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世和真相
謊言之所以在這個世界經久不衰,就是因為它穿著一件真相沒有穿的華麗外衣。
時間在快樂中飛速流逝,窗前的楓葉一片火紅之時,景安言才驀然意識到,秋季來了,新的學期快要開始了。一片落葉飛落,讓她想起了蘇洛,有一段時間沒聯繫了,也不知道她和新任男友發展得如何。
半趴在窗台上,景安言給蘇洛打了個電話,問她和男朋友相處得怎麼樣。
一提起那個男人,蘇洛她馬上換上垂死掙扎的聲音:「別提了,我已經第十八次跟他說分手了,他還約我吃晚飯。」
「哇,這麼痴情?你就從了他吧!」
「痴情個頭,他說是他媽讓他約我的,他還說,他媽告訴他——女人說分手都是為了讓男人哄。」
景安言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埋怨蘇洛:「也怪你太好哄了,次次都讓他哄好。」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就是心軟嘛,禁不住男人兩句可憐話……」
「嘁,我怎麼沒看出來你心軟,鄭哥哥衝到咱們寢室,當著全寢室的人的面把求你原諒的話都說盡了,你還不是沒原諒他?」
「誰說我沒原諒他,我們現在關係別提多好了,有事沒事談談理想、談談人生,我還教他怎麼把心上人搶回來呢!紅顏知己做到我這份上,他還想怎麼樣?」
這事要從一個月前說起,當時景安言在家裡,沒有目睹這一幕。不過,據她們寢室的八卦爆料者李韻繪聲繪色的描述,景安言也如同身臨其境。
據說,那日午後,鄭哥哥也不知說了什麼,把鐵面無私的看門老大媽感動得熱淚盈眶,硬是冒著被學校辭退的危險,把這個妖孽男人放進了女生宿舍樓。
然後,她們寢室上演了一幕催人淚下的愛情悲劇。男人求女人原諒,字字句句、掏心掏肺地解釋加懺悔。女人沒心沒肺地裝傻:「不就是一個電話號碼嗎,這點小事我早都忘了,你還放在心上啊?哦,還有你叫錯了我的名字,這也沒關係呀,我又不介意……好了、好了,你要是實在覺得對不起我,晚上就請我和我男朋友吃飯吧,我介紹你們認識。他是我家鄰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聽到此處,景安言別提多後悔自己沒在現場,如果她在,肯定拿書狠狠地砸蘇洛,去她的青梅竹馬,去她的兩小無猜,她敢打賭,蘇洛連那個男人的全名都說出不來!
唉!可惜呀,她在最關鍵的時候缺席了。
她正懊惱,蘇洛又問:「你怎麼樣啊?景哥哥還是那麼忙啊?」
「忙啊,一個月有半個月在出差!不過,這次倒不是去出差,好像有人知道他父母的消息了,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我說要陪他,他也不讓……」
「他還在找親生父母嗎?人海茫茫,他又沒有童年的記憶,怎麼可能找得到?」
「對他來說,尋找就是一種希望,不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放棄這個希望。」
想起他最卑微的願望,景安言感覺心裡一陣沉悶,她深深地呼吸幾次,仍感到心口悶悶的。
簡單地和蘇洛聊了幾句,景安言安言掛了電話,打算去卧室里拿些葯吃,途中看見才叔帶著一個陌生的人進門。才叔一見她,馬上低頭,好像怕她看出什麼一樣,快步直奔二樓的書房。
出於女人的直覺,景安言安言猜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事情還和她有關,於是,她也悄悄地上了二樓。
書房的門關著,聽不見裡面的聲音,景安言把耳朵貼在了門上,才依稀聽見景昊天的聲音:「他真的去了美國?」
陌生的聲音答:「是的,這些是我拍到的照片。」
聽到「美國」兩個字,景安言不禁一呆,腦中馬上晃過許小諾飄飄的長裙。她的腳下綿綿軟軟,生硬的大理石地面彷彿變成一層厚厚的棉花,根本承載不了她的重量。
景昊天的聲音又傳來:「他找到吳家的人了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景少爺打聽出那條十字架的鏈子的來歷,也知道二十幾年前在一次紐約的慈善拍賣會上,有一個華人富商買下了這條鏈子。」
聽到他們說起十字架的鏈子,景安言依稀猜到他們的話題與景漠宇的身世有關,心裡一著急,差點推門進去。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她耐下心來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景少爺聯繫了美國的報社,想要尋找二十幾年前高價拍下那條鏈子的人。」
