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飯局
一個月後。
保姆車在夜色中一路疾行,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接連從眼前晃過,一幢比一幢富麗,一幢比一幢堂皇,彷彿在盡其所能地張揚著所有者的權勢與地位。
相比之下,渺小的人流與車流像是塵埃,浮遊於這座城市,沒有歸處。
簡葇仰望這個她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它總是那麼陌生,似乎從來都不屬於她,而只屬於那些擁有著無盡特權的少數人。
她的經紀人威爺坐在她旁邊不厭其煩地循循善誘,「今晚這個,只要他高興,別說把你捧成一線,捧成一姐都有可能,你自己瞧著辦吧。」
一線!她多少年來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夢啊!
「真的?什麼來頭?」簡葇頓時眸光發亮,補妝也補得特別勤快。
威爺用力戳戳她被金錢掩埋的頭腦,「你能不能別死命往錢眼裡鑽?!」
「這麼說,他沒錢。」
「人家有個好爹……」他指著自己的肩膀比畫一下。
簡葇瞭然地點點頭,明白了威爺所指。
這些年,見多了世態炎涼,她憑著過人的演技和苦練了多年的酒量,再加上短道速跑的基本功,她在「衣冠禽獸」遍地的娛樂圈混跡多年,倒也周旋得遊刃有餘。雖說沒吃什麼大虧,但說句良心話,她也沒撈到什麼大便
宜,否則就憑她這磨鍊了八年的演技和耗費了八年的青春,再加上金牌的經紀公司,敬業的經紀人,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個半紅不紅的二線演員,好本子、大製作從來不用她當女一號。
她的經紀人威爺不止一次恨鐵不成鋼地教導她:「你就不能為藝術奉獻奉獻?!」
她回他一個真誠的笑臉,「你是了解我的,我只認識錢,不認識藝術。
只要片酬合理,女一號還是女二號,我無所謂。」
「你別忘了,一線和二線的片酬可是天差地別的。」
她覺得此言有理,點點頭表示贊同,「那就等遇上能真正把我從二線捧到一線的人,你再一次性把我賣個好價錢。」
她隨口一說,不料威爺不愧為圈內最敬業的經紀人,還真是找到機會就把她往火坑裡推。
今天晚上的飯局,本來是一個大製作的投資方想「考察」一下女演員,公司原定了兩個正走紅的小天後和一位力捧的新人去,後來突然又欽點了她去。
起初她以為是威爺在高層那據理力爭的結果,後來聽知情人透露,真正原因是投資方那邊請了一位重要客人,而那位客人自稱是傾慕她多年的忠實影迷,公司當機立斷推了她晚上的雜誌專訪,讓她去陪客。
威爺出於對她的了解,一路把她押送到包房門口還是不放心,等在門口盯著她進門。
懷著對一姐片酬無限期待的心情,簡葇擺著女神式優雅的姿態走進奢華的包房。下一秒鐘,她看清了坐在主位的男人,二話不說扭頭出了包房。
威爺趕緊把她堵在走廊轉角處,「你要去哪?別跟我說去廁所,你來之前已經去過三趟。」
「我忽然有點不舒服,你讓公司換別人吧。不如換駱晴吧,她肯定對你
千恩萬謝!」
「換人?!」一向好脾氣的威爺怒了,「你什麼時候耍大牌不行,偏在
這個時候!你就不怕公司把你雪藏了?」
「隨便吧,活埋了也行!」
「你別忘了,雪藏期間你是拿不到片酬的。」
她遲疑了一下,裝作眩暈地扶額,「威爺,我真的不舒服。」
「如果我沒記錯,你在多倫多的房子該到還款日了吧?還有你妹妹下學
期的學費……」
簡葇立刻笑得如芙蓉初綻,「我感覺好多了。」
「那進去吧。」
「……」
臨去前,簡葇急忙扯住威爺的袖子,「威爺,這次你一定要在門口等著我,見我出來,說什麼也要帶我走,千萬別讓我落在他手裡。」
「……」威爺沒應聲,很明顯對她的提議不太苟同。
「求你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不管你給我安排什麼局,我都
去!」
威爺狐疑地看著她。
「我跟他有仇,仇深似海!讓我落他手裡,他肯定把我剝皮抽筋的。」
為了增加可信度,她硬生生在眼底擠出幾點淚光,又搭配了個心神俱顫的眼神,「是真的……」
威爺被她望得動了惻隱之心,「好了,好了,我在外面等你。」
目送著威爺又是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惆悵走遠,簡葇唇邊牽出得意的笑意。就知道他嘴硬心軟,要不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把她成功營銷出去。正得意著,一回身,她看見一張足以把當紅男星秒殺得渣都不剩的臉。
他看似悠閑地倚牆而立,嘴角也勾著笑,一種看不出喜怒哀樂的笑意。
「剝皮抽筋?!」
有意無意地,他的指尖劃過她半露的鎖骨,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她連骨頭都有點發麻,「這麼美的皮,我享受還來不及,怎麼捨得剝了……我最多,拆了你的骨頭……」
她嘴角的笑僵硬如冰。
