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意難決——
「或許只有當生命進入倒計時,我們才會後悔自己把太多時間浪費在不想做的事情上,而想做的事,哪怕是一次簡單的旅行,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伴隨著劇烈的顛簸,飛機終於降落在中國。我推著行李車走到出口,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接機口的印鍾添。他一點都沒有變,和記憶中一樣西裝革履,儒雅沉靜,而我已不是離開時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丫頭。
眼中凝著淚水,我急切地奔向印鍾添。越是心急,行李車越是執拗地不肯前行,我乾脆丟了行李,跑到印鍾添身邊。
「我爸爸到底怎麼了?」我的聲音顫抖而尖銳。
他無言地看了一眼我紅腫的眼睛,把我的行李車推到旁邊,緩緩取下車上的行李箱。他越是不說話,我心中的恐慌越是蔓延。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近乎懇求地問:「你告訴我吧,他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握住我的手,嘆息一聲:「我帶你去醫院,路上再說吧。」
從機場去醫院的路上,印鍾添告訴我:「薄叔叔得了淋巴瘤,病理化驗的結果剛出來,II期。」
我的腦子裡轟隆一聲,整個人都蒙了。
我用力掐自己的手臂,希望能將自己從噩夢中喚醒,可無論我怎麼掐,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印鍾添。
印鍾添安撫地摟住我的肩膀,告訴我:「小冰,你不要太擔心。醫生說,癌細胞沒有擴散到其他器官,放射性治療或者化療的治癒率很高。」
我努力在一片混沌的大腦里搜尋著關於淋巴瘤的信息,除了想起這種癌症的五年存活率很高,但老年人和孩子的存活率低,生存周期一般只有五至十年,剩下的就是一片空白。
印鍾添不停地安慰我:「小冰,你應該知道,現在醫學發達,癌症已經不是必死的絕症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癌症的存活率有多低,我才不敢期待這樣的幸運。
癌症!這是我每天都要看上數百遍的辭彙,以前它對我來說只是個專業辭彙而已,此刻它卻像傳說中的魔鬼真實地出現在眼前,張著血盆大口,隨時要把我啃得屍骨無存。
車輪駛過塵土飛揚的街道,終於停在南州市人民醫院的門前,車還沒有停穩,我已衝下車,跑進醫院。我跌跌撞撞地跑來跑去,根本分不清方向,最後印鍾添拉著我的手,帶我走進一間病房。
病床上,臉色灰白的爸爸正在淺睡,消瘦的身體蜷縮著,眉心的皺紋上積滿了病痛的印記。
我記憶中的爸爸高高瘦瘦,笑起來總是那麼溫柔。我還記得他送我去機場那天,一手提著我超大的行李箱,一手攬著我的肩膀叮囑我:「到那邊好好照顧自己,沒有錢就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寄。」
不過一年時間,他已瘦骨嶙峋,似乎連站起來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聽見聲音,爸爸睜開眼,一見到我立刻掙扎著坐起來:「小冰?你怎麼回來了?」
胸口憋得無法呼吸,我扶著床,拚命地喘著粗氣,接著眼前天旋地轉,一片漆黑,我聽見有人喊我「小冰」,是媽媽哽咽的聲音。
我努力伸手去抓,想要抓住些什麼,但抓到的都是黑暗。
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躺在病床上,印鍾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陪著我。
輸液瓶高高懸在半空,冰冷的液體順著滴管流進血液中,一滴一滴,就像眼淚,緩緩流進我的血液中。
見我醒了,印鍾添傾身坐近一些,問我:「你想吃點什麼?」
「擔擔麵。」傷心也是需要力氣的,所以我急需補充更多的力氣,「我要一大碗。」
「好,我馬上去給你買。」
那天晚上,我坐在爸爸的病床邊吃了好大一碗擔擔麵,連麵湯都喝乾凈了。
爸爸心疼地望著我,感嘆:「你怎麼瘦成這副樣子了?是不是日本的東西吃得不習慣?」
我用盡全力擠出笑臉,說:「日本的飲食畢竟不同,教授還壓榨我,我能不瘦嗎?還是祖國好。」
爸爸心疼地摸摸我的頭:「是啊,哪裡都沒有自己家好。」
「爸爸,我不想回日本了,我想留在南州工作。」
