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花簾外開依舊

[第十六章] 桃花簾外開依舊

尚誡一動不動地站在懸崖上,看著瀑布的水花,在風中化成蒙蒙水霧。

白晝看著他面如死灰,趕緊問:「傳令讓山下的人立即封鎖河道尋找她,聖上看怎麼樣?」

他微微點頭,揮手讓他下去。

手牽動了他肩上的傷口,血又汩汩流出來。他木然低頭去看自己的傷口,那裡刺著的,不過是一支金簪,又是在肩窩,並沒有傷到要害。

他的手撫上那支釵,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是一支細細的桃木釵,桃枝太細,因硬度不夠而密密匝匝纏繞著金絲,金絲如水波般順著桃木的紋路流動,在木釵的盡頭綻放出三朵桃花,一朵盛開,兩朵蓓蕾,由打磨得極薄的粉色寶石簇成,栩栩如生。

十年前,她為他折下的那一支桃花。花謝了,枝條枯乾。他找了能工巧匠,將它改成了一支與當年桃花一樣的金釵,送給了她。

真沒想到,她倉促出逃的時候,捨棄了所有的東西,最終帶在身邊的,卻是這支桃木釵。

而,他的心腹要害都對著她,她明明可以取了他的性命,卻只傷了這裡。

她在想什麼,他始終都是不明白的。

更不明白的是,上天為何要用一場大雨讓他與她重逢,又為何用十步之遙決定了一切命運。

如果沒有那一場大雨,沒有他與她的相遇,現在會是怎麼樣?

他,盛顏,尚訓和行仁,這個朝廷,這個天下,會是怎麼樣?

但誰知道呢?也許一切都還是一樣,只是那一場大雨,替他們找到了各自痛下決心的理由。

瀑布的聲音擊打著他的耳膜,侵襲而來,就如那一場大雨的聲音。

他站在瀑布前,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瀑布急湍,潭下水流極快,雖然有大批人馬沿著水流去找,但是過了一天一夜,始終沒有找到盛顏和君容與的蹤跡。

這裡已經沒有找到盛顏的機會了,尚誡在離開雲澄宮時,召了雕菰過來,說:「你隨駕回宮吧,盛顏曾請求朕將你許配給鐵霏,朕會滿足她心愿的。」

雕菰與鐵霏趕緊跪下,叩謝了他。

等鐵霏帶著雕菰要出門的時候,她轉頭看尚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說:「聖上,您讓奴婢跟在娘娘身邊這麼久以來,奴婢看得十分清楚,您對娘娘確實是上心的,只是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縱使您再怎麼彌補,也是無濟於事的,這缺憾……估計怎麼都彌補不過來了。」

尚誡微微冷笑,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她母親是誰?」

雕菰嚇了一跳,趕緊跪下,說:「就是以前……聖上被先皇擒下,後來得脫之時,派人殺了娘娘的母親那一次……」

尚誡皺起眉頭,問:「派人殺她母親?朕何曾知道她母親在哪裡?」

雕菰睜大眼睛,極度驚愕讓她說話都開始磕巴:「可……這是先皇親口告訴娘娘的,這消息也沒放出去,他只跟娘娘說了,她因此病了好長一段時間……」

鐵霏愕然插話:「我與聖上一起逃脫之後,直接就去了北方,哪有時間想到為了報復德妃而殺她母親?」

「何況朕根本不屑。」尚誡冷冷地說道。

雕菰震驚地瞪大雙眼,顫聲問:「這麼說……」

她心頭轉過一個詭異而可怕的念頭,但這念頭讓她頭皮發麻,渾身發抖,不敢再說下去。

尚誡知道她必定會明白的,又問:「可是先皇又為什麼要殺她母親?那時他們不是同仇敵愾,一起聯手害我嗎?」

「不是的,娘娘與我一樣,都不知道那天……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雕菰急切地仰頭看著他,說道,「那天先皇吩咐我去取笛子的時候,是先皇身邊的景泰突然過來,將另外兩支笛子交給我,說那是先皇平時用慣的,所以我才一併拿了出去。」

「不是他們預先商量好的嗎?」他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只是十指緊捏著椅子的扶手,因為太過用力,連骨節都泛白了。

