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記

郭雨恆

楔子

查德新紅別久綠，燕歸去，卻憶當年誤秋雨，不解西風情。繞江處，霧氤氳，一枝幽香誰人伶。泣淚成豆贈予君，千秋萬載盼君還。卻可識，舊人半面妝。

一

冷冽的風吹過幽森的水潭，發出的聲音彷彿亡者的哀嘆，潭水黝黑，水面上磷火閃爍。她靜靜地躺在潭底，但不知自己何時躺在這裡，又為何躺在這裡，她現在醒來了，卻感到極大的悲傷和莫名的迷惘。她習慣性地想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似乎並不需要這麼做就能看見，她透過潭水仰望天空，那閃閃發亮的是什麼，螢火還是星光？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纖長依舊，卻不帶一絲血肉，輕輕一動便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並未覺得奇怪，似乎自己本是這番模樣，她已經忘卻了曾經。她坐起身子，得出去看看了，這裡，太寂寥了。

二

自盤古開天地以來，天下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東勝神洲有一處花果山，山上有一靈石產下一石猴，這石猴憑天生本領成為美猴王，他出海學藝，習得七十二變，駕得筋斗雲。他招兵買馬，集結七十二洞妖王於花果山。他腳踏龍宮地府，棍掃漫天仙佛，自封齊天大聖，一時風頭無二，大族爭相結交，小族俯首稱臣。

三

「咻！咻！咻！咻！」一陣陣野獸在叢林中穿梭跳躍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骷髏竭力奔跑著，並不斷恐懼地望向身後，突然她腳下被老樹根一絆，失去了重心摔倒出去。

「突！」

一隻豺狼精落在她面前，之後又有三個落在她周圍，為首的那一個吐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自己鼻子，發出「嘶溜」的聲響，俯下身將那骷髏捏在爪中，然後狠狠地啐了一口：「混蛋，這年頭老子居然要廢這麼大的力氣抓這種沒肉的東西吃。」

她本可以好好地躺在潭底，卻非要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剛剛走了不久，就被這幾個餓得走樣的豺狼精盯上了。但她並不後悔，只是感到深深的遺憾，她還沒有好好地看看這天地萬物，就這樣草草地葬身狼腹了，她不甘心。

「救命啊！」她歇斯底里地喊。

「你使勁兒喊！這深山老林，我看有什麼人來救一堆骨頭。桀桀桀！」豺狼精頭領一邊說一邊發出噁心的笑聲。

「喂，那誰，把她放下。」上空突然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骷髏和豺狼精們一齊望向上方，只見一朵雲上躺著一隻猴子，他身著鎖子黃金甲，頭戴鳳翅紫金冠，腳穿藕絲步雲履，一片火雲披風隨風翻飛。那猴子顯然是喝醉了，雙眼迷離地望著下方。豺狼精頭領看對方這番行頭，心中估量著到手的鴨子估計又飛了，卻還是壯著膽子喊道：「這骨頭是本大爺自己抓的，憑什麼你說放就放！」

猴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不服，你上來試試？」豺狼精頭領騎虎難下，將手中的骷髏向旁邊一扔，縱身一躍，撲向在空中的那隻猴子。

「哈。」猴子打了個哈欠，從耳中掏出一根鐵棒，鐵棒迎風見長，直直地砸在他小腹上，豺狼精頭領感到喉頭一緊，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上來，一口鮮血緊接著便噴了出來。他能感受到自己生命正在飛快地流逝，忽然一道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並開始治癒他受損的部分，身體機能緩緩恢復，但他落地時仍半跪下身子才支撐住身體。

「大王為何救我？」豺狼精頭領困惑地問。

猴子看著他，沉著聲一字一頓：「記住，妖族不殺妖族。」

豺狼精眼神複雜地望著空中的猴子，口中一遍遍重複著他那句話。突然，四個豺狼精一齊跪下高呼「我輩定當牢記大王教誨！」

猴子點了點頭：「行了，你們走吧。」豺狼精們聞言快速起身離開。剛走兩步，身後傳來猴子的喊聲：「等等！」。

豺狼精頭領轉身問：「大王還有何事？請吩咐。」

猴子笑著說：「看你們瘦的，要是覺得深山老林不好混，就去花果山吧。到了那兒，報我齊天大聖的名號，自有人為你等安排妥當。」豺狼精頭領含淚再次跪下高喊：「謝大王！」

她覺得簡直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死裡逃生了，她本來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會有人來救了她。她想看看救命恩人長什麼模樣，卻在看了第一眼后就再也不敢看他了。他是如此的俊美，金色的毛髮，光彩奪目的披掛，鮮紅如火的披風。他是如此的英勇，不過短短一刻鐘，便讓那些張牙舞爪的豺狼精老實得像小狗一樣。而她自己呢，卻是如此的卑微，如同一隻螻蟻，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一點容貌都沒有，她只是一堆骨頭罷了。

最後，她還是咬了咬根本不存在的嘴唇，低聲問：「恩人可不可以留下姓名？」

許久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果然嗎？已經走了吧。」她想。抬起頭，卻看見他正坐在雲端對著自己一臉壞笑，「怎麼，骨頭也會害羞？好好修鍊，以後別再被人欺負了。」他說。

