了保住身世秘密、保住皇位,不惜殺光蕭家所有人,就是為了讓娘娘痛不欲生,是不是?」沈墨兮喝問。
「是!我要她在兄妹孽緣中痛不欲生,在親情與復仇中掙扎煎熬!」錦畫痛恨道。
蕭初鸞驚了,呆了,根本沒想到錦畫對自己竟然這般的怨恨。
沈墨玉接著道:「先皇駕崩,皇上登基,冊娘娘為後,你不甘心,再次編一個故事騙娘娘,說皇上覬覦蕭將軍的兵權,誣陷蕭將軍通敵賣國,還說是皇上要你這麼說的,是不是?」
錦畫陰狠地瞪著蕭初鸞,「是!為什麼她能夠三朝為後?她憑什麼得到三個皇帝的寵愛?我要她知道,她最愛的人,就是殺她父親和家人的人!我要她痛徹心扉!我要她離開皇上!只要她不和皇上在一起,我就開心了……」
沈墨兮道:「你喪心病狂!」
語聲切齒,冰寒至極。
蕭初鸞終於相信,父親獲罪,蕭氏九族被滅,是魏王的陰謀,而自己一再被愚弄,是自己太過愚蠢,太過輕信別人,著了錦畫的道。
為什麼不信宇文歡?為什麼當時不問問他?也許,問了,事情就有轉機,她就不會離開皇宮。
她太傻,太笨,太自以為是,太相信錦畫。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對不起宇文歡。
皇上,阿鸞對不起你……
因為怨恨,錦畫一直欺騙她,要她飽受折磨、痛不欲生,錦畫做到了,若非沈氏兄妹來此澄清,來說明真相,她豈不是錯怪宇文歡一輩子?豈不是錯別一世?
可是,錦畫為什麼願意說出實情?
沈墨兮帶著錦畫離去,沈墨玉輕輕一笑,「娘娘一定在想,錦畫為什麼會說出實情?」
沈墨玉果然是心思玲瓏、善察人心的女子。
蕭初鸞澀然一笑,「莫非你們抓住錦畫有什麼把柄?」
「皇上沒料到錦畫悄悄回京,甚至悄悄進宮,在背後做了這麼多事。那夜,錦畫對娘娘說了那些話之後,娘娘鳳體抱恙,纏綿病榻,總也不見好,皇上覺得奇怪,命人暗中查探。皇上終於知道,錦畫進宮過,可是,這時候,錦畫消失了,皇上廣派人手找她。倘若找不到錦畫,倘若不是錦畫親口作證,娘娘不會相信皇上所說的,也不會相信哥哥所說的真相。原來,錦畫躲在深山裡,就是不想被皇上找到。錦畫的弟弟身患重病,需要極其珍稀的藥引才能穩住病情,這味藥引只有國庫才有。」沈墨玉道,「哥哥應允錦畫,只要她對娘娘說出實情,就會設法弄到那味藥引救她弟弟。」
「原來如此。」
「娘娘,此次墨玉與哥哥專程來華山,是想告訴娘娘,太子殿下思念娘娘,皇上也思念娘娘。皇上希望娘娘回宮,一家人團聚。」
蕭初鸞淡淡地笑,不作答。
想起兒子,想起宇文歡,她很想立即回帝都,埋藏在心底的想念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淹沒了她,讓她喘不過氣。可是,她害怕,害怕踏入那讓人痛不欲生的皇宮,害怕見到宇文歡——因為,她愧對他的愛,她不配再得到他的愛。
「墨玉記得,娘娘冊封為皇后那日,對墨玉說過:有些事,你在本宮之前做了,有意做得離經叛道,鬧得滿城風雨,為本宮擔了些風霜雨雪,本宮銘記在心。」沈墨玉誠摯地看著她,「娘娘可知,墨玉所做的那些事,是墨玉心甘情願的。」
「為什麼?」蕭初鸞不明白。
「不瞞娘娘,墨玉待字閨中之時,就仰慕皇上。皇上鎮守北疆,戰功彪炳,文韜武略,是真正的大丈夫,雖然墨玉無緣與皇上相識,但皇上的一些傳聞也是知道的。墨玉不相信像皇上這樣的大丈夫是傳聞中所說的那樣,相信皇上必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墨玉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親眼目睹皇上的風采,然而,墨玉逃不了進宮為妃的命數。」沈墨玉緩緩道,水眸閃著崇敬、戀慕的光。
「墨玉身為先皇妃嬪,卻情難自禁,無法忘懷皇上。墨玉行止不當、有違宮規,然而,只要皇上對墨玉有一絲絲的憐惜之情,墨玉做什麼都值得。」她嗓音輕緩,無限惆悵,「墨玉瞧得出來,皇上對墨玉並無男女之情,甚至拒絕了墨玉,墨玉不甘心……後來,墨玉終於發現,皇上心有所屬,皇上心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娘娘。在娘娘面前,墨玉自慚形穢。」
「別這麼說,你是大家閨秀,書畫雙絕,溫婉賢淑,而我……我什麼都不會。」蕭初鸞不太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些?