她的笑僵硬,並非因為怕他那句「拆了你骨頭」,而是好久沒有這麼近距離面對鄭偉琛這張秒殺男星的臉,多少有點被驚到,亂了心志。
不知是否因為初識在十月,他總會讓她聯想起深秋。那個成熟的季節,恰如他給人的感覺——深沉卻不壓抑的天空,濃郁但不熾熱的陽光,凌厲卻不刺骨的清風,清冷但不凜冽的細雨,還有滄桑不蒼涼的落葉。
這種由經歷沉澱而來的氣質,即使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名牌的Logo,也一樣讓人感覺得到身份顯赫。
一陣呆愣,等她尋回被美色所惑的心神,才想起眼前的男人剛才說——
要拆了她的骨頭。
她用有恃無恐的媚笑掩飾住內心驟然而生的驚慌失措,「鄭少,我聽說你快要升職了,如果這個時候,有媒體爆出你虐待女星的醜聞,恐怕即使你能跟我庭外和解,也免不了葬送前途吧?」
她自認自己的威脅很有殺傷力,人家卻連眉峰都沒動一下,「那正好,這種朝九晚五的工作我早就做膩了,換換工作也好。」
她半仰起頭,面對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靠近,再靠近,直到他冷靜的眼中激起了異樣的波瀾。
她撫了撫他的衣領,「那麼,我們試試看……」
「……」
她踩著三寸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地走開。
鄭偉琛凝視著她的背影,黑眸中的波瀾化作濃烈的佔有慾。
「那麼,就試試吧,我倒想看看哪家媒體爆我的醜聞……」
簡葇在洗手間里重新描眉畫眼,塗了個烈焰紅唇,還補了個濃重的深咖色眼影,原本清麗的臉全被妖艷掩蓋住。
調整好紛亂的心緒,她再一次走進包房。
公關部的李勛一見她進門,馬上迎過來為她引薦各位大人物,那迫不及待的架勢,好像生怕她又扭頭走了,留下爛攤子給他收拾。
這也難怪,她不止一次給他製造過爛攤子。
李勛第一個為她引薦的就是鄭偉琛,「這位是鄭少……」因為他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李勛沒有說出來,巧妙地話鋒一轉,「不用我介紹你也肯定認識吧?」
「當然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呢?」簡葇自然地伸出手,諂媚的表情演得
那個爐火純青,「鄭少,以後還要拜託您多關照啊!」
「鄭少,這位是……」
「不用介紹了,」鄭偉琛也很自然地起身,握住她的手,別有深意地說
了一句:「簡小姐的演技,我終生難忘。」
她怎麼會聽不懂他話中深意,乾笑兩聲,「哈哈,鄭少過譽了。」
「他真的是你的影迷,他的手機里存了很多你的照片。」一邊肥頭大
耳的土豪自以為很知情的口吻幫著補充,「簡小姐,你今晚可要多敬他幾杯!」
手機里存了她很多照片?微微一愣,她馬上換上笑臉,「呵,這是當然了!」
後來她才知道,這位肥頭大耳的土豪就是《似水流年三部曲》的投資商劉總,他因「偶然」在鄭偉琛的手機里發現了她的照片,得知他對她「情有獨鍾」,便馬上安排了這個飯局,希望可以藉機拉近拉近關係。只可惜,他選錯了人,她在這方面從來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認識完其他幾位老總,又和經紀公司的高層熱絡地打了招呼,簡葇毫無意外被安排在鄭偉琛旁邊。
她熱情洋溢地伸手拿酒瓶,欲給他倒酒,他卻搶先了一步,在她面前的酒杯里倒滿了紅酒,鮮紅的色澤流轉於晶瑩的杯壁,酸澀的葡萄香充滿侵略性地襲來,刺激得她的鼻根也酸澀起來……
她深深吸氣,努力去想象一些開心的事,比如她的演藝生涯從今日起逆轉,她將會從二線爬上一線。這麼想著,心境頓時開闊許多。
……
她大大小小的局也應對過不少,從來沒遇到過這麼難應付的。
剛剛開席,她還沒來得及吃點東西墊墊底,眾人便頻頻舉杯,且每次都有各種理由帶著她,就連那兩個小天後和新人也看清了形勢,一個勁兒敬她酒,還一口一個前輩,叫得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人老色衰了。
劉總更是屢次和她撞杯,各種明示暗示,讓她務必陪好鄭少,只要把他陪高興了,《似水流年三部曲》的女主角就是她的。
她何嘗不想借著這個機會上位,可是,任何機會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簡葇瞄瞄身邊的人,從頭至尾他只安靜坐在她旁邊,悠閑地品著紅酒,
冷眼旁觀著她措手不及的應對。好像在這場酒局中,他只是個局外人,與這滿桌晦暗不明的牽連毫無關係。
他也沒對她有絲毫逾越的行為,唯一的一次身體接觸,是將她快要滑落
的裙肩拉回原處,及時避免了她的不慎走光。在飯局逢場作戲了這麼久,應酬的男人哪個不是一雙色眼繞著她胸前的峰巒打轉,恨不能把她的衣服都扒了,大飽眼福一番。
他是唯一一個幫她掩蓋的。
她明白,他只會為自己在意的女人這麼做。可她不明白,經歷了這麼多事,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為什麼,還在意她?
