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戀曲終——
「生活中,沒有兩個人是註定在一起的,也沒有兩個人是註定要分開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論發生什麼,都要握緊彼此的手,一起面對。」
我開車到了醫院,本想先跟同科的大夫商量一下調班的事情,再去跟領導請假。我剛到醫生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裡面有人在八卦。
「怎麼可能?印秘書就快和薄醫生結婚了,你別亂說。」
聞言,我正要推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又一道聲音響起,聲音我不太熟,應該不是我們科的:「我沒亂說,我的朋友在政府上班,印秘書確實有了新歡,是前任副市長的孫女兒。」
「攀上了高幹就不要薄醫生了,這不是陳世美嗎?」
「薄醫生一定不知道吧?我看她最近挺開心的。」說話的是我們科的護士。
另一個小護士搶著說:「你們有沒有留意到,薄醫生的訂婚戒指摘了。」
「是,是,我也看到了。我還以為她忘了戴……她可能知道了,這幾天都在強顏歡笑?」
「肯定是。除了安撫要死的病人,你平時見薄醫生笑過幾次?這幾天她見誰都笑,一定是故意笑給別人看的。」
「有道理,有道理。唉!印秘書怎麼能這樣?男人啊,都是寡情薄倖。」
「你懂什麼,副市長倒台了,印秘書沒了靠山,當然要想辦法再攀一個。」
我推開門,吱呀的開門聲驚動了裡面的人,我站在門口微笑,辦公室里出奇的安靜。
我們科的小護士求助性地扯扯李醫生,因為他跟我的關係還算不錯。
「薄醫生,你今天不是休班嗎?」李醫生訕笑著問。
「我來請假,我有點私事,想休一周的假。」我沒做無謂的解釋,只微笑著坐到李醫生旁邊:「李醫生,這幾天忙嗎?我想跟你串串班,我有點重要的事情。」
「不忙,你的班我替你就可以。」
「謝謝!那我去和主任請假了。」
我走出辦公室,聽見裡面又開始竊竊私語,我不想再聽,快步走向主任辦公室。
請了假,安排好下周的班,我回家收拾東西。一進門,我先跟媽媽說:「媽,我有個朋友病了,我去醫院照顧他。」
媽媽一見我收拾平日的洗漱品和化妝品,猜出我要去陪護,不解地問:「冰冰,誰病了?」
我猶豫了一下:「葉正宸。」
媽媽一聽說他病了,立刻緊張地拉住我:「他病了?什麼病?」
「沒什麼大事,受了點外傷,休養一陣就好了。」
「你要去陪護?」
「嗯,他在南州沒有親戚朋友,沒人照顧他,我想去陪他。」
「冰冰,」遲疑了一陣,她終於問了早就想問的問題,「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我點頭:「嗯。」
「他呢?他對你怎麼樣?」
「他對我很好。」我放下手裡的東西,挽住媽媽的手,臉貼在她的肩膀上。不管媽媽有多瘦弱,她的肩膀總讓我特別依戀,「媽,三年了,我始終忘不了他,我還想和他在一起。」
「媽知道。你經常在夢裡喊『師兄』,一遍遍地喊。你和鍾添訂婚那天晚上,你喝了幾杯葡萄酒,睡著之後一直哭,抓著我不停地問我……」媽媽哽咽了一下,才接著說下去,「他為什麼不回來,是不是把你忘了?」
「媽……」
「唉!冰冰,媽以為……媽要知道他能回來,一定不會同意你和鍾添的婚事。媽知道你委屈,都是為了你爸爸。」
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全都爆發出來,我像個孩子一樣,趴在媽媽的懷裡放聲大哭,哭到渾身發抖,哭到嗓子都啞了。
媽媽抱著我,一下下拍著我的背。爸爸聽見了,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沉沉地嘆氣。哭得累了,媽媽給我盛了一大碗煲好的人蔘湯,濃香撲鼻。
我喝湯的時候,媽媽又將鍋里的熱湯盛進保溫桶里,放在我手邊,交代說:「這份你帶去醫院,大補的,最適合補氣養血。」
我笑著抹了兩下臉上的淚痕,接過:「媽,你真好。」
「快去吧,一會兒湯涼了。」
我提著著行李袋回到病房時,眼睛還紅著,葉正宸八成以為我要跟他私奔,緊張地下了床:「怎麼哭了?和家人吵架了?」
「沒有,我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我把保溫壺遞到他手裡,「我媽媽煲的人蔘湯。」
葉正宸一聽說是我媽媽煲的湯,一口氣把湯喝了大半,恨不能把人蔘都嚼爛了吃下去。
「好喝嗎?」
「嗯,難怪你廚藝那麼好,原來深得我未來岳母的真傳。」
「誰是你未來岳母?」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人。
「你是我未婚妻,你媽媽當然是我未來岳母。」
「未婚妻?我什麼時候答應嫁給你了?」
「有我在,你以為你還嫁得了別人?」
懶得跟他辯駁,我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整理完時,天已經黑了,葉正宸也吃完了,咂咂嘴:「丫頭,我該洗澡了。」
這種事兒,他記得比誰都清楚。
「嗯,你想在哪洗?」想到他的傷口不能沾水,只能用毛巾擦,我問,「浴室,還是床上?」
某人一臉哀怨地提醒我:「醫生不讓我做太激烈的運動。」
我就不該徵求他意見。
「走吧,我扶你去浴室。」我扶著他下床,路過門口時順手鎖了門,以免他盡職盡責的特護又把我們堵在浴室里,那我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扶著他進了洗漱室。空間雖狹小,不過在許多病人睡在走廊的市醫院,這間能擺兩張病床的洗漱室已經足夠奢侈了。我本想給他脫衣服,目光一接觸他的衣扣,腦子就有點暈:「脫衣服吧。」
「你不給我脫?」
「你自己不能脫?」
他的回答乾脆利落:「不能。」
我泄氣了,伸手慢慢解開他的衣扣。整個過程中,我都不敢去看他,無窗的浴室讓人汗流浹背。
外面皎潔的月光照進來,照出一室聖潔的白。雪白的床單,雪白的被子,還有淡淡的藥水味瀰漫在鼻端。他的唇緩緩靠近,帶著難耐的期待……
一場纏綿之後,我彷彿又被抽筋剔骨一次,躺在床上動不了。他躺在我身邊,艱難地喘氣,汗滴順著他的臉頰成串往下淌。
我猛然驚覺,爬到他身邊,正欲掀開紗布看看,他阻止了我:「沒事。」
「我看一眼。」
「別看了。」
「一眼。」
他抓著我的手,笑了笑,一黑一白兩塊手錶相映成輝。
「乖,別折騰了,在我身邊躺一會兒,我很累。」
他越這麼說,我越感覺不對。不理會他的拒絕,我強硬地掀開紗布,只見白色的紗布已經被染紅了。心疼得像被撕裂,眼淚奪眶而出:「對不起!我不該勾引你。」
「是我引誘你的。」
「你等等,我去叫值班醫生。」我一時慌亂,摸了衣服就往身上穿。
他拉住我的手:「你就這樣去?」
我一看,滿床的「罪證」,估計醫生來了,非但不會給他包紮傷口,還會把我們送去派出所接受再教育。
「我去處置室弄點止血消炎的葯,我給你處理。」說著,我穿上衣服,悄悄溜進附近的處置室。
護士剛巧在值班室休息,處置室沒有人,我快速找了些葯和紗布,順便拿了體溫計,溜回病房。
我白天看過葉正宸的病歷,對他的情況大致知道一些:他的皮膚不易癒合,傷口反覆發炎,所以我格外謹慎,處理傷口前給自己的手消毒了三次,生怕感染了他的傷口。
總算包紮完了,我坐直,捏捏僵硬的手指,鬆了口氣。
葉正宸悄悄伸手抹抹我額頭上的汗:「薄醫生,有必要這麼緊張嗎?我看你搶救病人挺冷靜的。」
「葉醫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年前我被你前妻撞傷住院,你連我的傷口都不敢看,還一個勁兒地追問醫生會不會留疤痕。」
「誰說我不敢看?我是嫌難看……還有,喻茵不是我前妻。」
「你們沒離婚嗎?」
葉正宸無奈地嘆氣:「如此良辰美景,咱們能不能不提她?」