爸爸想問什麼,猶豫了一下,說:「你想怎麼樣都隨你。人這一輩子很短,一定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或許只有當生命進入倒計時,我們才會後悔自己把太多時間浪費在不想做的事情上,而想做的事,哪怕是一次簡單的旅行,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不想自己後悔,為了所謂的修士學位,把時間浪費在不知道能不能養活的細菌上,更不想浪費在和別人的老公糾纏不清上。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陪著爸爸,幫他對抗身體里的癌細胞。
第二天,我請季師姐幫我辦理了退學手續,把我留下的東西處理了,她沒有提及任何人,我也沒問她任何有關葉正宸的事。
後來,我在人民醫院的腫瘤科做了醫生,腫瘤科是一個不斷有人進來,幾乎沒有人出去的地方。我送走過很多人,送他們去了天堂;我也挽留住很多人,看他們出院時興奮的樣子,我終於明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人在忙碌的時候總是容易遺忘。我在忙碌中漸漸忘記了許多日本的人和事,快樂的,傷心的,都淡忘了,只有看見手錶上「宸」字時,心還會被扎疼,但也僅僅疼一下而已。
三年,當初被葉正宸一遍遍提起時,我總以為太漫長,不敢去期待,而當手腕上的錶針在忙碌中一圈又一圈地旋轉,日曆在生存與死亡的掙扎中被一頁一頁撕去,恍然看見日曆上的時間時,我才發覺,一千多個日夜並不是特別漫長。
這三年裡,我似乎忙得天旋地轉,可細細回想,能記起的似乎只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回國的兩個月後。
我在醫院巡查病房時,聽見電視里播報一則新聞:中日國際刑警經過兩年的聯合調查,已查證日本山口葯業與大阪大學醫學院教授藤井更一共同培育生化細菌……
巡查完病房,我迫不及待地搜索起日本的新聞網站,查找相關信息。原來,兩年前,山口藥廠將生產基地建到中國,在生產過程中,因為一次意外,導致一名研發人員感染細菌死亡。屍檢的結果引起了中國警方的注意,他們聯合日本警方進行深入調查,終於找到了確鑿的證據。
一條條觸目驚心的文字出現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藤井想要培育的細菌是一種新型病毒,這種病毒或許對癌細胞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同時也會使人體細胞逐漸萎縮。最重要的是,這種細菌可以通過任何載體傳播,具有極強的傳染性。
我忽然想起還在日本的季師姐,急忙打電話給她,但打了很多遍都沒有人接。
第二天,她才回電話給我,不等我問,她一股腦告訴我很多事。
她說她的手機被限制使用,接打電話要經過批准。
她說藤井自殺了,藤井的研究室也被查封,所有的資料都被日本警方搜去調查,她現在被大使館保護起來,等待協助調查。
她還說:「幸好你中途退學了,不然你就算不被培養出來的細菌毒死,也肯定會被藤井牽連,難逃一劫。」
她還問我:「小冰,你是不是也在協助警方調查?」
我說:「沒有,我是在新聞上看見了消息,沒有人找我調查。」
季師姐十分不解:「怎麼會呢?藤井研究室的學生都被調查了,我們還被要求寫一份情況說明,詳細寫明在藤井研究所做的所有實驗的情況。你直接參与過這個項目,至少要寫一份報告吧。」
我仔細琢磨了好久,才算消化了如此龐大的信息量,然後,我想起一件事:「師姐,那上次在東京新宿死的兩個中國人,是不是也和這件事有關?我記得你說他們是山口葯業的員工。」
「是啊,大使館的人告訴我,那兩個中國人就是為了幫助警方調查細菌事件被殺的。警方怕打草驚蛇,才沒有深入追查,草草結案,現在中國警方已經派人來重新調查了。大國威武啊!」
聽起來真的很威武,而我只是這威武勢力中的一粒塵埃,即使身涉其中,也不用協助調查。
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真寫了一份報告發給季師姐,請她幫忙轉交給警方。
又一個月後,我接到季師姐的電話,她說:「還是祖國的氣候宜人,東西好吃,男人也帥。」
我驚喜地問:「你回國了?」「回來了。」她告訴我她在哪個城市,我立刻買了飛機票去看她。久別重逢,我們聊起了很多事,聊起第一天去日本,聊起細菌培養室中不滅的燈光,也聊起凌凌和她的科學家男友,唯獨葉正宸,我們隻字未提。
第二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發生在我回國一年以後。
深冬的夜格外陰寒,我一邊往凍僵的手指上哈氣,一邊瀏覽國外關於癌症的最新研究成果。
突然有QQ消息彈出來,提醒我秦雪的空間更新了照片。我一時感慨萬千,點開來看,都是公寓里的朋友一起玩的合影。