她說,那都是我的主意,計劃是我策劃的,埋伏的兵馬是我指定地點的,就連那兇器……也是我準備的。

原來,就連她親口說過的,都是謊話。

雕菰用力搖頭:「不是的,先皇那段時間,察覺了聖上與德妃的感情之後,便將娘娘送到雲澄宮,又因為性命垂危而召她回來,所以當時他們兩人存有心結,見面時都稀少,直到娘娘的母親去世,娘娘因此病得差點好不起來,先皇在病中極盡全力呵護她,他們才又重歸舊好。聖上您想,這麼重大的事,他們當時那樣的情況,要怎麼商量共同謀害您呢?」

她說,尚訓這個人,這麼軟弱,又一直依賴你,怎麼會下狠心對付你?

她一力地維護尚訓,甚至,什麼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卻不知道,那個人為了得到她,曾經費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心機。

尚誡默然,良久才說道:「原來她一直以為,她娘死在我的手上……難怪她寧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他揮手讓雕菰下去,雕菰行禮要退出的時候,抬頭看他在空曠的大殿內,黯然無言的樣子,又覺得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來。

她牽著鐵霏的手,看著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最高處的尚誡,遲疑著,畏畏縮縮地說:「聖上,我……我還想跟您講一件事,雖然只是我心中猜測的。」

尚誡沒有看她,只是說:「說吧。」

「也許……娘娘從雲澄宮回來后,就知道鐵霏是您身邊人了,因為……她本來對太后避之唯恐不及,那次卻突然帶著我們去西華宮,還告訴我們太后的鳳符與垂咨殿代行諭旨的印信的事。後來鐵霏因此救出您並且前往北方的時候,我還在想著,要是她說得不這麼詳細的話,鐵霏哪裡能這麼順利呢?甚至她還親自帶我們去西華宮看太后的鳳符收藏在哪裡,怎麼她難得多說幾句,就全幫上鐵霏了呢?而且,還特意讓鐵霏去查看天章閣的印信,可現在想來……」她絞著手指,猶豫地說,「她竟好像,是故意指派鐵霏去的……」

尚誡聽著,突然淡淡地笑了出來,鐵霏與白晝看著他忽然的笑,面面相覷,他卻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退下了,只剩他一個人在殿內,一邊笑著,一邊想,如今他真是心滿意足。

他已經是當朝的統治者,九州四海,萬民臣服;他正當盛年,四方平定,所有鄰國番邦無不畏懼;他可以隨意選擇世上最美的女子,艷麗素雅嫵媚清朗,無論哪一個,都會對他順從溫婉。

就連那個人,他唯一愛過的女人,原來也不是那麼恨他。甚至,只要上天稍稍再給一點機會,他們就能在一起。甚至,他們彼此深愛,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真是,萬事如意。

窗外傳來振翅的聲音,他慢慢轉頭看去,初冬碧空如洗,遠遠的,有雙雙對對的白鳥從天空掠過,漸漸消失在遠方。

他看著,想著他們初見時,她給他抽的那一支簽,她說,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

到如今,歷歷在目。

盛顏消失三天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十一月初六,原定立后的日子已到。尚誡醒來很早,站在殿外眼看夜色濃重,風吹動窗外樹影,聲響凄厲。直到月亮漸漸西斜,東方隱隱現出魚肚白。

日出后,宮中封誥也已送到,迎接皇后的儀仗如同錦雲蔽日,映照得宮門前一片霞光燦爛。禮部尚書持節冊到他面前,說:「臣等奉命,即將啟程趙府。」

尚誡看看節冊,平靜地說:「不用去趙府了。儀仗減一半,把以前呈上來的那些閨秀隨便找一個封為貴妃,接進宮來。」

禮部尚書料不到他會這樣說,嚇得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但是,全天下盡知今日是立后大典,而且,冊子上已經寫了是趙緬女兒……」

尚誡淡淡地,並無任何錶情地說道:「朕今日,不想立后。」

禮部尚書覺得自己差點暈厥過去,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他連滾帶爬地出了殿門,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也曾經把孫女的生辰八字送過來的國子監祭酒。禮部尚書顫顫巍巍地撲過去,抓住他說:「就是你孫女了!」