仰起頭,把一杯紅酒喝盡,她將所有的心酸混著紅酒一起咽了下去。
……
數不清喝了多少瓶紅酒,後來,她真的有點醉了。頭沉甸甸的,連思維也有些混亂,好在意識還清醒著。她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把她灌醉,所以晚醉不如早醉。
「對不起,我,去下……洗手間。」她含糊的聲音說著。起身時,雙腿
酸軟,身體發飄,腳下不小心一絆,險些摔倒……
不料,一雙有力的手臂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然後,她的身體被緊緊擁住。
熟悉的味道漫過鼻端,是清涼的薄荷香混著淡淡的煙草味道……
簡葇受驚般挺直身體,用盡全力掙扎。無奈人家四年的健身不是白練的,一雙手臂鋼筋鐵骨一般牢不可摧,反倒在她的奮力掙紮下摟得更緊。
「我陪你去。」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她堅定搖頭,聲音也不含糊了,「怎麼好麻煩你呢?」
「不麻煩!這裡太大,我怕你回來時迷路,走錯了地方。」
「……」他還是這麼了解她。
在眾人曖昧含蓄的注視下,她被他半拖半拉、半擁半抱出了包房。臨出門前,她還接收到劉總讚許的目光,估摸著女一號的角色離她已經不遠,觸手可及。
轉過長廊,到了旁人目光所不及之處,他才放開她,順手為她理好因費力掙扎而凌亂的髮絲。
她反射性退開一步,第一個念頭就是對他大吼:為什麼是我?!你鄭偉琛身邊從來不缺女人,比我年輕比我漂亮,還讓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為什麼還要招惹我?!你明知道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
冷靜想想,問了又有什麼用。人家有權有勢,人家樂意招惹誰招惹誰,她一個二流的小演員,有什麼資格什麼本事反對。
壓下滿腔積怨,她決定直奔主題,「你到底想怎樣?」
他雲淡風輕地答:「所有人都看出我想怎麼樣了,你別說你看不出來。」
「我當然知道你今晚的目的。如果只是今晚,我可以陪你。」她嘗試了
兩次,依然無法面對他深不可測的目光,轉開了視線,「反正陪誰都是陪,我無所謂……我是想問,過了今晚呢?你能別再這麼關照我嗎,我簡葇福薄,承受不起你這麼關照!」
沒有回答。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依稀聽見他的呼吸沉了許多。
沉默了十幾秒,他掃了一眼她食指上耀眼的藍寶石戒指,「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對於這個話題,她絲毫沒有防備,怔了好一會兒,才甜笑著回答:「喜歡,很值錢。我賣了五萬塊,夠我妹妹三個月的生活費了。」
他薄唇輕抿,「那是我讓人在法國定製的,獨一無二。」
他永遠知道怎麼打動她。就像她永遠知道,怎麼刺痛他。
「是嗎?這麼說我賣虧了?!這些奸商……」她將痛心疾首後悔萬分的
表情演繹得十分到位,之後還不忘補充一下很有建設性的意見,「要不,你明年送我生日禮物時順便附上發票,我直接去退貨,方便多了。」
「好!」
結束了不甚愉悅的交談,他們重新回到包房。
這一次,簡葇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上戰場的,喝得要多豪爽有多豪爽。反正該發生的她阻止不了,與其清醒地面對,不如讓自己醉得人事不知,這樣就不必努力去忘記。
喝到氣氛熱烈時,李勛坐到她旁邊來,湊近她小聲說:「劉總想吃過飯再去KTV玩一玩,他讓你一定要去,陪陪鄭少……」
「……」她放下正欲端起的酒杯,聽他說下去。
「我知道你有底限有原則。可這個劉總的面子你不給就算了,上頭特意
交代,鄭少千萬千萬不能得罪。我的好姐姐,算弟弟我私人求你,你就忍一忍,勉強應付一下,你的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
「忍?!你說得容易,你忍一個我看看。」
「我是真想忍一個給你看看,可惜我沒有姐姐你的風華絕代!」
「忽悠,你接著忽悠……」
他果真接著忽悠了,「我說真心話。要不是你品性高潔,出淤泥而不染,你早就成咱公司的當家花旦了,什麼金像、金雞,哪輪得到別人……」
李勛看她微笑著玩著手中的紅酒杯,若有所思,以為她有點被打動了,更加努力勸說,「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這一次,你就算自己不怕被封殺,也考慮考慮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的飯碗就全指望你了!」
他這邊滔滔不絕,正決心不達目的誓不閉嘴地說下去,誰知簡葇直接丟過來一句,「行,我去!我肯定把人陪好了……不過,我要演女一號。」
李勛驚喜萬分,拍著胸脯擔保,「好!好!絕對沒問題。」
她轉眸丟下一個風情的笑,「我的大恩大德,你可要銘記於心吶!」
「忘不了,忘不了!」
……
李勛迫不及待跑去跟劉總彙報,劉總聽著李勛的耳語,點頭如搗蒜。
一杯紅酒出現在她眼前,不必抬眼,她也能從那修長的五指看出端杯的
人是誰。
「條件談妥了?」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笑著端起酒杯,回應:「談妥了!所以,今天晚上,我一定捨命奉陪到底!」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想要你的人……」
「……」她正被他的直白弄得無語,只聽他平淡地補充了一句:「一生一世!」
她是真的醉了,不是被酒灌醉,而是被人!