馮嫂和馮哥還是那麼恩愛,兩個人都胖了,像一對福娃。凌凌身邊多了個男人,她笑看漫山紅葉,男人低頭,悄然摘下她頭髮上的一片落葉。秦雪也有了男朋友,很帥氣,從某些角度看,有點像葉正宸,我失神良久。點到下一張,我看見了葉正宸……心疼得抽搐,可是下一秒,我看見了他身邊的喻茵,頓時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我麻木地點著下一張,下一張……我的手僵住了。
電腦上顯示出一張唯美的照片,背景是喻茵的住處。無比溫馨的家中處處鮮花,七彩的蠟燭在一個草莓蛋糕上燃燒,大家圍在桌前唱生日歌,唯有葉正宸彎下身子,唇貼在喻茵耳際,手放在桌上,手腕上戴著限量版的國際名表。
喻茵的懷裡抱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葉正宸的嘴角噙著一絲壞壞的笑意。
我盯著電腦上的照片看了好久,忘了眨眼,眼睛乾澀刺痛。
秦雪剛好在線,我發了條信息:「最近好嗎?」
她很快回復:「好久不見啊!」
「剛看完你空間里的照片,你男朋友很帥。」
「還好,醫學院的。」
「醫學院」幾個字在我眼前旋轉,我的手放在鍵盤上,腦子一片空白,消息發出去我才發現,那行字是:「葉正宸好嗎?」
想收回已經太遲,她告訴我:我離開后沒多久,葉正宸便搬出去和一個叫喻茵的女人住在一起,就是照片上的女人。喻茵又漂亮又有氣質,出身高貴,葉正宸這一次好像動了真心。
她還告訴我:他們感情很好,經常在校園、超市、圖書館出雙入對……聽人說他們已經結婚了。
電腦上的文字像一枚炸彈,毀了我所有的期待。我手忙腳亂翻出電話,撥給凌凌。
電話剛剛接通,我迫不及待地問道:「凌凌,秦雪說葉正宸和喻茵在一起了,他們感情很好,是真的嗎?」
凌凌在電話另一端長嘆了口氣:「我以前沒告訴你,是怕你傷心。小冰,過去的就過去吧,葉正宸這樣見異思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愛……」
剩下的話,我已經完全聽不清了,耳邊全是轟鳴聲。傷心,失望,可這能怪誰呢?我才是那個見不得光的小三,我願意相信男人信誓旦旦的承諾,如今的背叛是我該有的結局。
那晚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回到了日本的公寓,我靠在牆壁上,牆壁的另一面不斷地響起喻茵忘情的呻吟,每一聲激情難耐的喘息都那麼清晰。
她每呼喚一遍他的名字「葉正宸」,我就用指甲刮一下牆壁上的字跡,一下一下,颳得血從指甲里流出來。
深冬的清晨,我穿著一件單薄的針織衫坐在老榆樹下,卻一點都不覺得冷。經過的人都在看我,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我。我也覺得自己瘋了,不然怎麼會對葉正宸還有幻想?被騙過那麼多次,我還相信他給我的承諾。
一件溫暖的外衣搭在我身上,印鍾添在我身邊坐下來。
「叔叔說你一早就走了,醫院的人說你沒去上班,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我想說話,但嘴唇已經麻木了。
「你從小就這樣,心情不好就跑來這裡……」他寬大的手掌捧住我的手,搓著,「為了那個男人,對吧?」
我搖搖頭,聲音凍得發顫:「我只是想讓自己冷靜點。」
印鍾添繼續揉我的手:「小冰,別再傻了。他不愛你,他哪怕有一點愛你,都不會把你傷得這麼深。」
我又何嘗不知道呢?從頭至尾,那段所謂的愛情都是欺騙,刻骨銘心也是騙人的,我早該清醒了。
楓葉鮮紅的色澤會隨著時間黯淡,眼淚會慢慢乾涸,激情當然也會隨著時間消退,最後埋葬在漫長的生命里。
或許,多年後,我就記不起他的樣子,甚至名字了。
即便在路上擦肩而過,也只當他是陌生人……
第三件事,在我回國后第三年零一個月,我接受了印鍾添的求婚。
那天,晨霧初散,媽媽挽著爸爸的手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斑駁的晨曦落在他們身上。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新聞。
其中國際新聞中的一條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日本警方以販毒、走私等多項罪名正式批捕山口集團社長山口梨木。」
我打開新聞隨意掃了幾眼。原來,兩年前的山口葯業涉嫌制毒事件僅僅是日本警方調查山口集團的開始,這兩年來,日本警方全面搜集山口集團的犯罪證據,近期終於將這個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全面瓦解,從此以後,山口集團將成為歷史。