「絕對不能讓他登報尋人。」景昊天說。
才叔說:「他找了這麼多年,終於得到他親生父母的消息,想要阻止他恐怕很難……」
「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阻止他!」
聞言,景安言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阻止?爸爸,你為什麼要阻止他找親生父母?」
見景安言突然進門,景昊天馬上收了桌上的照片交給才叔:「照片收好,你們先回去吧。」
才叔會意,帶著陌生的男人離開,關上房門。
「言言,」景昊天一隻手還撐著書桌,另一隻手拿起書桌上的電話聽筒,遞到她的面前,「給漠宇打電話,讓他馬上回家,一分鐘都不要在美國多停留。」
「為什麼?」
「別問這麼多,打電話給他。言言,現在這種時候,只有你能讓他回來。」
看出景昊天的緊張,她接過聽筒,點頭說:「電話我可以打,但我要知道真相!」
氣氛僵持了半分鐘,景昊天終於鬆開了支撐在桌上的手,緩緩地坐在了旁邊的座椅上,對她說:「我知道,這件事早晚還是瞞不住的……其實,漠宇不是我從孤兒院領養的,是我從一個綁匪手中買來的。」
「買來的?」這份震撼就像生命中牢不可摧的建築突然塌陷,讓景安言面對一片雜亂的瓦礫,「你為什麼要騙他?」
景昊天顫抖的手指揉了揉深鎖的眉頭,給她講起了隱藏在他心底二十幾年的秘密。
那些年,他做礦產生意,結交了一些不走正道的朋友。有一天,他接到消息,有個專門「拿人錢財,為人消災」的兄弟在他的倉庫里藏了個來歷不明的小男孩,他正好順路經過,帶著妻子過去看。
堆滿了雜物的廢舊倉庫里,滿是嗆人的灰塵和煙味,幾個男人坐在自備的臨時燈下打牌喝酒,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被隨便扔在雜物堆里,白白嫩嫩的小臉蹭了許多灰塵。
看到這一幕,景昊天大概猜到了怎麼回事。他本不想管閑事,誰知男孩一看見景安言的媽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有了光彩。
「媽媽……」他跌跌撞撞地摸到她的腳下,仰著頭看她。但隨即,他的目光中的光彩又消失了,低頭揪著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你不是媽媽。阿姨,我想找我媽媽……」
稚嫩又渴望的呼喚從他口中發出,景安言的媽媽頓時母性泛濫,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小男孩從口袋裡拿了塊手絹給她,她更加感動得無法自已,一聽那幫綁匪說打算收了錢就撕票,她不顧一切地死死地抱著孩子不肯鬆手。
心狠了大半輩子的景昊天竟也有些於心不忍,和綁匪交涉了一番,最後給他們一大筆「辛苦費」把孩子買了下來,並且答應他們絕對不會讓人知道這個孩子還活在世上。雖然這筆「辛苦費」遠不如綁匪們要的贖金高,可他們看在有些交情的分上,就賣了景昊天這個面子。
後來,綁匪把小男孩的一些衣物丟在了海邊,一些丟在海里,造成了孩子已經被淹死的假象……從此,除了他們,再沒人知道那個孩子還活著。
這個故事,景安言是按著胸口聽完的,因為她的心口太疼了,疼得她無法呼吸。她和景漠宇最信賴的人——她的好爸爸,景漠宇的好爸爸,原來從頭到尾都在騙他們。
她已無法接受,更何況是景漠宇。
「這麼說,你知道他的父母是誰?」景安言問。
景昊天沒有否認。
「他們是誰?」
景昊天還是不說話。
「我要告訴他真相!」景安言拿著聽筒撥通景漠宇的電話,剛嘟了一聲,便被景昊天急切地按斷。
他反手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不,你不能告訴他。言言,你好好想想,漠宇一直以為他是孤兒,是我收養了他,是我給了他新生,如果他知道我讓他們骨肉分離,他一定不會原諒我,還會離開景家,離開我們!」
景安言拿著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話筒最終落回了原處。
是啊!景漠宇為景家做了這麼多,付出了這麼多,承擔了這麼多,為的是什麼?他不就是為了感激爸爸對他的再生之恩、養育之恩。要是讓他知道,他二十多年來感激的人,其實是害得他與父母骨肉分離的仇人,面對這樣的欺騙,他又該怎麼辦?