她使勁地點頭，似乎腦袋都要搖下來了。他覺得有趣，發出了開心的大笑：「哈哈哈，來花果山吧！在那裡所有妖族親如家人，大家都會照顧你的。」他發出邀請，也不等她答覆，便駕雲離去了。良久，從天際傳來他的聲音：「對了，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四

五十年後

白凝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結束了又一個十年的閉關，緩緩起身走出洞府。好久沒看過外面的景色了，她將白皙的玉臂放在額前，稍稍遮擋住那有些耀眼的陽光。她著一襲白裙，烏髮鬆鬆挽成髻，微涼的山風吹過，白色的裙擺泛起層層漣漪。她深情地凝視著某一個方向，亭亭玉立。

突然，白凝夢聽見身旁傳來咽口水的聲音。微微側頭，向旁邊看了一眼，一個長得凶神惡煞，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一旁望著她。她噗嗤一笑：「豺大，你這十年還真就守在這兒的？」

那男子撓了撓頭，傻笑著說：「凝夢妹子，我是真的喜歡你，為了你，我豺大上刀山，下火海，都……」

「行了，行了。」白凝夢打斷他，「自從我修行完第一個十年，能夠化形以後，我每次閉關結束你都來說這種話，這次是第四次了吧？」

豺大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妹子你感動了嗎？那你就答應我吧。」他抓住機會極力為自己爭取。

白凝夢輕輕一笑，美目流轉：「豺大，你是不是忘了五十年前是誰要吃我了？要不是大聖相救，我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裡肥田呢。」

豺大尷尬得滿面通紅，支支吾吾地說：「那……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現……現在……不都在這花果山生活嗎？再說我現在真的是喜歡你啊！」

白凝夢抬頭望向天空，不知道在思考什麼，豺大也不敢打攪她，就安安靜靜在一旁等著。良久，白凝夢說：「看你堅持這麼多年的份上，給你個機會吧……」

豺大喜出望外：「太好了！妹子你答應了。」

白凝夢哼了一聲：「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我只是說給你一個機會。」

豺大的熱情不減，朗聲道：「妹子你就說這個機會怎麼給吧，我豺大鐵定給你辦到！」

白凝夢笑著說：「其實也不難，只要你能打得過過我就行。我可不想嫁給一個保護不了我的男人。」

豺大聞言連連擺手：「我怎麼能和你動手呢？相信我，我可以保護你的。」

白凝夢直接轉身作勢要走：「不比算了，機會給你了，自己不知道把握就別怪我咯。」

豺大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連忙說：「比！比！比！妹子你要說話算話啊！」

白凝夢重新轉向他，點了點頭：「我保證說話算話。」

山風突然猛烈起來，呼嘯著吹動滿地的礫石。豺大抱拳：「妹子，那我得罪了。」言罷，手中出現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豺大一個猛躍，直取白凝夢的面門，白凝夢不躲不閃，靜靜地看著豺大的刀離自己越來越近。豺大以為自己動作太快，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偏轉刀的方向，突然一聲巨響，平地里伸出一隻巨大的枯手抓住了他的腰，將他硬生生的拽到了地上，他眼疾手快轉身一記橫斬，便砍斷了枯手。白凝夢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妹子，還有沒有別的手段，我豺大可不是吃素的！」豺大高喊。白凝夢拍了拍手，緊接著地面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一隻全副武裝的骷髏從土中爬了出來，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片刻間漫山遍野全是這樣的骷髏戰士，將豺大圍得密密實實，無數把刀劍矛戟指著他，現在豺大一點都不懷疑，只要白凝夢一聲令下，他就能被砍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豺大悻悻地放下刀，舉起雙手：「妹子別動手啊，你居然能用出這種法術，我服了。」現在這種情況豺大覺得自己根本抬不起頭，但他除了認輸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白凝夢笑著說：「哥哥哪裡的話，這只是切磋而已，我怎麼會傷你呢？」接著，她打了一個響指，所有的骷髏戰士便又重新潛入了地底。

「沒想到妹子你短短五十年竟已如此了得，佩服！」豺大這不是給自己找台階下，而是真正的被震撼到了，想五十年前她還只是一個剛剛有意識的小骷髏，在他面前只有逃命的份，而如今的她打一百個自己都綽綽有餘。白凝夢不語，旁人只看到她如今小有所成，如何能懂這些年她的努力。只為那人的一句話，她便像瘋了一樣，五十年只有幾日沒有閉關修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現在的她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白凝夢望向某個方向，喃喃自語：「大聖，我成功了，我終於可以來到你面前了。」

五

「嗚——」花果山主峰傳來嘹亮的號角聲，天空在轉瞬間就暗了下來。白凝夢蹙眉看向豺大：「怎麼回事？」

豺大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罵道：「那不要臉的天庭，看不慣我們花果山這一個不服天地管轄的世外桃源，在我們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接二連三的挑起戰火，但都被大聖擊退了。最近這十年，他們又不消停，上次他們來時，你還在閉關，這才多久，又來挑事！」