不提就不提吧,反正我也不想提。
「時間差不多了,我看看你的體溫。」他把腋下的體溫計遞給我,我迎著燈光一看,三十八度,「你發熱了,是不是傷口要發炎?」
「剛做完那麼激烈的運動,能不熱嗎?」
「可是……」
「不信我測測你的,估計比我還熱……」他搶過我手中的溫度計,雙手伸進我的衣服里,微涼的指尖滑過我柔軟的胸口,流連一陣,弄得我體內也熱流暗涌。
我捉住他討厭的手,阻止他進一步的騷擾。
「葉醫生,你都是這麼給女病人測體溫的?」
「我倒是想,可惜學了這麼多年醫,今天才等到機會。」
看著他臉上一成不變的壞笑,我忽然看不懂他了,我所認識的葉正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是開著跑車招搖過市的風流帥哥,是一身聖潔白大褂的醫學院學生,還是穿著綠色軍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參謀長,我開始有些分不清。
「怎麼這麼看我?」
「我發現我需要重新了解你。」
「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
我有必要了解更多一點。我坐直,認真地問:「葉正宸是你的真名嗎?」
「是,不過我大學畢業之前所有的檔案上都不是這個名字。」
「你是二十九歲嗎?」
「三十,我大學畢業后在指揮學院培訓了一年多。」也就是說,年齡也是假的。
「愛好呢?應該不是飆車和泡妞吧?」
「治病救人算愛好嗎?」
「那是理想!」
「哦!」他認真想了想:「射擊。」
「你會射擊?」我頓時眼前一亮,葉正宸拿著槍的樣子一定特別酷。
「射擊很簡單,有空我教你。」
「好啊!」
「還有問題嗎?」
我忍了忍,終於沒忍住:「你的初戀,是什麼樣的女孩?」
「我有點困了。」他按住傷口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你還沒回答我……」
他轉過身去,不說話,但他越迴避,我越好奇。
「說來聽聽。我不會介意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點。」
他睜開眼,眼光卻沒有焦距:「你信緣分嗎?我信。有一個凌晨,我從研究室出來,看見她穿著白大褂,坐在顯微鏡前,咬著鉛筆冥思苦想……我突然有種衝動,想過去問問她:你在想什麼?為什麼想嫁軍人?為什麼喜歡學醫?為什麼要來日本?為什麼要進藤井研?為什麼要住在我隔壁?是不是,一切都是註定的?」
我驚得半天才說出話:「我是的你初戀?師兄,我該不會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
「我好像真的有點發熱,你給我拿點消炎抗菌的葯,在抽屜里。」
我趕緊去倒熱水,從抽屜里找了葯喂他吃。其實,我是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相信緣分,相信命運會為我們安排好一個人,那個人註定會遇到,會愛上,一生一世。
折騰了一晚上,不記得給他量了多少次體溫,檢查了多少遍傷口,確定沒事,我才安心睡下。
剛睡著,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我猛然從葉正宸懷裡坐起來,跑去開門。外面站著滿眼怨氣的特護,還有被口罩遮住表情的林醫生。
「他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異常?」林醫生問。
「還好,昨晚有點發熱,現在正常了。」
「發熱?」林醫生進了門,掀開紗布,一看上面的血,差點氣得吐血,「怎麼又出血了?」
「可能,我的皮膚不易癒合。」葉正宸大言不慚地回答。
林醫生環視了病房一圈,眼光最後落在床單的褶皺上,瞪了一眼滿臉無辜的某色狼:「你到底還想不想出院了?」
「當然不想。你也知道,我休一次假多不容易。」
一見林醫生怒不可遏,我決定先出去避避難:「我先去買早飯。」
「我不餓。」
「我有點餓了。」
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林醫生說:「你要是再不安分,我立刻寫份重傷報告,把你轉到解放軍總院。」
葉正宸一聽,馬上端正了態度:「你是了解我的,我一向很安分。」
門合上前,我聽見林醫生冷哼一聲:「我太了解你了。」
他們的口吻,不太像醫生和病人的對話。
我特意去南州最好的營養早餐店給葉正宸買早餐,排了半小時的隊才買了兩碗營養豐富的八寶粥和一些精緻的面點。怕粥冷了,我把早餐抱在懷裡,片刻不敢耽擱,趕回醫院。
醫院的電梯門口站著許多人,有病人,也有家屬。人群中,有一位老人格外引人注目,他穿著最普通的湛藍色夾克,兩鬢全白,眉頭的皺紋深如溝壑,少說也有五六十歲,但站得筆直,有種懾人的壓迫感,讓人不敢直視他的容貌。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女人,看上去四十多歲,衣著簡單得體,眉目如畫,氣質溫婉,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
我不禁多看了女人幾眼,依稀覺得在哪裡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我正仔細回憶,電話鈴聲響了,我手忙腳亂騰出一隻手找電話。
手機剛一接通,裡面的男人催命一樣嚷著:「你跑到哪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可能通話音量有點高,老人側過臉,看了我一眼。
我忙掩住話筒,小聲說:「我去給你買南州最出名的八寶粥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嘗嘗嗎?」
「姚記粥鋪?」
「嗯。」
「那不是很遠?我不想吃粥,你快點回來。」
「不遠,我已經回來了……你不想吃粥,那你想吃什麼?」
「這還用問?當然是你了。」
這個男人,我真想隔著電話掐死他,一時憤慨,我忘了壓低聲音:「葉參謀,你是不是想去住解放軍總院?」
「你捨得嗎?」葉正宸大言不慚地問我。
「我巴不得林醫生現在就把你送去。」
「我忽然很想吃粥,特別想吃。」
我掩口偷笑:「對了,你和林醫生是不是認識?」
「嗯,他是我大學同學。」
「大學同學?難怪他這麼了解你。」
老人又看了我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光有種洞悉世事的銳利。
電梯到了,大家陸陸續續上了電梯,只剩下那對夫婦了。他們在靜靜地等著,好像在等我先上電梯,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輕輕鞠躬:「不好意思,我走樓梯。」
我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繼續講電話:「他為什麼來南州?」
「我哪知道,可能南州美女多吧。」
「不知道?」他會不知道?開玩笑!「你等著,你等我上了樓慢慢收拾你。」
「我已經斷了三根肋骨,受不了嚴刑拷打了。」
「……」
唉!明知他在使苦肉計,我偏偏不爭氣地心疼。
收了線,我一路跑上樓梯,衝進他的病房。
「你再不從實招來,看我不把你剩下的肋骨……」
我後面的話噎住了。
因為病房裡除了葉正宸,還有兩個人,那個氣度不凡的老人站在病床邊,而溫婉的女人正坐在病床邊,手搭在葉正宸的肩上。
聽見我說話,他們同時轉身看著我。
電光石火的一瞬,我立即猜到了眼前的夫婦是誰,簡直想用懷裡的粥砸自己的頭。
當然,砸之前我努力回憶了下我在電梯門口說了什麼——似乎沒什麼特別不得體的話,除了「你等著,你等我上了樓慢慢收拾你。」
我平時很溫柔的,我可以對天發誓!
