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意外的拒絕
畢業典禮即將開始,偌大的禮堂內坐滿了人。
「煜哥,快看消息啊!」
作為學生代表之一的校草,正在默念自己今天要上台演講的稿子,忽然後面傳來一陣騷動,還有人大叫。
他放下稿子,轉頭問:「什麼消息?」
「朋友圈!快看!都被刷屏了!」
校草感到莫名其妙,拿起手機翻朋友圈。果然,學校內許多人都發了大同小異的照片,上面是一個女生的背影。
這女生穿著絲質長裙,身材倒不算特別纖細,但長發披肩,長裙在腰間勾勒出明顯的曲線,身材看來不錯。也有人拍到了她的半側面,五官精緻,風情迷人,令人眼前一亮。
「我們學校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女神了?」校草研究了一下,抬頭問那個興奮地衝到自己面前的人。
「是那個胖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那個!」男同學誇張地揮著手大叫。
校草的腦中一瞬間就出現了那個笨拙的肥胖身影,還有她在朋友們的鼓動下,向自己表白的場景。
那時候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還在腦海中,他怎麼都沒法把那個胖子替換成這個女生。
他還在遲疑,忽然有人跑進禮堂,低聲喊道:「來了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門口。
照片上的那個美女出現在眾人面前,漂亮的臉蛋上一雙大眼睛靈動無比,在禮堂內掃了一眼,就向校草坐的位置走去。
眾人都捂住了胸口,期待地等著她去向校草表白。
甚至就連校草都緊張了起來,他盯著面前向自己走來的衛如希,手裡的稿子輕飄飄地落地。但他沒有察覺到,他忘了放下已經空無一物的手,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假的吧假的吧?那隻胖蛤蟆怎麼變成這樣了?她要來向我表白了嗎?我得露出最自然的微笑,我該怎樣才能以最好的姿態接受她,對她說出好?
就在所有人期待她走到校草面前表白時,她卻走到離他三排的位置,在過道邊的一個空位子上坐下了。
校草愣住了,掩飾地俯身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稿子。
周圍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衛如希卻置若罔聞,拿出手機來玩著。
那上面有衛澤希給她發的消息:已搞定黃一辰,把時間表發給我!
衛如希將每張桌子上都有一份的畢業典禮流程表拍下來發給了他。
他回復了一個「OK」的表情。
衛如希收好手機,聽著畢業典禮的鐘聲響起。
大幕徐徐拉開,音樂系開始合唱《送別》,歌聲在室內回蕩。
衛如希一時恍惚。她記得舉行開學典禮的那一天,自己坐在這個禮堂中,看到作為新生代表的校草意氣風發,流露著對未來的野心。那時身邊的一個女生在嘲笑她的肥胖,而另一個女生在讚歎校草的帥氣。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心裡,萌生出了那股不服輸的渴望奇迹的執著地想要站在他身邊的念頭吧。
不知不覺中,隆重而簡短的典禮進入了尾聲。她沉思得太過入迷,連校草什麼時候結束了畢業致辭都不知道。
在掌聲中,畢業典禮結束。
眾人紛紛起身離座。
校草已經走到她的面前。她坐在過道邊,旁邊沒有能讓他坐下的位置,所以他只能低頭彎腰站在她面前和她說話:「衛如希?」
衛如希抬頭瞥了他一眼。這個她曾經那麼喜歡的男生,今天因為要上台發言,所以穿著正裝,頭髮也精心打理過了,越發顯得帥氣。