白凝夢目光複雜地望向花果山主峰。「我們必須馬上趕過去！」豺大說。白凝夢點了點頭，二人便化作一黑一白兩道光向花果山主峰飛去。

六

花果山主峰人頭攢動，各類妖族齊聚於此，有的高聲咆哮，有的竊竊私語，但不論何種神態，都顯得鬥志昂揚，自信滿滿。白凝夢在人海中遙遙望見那人走上高台，威風不減當年。他將手高高舉起，然後再落下，全場立即鴉雀無聲，所有妖族都一齊望向他，望向他們的皇，妖族唯一的皇。

「同胞們！愚蠢的天庭一再挑戰我們妖族的底線，妄圖剝奪我們的自由，但他們不堪一擊，待我先去破了他們的前鋒！」他高聲地說，台下掀起一陣高呼。他則化作一道金光直衝雲霄，不多時，天空中傳來一片慘叫聲，不斷有屍體跌下雲端。片刻之後他重新回到高台之上，渾身灑滿了鮮血，鎧甲卻完好無損，這都是敵人的血。他將金箍棒收入耳中，冷笑著說：「神，不過如此。」

「花果山的渣渣們！殺了我們天庭的一些嘍羅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出來一個和我們打！」三個騎著白虎的銀甲神將叫囂著衝到花果山外。

孫悟空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坐在虎皮大椅上，仰天滿飲了一大杯酒，語氣調侃：「哪位兄弟姐妹願意替我去收拾收拾那三個夯貨？」

「我！我！」

「大聖讓我去吧！」

「俺願意為大聖赴湯蹈火，讓俺去！」

「我去！我去！」台下眾妖都躍躍欲試。

白凝夢緩緩地走到台前，半跪下身抱拳：「我願意為大聖前去應戰。」

孫悟空看了她幾眼，低聲說：「原來是你呀。」白凝夢激動地點了點頭，他還記得她，太好了。

孫悟空閉目吸了一口氣，然後沖她點了一下頭，他手中金光一閃，出現了一塊令牌。他將令牌拋給她：「只許勝，不許敗。」

「妖族，必勝！」「妖族，必勝！」白凝夢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聲中向敵軍飛去。「大聖，你等著吧，我已經不會被人欺負了。」白凝夢心中默念，眼淚莫名地浸濕了眼角。

七

「哈哈哈！花果山沒一隻公的妖了嗎？居然讓一隻女妖出來送死。」神將中最是滿臉輕浮的那個對白凝夢嘲諷道。

白凝夢冷哼一聲：「報上你們的名號！我手下不死無名小卒」。三個神將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上前一步，中氣十足地說：「我等是天庭白虎三星君，來此捉拿爾等妖孽！」

白凝夢沖他們翻了一個白眼，不屑地道：「哦。」轉眼卻換了另一副面孔，「那麼，你們決定誰先死呢？」白凝夢笑著問。

「小小妖孽，竟敢如此猖狂，小爺我來會會你。」那個滿臉輕浮的神將挺槍驅虎而上。白凝夢眼中白光一閃，一人一虎剎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頓在半空中。

白凝夢嘴角輕輕揚起，掛上了一絲詭異而殘忍的微笑。

「三。」那神將的臉變成了豬肝色。

「二。」那神將的臉變得慘白。

「一。」那神將身體內無數的骨刺破體而出，瞬間將他分解得支離破碎。

「阿三！」年紀最長的那個發出痛苦的呼喊。白凝夢保持著剛剛的微笑，看向剩下的兩個神將：「剛剛只是開胃菜，你們，準備好了嗎？」

「妖孽！你該死！」年紀最長的那個神將雙目充血，但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來，一根骨刺直直地刺穿了他的心臟。白凝夢淡淡地說：「也許吧，但妨礙大聖的你們更該死。」

「啊！」最後的一個神將發出一聲恐懼的哀嚎，調頭狂奔。白凝夢冷笑一聲：「你好像沒有搞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你們三個都得死。」她身影一閃，便已出現在那個神將的背後，她纖長的手按在他的頭上，指甲快速增長，刺入他的頭中。

那個神將拚命地掙扎，瘋狂地大喊：「不！不！不！」但完全無濟於事，他好像看到他的頭離開了他的身體，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眼前一片殷紅，隨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八

白凝夢在一陣陣歡呼聲中緩步走到台前，將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捧起：「屬下不辱使命，現已將敵將三人盡數斬殺。」孫悟空站起身，從她手中接過那顆頭顱。

「妖族必將崛起！」他大呵著將那顆頭顱高高舉起。台下眾妖族的咆哮響遏行雲。

孫悟空將手放下，台下又恢復了安靜。他看向白凝夢：「你叫白凝夢是吧？」白凝夢激動地點頭，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對於孫悟空知道自己名字的事，她很是開心。

「白凝夢斬殺天庭先鋒將領，為我妖族此次反天庭圍剿鬥爭立下大功。現封白凝夢為白骨夫人，入妖王之列，統率所有亡靈類妖族！」孫悟空高聲宣布。

「白骨夫人！白骨夫人！」花果山上下高呼著她的名號。

白凝夢半跪行禮：「謝大聖！」

「夫人請上台，我再送你一個禮物。」孫悟空說。白凝夢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在得到肯定的目光后，激動得渾身發抖地走上台。