此情此景,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很驚訝地說: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然後,逃之夭夭。
剛要開口,葉正宸清了清嗓子,介紹說:「爸,媽,她就是薄冰,我女朋友。」
他轉而又向我介紹:「丫頭,他們是我爸媽。」
「伯父,伯母,你們好。」想逃已經來不及了,我硬著頭皮迎上去,鞠了個躬。
葉正宸的爸爸漠然地點頭,冷硬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但氣勢更加逼人。只輕輕看他一眼,我就已呼吸困難,哪還敢多說話。我小心地放下手中的早餐,倒了兩杯溫水端到他們旁邊:「伯父,伯母,喝杯水吧。」
「謝謝!」葉正宸的媽媽對我禮貌地笑了笑,接過水,十分客氣。
他的爸爸只低頭看了我手中的一次性茶杯一眼,沒有接。
葉正宸見他不接,撐著身體坐正,說:「爸,你一大早趕到南州,肯定累了,坐下喝杯茶,潤潤嗓子再跟我吵。」
他父親的臉色頓時沉了,足見這父子倆吵架已是家常便飯。
他的媽媽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忍一忍:「正宸,你到底傷了哪裡?怎麼受傷的?」
「一點皮外傷。」葉正宸挽了挽袖子,露出手肘處那片擦傷的痕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的父親雖站得遠,卻微微探身看過去,一見那片暗紅的血痂,頓時眉頭深鎖。
他的媽媽更是一臉心疼:「傷了這麼一片,醫生怎麼不給你包紮起來?感染了怎麼辦?」
說著,她輕輕幫他把衣袖放下。「跟我們回北京吧,我們在總院安排好了,你去那裡慢慢養傷。」
「不用麻煩了,我在這裡挺好的。」
葉正宸的爸爸充耳不聞,對著門外說:「小陳,去找醫生辦理轉院手續。」
門外傳來一聲恭謹的回答:「是。」
我這才留意到門外站了個年輕人,個子不高,看上去很精明,他雖答應了,卻遲遲未離開。
「醫生說我的傷不宜活動,不能轉院。」葉正宸說。
他的爸爸掃了我一眼,似有所悟,冷冷地哼了一聲:「依我看,你是捨不得南州這個地方。」
「沒錯,我就是捨不得回去。」
「你!」葉正宸的父親聞言有點壓不住火氣,「你別忘了你是個軍人,不要一天到晚心裡只想著女人。」
葉正宸毫不客氣地頂回去:「我從來沒忘過,葉司令!」
葉司令火氣更大:「好,那就辦理出院手續,給我回部隊。」
「好,我出院。」葉正宸說完就要下床,卻因為速度太快,臉色驟然變白。
「你怎麼了?」我趕緊過去扶住他,「是不是傷口又出血了?」
「我沒事……」他痛苦地按著胸口,聲音發顫。
他的爸媽見此情景,均是一驚,尤其是他媽媽,急得眼圈泛紅。「你到底傷了哪裡?你怎麼總不說實話?」
我從未見過他這麼痛苦,也有些慌了:「你忍一忍,我馬上去叫林醫生過來。」
葉正宸一把拉住我:「不用。」
「師兄,你跟伯父伯母回北京吧,他們說得沒錯,南州畢竟是個小地方,醫療條件有限,比不了北京。」
他看看我,忽然問:「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
「我?」
葉正宸抓住我的手,一臉的懇切,和剛剛倔強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你不陪我,我就不回北京。」
他的要求,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正左右為難,葉正宸的媽媽又說:「薄小姐,如果方便的話,你也和我們一起回北京吧,剛好他的爺爺奶奶想見見你。」
我不確定地抬頭,看向葉正宸的爸爸,他仍沒有表情,只是轉過臉看向外面的小陳。
「小陳,去辦理轉院手續。」
「是!」
我又轉頭看葉正宸,他對我眨眨眼,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軍人辦事總是特別有效率,不出半小時,小陳便拿著轉院證明和厚厚一沓紙回來了。
葉正宸的爸爸伸手去接那沓紙,小陳有意無意將那沓紙換到另一隻手上。
「主治醫生不在,我找了院長,手續都辦好了,隨時可以出院。」
「這是什麼?」某司令豈是好應付的。
「這是……複印的病例。」
一聽是病例,葉正宸的爸爸手一攤,小陳不得不把病歷雙手送上來。
「訂五張回北京的機票,和總院聯繫一下。」
「是!」領命之後,小陳抬頭看向我,我會意,從錢包里拿出身份證。
他雙手接過去,立刻出去訂機票,葉正宸的父親則坐在沙發上仔仔細細看病例。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看懂,只覺他深灰色的眉毛險些擰到一起,還不時抬頭看向我,像在琢磨什麼……
病房裡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兩道強勢的目光像激光一樣,幾乎把我烤焦。
既然避無可避,我乾脆鼓起勇氣迎上去:「伯父,伯母,你們吃早飯了嗎?這裡有些早點,我剛買的。」
「我們在飛機上吃過了。」葉正宸的媽媽微微一笑,笑容多了些許親切。
葉正宸拉拉我的手,小聲說:「你不是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我悄悄搖搖頭。在這麼強大的氣場籠罩下,我連呼吸都困難,哪有胃口吃東西。
「我餓了,想吃點東西。」
「哦。」
我拿出買好的粥遞給他,他卻先舀了一勺粥伸到我面前。他的嘴角揚起來,噙著萬般柔情。
如沐春風一般,我的心緒頓時安定了許多:「我不想吃。」
「你幫我嘗嘗燙不燙。」
房間里的嚴父慈母聞言,同時抬頭,用詫異的眼光看著我們。
他們難以置信的神色足以證明:葉正宸這大少爺脾氣與他們毫無關係,都是被我慣出來的。
見伸到我面前的手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我只好張開口,吞下了勺子里的粥。
粥還溫著,飄著暖暖的稻穀香。
「不燙了,剛剛好。」
他用沾了我口水的勺子又舀了一勺粥,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錯。」
我又拿了一塊點心遞給他:「這點心味道也不錯,你嘗嘗。」
他接過去咬了一口,看著裡面黑乎乎的棗泥餡問我:「這是什麼?」
「棗泥。」我看出他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忙問,「不好吃嗎?」
他什麼都沒說,繼續吃。
「正宸很挑食,不只不吃棗泥,」回答我的是他的媽媽,語氣中並無責怪,「所有碾成泥的食物他都不吃。」
我怔了怔:「豆沙呢?也不吃嗎?」
「一口都不吃。」
我驚訝地看向葉正宸。我們剛交往那段時間,馮嫂教我炸天津的豆沙餡麻花,我一時興起炸了好多,到處送都送不完,就逼著葉正宸幫我吃。他求我饒了他,我只當他開玩笑,揪著他的衣領脅迫他:「你不吃,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
某色狼雙眼發光:「吃了就能睡……現在?」
「……」
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他就範了,當然也得到了應有的「補償」。
見我滿面愧色,葉正宸安慰地拍拍我:「你做的豆沙餡麻花很好吃,你走之後,我經常求馮嫂做給我吃。」
很平淡的一句話,我不知道病房裡的嚴父慈母怎麼想,是否能體會到他三年從未淡去的牽念,可我能,很深。
「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
「條件不變才行。」
我低頭,幸好嚴父慈母聽不明白。
後來有一天,我陪葉正宸的媽媽聊天,她告訴我,她一直不明白葉正宸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為了我不止一次和他爸爸爭執,甚至連家都不回,直到那天她看見葉正宸抓著我的手,懇求我,她忽然懂了,他對我動了真心。
我也幡然醒悟:那天他是故意的,故意要和他爸爸作對,故意要讓他的父母知道,我是他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妥協的人。
小陳回來彙報,說機票訂好了,下午四點,總院那邊的入院手續也辦好了,還安排了救護車去機場接機。
我想給葉正宸整理一下東西,卻發現他的東西根本不需要整理——什麼都沒有!