簡葇又被勸著喝了幾杯烈酒,紅酒的後勁兒也起了,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自控力也薄弱了,眼前的人越來越朦朧,身體越來越虛無。她捧著麥克風唱了兩首悲傷的情歌,竟然唱得笑了出來,尤其是唱到「迷失了,曾經的
純真,分不清是愛是恨,搖曳著,你的迷離眼神,在旋渦里浮浮沉沉」,她笑得幾乎無法自已……
一隻手臂鎖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入溫暖的懷中,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
氣息,她沒有抗拒,由著他摟。
她想,她是真的醉了,否則她不會貪戀這溫暖的氣息,不會又想起那一年的深秋從半空劃過的雲霄飛車,還有,坐在長椅上凝視著別人父子相親相愛的男孩兒。
那一年,她十歲,他十二歲。
她與他初見,他一張原本俊秀的臉因為明顯腫脹變得慘不忍睹,可她被他一雙沉靜的黑瞳吸引。對於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兒來講,那眼神過於深邃,像謎一樣誘著她去猜測,去探索。
仗著年幼無知臉皮厚,她買了兩個冰淇淋,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
男孩兒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請你吃!」
「為什麼?」他有些戒備地問。
「因為你長得帥唄。」她對著他笑。她的笑如同秋季盛開的海棠,滿目
蕭索和枯黃中最奪目的一點緋紅。
他接過了她手中的冰淇淋。
她又厚著臉皮在他身邊坐下,「你的臉怎麼弄的?和同學打架了?」他不屑地一揚眉,卻沒有回答。
「人家一定傷得比你還重吧?」
「」
看出他不想說,她換了話題,「你喜歡坐雲霄飛車嗎?」
他點了點頭。
「我也喜歡。」她對他眨眨水汪汪的眼睛,「可惜我只有十塊錢,只夠
買一張票,外加兩個冰淇淋。」
她終於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那張票你給了誰?」
「簡婕,我妹妹。」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她也不再說話,安靜地吃冰淇淋。
冰淇淋吃完了,她訕訕起身,準備離開,他忽然開口:「你爸爸打過你嗎?」
她又趕緊坐回來,「沒有,我爸爸最疼我了。不管我喜歡什麼他都買給我,有時候還不讓我告訴簡婕。我爸爸還經常偷偷給我買油條豆漿吃,因為我媽媽不讓我吃」
那天她講了很多爸爸的故事,他一直聽著,聽得特別認真。
第二個周末,她又去了那個遊樂園玩,又遇到了他。
她開心地打招呼,「這麼巧?」
他很認真說:「不巧,我在等你。」
「等我?」
「我帶了錢,請你玩雲霄飛車。」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來?」
「你說過,你喜歡玩」
雲霄飛車從空中劃過時,她死死揪著他的衣袖,臉本能地埋進他肩窩,她及腰的長發在風裡飛舞,絲絲縷縷的黑髮拂過他微紅的臉頰。
她依稀聽見他的心跳就像飛車一樣,忽上忽下,直入雲霄
那時,天清澈如水,不染半點塵埃,一如他們心中的彼此。
而今,夜昏暗迷離,充斥濃重的慾望,在他眼中,她與人盡可夫的妓女毫無區別吧?
他在她心中呢?
她用被酒精麻痹的腦子思考了很久,一個陌生人吧
一時煙癮犯了,她伸手摸出煙盒,用塗得五光十色的指甲捏出一支煙,
點燃。薄荷的冷香混著清淡的煙草味飄過鼻端,她深吸一口,近乎貪婪。
她並不愛吸煙,可她戒不掉這個味道。
一如她不喜歡娛樂圈,可她習慣了這虛浮矯飾的世界。
抬頭見鄭偉琛直直看著她手指間散去的煙霧,她媚笑著將煙盒遞到他面前,「鄭少,來一支吧。」
「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他低沉的聲音被嘈雜的音樂聲掩蓋,只有她
聽到。
在鏡頭前面作秀慣了,她應付各種疑難問題就像呼吸一樣平常,「有一次演舞女的時候學的,之後就沒再戒。」
「我不喜歡女人抽煙。」
「所以?」
「戒了。」
下一秒,她手中的香煙和香煙盒以一條完美的拋物線落入角落的垃圾桶。
她想要跟他理論,憑什麼他不喜歡女人抽煙,她就要戒煙,這是什麼邏輯關係。可轉念想想,反正那煙也不值錢,大不了明天再買一盒,何必跟他浪費口舌!