孫悟空將那顆頭顱托在手上，口中默念著什麼，那顆頭顱便發出詭異的白光，高台周圍頓時飛沙走石。空中傳來一聲虎嘯，接著三頭白虎的魂魄飛向高台，在接近高台時又匯成一頭巨大的三眼白虎，孫悟空對它呼出一口氣，那白虎便化作了實體。孫悟空笑著說：「送夫人一個腳力。」

白凝夢騎上白虎，白虎發出雄渾的咆哮聲。白凝夢摸了摸白虎的腦袋，嬌笑著說：「謝謝大聖的禮物，我非常喜歡。」

這時，狂風大作，天色愈發陰沉了。孫悟空抽了下鼻子，冷笑著說：「天庭的大部隊到了，只有他們那令人作嘔的味道才能傳這麼遠。」台下一些妖族配合地作出嘔吐的表情。

孫悟空掏出金箍棒指向天空：「兄弟姐妹們，既然天庭不仁，那我們也只有不義了！各部族隨我上，殺光天庭的走狗！」

「殺光天庭走狗！」

「殺光天庭走狗！」

數以百萬的妖族鋪天蓋地地殺向天庭的軍隊。

天庭中軍帳里，托塔天王李靖眯著眼，捋了捋鬍子，嘴裡吐出一個字：「殺！」。

殺聲震天，血花四濺。不斷有殘破的屍體從高空落下，大地上屍體堆積如山。

本次大戰以花果山妖族大獲全勝而告終，天庭損失慘重，短期內不再有挑起大戰的能力。

九

花果山上下張燈結綵，所有妖族都沉浸在此次反天庭圍剿戰爭勝利的喜悅中，個個歡天喜地，有的載歌載舞，有的觥籌交錯，滿山隨處可見爛醉如泥的妖。在這所有妖族都在放縱的時刻，白凝夢卻悄悄退出了狂歡的中心地帶，獨自來到一個偏僻的崖邊。她輕輕一躍，落在一棵老松的枝丫上，靠著樹榦，仰望著那一輪明月和寥落的星辰，默默地流下一行清淚。她覺得他就像那一輪明月，永遠皎潔明亮，而自己就是萬千星星心中的一顆，雖然一直在他身旁，卻和其他的星星無異。她很高興自己終於能夠幫上他，但她又傷心他只是像一個君王對待所有臣子一樣對待她。他可以給她榮譽、地位、財富，可是這些，並不是她想要的，這些東西白凝夢可以得到，所有為妖族作出貢獻的妖也可以得到，他根本不懂她這麼努力到底是想要得到什麼，她其實想要的是……

「什麼人？出來！」白凝夢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厲聲道。

一個熟悉的身影騰躍上來，坐到她的身邊，她一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地方來了？這次勝利你可是大功臣，不和兄弟姐妹們聚一聚？」孫悟空問道。

白凝夢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那個……那個……我不勝酒力，便出來透透氣了。」孫悟空嘴角微微翹起，怎麼可能會有修鍊到這個程度的妖不勝酒力的，他心思迴轉，卻並沒有揭穿，只是笑望著她。白凝夢臉更加紅了，她小聲地問：「大聖怎麼也出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孫悟空語氣里有幾分調笑的意味。

「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白凝夢連連擺手，擔心他轉頭就走。

「夫人，我想跟你說件事。」孫悟空表情變得嚴肅。白凝夢點了點頭，鄭重地看著他。孫悟空頓了頓說：「夫人，你覺得我怎麼樣？」

白凝夢剛剛平復下來的情緒，一下子又激動起來。他這是什麼意思，是我想的那樣嗎？不，不可能，白凝夢你冷靜點，大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你？別自作多情。

「你沒事吧？」孫悟空困惑地看著她變來變去的臉色。

「我很好啊！」白凝夢整理好情緒，連忙回答，她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大聖是很優秀的妖皇呢！你是所有妖族獨立自由的希望，大家都很敬佩你啊。」

「是嗎？」孫悟空輕輕一笑，「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啊。」白凝夢發出一聲驚呼，「那個……那個……大聖……這個是不是急……急了點。」她震驚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這夢裡才會出現的事，要發生了嗎？

「夫人，有什麼問題嗎？」孫悟空問。

「沒有，沒有，我答應你。」白凝夢滿臉通紅地回答。

「那就多謝夫人了。」孫悟空起身認真地行了一個禮，「那以後那些亡者修成的妖族就拜託夫人了。」

白凝夢激動的心霎時間冷卻下來，彷彿被凍在了萬年玄冰里，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她沒有想到他居然是為了這件事情來找自己，心裡自嘲自己痴心妄想，勉強忍住快要流下來的淚水，微微側臉，輕輕地點了下頭。

孫悟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顧自地說：「我無父無母，從小就和花果山的群妖們一起生活。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我希望所有的妖都能生活在陽光下。雖然我們是妖，但我們自食其力，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本來在花果山過得輕鬆自在，可天庭卻一次次來絞殺，幾十年了，開始只能躲躲藏藏，如今也有能力與之一戰。身為妖皇，我希望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終有一天不會再受任何人的欺負，夫人，你明白嗎？」漸漸地，他也虎目含淚，這些話他很少對人說起，今日不知怎麼又說了出來。他抬頭凝視著空中的明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披風一抖，消失了。