「墨玉知道,皇上想要名正言順地娶娘娘為妻,甚至冊娘娘為後。然而,娘娘曾兩度為後,皇上再冊娘娘為後,朝中大臣必定有異議。」沈墨玉姣好的臉沐浴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膚如凝雪,明艷照人,「墨玉想博得皇上一絲憐惜之情,就要為皇上分憂。於是,墨玉對皇上說,墨玉可拋磚引玉,為娘娘鋪路。」
那時候,皇上還是攝政的燕王,沈墨玉命人密切注意坤寧宮,終於發現宇文歡時常夜宿坤寧宮,由此便知,他與蕭初鸞有了夫妻之實。
她對皇上道:「娘娘是先皇皇后,王爺又是娘娘的皇叔,輩份有別,王爺若想終成眷屬,唯有一法。」
宇文歡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法子?」
沈墨玉道:「說句不好聽的,倘若王爺強佔娘娘,勢必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群臣激烈反對,墨玉願為王爺效勞,為王爺籌謀。墨玉雖然只是先皇的美人,可也是妃嬪,墨玉願為娘娘鋪路。」
他微眯雙眸,問道:「鋪路?你有全盤謀划?」
「是,墨玉想好了。」
「說來聽聽。」
「有墨玉當娘娘的先例,也許那些朝臣就不會強烈反對。」沈墨玉道,「墨玉不甘深宮寂寞,視宮規於無物,勾引王爺,公然與王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這一定會在宮中和朝堂掀起軒然大波。墨玉不懼流言蜚語,也不懼指責謾罵,王爺無須擔心。待時機成熟,王爺便可宣告,明媒正娶娘娘。」
「你這麼做,無異於毀了自己的清譽,也毀了沈家的清譽與體面。」宇文歡驚於她的膽大心細。
「墨玉想不到那麼多,墨玉還可說服哥哥,讓哥哥莫與王爺為難。」
「你想得到什麼好處?」
「墨玉只願,王爺對墨玉能有一絲憐惜之情。」
「如此簡單?」
「是,如此簡單。」沈墨玉堅決道,直視他,愛慕得坦蕩,「墨玉別無所求,只求王爺能讓墨玉侍奉王爺,給墨玉一點一滴的恩露。」
「倘若娘娘懷孕,你覺得應當如何?」宇文歡問得直接。
沈墨玉並不詫異,坦誠道:「倘若娘娘懷了王爺的骨肉,王爺應該早作籌謀,待娘娘腹部隆起時,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和造成對娘娘的傷害,詔諭宮人與朝臣,說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爺的。同時,王爺再下一道詔書,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穩住那幫大臣。」
宇文歡沉思須臾,「既然你願拋磚引玉,本王就讓你得償所願。事成之後,本王會納你為妾。」
接下來的計劃,進展順利。燕王染指先皇妃嬪,沈墨玉勾引皇叔,入燕王府為妾,鬧得滿城風雨,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了沈墨玉這個前例,蕭初鸞懷了燕王的骨肉就容易接受得多。
太子被廢,宇文歡登基,先冊沈墨玉為賢妃,三月後再冊蕭初鸞為後,也是預先謀划好的。
說完,沈墨玉道:「這一切,是墨玉向皇上提議的,娘娘不要怨怪皇上。娘娘離開以後,皇上傷心孤郁,夜夜獨寢坤寧宮,親自撫養太子殿下……皇上待娘娘的深情,想必娘娘比墨玉清楚。」
蕭初鸞的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說什麼好。
做錯事的人,是她;愧對他的人;是她,傷他心的人,是她……她對不起宇文歡……
沈墨玉殷殷期盼地說道:「皇上等著娘娘回宮。」
真的要回帝都、回到他身邊嗎?