還有她這個仇人的女兒,他被迫娶了的妻子,他又該如何對待?
景安言努力去想,腦中一片空白,沒有答案,心口撕裂般地疼著。
周圍的景物離她越來越遠,身體里流動的血液越來越冷,她彷彿聽見桌上的電話響了,聽見爸爸接了電話……她猜可能是景漠宇打回來的,伸手想抓住些什麼,抓到的只有空無。
「言言?」
景安言聽見爸爸在呼喚她,她想要回答,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接下來,她只聽見爸爸說:「言言……玉嫂,快去叫江醫生,言言暈倒了!」
在一身冷汗中醒來,景安言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江醫生也已經來了,正在給她測心率。他說她的血壓偏低、心律偏快,詢問她的身體情況。景昊天告訴他,她最近胃口不好,不太吃東西,休息好像也不好,總是說很累。
江醫生見她醒了,直接詢問她:「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胸悶、氣喘或者眩暈?」
她知道病情瞞不住了,只得如實回答:「是的。。」
江醫生憂慮地點點頭:「明天去醫院做心臟超聲吧。」
「江醫生——」景昊天緊張得聲音都在發抖,那副驚慌失措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曾經在商場叱吒風雲的樣子,「言言的心臟怎麼了?」
「還是等明天到醫院做徹底檢查之後再說吧。」
秋風起了,卷著地上零星的幾片殘葉,在半空飛旋,恰如詩人筆下,瑟瑟秋風的蕭索。
江醫生離開后,景安言坐起身,問景昊天:「爸,你說他要是知道自己被騙了,真的會恨我們嗎?」
他抓著她的手僵了一下:「能不恨嗎?我騙了他二十幾年,逼他做了那麼多他不願意做的事,到頭來……」
他看著她,臉上已沒有了原有的霸氣和威嚴,只剩下髮絲中的銀白和眉頭深深的溝壑。此時的他,不再是曾經呼風喚雨的景昊天,他僅僅是一個父親,渴望守著兒女度過餘生的老人。
「言言,你以為你告訴漠宇真相,他就會開心嗎?他不會……他只會更為難。就算爸爸求你,別告訴漠宇……」
她也知道這個秘密是個定時炸彈,一旦引爆,將會炸毀這個原本很幸福美滿的家。爸爸、她,還有景漠宇,無一倖免。謊言之所以在這個世界經久不衰,就是因為它穿著一件真相沒有穿的華麗外衣。她也不想扯掉這件華麗的外衣,讓景漠宇面對醜陋不堪的真相。可是,景漠宇的親生父母呢,隱瞞這個秘密對他們又公平嗎?