……
後來,她不記得喝了多少杯酒,反正一直喝一直喝,不管紅的、白的、黃的,或者什麼五顏六色的,只要有人倒,她就敢喝。
她的記憶也被酒精割成了無數的碎片——
她記得,她在洗手間吐得一塌糊塗,他一隻手慢慢撫過她的背,一下一下,另一隻手遞來微溫的礦泉水……
她記得,走廊里很多人和他打招呼,她試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她這個二流演員的身份辱沒了他,他扶著她的手絲毫不放鬆。
她還記得,回包房后,她問他,怎麼那麼多人都認識他?
他搶過她的酒杯,告訴她,她不能再喝了。
比她喝得還高的劉總過來湊熱鬧,語無倫次地告訴她:「你記住,別人可以不認識,鄭少必須要認識……你聽說過沒有,以前有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認識他,在一家酒店公然跟他叫板,還說『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等著,我會讓你記住我是誰』,你知道結果怎麼樣?」
她想了想,「鄭少一看就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當然不會跟那些不識相的人計較。」
劉總笑著搖搖頭,「三個月後,他家就破產了。他算是徹徹底底記住鄭少是誰了。」
鄭偉琛淡淡地說:「劉總的意思,我公報私仇!」
劉總自知酒醉失言,呵呵兩聲,「巧合而已,巧合而已。」
再後來,她不記得酒局什麼時候結束,迷糊中感覺冰冷的雨滴落在臉上,她在冷戰中驚醒,發現自己被鄭偉琛塞到了一輛豪華的轎車。
鄭偉琛說:「去星城國際。」
她搖頭,更正,「我住在藍籌名座,在朝陽門附近。」說完,她縮在奢華的真皮座椅上,又繼續睡,再睜開眼時,車已經停在了藍籌名座的大門前。
「謝謝!我到了!」
她下了車,微微細雨落在身上,澆熄了她的困意,卻稀釋不了她身體里的酒精。她搖搖晃晃順著清晰印在記憶中的青石路向前走,嘴裡還哼著KTV唱過的歌,「我想放棄卻遲遲不能,冰封的心又開始回溫……片片楓葉是你火熱的吻,卻吻上了別人的唇……」
感覺身邊有人亦步亦趨跟著,她轉頭,看見鄭偉琛緊鎖的眉峰,「你幹嗎跟著我?我沒事兒,你送到這裡就行了……」
走了兩步,發現他還在身邊,她揉了揉額頭,恍惚般點頭,「呃,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也住這裡。我喝多了,真喝多了……」
她繼續唱歌,「片片楓葉是你留下的痕,卻刺痛了我的心門,我捂住傷口苦苦地等……」
因為唱得太過投入,她沒有留意腳下,一不小心踩進了路邊的草地。腳下滑了一下,她下意識抱住鄭偉琛的手臂,靠著他站穩。
「你說我唱歌唱得好聽嗎?」她笑著抬頭,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臉。
「不好聽。」
「是嗎?岳啟飛說還行。」
「……」
「他說,我混演藝界沒什麼前途了,讓我練練唱歌,萬一碰上一首經典
之作,說不定能火起來。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七年了,連陳瑤瑤都紅了,還是這樣……岳啟飛說我要是再這麼繼續混吃等死,他都不想再跟我續約了……」駱晴說她酒品很好,喝多少都不會失態,就是喝高了以後話比平時多,逮著個人就聊天,聊到睡著為止。由此可見,她這次真喝高了。
「……」
他不搭話,她就繼續口齒不清地胡言亂語著,「這年頭,娛樂圈什麼都缺,就不缺美女,中戲、北影、上戲,一年招收那麼多學生……比我年輕比我漂亮的遍地都是,爭著搶著想要上位,我演戲真沒前途了……其實唱歌挺好,可以不用應酬那些導演、投資商……還有你……」
她鬆開他的手臂,繼續向前走,走著走著,她猛然想起個重要的事情,
「不對呀!我已經搬家了,我搬去星城國際了!你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
你想怎麼樣?!」
面對她理直氣壯的指責,他還是不回答,像個完美的雕塑,安靜地佇立在細雨中,清朗的眉目,英挺的鼻樑,微抿的薄唇,還有精雕細刻般的輪廓,全然沒有因為五年的時間有絲毫改變,但不知為什麼,他看起來卻和五年前判若兩人。
她的衣服也被雨水浸透,貼在身上,涼得徹骨,她顫抖著貼近他,貼近他的溫暖。
眨了眨綴了雨滴的睫毛,她問了個只有醉酒才會問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放過我,脫了衣服都一樣,我和別的女人有區別嗎?」
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比冷雨還要涼得透徹,「你經常喝成這樣?」
「不是啊。我今天高興,有人給我女一號演,還是大製作的電影。」「你就這麼想演女一號,為了演女一號,什麼都無所謂?!」
她笑著,越笑越覺得好笑,「你知道嗎?我是演員,當然想要女一號……呵,你怎麼會知道……」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手腕,拖著她走進一棟樓……
她不記得怎麼去了他的家,記憶的碎片里只剩下房門關上的一瞬,他突然將她摟住,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似乎不想給她反抗的機會,鄭偉琛一手托著她的後腦,一手攬住她的腰,熾熱的唇舌夾著濃烈的男人氣息碾過她忘了呼吸的嫣紅,強勢的侵佔如疾風驟雨,鋪天蓋地而來,讓她無路可逃……