我看看手錶,已經十點多了,我小聲對葉正宸說:「師兄,我先回家一趟,和我爸媽說一聲,順便收拾些東西。」
「我和你一起去。」葉正宸說。
「啊?」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應該和未來的岳父岳母交代一聲,免得他們以為我拐你私奔了。」
一道冷冷的輕咳聲響起,暗示他這話說得有待商榷。葉正宸根本充耳不聞,起身下床。
我忙攔住他:「你有傷,醫生不讓你亂走。」
「他只說不讓我做激烈運動……」
「激烈」兩個字他故意咬得很重,眼光曖昧。若不是為了挽回我岌岌可危的淑女形象,我真想踹他一腳。
「要見,也等你傷好了再見。」明明是一句充滿關愛的話,從他爸爸口中說出來,卻生硬得像在發號施令,不留餘地。
「我的傷沒事,完全可以出院回部隊。」
他的爸爸瞪了他一陣,卻生生咽下了這口氣:「先回北京把傷養好,等我有時間,再和你一起來南州,正式見見他們。」
「你不是很忙嗎?這點小事就不勞煩葉司令了。」
一聽這個稱謂,他爸爸頓時火冒三丈,又不善表達,氣得指著葉正宸大吼:「你在跟誰說話?葉司令是你該叫的嗎?」
我真懷疑他們兩個到底是不是父子,簡直跟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說我該叫你什麼?叫你爸?!」葉正宸也火了,「你當我是兒子嗎?!我交朋友要經過你批准,我讀什麼大學要你批准,我做什麼工作還要你批准,連我交女朋友也要你批准……我不是你的兵,我更不是我大哥!」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葉正宸提起他哥哥,而他爸媽的臉色全變了,那種徹骨的悲痛,讓我隱隱感覺到一種死亡帶來的凄冷。
葉正宸媽媽的眼睛紅了,手不斷地發顫。
他的爸爸背過身去,看向窗外,銀絲在強光下根根分明。
晚秋的天空又高又遠,不時有幾片葉子被風捲起,漫無目的地旋轉。
我悄悄挪到葉正宸身邊,扯扯他的衣服,仰起頭朝他皺皺眉,他扭過臉,不看我。
我無奈,伸手拿起自己的包,準備離開。剛要轉身,葉正宸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對不起,爸。」他低聲說。
嘆了口氣,他的爸爸也放軟了語氣:「好吧,既然我和你媽媽已經來了,那就見個面吧。薄小姐,中午約你父母出來吃頓便飯,聊聊吧。」
「哦,好。」我想了想,考慮到我爸爸的病情和某司令的脾氣,我不得不先提醒他,「伯父,我爸爸身體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嗯,我知道。」
「那我去訂家飯店。」
「不用了,我會讓小陳訂的。」
「這是在南州,理應我們盡地主之誼。」
我訂了南州最有特色的飯店,點了一桌比較有特色的小菜。
我不是請不起奢華的飯店,也不是點不起山珍海味,但我是一個普通人,過著最普通的生活,硬撐著面子揮霍,就為了指望別人看得起,何苦呢?
陌生的人因一種特殊的關係坐在一起,我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不免有些尷尬,幸好有葉正宸不時調節一下氣氛。
幾杯酒喝下去,大家相互問一些問題:年齡,身體,住哪個城市,便有些熟悉了。之後就無可避免地問到一些敏感的問題,例如家庭。談到彼此的工作,葉正宸的媽媽並沒有刻意迴避什麼,用最平常的陳述語調回答:「老葉現在是第N軍區的司令……我一直隨軍,年輕時做過幾年護士,後來……專心在家照顧孩子了。」
一聽到「司令」這個詞,我爸媽都愣住了,驚喜之餘難免有些憂慮。
這也難怪,我們南州雖小,卻有不少領導家的孩子被慣壞了,驕縱跋扈,道德敗壞,有的結了婚還在外面亂搞,弄得滿城風雨。
出於擔心,我媽媽試探著問:「你們家只有一個孩子嗎?」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我只覺背上汗都出來了,急忙扯了她一下。
「是。」葉正宸忙轉移話題,「伯父、伯母什麼時候有空,去北京轉轉吧。」
沒等我媽媽搭話,他的爸爸卻突然開口:「正宸原本有個哥哥,小時候偷偷去部隊找我,發生了……意外。所以我對正宸一向要求嚴格,他也很上進……」
葉正宸的眼光倏然一沉,失神良久。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趕緊道歉。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他的媽媽連忙說,「吃飯吧,菜都涼了。」
我悄悄看了葉正宸一眼,他對我笑笑,用口型對我說:「別擔心,有我在。」
是啊,有他在,我還擔心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去北京的飛機上,我小聲對葉正宸說:「你以後能不能別總跟你爸爸吵架?」
「這不叫吵架,這叫抗爭。」他告訴我,「從小到大,我一直對葉司令的專制進行抗爭,屢戰屢敗,這一次,是我第一次勝利。」
「葉參謀長,他專製成這樣你還敢反抗,他要是民主點,你不是要造反了?」
他不服氣:「哪裡有壓迫,哪裡才有反抗。」
「壓迫?你天天當著高幹,開著名車,戴著名表……我怎麼一點看不出你被壓迫?」
「我沒自由。自由你懂嗎?」
和軍人討論政權與民主的問題太不明智了,我決定和他討論感情:「你爸爸對你很在意,可能愛之深,才責之切吧。」
他輕輕「嗯」了一聲:「我今天才明白。他以前很疼我哥哥,近乎溺愛,自從我哥哥發生意外,他像變了個人,對我事事苛責,我以為他嫌我不如我哥哥……」
「他是怕再失去你。」
「是啊!」
飛機在天空中平穩地飛行,我縮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周圍的空氣里染著他的味道,我閉上眼睛。
「丫頭,你困了?」
「你說呢?」我眼睛都沒睜。昨晚折騰到那麼晚,我能不困嗎?