因為天降恩德而匆忙嫁進宮中的國子監祭酒的孫女,出身名門,性格柔婉。她運氣確實不錯,雖然沒能受封為皇后,但尚誡忙於國事,個性冷淡,對宮中嬪妃興趣寥寥,她受封貴妃后,赫然已是宮中之主。

對於這個完全是撞上好運的女孩子,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人人羨慕。即使在京城之外的城郊,也有人議論著她。

「哎,尹姑娘,你說那個劉貴妃,是不是運氣太好了?皇上居然在最後放棄了原來想立的妃子,找了她過來!」

聽到鄰居女孩子的問話,坐在石榴樹下刺繡的尹姑娘抬起頭,笑了一笑,說:「是呀,她運氣真好。」

即使在竹籬間,山野中,她身穿粗衣舊裙,卻依然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就像竹籬茅舍間探出的一枝碧桃花,這種奪目的美麗,居然與周圍格格不入。

唯一的缺憾是,她的手指雖然修長,卻不太纖細,看來是年幼時操勞所致。

鄰家姑娘看了看她正在繡的畫,問:「你今天繡的是什麼?怎麼會這麼大呢?」

她在綉架前,拿針挑著已經綉好的絲線,笑著抬頭看她:「這個是給花神廟繡的,新來的廟祝托綉庄幫他們綉一幅天女散花的中堂。」

鄰家姑娘站在旁邊看她細細地調整絲線的反光,一針一針地挑著已經綉好的眼睛。有點不明白,問:「那,她的眼睛不是已經綉好了嗎?為什麼還要這樣挑?」

「絲線繡的時候針腳不一,看上去眼神會渙散,所以需要把反光調整好,這樣看上去才會明亮有神。」她說著,然後放下手中針線,站起來仔細端詳著這幅綉品,一寸一寸看過,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轉頭對著屋內叫:「大哥!」

鄰家姑娘的眼神頓時有了神采,她看著從屋內走出來的清俊男子,趕緊叫他:「尹大哥!」

他尚帶病容,顯然身上曾負過重傷或生過重病。對鄰家姑娘笑笑,他低頭去看那幅綉品。

「已經完成了,麻煩你幫我送到綉庄。」尹姑娘將它疊好,又用青布包起來,交給他。

他接過來,看看她顯得矇矓的雙眼,低聲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她抬頭對他笑了一笑,輕聲說:「哪有這樣的話,就是因為你不肯丟下我,所以你才寸步難行……都是我對不住你。」

「不敢……」他趕緊說。

「別客氣了,我現在可是你的妹妹。」她疲憊地笑著,向他揮揮手,「快去快回,大哥。」

他點點頭,臨出門的時候,又小聲囑咐她:「千萬不要出門……還有,進屋去吧,院牆這麼矮,小心被人看見。」

「好。」她應道。

送他出去后,她將門關緊,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下,活動了一下肩膀脖子,然後伸手在院子里的小水池中洗手。

已經是二月天氣了,她抬頭看見藍得高不可攀的長天中,滿城桃花盛開在艷陽下,顏色鮮艷,如同夢幻。

整個人間,全都籠罩著不分明的,如同夢幻一樣的顏色。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這平靜的,春天降臨的天氣中,怔怔地站住了,茫然地看了天空很久很久。

「今年的桃花,開得真好。」

宮裡的人都這樣說。也許是被這些鮮艷的色彩所迷惑,尚誡這個從來不關心花月的敬業皇帝,也終於抬起頭來,看了看御苑中的那幾株桃花。

紛亂桃花,盛開在春風中,輕緩招搖,令人有點懷疑,要是沒有桃花的話,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會有春天。