其實,從踏進這個門,她就沒打算逃。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受過多年正規軍事化教育,體格好,身手比體格還好,就算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也不過是一番徒勞無功的掙扎。她從不做白費力氣的蠢事。
可她沒有想到,他的吻會像千層巨浪驟然襲來,讓她連象徵性的抗拒都
來不及,便被捲入看不見底的深淵,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等她尋回自己的意識,她的雙臂已經不自覺攀上他的後頸,胸口緊緊貼合著他結實的胸膛,她的牙齒也早已分開,舌尖正主動迎接他的侵襲……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太久沒有如此靠近,他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放縱,都要炙熱,纏繞的唇舌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
窒息一般的眩暈中,她只能感覺到他貼在她腰間的掌心滾燙,一如她心口那顆跳動的心。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層一層將自己的感情封閉在冰冷的心房裡,封得密不透風。可只是一個吻而已,她為自己建造的堡壘,一瞬間坍塌,她才看清那份從未減退的思念。
掩藏了多年的渴望,一朝點燃,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她完全忘乎所以,微顫的手卻伸向他的領口,解開他的扣子,一顆一顆。他托著她後腦的手也落在她肩頭,刺啦一聲,她最喜歡的裙子應聲而裂,殘破的布料從她身上滑落,再也遮不住她的寸寸肌膚。
突如其來的涼意掠過她滾燙的肌膚,她在寒戰中清醒時,他橫抱起她,走進卧室。
……
外面的雨,已連綿了幾日,一直下個不停。
天空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
卧室的燈沒有開,只有窗外稀疏的幾家燈火朦朧了她的視線。
進了卧室,她就被直接丟在床上,隨即被困在柔軟的被子和他的身體之間,她努力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伏在她身上,唇游移在她頸項,撩撥過
一路的火焰。她緊緊揪著身下柔軟的蠶絲被子,極力壓抑的喘息依然從喉嚨
逸出,在寂靜的房間內盪起曖昧的回聲。
「鄭偉琛……」
他輕輕嗯了一聲,托起她的臉,指尖細細撫過她的眼角眉梢,她微紅的臉頰。
她也在黑暗裡默然望著他,稜角分明的輪廓,微抿的薄唇,還有那雙蘊藏深情的黑眸,清晰如五年以前。
五年,五年,恍若一場噩夢……
如果真的是一場夢,多好。
如果夢醒后,還是五年前,他們甜蜜的第一夜,多好!
可惜,命運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一個隱藏的秘密擊碎了她所有的美夢。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然後,她的淚就像決了堤的水,再難囚禁,一串一串,洇濕了他的指尖。
她是真的醉了,否則,她絕不會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淚。
他的唇又一次籠罩下來,帶著疼痛的仇恨一般,吻得她幾乎窒息。她本能地想推開他,他卻吻得更咄咄逼人,一雙手緊緊將她的手腕鉗制在頭頂兩側,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此後,記憶的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等她從酒醉中清醒,東方已經發白,鄭偉琛擁著她睡得正沉,不著寸縷的肌膚相觸,滑膩著微溫,就像曾經醒來的每一個早上。唯一的區別是她除了全身無力之外,頭疼得快要裂開,好在骨頭還健在,沒有被他拆得七零八落。
她頭疼得不想動,於是又閉上眼睛,在他懷中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繼續睡。
有人說,在夢裡是看不到太陽的,可她卻做了個被陽光籠罩的夢,或者說,是被陽光籠罩的回憶。
在夢裡,她還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最疼她的爸爸還活著,雖然經常工作到深夜,可不管回來得多晚,都要為她和簡婕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她的媽媽也沒有改嫁,雖然經常嘮叨她學習不努力,或者埋怨她的頭髮掉得滿地都是,可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的;簡婕的腿也沒有受傷,還是那個成績優異、自信漂亮的女孩兒,雖然有點小小的驕傲和任性,可絲毫不影響她的可愛。
還有她暗戀的男生,不管春夏秋冬,總是帶著一身燦爛的陽光出現。
春天,天空很藍,空氣里瀰漫著梔子花的清香,雲霄飛車騰空而起,她尖叫著抓著他的手臂,頭繩在下墜中滑落,她及腰的長發如黑霧散開,迷了他的眼,也迷了她的心竅
回家后,她在日記本里寫的滿滿都是他的名——偉琛,還有她一直想說
又說不出口的愛慕。
初夏,街邊的柳樹抽著嫩綠的新蕊,隨風扶搖。路過冰淇淋店,她請他吃蛋卷冰淇淋。吃著甜得發膩的冰淇淋,走在被柳樹枝葉篩落的陽光下。
她問他,將來想考什麼大學?