「爸,景漠宇的父母還活著嗎?他們在美國,他們姓吳,是嗎?」
「……」景昊天沉默不語。
「你一定知道他們是誰,你告訴我吧。」
「言言,你現在身子不好,醫生不讓你想太多事,漠宇的事情,爸爸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第二天,景安言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江醫生找了幾位心臟專家會診了一個上午後,表情凝重地告訴景昊天:「安言患的是先天性房間隔缺損,因為缺損小,以前沒有明顯的癥狀。現在隨著年齡增長,病情加重。」
「怎麼會這樣?」景昊天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彷彿被掏空了一樣,麻木地自言自語著,「怎麼會這樣……」
江醫生說:「你不用太擔心,她的病情並不嚴重,只要做手術就能治癒。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她的心臟缺損部位偏下,接近心室處,手術風險很大。」
景昊天立刻搖頭:「不!不行!我不能讓言言冒險,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風險,也不行!」
「如果不做手術,也可以通過藥物治療,雖然不能完全治癒,但也可以控制病情,不會有生命危險。」
「只要沒有生命危險,怎麼都行!」
「這樣吧,你先讓人辦住院手續,住院治療。是否做手術,看看治療的效果,再做決定。」
「好!」景昊天忽然抓住江醫生的手,「江醫生,言言的病情真的沒有生命危險嗎?」
「如果病情能夠控制住,不會有事。但是如果她過度疲勞或者情緒受到嚴重刺激,病情加重,就很難說了……」
景昊天連連點頭,雙手緊緊握著江醫生的手:「江醫生,言言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啊!」
「你放心吧。」
在醫院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景安言一整晚無法安睡,她裹著被子坐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事,想起每一次和景漠宇去找尋親人時,他眼中的期待和失落,也想起他說過的話:「我只想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
那是骨血中流動的親情,她無法抹殺,也無權抹殺。
天色微明,她終於做了決定——她要告訴他真相,無論真相有多殘酷,她都不能欺騙他。心安定下來,她躺回床上,剛剛迷糊了一下,忽然感覺一雙溫暖的掌心捧住她的手,她驚喜地睜開眼,眨了眨,果然是景漠宇坐在她的床邊。
她想起身,他將她按回到病床上,幫她整了整枕頭、掖了掖被子,柔聲說:「好好躺著,別動。醫生說你血壓偏低,需要好好靜養。」
「你怎麼回來了?」她的聲音聽起來都是心虛的。
「我在電話里聽說你暈倒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
她替他把沒有說完的話說出來:「你以為我知道你去了美國,才會暈倒的?」
「言言,你別誤會,我去美國是為了找我的父母。」他急切地解釋。
「我知道,爸爸告訴我了。」她盡量笑得很平和,「你找到當年在拍賣會上買走那條十字架項鏈的人了嗎?」
他淡淡地搖頭:「我從機場回來的路上,爸爸告訴我,那個買下鏈子的神秘富商其實是他的好朋友,他的朋友見我可愛,把鏈子送給了我。後來,爸爸看我身上連一件父母留給我的東西都沒有,有些不忍,於是騙我說那條十字架鏈子是我父母留給我的,讓我可以有個用來悼念他們的物件……」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我早該想到的,我父母既然丟掉我,又怎麼會留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
心頭又是一陣刺痛,景安言只覺得呼吸困難,拚命地吸氣還是無法緩解。景漠宇見狀,急忙輕拍著她的背:「你沒事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我沒事。」她搖頭,用盡全力地抱著他,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這麼抱著他,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在他的胸前,「對你來說,是你的親生父母重要,還是我和爸爸重要?」
他被她問得一愣,隨即笑著拍拍她的肩:「當然是你和爸爸……你們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對於他們,我不過想盡到一個做兒子的責任。」
「如果你找到他們,你會不會離開景家?」
修長的指尖帶著絲絲暖意落在她的心口,他說:「言言,不要胡思亂想了,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
「嗯,我知道了。」她的手也放在心口與他的手緊緊相扣。
「我以後不會亂想了。」她對他舉手保證。