白凝夢看著他剛剛坐過的地方，心裡萬般不是滋味。如今她已經明白，他的心中只有妖族的希望與振興，兒女情長對於他而言，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許久，空氣中才傳來她抽泣的聲音。而白凝夢不知道，不遠處有一個身影默默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

十

白凝夢緩緩睜開眼睛。這又過了多少年了？自從那件事後，她又過上了以前那種長年累月的閉關生活，戰爭還沒有結束，天庭隨時可能捲土重來，既然他的願望是妖族振興，那她願意傾盡所有，助他一臂之力。現在她的實力，哪怕是對上天庭的主力戰將也有絕對的把握取勝。

「報――！」一名裝備精良的骷髏戰士跑到白凝夢面前，白凝夢揮揮手示意他說下去。

「夫人，大聖算到您今日出關，讓我稟告您，只要您一出關就立刻前往主峰。」骷髏戰士飛快的將事情彙報給白凝夢。

白凝夢問：「是何事？」

骷髏戰士猶豫了一下：「天庭又打來了。」

花果山主峰，妖族所有的妖王今日齊聚於此。天庭自上次戰敗以來，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在妖族的地盤上出現過，很多妖族都漸漸陷入了太平的迷夢中，疏於修鍊，軍力荒廢，而此次天庭集結了所有精銳，誓要一舉攻破花果山。

高台下，各大妖王鬧作一團，主攻，主守，主逃，三種觀點的代表派爭執不下。高台上，孫悟空坐在他的大椅上閉目沉思，對於這種狀況，他心中早已經有了定數，如今不過是在等一個人罷了。

空中傳來一陣虎嘯，一頭三眼白虎從天而降，白凝夢仍舊是一襲白裳，罩了一件素色披風，一手持劍，目光冷冽，騎在白虎上風姿傲然，宛如戰神。

「白骨夫人白凝夢見過大聖。」她躍下虎背向孫悟空行禮。

孫悟空睜開眼睛，笑著說：「既然夫人也到了，那麼各路妖王就到齊了。」

孫悟空向台下掃視了一圈，台下的聲音有所減小，卻仍然在竊竊私語。孫悟空沉聲說：「怎麼？大敵當前，有人害怕了？想逃嗎？其實，依你們的實力想逃難度都不大，但是。」他話鋒一轉，「你們想想你們的族人，他們逃得掉嗎？你們走了，他們的下場你們想過嗎？」台下逐漸安靜下來。

「轟！」

孫悟空重重地將他面前的桌子擊碎，大喝：「你們，到底戰還是不戰！」

「我族願隨大聖與天庭決一死戰。」一個妖王帶頭作出了回應，台下一呼百應，眾妖王紛紛表示願意追隨孫悟空。

「很好！這才是我妖族兒郎該有的表現。」孫悟空滿意的說，繼而開始分析此次戰鬥的情況，並進行部署。

「天庭此次從四面進花果山。首先花果山的西面是東海，天庭水師會聯合四海龍王從那裡進攻。覆海大聖蛟魔王，你率所有鱗族把守那裡。」

「是！」

「花果山東面崇山峻岭，易守難攻，只要防止天庭從空中進攻。混天大聖鵬魔王，你率所有羽族嚴守此處。」

「是！」

「花果山南北兩面儘是平原，是我們的薄弱地帶，天庭的主力應該會南面進攻，所以我會守住那裡。現在只剩北部誰願意前往？」

孫悟空此話剛剛出口，白凝夢便上前一步：「白凝夢願率亡靈部族前往。」

孫悟空點了點頭：「好！我再派所有昆族協助你作戰。記住，這是關乎我妖族興亡之戰，務必取勝！」

白凝夢高聲回應：「定不負大聖所託！」

「其餘各族隨我前往南面。」孫悟空一邊說一邊緩緩站起，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仿若披了一身金甲，看起來莊嚴肅穆，所有的妖都整齊劃一地望向他。

「妖族的兒郎們！」。整個花果山回蕩著他的聲音，「天庭想要我們成為他們的奴隸與獵物，我們能答應嗎？」

「不！」滿山的咆哮聲回應著他。

「天庭試圖欺辱我們的家人，我們能答應嗎？」他問。

「不！」咆哮聲更加響亮地回應著。

「我們要為了妖的榮耀與未來而戰，那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他大吼。

「戰！戰！戰！」嗜血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妖族永不為奴！」

「殺！」

十一

花果山南面戰線。

鮮血沿著金箍棒一滴滴地砸在地面上，孫悟空坐在一堆天軍的屍體上喘著粗氣，他周圍坐著一些正在休息的妖族。天庭南面的軍隊受到猛烈的攻擊，亂了陣腳，被迫後撤三十里。放眼望去，平原上屍橫遍野，有天軍的，也有妖族的。

「報！西面覆海大聖成功阻擊天庭水師，重創四海龍王。」西面斥候向孫悟空彙報。

「報！東面混天大聖成功伏擊天軍，殺敵無數，現正準備反擊。」東面斥候向孫悟空彙報。

「好！」孫悟空興奮地說，「你們去回報兩位大聖，一旦接到北面成功的消息，立刻進行全線反擊！」

「是！」兩名斥候領旨，飛快地向所屬陣地飛去。

孫悟空仰頭看向北方。夫人，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花果山北面戰線。

「夫人，天庭的軍隊馬上要發起第三次進攻了。」一名將軍打扮的骷髏向白凝夢說。

白凝夢眯起眼睛，向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望去，「讓昆族的弟兄們布好陣法，依舊讓我們亡靈部族與天兵正面交鋒。」