葉正宸站起來,我急忙坐直:「你需要什麼?我幫你。」
「我去洗手間,你非要幫忙我也不介意。」
「……」
他總是都能讓我無言以對。
等他的時候,我感覺有些乏了,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朦朧中,我感覺有條毯子蓋在我身上,掖得嚴嚴實實,有人還給我墊了個帶著溫度的枕頭。
我睡得很香,我夢到我和葉正宸結婚了,好多人來參加我的婚禮,馮哥笑呵呵地坐在媒人席上,馮嫂和凌凌也來了……
我還看見了印鍾添,站得遠遠的,留給我一道背影,穿著少年時的白襯衫。
我喊他,喊了很多聲,他才回過頭。我說:「以後不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都可以來找我。」
他回身,離開,還是不能原諒我。
「丫頭……」
我聽見葉正宸在喊我,立刻拖著婚紗跑回到禮堂,在悠揚的《婚禮進行曲》中,我挽住葉正宸的手臂,走上紅地毯。
交換戒指前,主持人指著葉正宸問我:你愛他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愛。
主持人又問葉正宸:你愛她嗎?
我期待著……
「醒醒。」葉正宸不耐煩的聲音喚醒了我,我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正枕在某人肩膀上。
葉正宸指指自己的肩:「做什麼美夢呢?口水流了我一身。」
我不理他,閉上眼睛繼續睡:「再睡一分鐘。」
他馬上就要說:我愛你。
「別睡了,空姐在對我笑呢。」
我頓時睡意全無,坐起來,掐他:「你沒看人家,怎麼知道人家對你笑?」
他抓住我的手:「飛機快到了,別睡了,一會兒下飛機會著涼的。」
飛機開始降落,穿過層層疊疊的雲,出現了輕微的顛簸。
他緊緊扣住我的手……
兩塊手錶的指針在以相同的節奏跳動,一如我們心跳的節奏。
此時此刻,我發現我期待已久的「我愛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握著彼此的手。
經歷過這麼多次分分合合,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一生一世」。
生活中,沒有兩個人是註定在一起的,也沒有兩個人是註定要分開的,一生一世,就是不論發生什麼,都要握緊彼此的手,一起面對。
尾聲
葉正宸住進解放軍總院,我才深刻了解了葉正宸死活不肯轉院的原因,難怪林醫生用這個來威脅他。
自從他住進來,來探望的人應接不暇,他的媽媽一天到晚陪著他,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即便夜深人靜,醫生也要來查幾次房,睡都睡不安穩。
更鬱悶的是他還有兩個警衛員,二十四小時輪流監護他——你用或者不用,他倆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相比之下,我最多余,除了坐在沙發上記住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聽著他們千篇一律的寒暄,什麼都不用做。
偏偏葉正宸也是個軍人,還是個特別合格的軍人,自從住進軍區醫院,立馬收斂起他所有的劣習,一天到晚正襟危坐,儼然一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級軍官。
我發現,他有個優點,那就是裝什麼像什麼。
他裝模作樣的日子過的有些無聊,我盼來盼去,終於有一天,盼來了一個讓我不無聊的男人。
那日,葉正宸的媽媽有事沒來,我正和他聊天,葉正宸看向門口,忽然露出驚喜的神色:「航,你怎麼來了?」
「昨天有個項目驗收,我聽軍區的人說你住院了……」
聲音很好聽,我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優雅的男人緩步而入,手中提著兩盒海參、兩盒鮑魚。
帥哥我見得多了,卻沒見過這麼優雅的,而且完全不像某人是裝出來的。
奇怪的是,這個男人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按道理說,我要是認識過這種極品男人,不該忘記的。
「怎麼受傷的?」男人問。
「一點小意外,不嚴重。」葉正宸含糊帶過,「驗收的結果怎麼樣?沒問題吧?」
「已經通過了。」
談話間,男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短短几秒,不顯唐突,也不顯冷漠。
「她就是薄冰。」葉正宸介紹得非常簡單。
「哦?」男人從容伸手,微笑著說,「常聽凌凌提起你,她總說你很可愛。」
凌凌?我想起來了,我在網上看過一張照片,就是凌凌和這個男人。
「丫頭,」葉正宸對我說,「他是白凌凌的老公,楊嵐航。」
「我好久沒見凌凌了,她好嗎?」我問。
提起凌凌,楊嵐航的眼神溫柔似水:「很好,只是最近有點忙。」
「忙什麼?是不是博士要畢業了?」
「快了。」
我還想和凌凌的極品老公多聊幾句,某人卻不給我機會,非讓我去給他們沏壺茶,還指名要茉莉的。
我跑去買了茶,沏好回來,兩個人已經聊了很久。
「哦,對了,」葉正宸忽然想到什麼,「你對導彈的彈頭材料懂不懂?」
「彈頭?」楊嵐航略一思索,「是不是對耐高溫性能和硬度要求很高?」
「沒錯。我們有一個項目,3606廠在做,可是測試的結果不理想,彈頭的穿透力不達標。你有辦法解決嗎?」
「應該可以,不過我需要看看項目書。你負責這個項目?」
「不是,我們最近有一次軍事演習,急著試試這批新型導彈,我們師長天天催我想辦法解決。」
「哦,什麼時候用?」
「下個月末。」
「我最近比較忙,過幾天要去美國參加個會議。」楊嵐航遲疑了一下,「這樣吧,我和周校長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派個人過來幫你們解決。」
「好,那謝了。」
「我去打個電話。」
楊嵐航出去打電話,我情不自禁地看著他的背影感慨:「我們學校咋沒有這麼極品的男老師呢?」
「別看了,人家已經有老婆了。」濃濃的酸味連消毒水都掩蓋不掉。
「我一向對有婦之夫不感興趣,你應該知道。」
「所以我才好心提醒你,免得你泥足深陷。」
「噢?三年前怎麼不見你這麼好心?」
某人瞪我一眼,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
我還想繼續跟他講道理,楊嵐航回來了,說幫他安排好了,還給了葉正宸一個電話號碼,告訴他需要的時候打個電話就可以。
後來我發現,他的朋友都是極品。
下午,又來了一個帥哥,比葉正宸多了幾分不羈。他還沒進門,葉正宸伸手摸了一個剛洗的蘋果砸出去:「你還知道來啊?」
帥哥身手敏捷地接住,咬了一口:「哥前幾天出差了,一聽說你被老爺子押解回京,立馬回來看你受什麼酷刑沒。」
帥哥看看我,露出和葉正宸特別相似的壞笑:「看來你的日子過得也不慘呀,還有紅顏知己為伴呢。」
「怎麼不慘,簡直比坐牢還慘。」葉正宸朝著門口的警衛員揚揚下顎,壓低聲音說,「你快點給我想想辦法,我想出院。」
「我也無能為力。你老爺子上上下下都交代好了,除非你的傷完全復原,否則你離不開這裡半步。」
葉正宸泄了氣,躺回床上。
帥哥也不理他,走到我身邊:「嗨,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偉琛。」
聽到這三個字,我想起印鍾添和我的最後一次談話,他說葉正宸有個朋友叫鄭偉琛,負責他的案子。
我還沒想好該說什麼,葉正宸就拉了我一下:「離他遠點,他這人什麼都有,除了人品。」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誇自己朋友的。
鄭偉琛笑著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別信他,他這人什麼都有,除了良心。」
我肯定,他們絕對是朋友,還是最好的朋友。
鄭偉琛在醫院裡坐到黃昏,閑扯了整整三個小時。臨走時,鄭偉琛瞄了瞄一邊的補品,「看你這精神狀態,根本用不著補,我拿幾樣回去孝敬孝敬我家老頭子。」
「你看好了什麼,隨便拿。」
鄭偉琛提著一大堆東西走到門口,往警衛員面前一遞:「我有點事要辦,你跟我去一趟?」
警衛員猶豫地看向葉正宸。
「快去快回。」葉正宸用命令的語氣說。
「是!」
警衛員敬了個軍禮,提著東西離開。
鄭偉琛笑著對葉正宸擺擺手:「不用謝!」
「等我出院請你喝酒。」
鄭偉琛回身鎖上門。
「他什麼意思?」我有些不解地看向葉正宸,發現他已動作敏捷地下了病床,準備換衣服。
「丫頭,我們出去約會吧!」
「啊?」
「別愣著了,快點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怎麼會有這麼不靠譜的病人?我真懷疑他有沒有拿到醫學博士的學位。
半個月後,葉正宸出院那天,我們走出醫院大門,正準備坐上等候已久的車,一輛黑色的奧迪在我們面前急剎車,留下一道長長的剎車痕迹。車很新,排氣量的標記卻被弄掉了——這就是所謂的低調?