今年桃花大盛,滿城的桃花開得妖異,直如燦爛的紅雲將整個京城籠罩住。

就像去年、前年一樣,白晝照例陪著他一起到城郊踏青,不過今年還加上了鐵霏和雕菰。

他們沿著清淺河水,一直往上游而去。放眼望去,對岸的桃花林遠遠延伸到山腳下,陽光灑在桃花上,那艷麗的粉紅色如同雲霞的顏色,胭脂一般迷人。

那個荒廢已久的花神廟,如今居然有了廟祝,而且還修葺一新,竟然也有點香火了。

尚誡下馬走到檐下,一抬頭看見覆蓋在窗戶上的芭蕉,蔭蔭綠綠,一片幽涼。碧綠的芭蕉影倒映在廟旁的三生池上,隨著微風水波,舒緩招展。

曾經有個人,在這裡,接過芭蕉上滴下來的雨水。那時她清澈的容顏,不染纖塵。

也曾經有個人,和他並肩站在三生池上,看著水中聚散無常的影子,相擁親吻。

他想著陳年舊事,竟然覺得心底一片柔軟,想過太多次,連傷感都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懷念。

他走到廟內看花神,神像上的灰塵被撣去后,木雕像披上新衣,竟隱約可以看出一點衣袂飄飄的風姿。

見他進來,廟祝趕緊迎上來,問:「客人要燒香還是算命?」

他淡淡地說:「我萬事已足,沒什麼好算的。」

廟祝又轉頭問白晝和鐵霏,至今沒有著落老婆的白晝趕緊說:「我求個姻緣。」

廟祝從旁邊柜子中翻出了簽盒和簽書,遞給他。

籤條已經有幾根被蟲子蛀朽了,微一晃動就應聲斷裂,白晝不敢搖得太厲害,在手中慢慢晃動,那些斷裂的籤條也在裡面跳動。所以過了很久很久,才有一根掉了出來。

鐵霏拿起來看,說:「第一百一十簽。」

尚誡聽到了,笑了一笑,隨口說:「真巧,和我以前求的是一樣的。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

正在翻簽文的廟祝卻搖搖頭,對白晝說:「不對,第一百一十簽,斷送一生憔悴,只消數個黃昏。唉,這位小哥,你情路堪憂啊……」

尚誡微微一怔,伸手將那本破舊的簽文書拿過來,翻到第一百一十簽的判詞,注目看了良久,才慢慢微笑出來。

見他神情奇怪,白晝趕緊問:「主上,這……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女人真奇怪,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他笑道,怔怔看外面許久,又緩緩說了一句,「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她就騙我……她為什麼要騙我?」

鐵霏和白晝完全聽不懂,只能面面相覷。

他又抬頭看了看這小廟,發現了牆上掛著的大幅刺繡,便站在下面看了良久,看著那些仙女薄薄的腮紅和暈染的唇角,明明是神仙,卻偏偏有這樣動情的神態。

「你不覺得,這畫上的仙女有點面熟嗎?」見他一直盯著這幅畫看,鐵霏也覺得有點異樣,忍不住小聲問雕菰。

雕菰想了半天,才說:「和德妃以前綉過的那幅《七十八神仙圖》有點像,我沒見過別的刺繡上有這樣的仙人。而且這眼珠特別鮮活,我記得姑娘在綉好眼珠之後,還會反覆地調絲線,說絲線的光澤要是亂了的話,目光就不靈了。」

「可見繡得好的人,都一樣需要下功夫。」鐵霏對於妻子的話,向來奉為諭旨。

尚誡看著上面的仙子,衣帶當風,渾欲在花雨中歸去,他看著上面鮮艷的花朵,幾乎讓這亂花迷了眼睛。

三人離開花神廟,正要上馬離開的時候,尚誡又再次回頭看了看那座小廟。

在這一瞬間,他看著那片桃花林,那幾株綠茵茵的芭蕉,覺得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轉頭,吩咐白晝:「去綉庄打聽一下,綉這幅刺繡的人是誰,住在哪裡?」

白晝苦著一張臉,覺得這事實在是希望渺茫:「可是聖上,天底下的綉品不都是一樣的嗎?而且繡的都是神仙,所以有點像也是理所當然的……」

尚誡淡淡地說:「雖然如此,但畢竟,還是不甘心。」

「臣覺得,要是她尚在人間,一定早就遠離京城,躲避在山野中了……」白晝低聲嘟囔著。

鐵霏附和:「而且,她所有遠在天南地北的族親,朝廷全都監視著,可也沒有音信啊……聖上,不如你就放下吧。」

尚誡沒有理會他,也不說話。

雕菰在馬上,暗暗地踢了鐵霏一腳,示意他別說話。鐵霏最怕老婆,趕緊住口了。

見沒有了幫手,白晝無可奈何地只好屈服在尚誡無理的命令下——畢竟,拿了人家薪俸,不能不聽吩咐啊!