「是！」骷髏將軍快速到各部傳令去了。

天庭前兩次進攻雖然來勢洶洶，但戰鬥力並不強，打人海戰的話，天庭的軍隊是拼不過可以不斷復生的亡靈部族的。白凝夢心內暗暗分析著。

「嗚——」天庭吹響了進攻的號角，鋪天蓋地的天兵天將發起了衝鋒。

「妖族的兒郎們！殺死一切侵略者！」白凝夢翻身騎上白虎，嬌喝一聲，率先殺入敵陣，她的身後，是數以百萬記的亡靈大軍。

兩軍剛一交鋒，地面便傳來劇烈的抖動，無數昆族破土而出，快速分割著天軍的陣型，天軍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你們已經潰不成軍，速速投降吧！」白凝夢喊道。

「哈哈哈哈！投降？蠢妖精！你們已經陷入我們的陣法中了！」空中傳來放肆的笑聲。白凝夢抬頭看到一片明晃晃的戰甲，心中暗道不好。

「天王神機妙算。」那個聲音繼續說，「他早就猜到那隻蠢猴子會派你這骷髏來，特派我們九耀星君，十大金烏，來此剿滅你等妖孽。」

「剿滅？休想！」白凝夢驅動白虎提劍殺向他們。

「不見棺材不掉淚，你不知道你們亡靈是怕光的嗎？」那個聲音嘲笑著說。

一道道金光瘋狂地從天而降，白凝夢被碰到的地方立刻被嚴重灼傷，而地面的普通妖族被砸到的霎時便化為灰燼。

「撤！快撤！」白凝夢大喊，剛剛那一下，白凝夢已知自己不敵，而地上的普通小妖更是被快速地屠殺，再不撤退恐怕只要一刻鐘就會全軍覆沒。

「想走？」那聲音冷笑。空中的火力突然變得更加密集，地上的小妖們紛紛倉皇逃命，各族妖王也無心戀戰。

「我和你們拼了！」白凝夢咬牙轉身，猛烈地催動妖丹，準備與那些神將同歸於盡。

「等等！」花果山方向傳來一聲大喝。難道是大聖來了？白凝夢興奮地轉過頭，卻看見是豺大帶領豺狼族幾千名戰士匆匆趕到。

「哈哈哈哈，開什麼玩笑？一群土狗？我還以為是那隻猴子來了，你們是來給我們送戰功的嗎？」神將們放肆地大笑。

「豺大，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走，我來拖住他們，你快去找大聖求援！」白凝夢說。

沒想到豺大突然大吼：「大聖，大聖，難道我豺大就不能保護你嗎？為什麼！為什麼你心裡永遠都只有這個不可能的人！」

白凝夢沒想到豺大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們聊夠了沒有？該上路了。」神將們發起進攻。

豺大猛地推了一把白凝夢：「滾！滾去找你的大聖！」

白凝夢一時不察，恍恍惚惚地被他推出戰圈，向南面戰線飛去。

「妖怪哪裡走！」神將中的一個快速飛出，想要追擊，豺大一刀將他架住：「你們的對手是我們。」

九耀星君和十大金烏冷笑著看著豺大和他的族人，彷彿在看一群死人。

「豺狼族！進攻！」豺大冷喝，所有豺狼族都跳躍著向九耀星君和十大金烏撲殺上去。

「找死！」這是大多豺狼族戰士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僅僅一次交鋒，豺狼族便死傷過半，而對手卻毫髮未傷。

「老大，我們撤吧。」一名豺狼族戰士對豺大說。

豺大回頭看了看死傷慘重的弟兄們，又看了看因重傷還沒有飛遠的白凝夢，狠狠地咬了咬牙。

「豺狼族！進攻！」

又一次短兵相接，豺大環視四周，只剩幾個戰鬥力最強的戰士，又轉頭看向後方，白凝夢已經飛遠，然而他們卻也陷入了天軍的重重包圍。

「弟兄們，委屈你們陪我豺大一起上路了。」豺大苦笑著說。

「沒事，老大，如果有來世，我們還跟著你干。」餘下的豺狼戰士們紛紛表示。

「哈哈哈哈！好！妖族沒有降將！」豺大仰天狂笑，帶領眾妖一齊瘋狂地催動妖丹。

豺大回頭看了一眼白凝夢，心內暗道，抱歉，凝夢，不能再陪伴你了。來生，再見吧。

「兄弟們！進攻！」豺大發出最後的聲音。

「不好！快撤！」眾神將大叫著迅速後撤。

巨大的爆炸聲振動了整個花果山，白凝夢回頭，看見戰場上升起的一團黑煙，彷彿凝出了豺大憨厚的模樣，豺大，對不起。她忍住眼裡的淚水，閉上眼，加快了飛行速度。

花果山南面戰線。

孫悟空猛然站起：「哪裡來的爆炸聲？」

一個妖王立即回復道：「是北面戰線的方向。」

「報！」一名遍體鱗傷的斥候跌跌撞撞地跑到孫悟空面前，「大聖！北面戰線中了天庭的圈套，全軍覆沒了！」

「什麼？」

「怎麼辦？」

「怎麼可能？」

「大聖，這……」

眾妖王議論紛紛，一時亂了方寸。

孫悟空臉色鐵青，他已經預感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哪怕補救，都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馬上又是兩名受傷的斥候飛來。