車窗搖下來,露出鄭偉琛稜角分明的側面:「上車吧。」
葉正宸幫我拉開車的後門,等我上車后,他又轉到副駕駛的位置,坐進來:「去哪玩?」
「我剛聯繫了小伍他們,他們想去秦皇島,聽說那兒有家相當不錯的會所。」
「秦皇島?這麼遠?」葉正宸笑著看向他,「想換換口味?」
「遠點好,想怎麼玩怎麼玩,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
「嗯。」某前途光明的參謀長陷入深思,「要不咱們去海南吧?」
「下次。」
四個小時后,我們到了秦皇島港口。我搖下車窗,潮濕的海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葉正宸回頭看看我身上單薄的衣服,又看看不遠處的一條商業街,指著一家商場對鄭偉琛說:「在那家店門口停一下,我去買件衣服。」
鄭偉琛二話不說把車開到商場前的停車場:「你們上去吧,我在車裡等。」
葉正宸摟著我的肩走進商場。商場不太大,放眼望去全是閃耀的白熾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售貨員也格外熱情,我們剛到二樓的女裝區,立刻迎上來一群服務員:「先生,是不是想給女朋友買衣服?」
「您喜歡什麼款式的?」
「看看這邊吧,都是剛上市的新款。」
早聽說旅遊城市的服務好,我沒想到這麼好。
葉正宸玩味地看看我,揚起唇角,我隱隱感到一陣寒意。
「性感的。」
服務員聞言不遺餘力地找來各種各樣坦胸露背的衣服,葉正宸從裡面挑了一條紅色的短裙:「試試這件。」
我穿著衣服出來時,旁邊剛好有個男人經過,緊盯著我的胸口,看得我渾身不適。葉正宸一句話都沒說,塞給我一條黑色的中長裙,把我推進試衣間。
這條裙子更誇張,完全貼合著身體,還露了大半個背,一看就不是單純的女孩子穿的。我穿著衣服出來,見葉正宸雙眼放光,我小聲問:「要不要再配一件外衣,或者搭一條絲巾?」
他上上下下審視我一番,搖頭,又遞給我一件。連續試了六件之後,我擦擦額頭的汗,一出試衣間的門就堅定地說:「就這件吧。」
雖然我身上的衣服短得風一過就有可能走光,可我實在沒有耐性再試了。誰知葉正宸更堅決地搖頭,指了指鏡子旁邊模特穿的一套端莊的藕荷色套裙:「這套吧。」
「呃?」
「你確定?」我指著衣服問。這套衣服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我都看不出性感來。
葉正宸為了證明他有多確定,拿出銀行卡交給售貨員:「這件和那件風衣我要了,找一套給她穿。」
售貨員正一臉失望,葉正宸指了指她手中抱著的準備給我試的衣服:「這些,還有前面試的幾件,都包起來。」
「好的。」原本一臉失望的售貨員們頓時笑容滿面,動作純熟地摘價簽,去結賬。葉正宸走向處於茫然狀態的我,手伸到我的腰間摟住,唇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晚上回家后,穿給我一個人看。」
這個男人……色就罷了,還小心眼。
買完了衣服、鞋子,我們又去了男裝區給葉正宸買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才出了商場。本以為鄭偉琛會等得著急了,沒想到鄭偉琛正在和一個清純的美女聊天,聊得別提多開心。一見我們出來,他還挺失望:「這麼快?!」
「要不我們再進去逛逛?」葉正宸問。
「算了。」鄭偉琛看看錶,「小伍他們已經到了,在會所等我們呢。」
他打開車門準備上車,美女滿眼留戀地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葉正宸走過去,微微傾身,用最紳士的禮節禮貌地詢問:「我們幾個朋友晚上聚會,有興趣一起參加嗎?」
美女稍微猶豫了一下:「方便嗎?」
「當然。」
她看看我,以為我跟她志同道合,便做了決定:「好吧。」
美女就這麼被拐上了車,經過簡單的攀談,我得知美女叫小雨,是個正在讀書的大學生,本來和朋友約好了來逛街,朋友臨時有事沒來,她稀里糊塗和鄭偉琛聊上了……
我看小雨不像個隨便的女人,再從到後視鏡里欣賞了一下正在開車的某帥哥,我估計這個男人泡女人的手段,比葉正宸有過之而無不及。
後來,我向葉正宸求證,他告訴我:「我跟偉哥絕對不是一個數量級的,他泡電影明星的時候,我還坐家裡看青春偶像劇呢。」
我驚得目瞪口呆。之後,葉正宸給我講述了一段鄭偉琛和女明星的愛情故事,美好卻悲傷。我特意去搜索了一下那個叫簡葇的女星,發現她竟然與小雨長得七分神似,我才明白葉正宸那天為什麼要約小雨和我們同行。
那晚,鄭偉琛開車轉來轉去,十幾分鐘后停在一家會所門口。單看門面,沒什麼特別,但從小雨驚訝兼期待的表情來看,這家會所在秦皇島很出名。
車剛停穩,年輕的男迎賓過來開車門,見到是陌生的面孔,立刻問是否找人。
「伍先生請我們來的。」
迎賓馬上換上另一副面孔:「裡面請。」
一走進會所,迎面一陣香風——醉人的女人香。
迎賓一路引領我們進入電梯,上到頂樓。電梯門一開,光線驟然一暗。原來頂樓是一間大廳,舞台上正有幾個金髮美女在跳熱舞,台下是一個大舞池,舞池四周擺著圓桌,圓桌周圍是幾張單人或雙人沙發。
此時正是中午,人並不多,只寥寥幾桌有人,都在專註地看著表演。我們一進去,其中一桌有人站起來。桌邊一共坐了八個人,四男四女,都是葉正宸的朋友。
打過招呼,葉正宸拉著我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看著舞台,笑問:「怎麼?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又捲土重來了?」
有個圓臉的男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這種在新宿歌舞伎町如履平地的男人,甭在那裝正經。」
「可不,自己享受夠了,也不說帶個回來,太不夠意思了。」
鄭偉琛笑道:「你們以為他不想?海關不準。」
「還是偉哥了解我。」葉正宸靠在沙發椅背上,語氣十分無奈,「海關如果允許,我真想帶一個營回來……」
大家正說笑著,一個嬌小秀美的女孩上了台,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日語跟大家問好,然後用日語說:「今天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有人讓我送他一首歌——《さよならは言わないで》(《不要說再見》)。」
所有的燈都滅了,一片漆黑,纏綿的日文歌響起,我閉上眼睛,又想起機場的那一幕,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正是「さよならは(再見)」。
那時,我若知道他所有的難言之隱,做他的情人也認了,可他什麼都不說。
「師兄,假如我給你三分鐘,你會說什麼?會告訴我真相嗎?」
他擁住我,緊緊地。
「我一直很感謝你,沒給我那三分鐘。」
「可我卻非常後悔……」
大家在會所吃過午飯,又去泡了一會兒溫泉,不知不覺已是華燈初上,我們又回到頂樓的歌舞廳,看錶演,喝酒。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美女在舞池中隨著音樂舞動妖嬈的身姿。
葉正宸有些醉了,眼神越來越迷離,手開始不安分地在我腿上游移。其實他的酒量很好,假如不是替我喝了很多酒,他不會醉。