他滿意地笑著,脫了衣服爬上床,把她擁在懷裡。靠在他的懷中,她頓覺困意襲來,昏昏沉沉地睡著。可她剛剛睡著,就被噩夢驚醒。她身邊的景漠宇也被驚醒,快速地坐起來:「言言?怎麼起來了?身體不舒服?」
她攏了攏黏在臉頰上的濕發,應著:「我很好,沒有……不舒服。」
黑暗的房間亮起檯燈柔黃的光,一時適應不了突然亮起的光,她忙遮住眼睛,手背碰到了眼中的濕潤,她才發覺臉上也不知何時沾滿了眼淚。來不及掩飾,他扳過她的肩膀,面對她滿是淚痕的臉。
柔和的光線下,景漠宇的眼神卻顯得銳利:「你哭了?」
她慌忙以手背拭了拭眼角,以自以為很輕鬆的口吻說:「我沒事。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你找到了親生父母,你要跟著他們走……你問我願不願意跟你走,你說,在你和爸爸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她笑笑,雖然笑得很難看,「我不知道怎麼辦,就急哭了。」
他深深地皺眉,想說什麼又忍了下去,安撫她說:「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找到了。更何況,就算我找到他們,也不會離開你和爸爸。」
「你可以找到」這句話,卡在景安言的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她不知道爸爸是怎麼守著這個秘密長達二十幾年的,她確實做不到,不管謊言有多麼華麗,不管噩夢有多麼可怕,她也沒辦法眼睜睜地欺騙他……
「好!」看她一言不發,他無奈般拍拍她的背,耐著性子繼續安撫,「我答應你,就算他們活著,我也不會離開景家,這樣你安心了吧?」
安心?一生背負著對他的欺騙和愧疚,她又怎麼會安心?想要真正的安心,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對。雖然那結果註定了會毀滅這個家,毀滅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但至少,她不會像爸爸那樣,一錯再錯。
「你能陪我去旅行一次嗎?」她仰起臉,期盼地望著他,「去哪裡都好,只有我們兩個人……度一次蜜月。我想和你一起去夏威夷,我們去海灘上曬太陽,享受海風,好好放鬆一下。」
「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旅行。」
「那等我的身體好些了,你就帶我去吧。」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明天去問問醫生。」
「嗯!」想到夏威夷晴空萬里、海風徐徐,她的心中也有了陽光,「等度完蜜月回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他無所謂地應著,表情沒有任何的好奇和意外,就像小時候她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某個漂亮女生暗戀他很久一樣,她視為天大的秘密,謹慎萬分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而他,毫無反應。
「言言,別胡思亂想了,再好好睡一會兒。醫生說你這種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充足的睡眠。」
「嗯,我好好睡。」她又一次在他的懷中安睡,夢境里依然是悲傷的別離。
自從住院以後,景安言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她的老爸和老公把她像個犯人一樣輪流看管著,強制她卧床養病,不準做任何事,連想事情都不行。
她的老爸向來不務正業就罷了,一向以事業為重的景漠宇也開始不務正業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回公司主持大局,他才會去公司。在醫院的時間,他也很少鑽研企劃書,每天抱著一堆心臟病相關的書籍寸步不離地監督她,不准她這樣,不准她那樣。
他已經把醫院當成了家,每天晚上都住在醫院裡,她幾次抗議:「醫院裡有護士照顧我,你不用擔心,還是回家睡吧,在家裡睡得安穩些。」
他卻說:「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有你在身邊。沒有你,我在哪裡都睡不安穩。」
明知他是為了在醫院照顧她而哄騙她,她還是聽得無比受用,瞬間打消了趕他回家的念頭。
連續幾天景安言被監視得密不透風,連偷偷打個電話的機會都沒有。她等啊盼呀,終於有一天,公司要開董事會討論新項目的一個重要合約簽署問題,距離會議開始只剩半個小時,他才換了衣服,臨走前還不忘再三地叮囑她不要胡思亂想,保持心情舒暢……
景安言點頭點得脖子都要酸了,他才離開醫院。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大門口,她收起臉上的笑意,拿出手機,撥通A市最有名的那家私家偵探的電話號碼,問:「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還是查不到嗎?」
本來沒抱什麼希望,他們的答覆卻讓她非常意外:「根據您提供的信息,我們查到了二十幾年前的一些綁架案的資料。」