爸爸走累了,媽媽扶著他坐到我身邊,我微笑著抬頭,將手中的保溫水壺打開,為爸爸倒上一杯溫水。
如此美好的時刻,如此美好的一家三口,媽媽自然又要問一些美好的問題。
「最近有沒有遇到中意的男人?」
這個問題媽媽問過我很多次,我每次的答案都一樣:「暫時沒有。」
「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太挑剔……找個真心對你好的男人就行。」
我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表,用紙巾輕輕擦拭著上面鐫刻的名字,「宸」這個字,從未褪色。
我承認我太挑剔了,這個世界上畢竟只有一個葉正宸。我笑笑,說:「要過一輩子的人,不挑剔一下能行嗎?」
每次我這麼說,媽媽便不再說話,爸爸則會輕輕嘆口氣。
「我們回家吧。」說著,我站起身,爸爸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裡都是汗。
接著,他從椅子上栽倒下去。
搶救進行到傍晚,爸爸的生命體徵才算穩定下來。
寂靜的醫院裡瀰漫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我筋疲力盡走出重症監護室,扶著牆壁慢慢地蹲下。
這三年來,為了爸爸的病,我去國外請過專家,去長白山尋覓過偏方,甚至去求神拜佛,祈求神佛恩賜奇迹……然而,癌細胞還是在一點點吞噬爸爸的生命。
「小冰,你沒事兒吧?」印鍾添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伸手過來扶我。
「沒事兒,我就是有點累了。」我試了兩次,才勉強扶著牆壁站穩。
「你別擔心,薄叔叔會沒事的。」
我無力地搖頭。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爸爸的病情,多次化療沒有徹底抑制癌細胞,反倒讓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的心臟多次出現房顫,情緒也開始不穩,整天叨念著讓我好好照顧媽媽,好好照顧自己,儘快找個好的歸宿。
「是不是薄叔叔又催你嫁人?」印鍾添問我。
我垂首看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面映著我蒼白的面容。短短三年,我就老了,臉上再也找不到年輕人該有的生氣。
我苦笑:「難怪他著急,我這副樣子,可能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們結婚吧。」
毫無浪漫可言的病房門外,印鍾添突然執起我的手,沒有任何動情的表白,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婚驚呆了。眼前的男人,我當他是至親,我對他的感情是純粹的,沒有一點雜質。
「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枚戒指:「我準備很久了……雖然現在有點趁人之危,但我是真心的。如果沒有更好的選擇,就給我個機會吧。」
冰涼的戒指套在我的手上,大小剛好。我承認我對印鍾添有感情,有親情、友情,也有感恩,唯獨沒有愛情。
年輕時渴望愛情,期望有一個人讓我愛得肝腸寸斷,欲罷不能,等到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人情冷暖,我才看透這個浮華的世界。
我不再年輕,不再為愛肝腸寸斷,可我從不後悔年輕過。
愛過,痛過之後,忘記那個人。
然後,平淡地生活。
我很感激命運,讓我在陽光燦爛的美好日子裡遇到了葉正宸,他讓我明白了什麼是愛情,肝腸寸斷亦無怨無悔;我也感激命運讓我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裡遇見印鍾添,他就像一束暖光,無論多麼黑暗,我都知道哪裡是前方,還能繼續走下去。
幾分鐘的思考後,我對印鍾添點點頭:「好,我們結婚吧。」
從那之後,我和印鍾添就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結婚的事情。
印鍾添在南州市政府的秘書處工作,因為職業習慣,他每次和我約會都像安排領導日程一樣,絕對順著我的時間,尊重我的意願,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從不擔心突如其來的變故,因為他會把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