我也喝了一杯紅酒,頭昏昏沉沉,感覺自己搖搖欲墜,於是我悄悄起身。
「你去哪?」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問我。
我撥開他的手:「洗手間。」
在洗手間洗了個臉出來,我看到大廳的一角有個幽靜的陽台,被垂著的簾幕隔開。我踱步到陽台上,雙手搭在陽台的圍欄上,望向遠方。不遠處是海港,我能看見航燈在閃動,很美。
「是不是很無聊?」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回頭,鄭偉琛站在我身後,拿著一杯冰礦泉水的手伸向我。
「謝謝!」我接過,「不無聊。我只是有點熱,出來吹吹風。」
鄭偉琛轉身靠在圍欄上,側臉望著我:「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天,今天能賞個臉嗎?」
「我也早想和你聊天,一直沒找到機會。」
「噢?」
我說:「我聽人說,印鍾添的案子是你負責的。」
「嗯。」鄭偉琛無所謂地笑了笑,「是我抓他的。」
「你為什麼要抓他?他犯罪了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好像我心裡總有一種期望,期望印鍾添說的不是真的,期望我認識的葉正宸始終是那個穿著聖潔的白大褂,連小白鼠都無限憐惜的葉正宸。
鄭偉琛用很官方的語氣回答我:「我們只是找他協助調查。他非常配合我們的工作調查,向我們提供了很多有力的證據。」
「可我當時打聽到的消息不是這樣的,我聽說他承認了所有的罪,會被判處死刑。」
「若是連你都能打聽到內部消息,我們還怎麼查案?」
我無言以對,索性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這個消息是葉正宸讓你放出來的嗎?」
鄭偉琛被我問得一愣:「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我搖頭:「不是。」
默然相對了一陣,鄭偉琛不禁嘆了口氣:「看來,你根本不了解他的為人。」
「不是他讓你做的?」
「不是。」
「真的不是他?」因為期待,我抓著圍欄的手收緊,再收緊。
「這件事與他無關,一切都是我的安排,國際飯店總統套房的房卡也是我讓人給你的。」
「你?」
「他回國參加完授勛儀式,第一件事就是去南州看你,卻看見你正在試婚紗……你知道他是什麼反應嗎?」
我的眼前晃過婚紗店門外挺拔的背影,落寞又孤傲,還有那輛絕塵而去的軍車。
那時的他,是怎樣的心情?
鄭偉琛說:「我只是想幫他,幫他創造個機會,讓你們坐下來好好談談,讓他把想說的話都說清楚,不過……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一向理性的他,被你弄得暈頭轉向。」鄭偉琛半垂下臉,隱晦地笑了笑,「強烈期盼你再求他一次。」
海上的航燈變得悠遠,模糊。我努力回憶當日的情景,葉正宸好像想和我說什麼,我不肯聽。後來,他和我談條件,我就把衣服脫了。難道我誤會他了?
我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水。仔細回想一下,他好像確實沒說要我,是我太急切了。
我抬頭看著鄭偉琛,漫天星光落在他的眼底,他的眼眸像夜空一樣深邃。我忽然覺得我應該感謝他,恰恰是那一次的失足,讓我和葉正宸看清了彼此的渴望,讓我們都無法迴避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們依然相愛。
否則,我們可能會遺憾一生。
我心中一動,驀然想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鄭偉琛,南州市這宗案子,為什麼是你負責?這僅僅是個巧合嗎?」
鄭偉琛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不論我需要他做什麼,他從不會說『不』字,我對他也一樣。」
我點點頭,又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已經有了想要的答案。
「你能給我講點他的事嗎?我想多了解他一些。」我說。
鄭偉琛看向大廳,大家在輪流敬葉正宸酒,大有不灌醉他誓不罷休的架勢,葉正宸喝得興起,來者不拒。
「我們住在一座大院里,從小玩到大……他的家教非常嚴格,葉伯父管他像管自己的兵一樣,非罵即罰。葉伯父不准他和大院外的孩子玩,怕他跟人學壞,不准他抽煙喝酒賭錢,還不准他交女朋友,怕他玩物喪志,誤入歧途。偏偏他個性倔強,根本不知道『服從』兩個字怎麼寫……可想而知,他的童年過得有多凄涼。」
我認真地聽著,想象著。
「葉伯父讓他報考軍校,他偏要考醫學院。為了抗議葉伯父的專制,他在夜店整整泡了兩個月,天天醉生夢死……葉伯父要跟他斷絕關係,他反而笑著說:『好啊,反正這年頭醫生不可憐,可憐的是那些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差點把葉伯父氣死。最後葉伯父妥協了,准許他報醫科大學。」
我苦笑:「他要是活在抗戰年代,絕對是個寧死不屈的革命黨。」
「是啊,要不怎麼派他去日本。」鄭偉琛嘲弄地笑笑,又說,「他這個人,特別有原則,不能說的,死也不說。我跟他關係這麼好,去日本的事,他對我隻字不提,要不是我看到他錢夾里那張偷拍你的照片,真想不到他去了日本。」
「我的照片?」
「在京都嵐山的渡月橋上照的。我去日本考察過一次,對渡月橋印象深刻。那天一看見你的照片,就什麼都猜到了。」
我越聽越糊塗:「究竟怎麼回事,你能跟我說清楚點嗎?」
裡面是燈紅酒綠的世界,外面是深藍色的天空,我倚著陽台的圍欄,聽鄭偉琛給我講葉正宸的事,包括他剛回國時告訴大家他有女朋友,包括他和喻茵結婚之後在酒吧里宿醉不醒,也包括我回國那天,鄭偉琛接到的電話。
知道了葉正宸未曾說出口的秘密,才真正了解了我深愛的男人。
葉正宸,這個第一天見面便讓我扣上花花公子帽子的男人,原來背負著這麼多不能說的痛苦。
我望著天空,星光在我眼前一片混沌。
鄭偉琛問我:「他一向是個理智且自製的男人,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他把什麼理智、自製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我苦笑著搖頭。或許是孽緣吧,我們就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那個劫數。
夜深了,節目一個比一個精彩。
又一個火爆的節目演完了,演藝大廳里的七彩燈光全部熄滅,音樂聲驟然消失,世界一片寧謐。我以為節目已經結束了,卻見簾幕散下,月光從玻璃搭建的拱形屋頂傾泄而下,薄薄的白光罩著整間演藝大廳,如夢似幻。
我隱約看見舞台上站著一個女人。一束光打在舞台上,我才看清舞台上有一位棕色長發的西方美女,站在銀白色的鋼管前,身上只穿了一條鮮紅色的薄紗長裙,雪白的肌膚清晰可見。
看出精彩表演要開始了,我立刻把目光鎖定在葉正宸身上,想知道他這位所謂的軍人能不能抵擋住美色的侵蝕。讓我倍感意外的是,葉正宸並沒有看錶演,而是看看身邊的位置,又看看鄭偉琛空著的椅子,目光在整間大廳中游移,好像在尋找什麼。