他說,他要考軍校。他問她:你呢?
她說:我要考芭蕾舞團。
那時候,夢想總是很高遠,回家的路總是很短。
回到家,她放下書包就去向讀過軍校的鄰居哥哥打聽軍校的情況。鄰居哥哥告訴她,軍校的管理相當嚴格,不但有規定的起床睡覺時間,天天都要進行高強度軍事訓練,沒有業餘文化生活,還不能隨便外出,即使周末外出也要請假,完全沒有人身自由。
想到以後很難再見到他,她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不過,又聽說軍校內里不許談戀愛,女孩子也少得可憐,讀軍校很難找到女朋友,她失落的心情又平復了。
深秋,校園裡的銀杏樹葉落了一地。
盼了一天的放學時間到了,同學們爭先恐後往校外走,簡婕留在學校補習,不和她一起回家。
威武的中學大門前,一隻綴著金光燦燦手錶的肥手搭在簡葇肩上,「簡葇,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那兒,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家。」
她扯了扯被那肥手壓住的一縷頭髮,一不小心扯斷了幾根,很疼。
眼前一晃,一輛破得叮噹響的自行車從她面前晃過,騎車的鄭偉琛長腿在地上一撐,自行車在她面前劃了半圈弧線停下來。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回家嗎?我帶你一段。」比陽光還烈的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燙紅了她的臉頰。她垂著臉默默坐
上去,費了好大勁兒才沒讓嘴角樂得抽筋。
一路上,他的車騎得飛快,被拋下的風從耳邊飛速掠過,隨時可能把
她刮飛似的,她幾次想抱緊他的腰,手悄悄伸到了他身側,又悄悄收了回來
寒冬,公共汽車在鋪了薄雪的路上緩慢行駛。她仰起頭,悄悄瞟著站在身邊的他。比起他無可挑剔的精緻五官,她更喜歡他身上的感覺,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會讓她每每看到,心口都是一燙。
迎著被車窗拋棄的路燈,她看見他下頜淡了許多的淤青,雖然淡了,看在她眼中依然觸目驚心。
認識很久了,她從來不問他的家事,他也從來不提,所以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經常挨打。
吹了一路的寒風,她終於沒有冷靜下來,開口說:「舊社會已經被推翻了這麼久,你怎麼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呃」他愣了一下,才摸了摸下頜上的淤青,不以為意地答:「在我爸
的思想里,強權不但要靠暴力奪取,還要靠暴力維繫。」
「你想沒想過抵抗?」
「抵抗?!」他頗有興緻望著她,「怎麼抵抗?」
她努力想,最後想出個自以為很聰明的餿主意,「不如,你離家出走吧。」
「」他沉默了。
她把他的沉默當作贊同,開始幫他籌劃未來,「我奶奶有箇舊房子,她去世之後就一直空著,你可以住在那裡。」
後來,他真的離家出走了,就住在她奶奶四處透風的老宅子里。她拿了各種棋牌陪他解悶,說好了她輸了就走,結果她一晚上都沒輸過,說好了一起看日出,結果她一不小心睡著了
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她純潔地解救不幸少年脫離水深火熱的苦海,怎麼就被他家人認為「私奔」了呢?怎麼就讓他過得更水深火熱了?