我和印鍾添的戀愛也像是規劃好的,按部就班地進行,包括我們訂婚、買房、裝修。周末,印鍾添約了我九點去看裝飾材料,我按時換好衣服,下樓。毫無意外,他的車已經停在樓下,印鍾添正坐在車裡聚精會神地研究地圖,估計在計劃今天的路線。
見我面帶微笑坐進車裡,他放下手中被圈圈點點過的地圖:「在想什麼?好像心情很好。」
「我在想,你這麼善於規劃的男人,一定不會突然冒出個同居女友、未婚妻或者老婆。」
他有點茫然,認真思索了一下才接道:「除你以外,不會再有。」
我相信,深信不疑。印鍾添從不會胡言亂語,任何話從他口中說出之前都要經過慎重的考慮,做不到的他不會說,不確定的他也不會說。
爸爸媽媽口中印鍾添的優點不勝枚舉:沉穩,細心,言談舉止得體,待人處事真誠……其中有一點我最贊同:他是個值得女人信賴的好男人。
我靠在椅背上,等著他慢慢地發動,慢慢地把車併入主道。
熟悉的風景緩緩掠過,我微笑,心裡惦記著今天轉院離開的病人怎麼樣了。臨走時,她的老公幫她換好衣服,扶著她出門,她笑著跟我說:再見。
有些人,再見了,今生便不會再見。
就像那個人……
因為印鍾添早已做好了前期調查,我們很快定下了整套櫥櫃和玻璃拉門。發現時間還早,我們順便去看了看窗帘,窗帘的款式多得讓人眼花繚亂:溫馨的韓式版,華麗的歐式版,還有簡約的古樸版。
「你喜歡哪一款?」他一如既往徵求我的意見。
我認真看了一圈,認真看了每一款,然後指著其中一款:「除了這款綠色,其他的都很好。」
「這款灰色的怎麼樣?」他指著右邊一款淺灰色的窗帘問我。
我掃了一眼,是印鍾添喜歡的風格,素雅,沉靜。不知為什麼,我的眼光又不自覺地轉回左邊,淡綠色的輕紗微合著,垂落在地,墨綠色的流蘇被挽起,直垂而下。
有人開門進來,帶起一陣氣流,輕紗飄動,流蘇蕩漾,兩個字:唯美。
「小冰?」
「呃?」我回神,「好,挺好的。」
「那就定這款吧。」
我想了想,指著那款綠色的窗帘問身邊的售貨員:「這款窗帘有沒有其他顏色?」
「您想要什麼顏色?」
「除了綠色,其他的都行……」
售貨員立刻調出圖樣給我看:「有紫色和藍色,這種……淡粉色也不錯。」
畫冊上的圖樣不僅顏色很俗,款式更俗,完全沒有讓人驚艷的感覺。
「謝謝!」我把圖樣還給她,「還是右邊那款灰色的吧。」
出門前,我又看了一眼淡綠色的窗帘,合著,合著……
讓人驚艷的美,就像那扇窗前永遠合著的窗帘。
吃過午飯,印鍾添接到他開婚紗店的朋友打來的電話,說新到了一批婚紗,讓我們過去欣賞欣賞。婚期還沒定,我不想這麼早訂婚紗,可婚紗店的老闆強烈要求我們去看看,說現在是淡季,給我們打三折。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們也不好太不人家給面子,於是順路去看看。
「隨便選,全場三折。平時我們最多打八折,這可是真情價了。」
「我們的婚期還沒定,現在訂婚紗有點早。」我說。
老闆跟我開玩笑說:「婚紗不像別的,早晚要穿的,不嫁給鍾添,也要嫁別人……」
印鍾添氣得給了他一拳,不重。我極少見他跟人打鬧,可見他和老闆的關係相當不錯。
「這是歐美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老闆指了指櫥窗里展示的婚紗,「絕對適合你,不信你試試看。」
印鍾添小心地摸了摸下擺:「要不,你試試吧。」
不等我回答,老闆直接把我推進換衣間,跟店員說:「拿這件婚紗給她試試。」
歐美一向流行簡約低胸的款式,裙擺下垂,化妝師為了效果更好,讓我換上一雙三寸的高跟鞋,把我及腰的捲髮鬆鬆綰起,自然地垂了一縷落在臉側。
走出更衣室,印鍾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難掩熱切……
我尷尬地避開他火熱的注視,別過臉看向窗外。盛夏的午後,暖洋洋的陽光從落地的櫥窗射進來。櫥窗外,一個英挺的人佇立著,一身墨綠的戎裝。我無意間瞥了一眼,心口頓時感受到一陣狠狠的撞擊。
我眨眨眼,想確定那張午夜夢回經常看見的臉是真實還是錯覺,他已經轉過身,留給我一道酷似那個人的背影。
太像了!明知不是他,我還是悄然踱至窗口,多看了幾眼……
深沉的氣質,配上墨綠色的制服,再加上肩上隱約的星星杠杠,不必看長相,一道背影足以完美詮釋這個男人極致的魅力。
他穿過人行道,上了街邊一輛白色的越野,車牌也是白色的。
男人上車后啟動了車,但沒有開走。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眼前的一切都靜止了。不知何時,印鍾添走到我身邊,順著我的眼光看去。
「在看什麼?」他的手輕輕搭在我半裸的肩上,聲音聽上去比平日溫柔。
「沒什麼,那輛車不錯。」
我話音剛落,那輛車突然啟動,加速併入主道,駛向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