可是看著這本來應該能讓她犯花痴尖叫的人第一次肯在她面前露出笑容,第一次肯正眼瞧著她說話,她卻覺得,胸口泛起淡淡的一層酸澀來。
這不是她喜歡的那個人,不是那個她痴迷地在人群外凝望的,人群最中心笑得青春洋溢的耀眼男生。
和答應那個不可思議的要求,為了夢中人開始瘋狂減肥的時候不同,她現在是真的絕望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自己永遠得不到喜歡的那個人了。
因為她喜歡的,其實是自己理想中的,遠遠望去不染塵埃,有如清風朗月般的校草。
而並不是那個,唾棄當初的她是癩蛤蟆,譏笑著把她親手做的蛋糕丟下樓的人;更不是現在這個,帶著笑容接近她的,還沒進入這個圈子就已經策劃好向上爬的路徑的男人。
最讓她不開心的是,她就是那架他打算抓住攀爬的梯子——他曾經嘲諷鄙夷過的胖子。
衛如希笑了,她仰著臉,對他微微一笑,露出淡薄、敷衍的笑容。
她說:「對呀,你好。」
標準的對待學校其他男生的態度,不遠不近,不溫不火。
校草的心裡生出不舒服的感覺,畢竟,她以前可是迷戀自己到全校皆知,還哀求著向自己表白,怎麼現在他放下身段來和她主動打招呼了,她卻是這種表現?她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
壓下心中的些微不滿,他又笑道:「真沒想到,你居然實現了對我的承諾,減肥成功了。你現在減到一百斤了嗎?」
旁邊圍觀的好事者一聽,頓時起鬨:「到了到了,肯定到了!」
衛如希垂下眼睫,蓋住了自己那雙快要蒙上因傷感而含淚的眼睛,正想要開口,旁邊卻傳來她那幾個朋友的聲音:「沒錯,為了這一天啊,我們希希每天瘋狂地投入減肥健身之中,從早到晚,連一分鐘都沒偷懶過!為了追到煜哥,真的是『頭可斷,血可流』,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啊!」
衛如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無奈的冷笑,沒再說話。
彷彿怕大家不相信似的,那個穿著露肩裝綽號爆爆的女生握住了衛如希的手,又拉起了校草的手,充滿導演欲地要將衛如希的手放到校草的手中,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宣佈道:「一個是校草,一個是女神,四年的暗戀,多次的表白,終於讓他們走到了一起。今天,希希終於成了一個符合煜哥要求的體重不過百的白富美,讓我們恭喜希希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和自己暗戀多年的人走到了一起……」
「對不起,沒達到。」
衛如希冷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爆爆煽情的話。
她將手抽了回來,坐在位子上抱臂看著面前這些人,平淡地說:「我現在一百一十斤還要多,不好意思沒達到要求。」
「哈哈哈!希希你別開玩笑了,你這哪像是一百一十斤的人呀!」爆爆看看校草那不自覺沉下來的臉,又連忙笑道,「不過你為了煜哥都這麼拚命了,就算稍微差一點,煜哥也不會介意的,對吧?」
聽她這麼說,校草便點了一下頭。他看著面前明艷照人的衛如希,明明是想要接受她的,但在這個一直比自己低一等的胖子面前,一下又放不下身段來,便只用勉強的口吻說:「超一點就算了吧,以後……」
衛如希抬眼看他,清澈明凈的一雙眼睛在濃長纖卷的睫毛下盯著他,頗為動人。
不知怎麼的,他的心一下子就漏跳了一拍,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促使他忍不住開了口,說:「以後,我監督你慢慢減。」
旁邊的人頓時鼓掌歡呼起來,有人吹口哨,有人攬住校草的脖子大叫:「受不了了,太浪漫了!」