找了一陣,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很快,我的手機響了,我不必看來電顯示也能猜到是誰打來的。
電話接通,葉正宸微醺的聲音透著焦急:「丫頭,你在哪?」
「我在陽台,和鄭偉琛聊天。」
「聊天?」他又環顧一遍四周,「聊什麼?」
「隨便聊聊。」
他終於看見了我,收了線,起身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不消片刻,陽台的門帘被掀開,葉正宸深深地看了一眼鄭偉琛,伸手把我攬過去,用鄭偉琛絕對能聽見的聲音對我說:「我忘了告訴你,據說跟他聊天有懷孕的可能。」
鄭偉琛反駁:「作為一個醫學博士,你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葉正宸嚴肅認真地回答他:「我很負責任地建議你,去做個檢查,你絕對有這方面的能力。」
「謝謝你的建議。」
「不客氣。我不妨再給你個建議:裡面有好戲看,別錯過了。」
「什麼好戲?」
「你說呢?」
「我懂了。」鄭偉琛瞭然地笑笑,離開陽台,走進大廳。
我和葉正宸在陽台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風景,他才牽著我走出陽台,玫瑰色的射燈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又閃動起來,舞池中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稍作休息。
除了鄭偉琛,葉正宸的幾個朋友也喝高了。伍哥一見葉正宸回來,又舉著酒杯站起來。
「你跑哪去了?來再喝一杯。」酒在他的手裡晃動,灑了大半。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伍嫂勸他。
「我沒醉,你看我哪醉了?」
葉正宸搶下伍哥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伍哥,你沒醉,可我醉了。」
「你?醉了?」他的語氣像剛聽了天方夜譚。
「我不能再喝了,你們慢慢玩,先走一步。」
「走?不是說好不醉不歸?你走一個試試看,我跟你絕交。」
葉正宸正為難,鄭偉琛湊到伍哥耳邊說了幾句話,聽得伍哥眉飛色舞。
「真的?」
鄭偉琛一本正經地點頭。
伍哥隨即換上曖昧的笑容,拿起我的酒杯,倒上滿滿一杯淡黃色我不知名的酒,塞到我手裡:「來,哥敬你一杯。」
葉正宸剛要接我的酒杯,伍哥撥開他伸過來的手,說:「你不是說自己喝多了,不能再喝嗎?」
「她不會喝酒。」
他沖葉正宸擠擠朦朧的醉眼:「白葡萄酒,醉不了。」
「沒關係,我能喝。」我一仰頭把酒都喝了。酒的口感很好,入口微苦,回味起來有點酸甜。
「你沒事吧?」葉正宸仔細地看看我。
「沒事。」只是酒到了胃裡,溫暖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有幾分燥熱。
「我們走吧。」葉正宸拉著我離開,經過鄭偉琛身邊時拍了他一下,「你跟我出來一下。」
走到電梯前,葉正宸說:「這裡太複雜,不方便,我今晚去別墅住。」
「別墅?」鄭偉琛問,「你爺爺療養的別墅?」
「嗯,現在空著。」
「用不用我送你去?」
「不用,我對路不太熟,打車好找些。對了,你玩夠了過去找我吧,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
「好。」
電梯還沒到,葉正宸問:「你跟伍哥了說什麼?」
「我告訴他……」鄭偉琛壓低聲音,但我還是聽清了他的話,「你們認識快四年了,你還沒找到時機下手,今晚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實在迫不及待了……」
「什麼?」
「不用謝我,誰讓咱們從小就認識呢。」
「我怎麼就認識了你?!」
「上輩子積德唄。」
葉正宸剛要說話,電梯來了,他頭也沒回拉著我走進電梯,忽然又想起什麼,回手擋住電梯門:「你和我下樓,我有點東西在你車裡。」
唉!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時候,他還沒忘了那幾套衣服。
第二天,我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時,已是陽光明媚,我幸福地摸了摸身邊,發現已是空無一人。我睜開眼睛,一套嶄新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我的枕邊。我穿好衣服下樓,乾淨整潔的別墅里沒有一點激情后的痕迹,就像昨夜發生的都是一場春夢。
我正要找手機打給葉正宸,鄭偉琛平靜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部隊有事,他已經回去了。」
「哦。」他一定是怕吵醒我,所以悄悄走了。
「他說可能要忙一陣,讓我幫你訂了去南州的機票。」
「謝謝!」我苦笑著收拾行李,離開了秦皇島。
從秦皇島回來后,我要把串休的假期補回來,於是沒日沒夜地上班。雖說忙碌比較容易排遣相思之苦,但在辦公室里獨自面對天空中皎潔的滿月,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些往事里,懷念起只須敲敲牆某人就會在三秒鐘內出現的日子。
半個月杳無音信,我開始控制不住內心的疑慮和擔憂,有時候甚至會想:三年後的葉正宸我究竟了解多少?年輕有為的參謀長?某軍區司令的獨子?他是否不再是那個住在我隔壁,毫不掩飾他好色本性的「色狼」了?
至於我,好像也不是那個天真得明知是火坑也敢義無反顧往裡跳的傻丫頭了。時間不能回到過去,我們這段在異國他鄉的寂寞時光中滋生的愛情還能回去嗎?
「薄醫生……薄醫生?您的挂號信。」
小護士的呼喚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看見前台的小護士正拿著一個淡綠色的信封朝我晃著,我依稀看見信封上有一顆紅紅的五角星。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過信封,拆開。
裡面卻空無一物。
「咦?沒有信?薄醫生,這個寄信的人可真粗心,居然忘了把信放進去……」小護士捂嘴偷笑。
如果是別人,我也會以為是粗心忘記了,可是葉正宸這麼心思細膩的男人怎麼可能忘了。我不甘心地反覆看,反覆找,信封裡面連一張紙片都沒有,信封內側也沒有文字。
信封上也沒有寄件人的地址、署名,只有一個郵戳,印的是:陝西西安……
忽然間,我讀懂了信的內容——「我在西安,一切安好。」
陽光從窗子射進來,一片明亮。
我對著小護士笑笑:「估計是我的病人,不重要。」
小心收好信,我掛著明媚的微笑走進病房。
現在,我終於明白,雖然我不再是那個天真得明知是火坑也敢義無反顧往裡跳的傻丫頭,雖然時間不能回到過去,但我們這段在異國他鄉的寂寞時光中滋生的愛情從未改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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