他一個人撥馬回去詢問廟祝,問清了那個綉庄之後,又怏怏地上馬離去。

鐵霏和雕菰一起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的背影,心想,有個病急亂投醫的主人可真慘啊,居然連這麼渺茫的事情,都要試上一試,這跟溺水的人抓稻草有什麼兩樣?

「可是,我還真的挺羨慕德妃娘娘的……」雕菰和鐵霏共乘一騎,慢慢地回去,她望著前面漸漸消失的尚誡的身影,說,「這麼久了,聖上一定也知道她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真是奇怪,我所知道的聖上,從小到大,可沒有這麼傻過啊……」不在尚誡面前,鐵霏和老婆講私房話,也不在乎是不是大逆不道了。

雕菰又狠狠踢他一腳:「哼,要是我忽然不見了,你會不會也這麼傻地找我?」

鐵霏想了良久,才訥訥地說:「也對……」

「也對是什麼意思?」雕菰狠狠白他一眼。

「因為,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明知道你已經不在了,我也一定會固執地找下去,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活著幹嗎……何況,現在德妃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呢。」

雕菰得意地點頭,靠在他的懷裡,低聲說:「是啊……無論是誰,喜歡上一個人,都是一樣的嘛。」

春日的下午,十分悶熱,似乎快要下雨了。

回到宮中之後,尚誡坐在殿中看完了奏摺。天氣依然悶悶的,雨還是沒有下起來。

他拿了一本書,坐在榻上看,不知不覺,因為煩悶,他丟開了書,站起來走出去。在恍惚間,他又來到剛剛去過的花神廟,看到了剛剛才看過的那幅天女散花的刺繡。

那上面的一雙眼睛,清澈透底,無比熟悉——那正是他們初遇的時候,盛顏的一雙眼睛,在雨中,卻比當時的雨珠還要清澈明亮。

他出神地看著,良久,轉頭又看到廟的後門開著。他和盛顏曾經在那裡坐過,後面的山環抱著這座廟,就像是一個小小的,與世隔絕的天地。

他聽到那後面,傳來輕微走動的聲音,輕微緩慢,該是女子的腳步。他本不欲浪費時間,想轉身離開,但,看著那後面鮮亮的綠草與桃花,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情緒來——

就好像,那個小小的天地中,有一種無比異樣的肉眼看不到的絲線,從裡面爬出來,將他心上的某一條血脈,緊緊地扣住。

他不由自主,走到後門,站在那裡,看向後面的天地。

湛藍的天空籠罩在如同盆底的小山谷上,底下是開得燦爛的桃花,樹上的正開到全盛,地下已經鋪了一層如胭脂般的落花,顏色是最嬌艷的粉紅。

天空,桃花,碧草。陽光下鮮明的天藍、嬌艷的粉紅、柔嫩的碧綠交織在一起,濃烈的色彩燦爛得幾乎讓他的眼睛都受不住。

可,最燦爛的,還是花下的一條人影,她站在那裡,聽到了他的聲音,所以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是這一眼,艷陽下所有鮮亮的顏色,天藍粉紅嫩綠,全都褪色成灰白。

只有她的容顏,比紛亂桃花還要奪目,綻放在他的視野中,佔據了他所有的世界。

就像大雨中初遇時,羞怯的容顏。

就像桃花樹上,令人仰望的容光。

一眼,一剎那,一恍惚,一生一世。

尚誡醒來的時候,外面的春雨,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輕輕敲打在窗欞上,滴滴瀝瀝,細若不聞。

他靠在榻上,想著自己的夢,想著他和盛顏夢中的重逢。

外面,傳來白晝的腳步聲,他輕輕敲了敲門,用著一種因為緊張與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叫他:「聖上,有個消息要告訴您。」

他應了一聲,看著外面。

春雨,桃花,輕微的風。

整個人間,就像籠罩在夢裡,圓滿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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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盡處起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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