「來來,趕緊的,剛剛誰拍視頻了?快點把這神聖的一刻剪輯出來,放到網上去!」
「贊成!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為愛狂減七十斤,終於贏得校草心』!」
「這還不得成為流芳百世的愛情傳奇啊?說不定以後都能拍成勵志電影呢!」
當然,也有幾個暗暗喜歡校草的女生心有不平地看著衛如希,一臉鬱悶。
就在禮堂內一片喧囂之時,始終坐在座位上沒動的衛如希卻平淡地抬起頭看向校草,說:「抱歉,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喧鬧的禮堂,在她這一句話出口之後,驟然降溫。
校草的臉上,志得意滿的笑容頓時僵住,片刻,他才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衛如希的朋友趕緊湊過來親熱地擠在她身邊,挽著她的手臂諂媚地說:「哎呀!希希,別害羞啦,別人不知道,我們這些死黨還不知道你的心思嗎?」
「不只是現在,其實我可能,從來也沒有喜歡過你。」衛如希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只盯著校草,拿起了自己的手包,緩緩地說,「只是因為朋友們的攛掇,所以對距離自己太遠的東西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把你想象得太完美。可事實上,你離我的要求太遠了,根本配不上我的期望。」
校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啞口無言。但看見她拿著手包站起身,他又不甘心,勉強想要挽回面子,說:「我對於你當初的表白並沒有在意!不過你畢業后不是要去『寰宇』嗎?到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作為同事,我還是可以監督你減肥的。」
「你搞錯了吧。『寰宇』不是我家唯一的產業,我哥去那邊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那裡不是我們工作的重心。至於你以後在那邊的發展,請你加油吧。」
衛如希說完,抬手看了看錶,根本不理會臉色灰敗的校草:「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爆爆看看校草,趕緊挽住衛如希的手:「我們幾個好朋友可一定要站在一起哦!」
「好呀。」衛如希微微一笑,和他們一起向外走去,「很抱歉我現在不是那個能襯托你們的死胖子了,但要找我逛街吃飯玩樂的話,我還是願意付錢的。」
眾人都愣住了,正想把臉貼在衛如希肩上的爆爆身體僵硬了,機械地問:「你……你說什麼啊,希希?」
衛如希看著這幾個一直圍在身邊的朋友,他們臉上那些錯愕、忐忑、尷尬,讓她忽然覺得釋然了。
其實也沒什麼,她給他們錢,他們給她熱鬧,各取所需而已。就算背後說幾句刻薄話又怎樣,難道員工還不能抱怨老闆難伺候了嗎?
所以她只笑了笑,說:「我是說,我要去北京讀碩士了,以後會離開這邊,你們要玩的話,抓緊哦。」
「真的嗎?好捨不得你呀!」另一個女生難得放下自己在玩的手機遊戲,認真地問,「為什麼這麼突然啊,希希?」
「沒辦法,我哥決定的。」雖然知道這些人聚攏在自己身邊的用意,但想著四年來的那些似真似假的陪伴與鼓勵,她也只能嘆口氣,抬手抱了抱她們,低聲說,「再見……謝謝你們曾經給過我歡樂的時光。」說著,她的手機已經響起來。
衛如希放開她們,看了看上面的消息,微笑道:「好啦,再見,有人來接我離校了。」
——驚爆!黃一辰親自接A大女畢業生離校!
——羨慕!我的畢業典禮為什麼不能這麼美好?
——廢話!人家男才女貌天生一對,照照鏡子看黃一辰會來接你嗎?