好吧,她承認,她拐了人家良家少男離家出走,確實有點非分之想,可她根本沒有勇氣實施,她只能每天偷偷在心裡期盼,期盼他會漸漸喜歡上她
那一天,她終於等到了。
那天,他塞給她一張《泰坦尼克號》的電影票,她用滾燙的手心握著電影票,笑得嘴角都要抽筋兒了結果,命運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就是那天,她的家庭破碎,她的世界轟然間坍塌。
她錯過了那次約會之後,他轉去了一所封閉學校讀書,他們也再沒見過面。直到多年後,他們意外重逢,才又繼續那一段美好卻短暫的愛情
從美夢中醒來,整個天空變成了藍色,沒有黑暗,也沒有雨。
簡葇轉臉看看身邊,空無一人的冰冷。
忽視掉內心的失落,她擁著被子坐起來,發現枕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浴巾,浴巾上有一張簡短的字條,剛勁有力的字跡一看就是鄭偉琛的風格。
「我去上班了,早餐在保溫盒裡,吃過了再走。」
指尖觸摸過簡短卻溫暖的字跡,她苦澀地微笑。
……
圍著浴巾走進飯廳,她一眼便看見古色古香的紅木雕花桌椅,蔓藤纏繞的鏤空圖案生動得彷彿纏繞捆綁住了她的魂魄。她怔忡了好一陣,才想起從保溫盒裡拿出早餐。
香濃的豆漿還滾燙著,油條也還香酥可口。
原來,對面街那間早餐店還沒關門。
吃著吃著,她才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她沒有可以穿出門的衣服。看著手機的通訊錄從頭滑到尾,最後她點了駱晴的名字。
駱晴被睡意浸透的聲音傳來,「喂……」
「我在藍籌名座E座19樓1號,拿套衣服過來接我,快點啊。」
「衣服?你衣服呢?」
「我昨晚喝高了,衣服被人扯成布條了。」
「男人,還是女人?!」
這個,重要嗎?好像挺重要。
「男人。」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時困意全無,「你,昨晚不是讓男人睡了吧!」
「你還能想出其他可能嗎?」
駱晴當然想不出其他可能,因為其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天被連綿幾日的雨沖洗過後,水靈靈的藍,晨光穿過薄霧,淡淡的寧靜。
立交橋上卻是喧鬧的,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讓人無暇去感受這明媚的陽光。
駱晴心急火燎於上班高峰時段,在立交橋上拼出條血路趕到一處十分寒酸的公寓。其實按照地理位置看,這處公寓即便稱不上豪宅,也算個高端住宅,只不過以她看多了金碧輝煌豪宅名邸的欣賞眼光看來,這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兩廳委實小了點,再加上簡約又簡單的灰白色格調,除了必不可少的傢具,沒有裝飾和光彩,乍一看去,跟家徒四壁差不多。
環顧一圈,整個房間唯一看上去有點價值和光彩的,只有餐廳那個上好的紅木雕花餐桌,偏偏這餐桌與整體裝修格調格格不入,越看越突兀。
而所謂的「受害人」此刻正圍了條白色浴巾,坐在紅木雕花的餐桌前吃油條豆漿吃得不亦樂乎。駱晴真恨不得拿油條抽死她。
她把手中的裙子往簡葇面前一丟,緩了口氣才開吼:「你不是說你昨晚被一個醉鬼睡了嗎……我闖了三個紅燈趕過來,鬧了半天你是逗我玩兒呢?!」
受害人指了指自己肩上重疊的吻痕,又指了指椅子邊變成一團殘布的名牌時裝,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反問:「這還不夠明顯嗎?難道非要我跟偶像劇里的女一號一樣,抱著床單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你才相信?」
駱晴冷靜想想,那的確不符合簡葇的作風。這麼多年的朋友,簡葇那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駱晴比誰都清楚,她越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裡越是淚流成河。要是她抱著床單哭得天昏地暗,哭訴自己悲慘的經歷,不用說,那肯定是在試戲。
思及此處,駱晴頓時生出把那個下流無恥的男人剝一層皮的衝動,假如簡葇還沒這麼做的話。
「那男人呢?」駱晴張望了一圈,不見人影,「還活著吧?」
「走了,趕著去上班。」
也就是說已經和平解決了。
嗯,不得不說這也是理智又明智的選擇。畢竟以她們這種工作性質,非常不適合對簿公堂,搞不好名利雙失,還被人罵成是「賣肉炒作」。
她拖了桌邊的椅子過來,坐下歇了口氣,又問:「他怎麼補償你的?」
簡葇指了指桌上很接地氣兒的早餐,「他給我買了早餐,豆漿是新榨的,油條是新炸的,味道不錯,你來嘗嘗。」
「搞沒搞錯!這是哪冒出的極品啊!」
「不然要他怎麼樣,帶我坐遊艇吃法餐,順便開瓶紅酒慶祝一下?!」
駱晴真有點搞不懂了。這是什麼情況,一個剛被人睡完的女人,還有心情自娛自樂?最關鍵的是,這個女人是簡葇,那個一心吃齋禮佛,修身養性,避男人如避蛇蠍的簡葇!
「你,沒事兒吧?」她試探著問。
簡葇抬眼,一雙明眸千年不變的沉靜,只是多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放心,我沒事兒。」
「我跟你說,沒事兒也絕對不能輕饒了他,」她提出很有建設性的意
見,「你就算不要個三環內的豪宅,也該讓他賠償你個百八十萬的精神損失費!」
簡葇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又抹了抹沾滿油的手指,「他沒錢,像他那種朝九晚五上班的工薪族,拿什麼送我豪宅?!」
「工薪族?」駱晴更懵了,「你昨晚不是應酬《似水流年三部曲》的投
資方嗎?從哪冒出工薪族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