心中有一道聲音,對蕭初鸞說:回去!回去!回去!
用你的餘生彌補你的過錯,用你的愛補償對他的傷害。
可是,蕭初鸞有點猶豫,回到他身邊,意味著再入刀光劍影的皇宮,再次行走於懸崖之上,步步驚心,隨時都有墮涯的危險。
那種刀鋒上行走、驚心動魄的日子,她不想再過了,只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餘生。
「娘娘,去年秋,墨玉為皇上添了一個皇子。」沈墨玉露出一抹慈母般溫柔的微笑,「早在墨玉冊封為妃之前,墨玉就對皇上說,墨玉所生的孩子,永遠只是親王,永遠不會對娘娘的太子構成威脅。」
「恭喜。」蕭初鸞回以一笑。
沈墨玉能做到這樣,委實不容易。
她對宇文歡的愛,付出一切,愛得全心全意,愛得並不卑微,愛得坦坦蕩蕩,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得到了她想得到的。
沈墨玉握著蕭初鸞的手,懇求道:「倘若娘娘還愛皇上,就回到皇上身邊吧。墨玉看著皇上在千波台、在坤寧宮想念娘娘、為娘娘而憔悴的樣子,墨玉很不好受,覺得心酸。」
蕭初鸞嘆了一聲,「假若皇上在意我,為什麼不早點派人尋我?為什麼過了一年半才……」
「皇上對墨玉說過,錦畫消失了,皇上派出去的人,怎麼也找不到錦畫。」沈墨玉打斷她,「皇上一邊派人尋找娘娘與凌統領,一邊派人尋找錦畫,直至最近,才找到錦畫。」
「凌統領眼下在何處?」
「半年前,凌統領回宮復職了。」沈墨玉道,「其實,娘娘離開的那日,皇上本想派人去追的,不過想了想,皇上打消了追娘娘回來的念頭。皇上說,娘娘剛剛得知『真相』,必定心情激動,滿心仇恨,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不如讓娘娘離去。因此,皇上沒有追回娘娘。」
蕭初鸞恍然了悟。
宇文歡知道她離宮,必定會派人來追,卻沒有追兵追來,她才能順利地離開帝都。
當時她有點懷疑,卻也沒有想太多,直奔華山。
沈墨玉笑道:「娘娘,明日給墨玉一個答覆吧。皇上和太子殿下在宮中等著娘娘歸來,墨玉也等著,希望娘娘不會讓皇上失望。」
話落,她站起身,緩步離去。
蕭初鸞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於蔥蘢碧綠的樹木中,然後抱膝坐著,獃獃地看著水瀑嘩啦啦地順著山勢俯衝下來。
這一切,只怪自己太笨、太蠢,她恨自己竟然不信宇文歡、而輕信了錦畫的一面之詞。
當時錦畫對她說所謂的「真相」,她應該問問他,父親通敵賣國,是不是他栽贓嫁禍?蕭氏被誅九族,是不是他在幕後操縱一切?
她應該聽他親口對她承認,不能什麼都不問就離開。
可是,她不敢問,害怕他親口對她說:是!是朕害死你父親和蕭氏九族!是朕!