她的心驟然縮緊:「你們查到什麼了?」
「我們查到有一起綁架案跟您說的情況非常吻合。事主是美籍華人,基督教徒,出資修建過許多教堂。二十幾年前,他帶著三歲的兒子回國祭祖,兒子不幸被綁架,然後撕票。只不過,這個人……」
景安言迫不及待地問:「他是姓吳嗎?」
「沒錯!是姓吳,他是吳氏家族的吳瑾珉!」
掛斷電話,景安言打開手機瀏覽器,搜出吳瑾珉的那段視頻,一遍一遍地循環播放。
記者說:「二十三年前,他三歲大的兒子在A省失蹤……
「他在海邊找到了孩子的一隻鞋子……在海里打撈了二十餘天,打撈上了孩子的遺物。」
記者還說,她見過孩子的照片,特別可愛,像個天使一樣……
心口陣陣抽搐地疼痛,手腳又有種無力的束縛感,她用力深呼吸了幾次,靜坐休息了一會兒,心口的疼痛緩解了一些。她又將搜索引擎中上萬條的相關新聞逐一點開查看,終於在一篇國外的微博中搜到了那年的一篇懸賞千萬美金的尋人啟事,上面還附了一張小男孩的照片,那清透的眼睛、微挺的鼻,還有嘴唇揚起的弧度……雖與現在的景漠宇大有不同,但與十歲前的他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
她還搜到了吳瑾珉太太的照片,原本美麗優雅得讓人仰視的女人,卻在吳瑾珉的懷中哭得涕淚交流,毫無美感可言。
景安言不記得自己怎麼在天旋地轉的情況下坐了多久,直到景昊天走進病房,緊張地問她:「你怎麼下床了?」
她關掉播放器,扭頭看向她曾經最愛的爸爸,問他:「爸爸,您認識吳瑾珉嗎?」
他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是那麼惶然,那麼不安。
「爸爸,那年,吳瑾珉為了尋找失蹤的兒子,在電視上連續滾動播出了三十天的尋人啟事……您沒聽說過嗎?吳瑾珉的太太因為承受不了喪子之痛,得了重度抑鬱症,在療養院住了八年,您沒聽說過嗎?吳家現在為了爭奪家族繼承權,分崩離析,吳瑾珉心力交瘁、重疾纏身,恐怕已經撐不了幾年了,您也沒聽說過嗎?吳瑾珉在採訪里說,那些孩子,在你們眼裡可能只是一件幾萬,甚至幾千塊的廉價商品,而在他們父母的眼中,那是比他們生命更重要、更寶貴的恩賜。他們寧願傾家蕩產,寧願付出生命,去換得孩子平安長大……您也沒聽說過嗎?」
她真的很想聽到爸爸義正詞嚴地反駁她,告訴她,是她猜錯了,景漠宇和吳瑾珉沒有一點關係。
然而,他站在她的面前,一動不動,彷彿被定格了。
景安言看著默認了一切的他,滾燙的眼淚滾出眼眶,她沒有擦,咸澀的味道流過嘴角:「你也有親生骨肉,你為什麼不想想,如果失蹤的是我,你會怎麼樣!」
「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了!」他的回答遙遠得像是從天邊傳來,「言言,你說漠宇會原諒我嗎?」
「他不會……沒有人能原諒這樣的欺騙!」她的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著,因為痛,因為怨,也因為恨,但她還是咬著牙說,「爸爸,我們告訴他真相吧。他們已經骨肉分離這麼多年了,我們不能再錯下去……」
「言言,爸爸擔心你的身體。漠宇若是一怒之下離開,你的身體能受得住嗎?」
「你放心,我能想得開。」
話雖如此說,面對這樣的事,誰又能真正想得開。連續幾日,景安言的睡眠越來越淺,清晨的第一縷光剛穿過虛掩的窗帘,她便被驚醒,再也睡不著。
睜開眼看著身邊的男人,破碎的陽光在他的五官上籠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柔和了他剛毅的輪廓,她的指尖滑過他的鼻樑,那是中國人少見的高挺……哦,應該是遺傳了那個美麗多才的女人的優良基因吧。那麼,他舉手投足中與生俱來的優雅,也該是吳家傳承了不知多少代的紳士和貴族氣質吧。
她不禁為捉弄人的命運嘆了口氣,分明是個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兄妹禁忌戀的題材,一轉眼卻變成了落難王子與灰姑娘的狗血故事,搞不好還可能沿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悲劇往下演繹……
只是,可惜她這性子演不來朱麗葉的悲情,若是讓我見尤憐的許小諾來演,一定演得比她出彩。
她晃晃混亂的頭,關許小諾什麼事?老公是她的。
躺得累了,想要換個姿勢,卻發現自己的腰被強勢的手臂緊緊地箍著,腿也被沉重有力的雙腿佔有般糾纏著,完全不給她一點活動的空間。
她忽然想起了新婚之時,眼前的男人口口聲聲說不會跟她同床共枕,態度那麼堅決,即使勉強與她睡在一張床上,也不會讓自己有絲毫的逾越。而如今才過去短短三個月,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做個合格的老公,相信假以時日,他一定能越過那道心理障礙,說出她期待已久的「我愛你」……
可惜,他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等他知道真相的那天,他一定會離開,沒有人能留得住他……因為,他是景漠宇,一個永遠把承擔和責任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做了二十幾年的不孝子,他不會允許自己繼續認「賊」作父!