「報！大聖，北面天軍與天庭水師夾擊我軍，覆海大聖殉身！我軍西面戰線全線崩潰！」

「報！大聖，北面天軍從後方偷襲我軍，混天大聖被擒！我軍東面戰線全線崩潰！」

此時四面八方傳來天庭軍隊的歡呼聲與喊殺聲，孫悟空感到一陣眩暈，各妖王亂成一片，軍心大亂。

當白凝夢降落在孫悟空面前時，眾妖的怒火頓時找到了發泄口。

「混蛋，你還有臉回來！」

「逃兵！」

「妖族的敗類！」

「都給我閉嘴！」孫悟空大吼一聲，場上頓時安靜下來。

「臣死罪，請大聖責罰。」白凝夢跪在地上。

「死罪？」孫悟空冷笑著說，「你的命抵得了花果山萬千同胞的命嗎？」

「求大聖斬了我，平定軍心。」白凝夢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孫悟空冷冷地看著她，目光複雜，一字一頓地道：「妖族不殺妖族。滾！」話音剛落，一記重拳將白凝夢擊飛出去。

白凝夢只感到身邊的景物不斷地向後飛逝，這一拳用儘力氣，幾乎把她的骨頭全部打碎了。這樣死了也好，她默默地想。忽然卻感覺到一股很熟悉的氣將她包裹起來，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活下去。」之後，她便撞上了一處山崖。

十二

「大聖我們逃吧！」一個妖王建議。

「放屁！妖族絕對沒有逃兵！」一個妖王憤怒地反對。

但馬上有更多的妖王對他群起而攻之：「笑話，打？拿什麼打？」

「你就是說我們都該去送死咯？」

「呵呵，你不會是天庭派過來的姦細吧？」

眾妖王馬上又吵成一團，但這一次孫悟空並沒有制止，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孫悟空聲音低沉地開口：「花果山還有幾十萬沒有戰鬥力的老小。」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的確，他們是可以在天庭的圍攻下離開，可是他們的族人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這些族人一旦落入天庭的手中，下場不言而喻。

「大聖，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

「是啊大聖，我們都聽你的！」眾妖王用充滿期望的目光看向孫悟空。

孫悟空抬起頭，緩緩地說：「事已至此，我們妖族應該保存實力，等一下我會為各位在天庭的包圍圈上撕開一道口子，你們就盡量保護你們的族人們快速撤離吧。」

「大聖不行啊！」

「是啊！大聖！帶領我們與天庭決一死戰吧！」

「我們誓與花果山共存亡！」眾妖王群情激憤。

「閉嘴！」孫悟空大喝一聲，「你們以為這樣就很有骨氣嗎？愚蠢！」

孫悟空定了定神，語氣平和下來，接著說：「妖族不能絕，我的個人安危不算什麼。你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準備。」他說完便轉過身，不再去看他們。

眾妖王齊齊行跪拜，然後含淚回到各自的部族，準備逃亡。

十三

一個時辰后。

孫悟空回頭看了看那些拖家帶口準備逃亡的妖族，心口一痛。強忍住悲傷，笑著說：「大家放心，很快你們就可以回家了，只要有我在，天庭是傷不到大家的。」

那些逃亡的妖族說著感謝的話。這時，一個妖族的小孩撲上來抱住孫悟空，用他那還不太流利的語言說：「大聖爺爺最棒了，一定可以保護我們的。」

孫悟空鼻頭一酸，幾欲落下淚來，他摸摸那孩子的頭：「好孩子，你說的對，我會保護你們的，妖族也絕對不會戰敗。」

「各位同胞，準備撤離！」孫悟空大喊一聲，手臂一揮，金箍棒便出現在他手中，火紅的披風襯著他金色的戰甲，他站在所有妖族面前，面色堅毅，身姿挺拔，宛若他手中頂天立地的定海神針，而他，就是妖族的「定海神針」。

孫悟空一個筋斗飛進天庭的包圍圈邊，橫衝直撞，所向披靡，打鬥中回頭看見妖族逃亡的大部隊越來越接近。心下一凜，將金箍棒無限變大，硬生生在天庭的包圍圈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妖族們迅速地從這個缺口蜂蛹而出。

大多數妖族都已經成功撤離，出口也快要合攏。

「你們快走！」孫悟空對那些為了掩護族人而留在包圍圈裡的妖王們說。

「那大聖你怎麼辦？」

「不要管我，走！」孫悟空一棍將他們都挑飛出了包圍圈。而此時包圍圈也完全合攏了。

十四

白凝夢努力讓自己睜開眼睛，雖然很遠，但她還是看見了他。他被天軍重重包圍著，卻毫不畏懼，凡是靠近他的天軍很快就成了他的棍下亡魂。但天軍數量眾多，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殺出重圍。