害怕再聽到那樣齷齪、殘酷的真相,害怕再痛一次。
當初她就應該問他,與他當面對質,可是,她被這個令人無法承受的真相打擊得毫無反擊之力,被那樣的痛撕裂了身心,沒想到去找他當面對質,也害怕再聽到一次真相。
她卧病在床的時候,也曾想過問,可是,有幾次快問出口了,終究咽回去。
因為,她很怕很怕聽見他親口承認,她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錦畫所說的真相。
她恨自己太蠢,以至於誤會宇文歡,對不起他,她愧對他的深情。
應該回到他身邊嗎?應該回去、與他廝守一生嗎?
很想,很想,很想見到他,很想撲入他的懷抱,很想立即飛回帝都……
可是,她以何面目回去?
她誤會了他,傷害了他,讓他平白熬了十八個月,他是不是很生氣?
有腳步聲。
她猛地回頭,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輕袍緩帶,玉冠流光。
那張冷峻的臉膛,那雙深邃的黑眸,那種綿綿的目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潮激涌,心口劇烈地跳動起來。
喜極而泣,蕭初鸞管不住自己,奔過去,撲入他的懷抱,緊緊抱著他。
宇文歡。
「阿鸞……」他死緊地抱她,嗓音沉啞。
「皇上……」她埋臉在他的肩頭,熱淚無法剋制地掉落,「對不起,阿鸞錯了……」
他獨特的體味,他寬厚的胸懷,他沉穩的手臂,久違的熟悉之感,讓她貪戀地箍著他的脖子,讓她激動地哭泣,讓她不顧一切地抱他,好像以此才能證明,他真的就在眼前,他真的抱著她。
熾熱相擁,愛意深濃。
好久好久,宇文歡鬆開她,為她拭淚,溫柔疼惜。
「皇上……怎麼親自來了?」擦乾了淚痕,蕭初鸞摟著他的腰身,不鬆開。
「朕擔心你不回宮,來捉你回去。」宇文歡板著臉,卻以寵溺的口吻說著。
她窘迫地笑了,「皇上何時知道阿鸞是蕭家女兒?」
他撫著她的玉頸與雪腮,黑眸熠熠,「鳳王登基為帝、魏王掌政的時候,朕在宮中的耳目無意中得知,你可能是魏王的人,那時,朕便開始查你的底細。魏王伏法之後,朕也揭穿了錦畫的身份,錦畫說,你是蕭將軍的女兒,由於生有異相,從小在華山長大。」
「皇上應該知道臣妾進宮是為了復仇,不擔心臣妾胡來嗎?」
「不擔心。」
言辭都是多餘的,只有擁抱才是真實的。
宇文歡再次擁她入懷,緊得像要勒斷她的腰肢。
她真真切切地在他懷裡,這種失而復得的欣喜與激動,讓他覺得,此生再無遺憾。
假如,餘生沒有她相伴,就算他成為千古一帝,這一生也不圓滿。
假如,餘生有她相伴,就算他只是販夫走卒,這一生也會美滿幸福。
「朗朗呢?」宇文歡突然問道。
「阿鸞將朗朗送給一戶家境優渥的人家撫養,阿鸞希望朗朗過著一種平淡的日子,有疼愛他的養父母和一個溫暖的家。」蕭初鸞道。
「也好。阿鸞,明日回京。」
「這麼快?」
「朕的龍榻,只有你。」
「不是還有賢妃嗎?」她戲笑。
「只有你,才能進乾清宮的天子寢殿。」宇文歡溫柔含笑。
「阿鸞不是悍妒之人,賢妃是個好女子,皇上應該好好待她。假若皇上充裕後宮,阿鸞也不會有異議。」
「朕有你和賢妃,足矣。」
他與她坐在大石上,摟著她,看飛瀑直下,聽水聲激越,望翠色盈盈,賞華山風光。
遠處,猿蹄回蕩;近處,耳鬢低語。
水映嬌顏思悠悠,山色空濛水瀲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