「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他的聲音自唇邊逸出的同時,他的手已捉住她滯留在他鼻樑上許久的手指。
「我沒有……」她小聲地反駁。
「一大早,連著嘆了三聲氣,還說沒胡思亂想?」
「嘆氣有助於新陳代謝、美容養顏。」她耍賴到底,「我想美美容。」
「哦?那我倒是知道一種方法更加美容養顏,還能舒緩壓力、調整情緒。」
「什麼方法?」她好奇地問。
他凝視著她,靜靜地靠近,再靠近,直到她的嘴唇籠罩在溫潤的柔軟中……
充滿柔情蜜意的吻在晨曦中鋪天蓋地而來,伴隨著身體親密無間的相擁,再濃重的陰鬱在這樣的溫存中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甜蜜在心頭越積越多——這真的是舒緩壓力、調整情緒的好方法。
鬆開她后,景漠宇起身:「我去沖個涼。」
如同熾熱的火焰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滅,身體驟然一冷,他的理智終於回歸。可她還是捨不得他的體溫,從背後死死地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還有一絲溫暖的脊背。他的味道還是那麼深遠,讓她無法控制地迷戀。
有些東西,從未擁有過,不了解它的美好,失去了也沒什麼可惜,可是,當你嘗試過刻骨銘心的纏綿,體會過默然相對的凝望,想要放手,就太難了……
「怎麼了?」他背對著她詢問。
酸楚的眼淚充盈了眼眶,她卻不敢讓它落下,咬著牙逼自己笑了出來:「要不要我陪你呀?」
嗓音略帶沙啞,反倒有種誘惑的味道。他回頭瞥她一眼,眼神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吞下去:「不用!」
說完,他用力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所以,他沒有看見她那一滴抗拒不了地球引力而自由墜落的水滴。
浴室里響起嘩嘩的水聲,景安言擦乾眼淚,下床拉開窗帘,讓秋季的暖陽灑了一室的金色。既然時間不多,她更加不能浪費。
走到浴室門前,她推開些縫隙,對著裡面的人說:「我不想繼續沒名沒分地在景天跟你搞曖昧了。」
「那你在家好好休養吧,博信那邊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裡面的人永遠一副「天塌了我為你撐著」的口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正式進入景天,以景太太的身份!」
裡面的水聲停了,門被拉開,披著浴袍的景漠宇從裡面走出來,倚著門饒有興緻地看著她:「你不是說,你不在乎身份嗎?」
「此一時,彼一時。」景安言依過去,手指撥弄著他浴袍的領子,「我長大了,不想再躲在你和爸爸的背後,做個無名無分的景家千金兼景太太,我想做我該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麼事呢?」
她早已想好答案,所以,回答得十分堅決:「我要做公司的副總!」
「副總?」
「對,直接聽命於你,協助你分管公司的有關工作。我還要主管業務部、財務部和行政人事部,負責公司的一切業務審核、財務審批、人事管理……我要有權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監督、檢查、考核,甚至處罰任何人。」
他的神色一沉,以一種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她,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幹嗎這麼看著我?」
「沒什麼,我忽然有種錯覺……」他收起了不經意流露出的銳利,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髮,「你好像打算謀權篡位。」
「你怕了?」
他笑著搖頭:「我很期待這一天,景太太!」
「那你就等著看吧……景總!」
「我等著看。不過,你再急也要等到身體養好之後。醫生說你不宜勞心勞力。」
景安言看出他態度堅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都是徒勞,於是下巴一揚:「你是不是嫌我能力不足,不敢把這麼重要的職位交給我?」
當女人不講理,男人就算邏輯思維再縝密也全無用武之地。景漠宇與她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深知這個道理,明智地以讓步換和諧:「言言,不是我不敢把這個位置給你,更不是認為你沒有能力。只是你現在資歷太淺,直接讓你做副總,公司的股東們即使不反對,也難免有意見。不如我先安排你做我的助理,讓你全面地了解景天,等時機成熟了,我再讓你做副總,好不好?」
既然他已經讓步,她也不再堅持:「好吧,那我先做你的助理。不過,你還要給我辦一個盛大的宴會,邀請公司所有的人,對他們宣布我的身份。」
「好!記得打扮得漂亮一點,」他輕輕地攬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宴會的第一支舞,我要邀請你陪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