她看見他身邊的屍體逐漸堆積如山。

她看見他因體力不支，速度越來越慢。

她看見他金色的戰甲被砍開，身上出現傷痕。

她看見他因為一個神仙的偷襲而倒下。

她看見他的頭被一個三眼神將踩在腳下。

她看見他被鐵鏈穿了琵琶骨。

她想去幫他，可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和當年一樣無用，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當白凝夢再次醒來時，所見之處滿目瘡痍，一片焦土，橫屍遍野，空氣中是刺鼻的血腥味，完全無法辨認出之前的模樣。她勉強地站起來，找了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行走著。

白凝夢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看見一個年邁的猴妖，趕忙抓住他問：「這裡是哪裡？花果山呢？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猴妖目光渙散地看著她，神智不清地回答：「花果山，完了，一切都完了。敗了，我們敗了，大聖沒了，我們，什麼都沒了。」沒了？白凝夢心頭一震，「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一陣陣眩暈感襲上頭，讓她難以保持站立，跌坐在地。

十五

五行山。

「孫悟空，孫悟空，孫悟空。」那噁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孫悟空破口大罵：「如來你個孫子，俺老孫不服！不服！一天到晚吵個屁啊！有本事和我真刀真槍的打一場！」那個聲音卻毫不理會，自顧自地喊他的名字。孫悟空沒有意識到，在這個聲音中，一些記憶在漸漸模糊，而一些不屬於他的意識正漸漸地在吞噬著他原有的思想。

十六

五百年後。

唐三藏師徒四人來到白虎嶺，只見山中峰岩重疊，澗壑彎環，道旁荊棘牽漫，芳草連天，嶺上松楠秀麗，薜蘿滿目。

孫悟空自從從五行山脫難后性情大變，在護送唐三藏西天取經的途中，大肆打殺曾經並肩作戰的妖族，如今的他已成為了妖族的公敵。

白骨洞內。

一名骷髏侍從畢恭畢敬地將一盤剛切好的人心捧到白骨夫人面前，白骨夫人輕輕捻起一塊放入口中，嚼了嚼便吞了下去：「要不是為了快一點增強實力，我真的覺得這東西太難吃了。」骷髏侍從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擔心自己一旦說錯不知道又會招來怎樣的嚴懲。

「誒，唐三藏一行人快到了吧？」白骨夫人問道。

骷髏侍從點頭說：「是的，夫人。」

白骨夫人嬌媚地笑了起來，整個洞內有些陰森：「好啊，我有一個老朋友，聽說他變化很大，我倒是要去看看他。」

骷髏侍從問了一句：「可是那齊天大聖孫悟空？」

白骨夫人忽然目光一冷，骷髏侍從的頭就飛到了幾百米之外：「不該問的就別問，自己去撿回來。」骷髏侍從鞠了一躬，趕忙去找自己的頭去了。

白骨夫人半倚在鋪了狐皮的座上，眼神飄忽地喃喃自語：「大聖，我不相信那些流言，就讓我親自來試試你吧。」說著，袖袍一揮，從洞內化一股陰風消失了。

孫悟空剛剛摘了果子回來，便看見一個婦人在靠近唐三藏，他用火眼金睛一看，冷笑著說：「竟然是一隻屍魔，哼，俺老孫的生意又上門了！」

當孫悟空的鐵棒敲在她面門上時，白骨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曾經視所有妖族為親人的人，真的會大肆打殺妖族。她來不及逃脫，只得趕忙用了一個解屍法保住性命離開。

「一定是那個和尚蠱惑了他。」脫身離去的白骨夫人並未走遠，她潛在暗處，看著孫悟空的一舉一動，「我一定要喚醒大聖。」

這一次她化作一個老婦人，攔住了唐三藏師徒四人的去路，她還未開口，孫悟空一棒便打了過來，她只得再次逃離，隨後她隱在空中，看見他捂著頭在地上打滾，她不知道他怎麼了，但她一定要和他說清楚。

第三次她化作一個老頭，不出所料，孫悟空又是一棒子打過來，這次她使用解屍法后並沒有快速離去，而是在空中徘徊，果然，不一會兒孫悟空便趕來了她的面前。

「妖怪！你哪裡走！」孫悟空大喊。

「大聖，你不記得我了嗎？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這般助紂為虐？」白骨夫人問。

「呵呵，你這妖怪廢話還挺多。」孫悟空冷笑著說。

「大聖，醒醒吧！你給這些神佛賣什麼力？」白骨夫人試圖喚醒他。

「妖怪！死到臨頭了還敢胡言亂語。看棒！」孫悟空打斷白骨夫人的話，直接揮棒便打。

「如果我的死能讓你清醒，那你動手吧。」白骨夫人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孫悟空。

「殺了你，我的功德分又能增加不少！」孫悟空狂笑著，一棒打碎了白骨夫人的頭蓋骨。

在生命的最後一瞬，白凝夢才發現，現在的孫悟空無論表情多麼興奮，他的目光卻始終是無神的，而當金箍棒落下時，她看見他眼中的是掙扎與痛苦，白凝夢安詳地閉上眼睛，她已經知道了她想知道的。

十七

塵世間痴情頗多，奈何落花流水，不如放聲滄海之中，任其凝固成紅塵俗世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