顏未染正在看的社交網站首頁全部被同一條八卦新聞佔據了。無數畢業生羨慕不已,無數未畢業的以及已畢業的人也都在憤恨地刷著頁面,紛紛評論此事,發泄自己的不滿。
她看著面前下了黃一辰的車,正走進工作室來的衛如希,不由得「嘖嘖」讚歎:「真沒想到,你哥居然這麼大手筆,為了你這個妹妹,連黃一辰的形象都不顧了,真是個好哥哥啊!」
衛如希看了看身後的黃一辰,一點都沒有作為緋聞女主角應有的歡喜模樣,反而情緒有點低落地在顏未染對面坐下,拿起了她還沒來得及吃的蛋糕。
黃一辰將手中的車鑰匙丟在桌上,給自己倒了杯茶,自來熟地看起了屋內的照片:「畢業季的話題,不炒白不炒,我很樂意滿足網上那一群有『少女心』的網友。」
顏未染看見衛如希吃了一塊蛋糕,又去抓第二塊,忙抬手捏住她的手腕,說:「不能吃了!要保持身材,不能反彈!」
衛如希的手停了一下,又搖了搖頭,把蛋糕塞進了口中,說:「昨天晚上,我讓家庭醫生給我擬了一份營養食譜,交給了家裡的廚師。我不減了,要胖回去。」
顏未染驚呆了,潘朵拉驚呆了,黃一辰驚呆了。
潘朵拉抓住衛如希的手腕,將她拉到鏡子前,指著鏡中的她問:「老妹兒,這麼稀罕的模樣,說不要就不要了?你不指著到兩位數嗎?」
「兩個小時。」衛如希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可眼眶中卻湧出眼淚來,「我拚命了兩個月,經歷了地獄般的磨難,沒有人知道我半夜忍受飢餓死死咬著枕頭的痛苦;沒有人知道我幾度暈倒虛脫無力的絕望;沒有人知道我每天忍受高強度的鍛煉不敢停歇的疲憊……但我只打算美這兩個小時。」
「那現在你終於成功了,為什麼你不能繼續堅持下去呢?至少,努力控制它不反彈,只要拿出你減肥時百分之一的毅力,肯定可以做到的。」
衛如希看著鏡中的自己,從一百六十八斤到一百一十八斤,甩掉了身上五十斤肥肉。化妝之後,她現在是個體型普通的女生,誰也看不出她曾經是身體那樣臃腫的一個胖子,誰也無法將她和那個醜陋的、被無數人嘲笑為癩蛤蟆的女生聯繫在一起。
原本,她在心裡發誓,要一輩子用這個漂亮的形象活下去,永遠也不要再回到那噩夢般的日子中去。
「但是……」她緩緩地擦掉眼淚,輕聲說,「昨天,我去醫院了,醫生讓我立即停止減肥,恢復飲食。」
顏未染錯愕地看著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上周我和阿嚴一起去探望減肥減到肝衰竭的大力哥,然後聽說醫院裡有個得了急性白血病的小朋友在等待捐獻骨髓。我和阿嚴就都去抽血做了配對,很幸運,我初配成功了,然後昨天去做了高分辨檢測,六項指標中,我有四項和那孩子一致,配型吻合。」衛如希的手按在鏡子上,也按在自己那張明艷照人的臉上,她留戀地一寸一寸地審視著這麼美麗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低地說道,「現在,我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了。」
顏未染震驚不已,她望著衛如希,喃喃地問:「所以你要給孩子捐獻幹細胞?」
「嗯,我去醫院做了檢查,發現我因為瘋狂減肥暴瘦,所以現在嚴重營養不良,身體損耗太大,匹配成功率會下降。我想給自己一段時間,把自己虛弱的身體慢慢補回來。」
潘朵拉捂著嘴,看著身材已經顯得勻稱的衛如希,想著以前她那臃腫不堪的體型,眼圈都紅了。真沒想到,她要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放棄自己這歷盡千辛萬苦才換來的一切,停止減肥,變回那個胖嘟嘟的女生。
連黃一辰都挑了挑眉,有點不敢相信地問:「為了一個男生瘋狂減肥,又要為了一個小男孩胖回去?」
「那孩子才十三歲啊,他還有那麼美好的明天,而我又不需要付出太多。」衛如希低著頭,用額頭抵著鏡中那個美麗的自己,「所以,我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我要停止減肥,正常攝入營養,把身體養好。哪怕,我很可能再次變得像以前一樣肥胖。從昨天開始,我已經停止了瘋狂的運動,今天開始,也要恢復正常飲食了。胖點就胖點吧,達不到一百斤也無所謂了,我不控制自己了,反彈就反彈,大不了,和阿嚴約好了,我們慢慢再減一回!」
顏未染沒再說什麼,她默默地擁住了衛如希。這一刻,她最美,即使這份美麗只能讓她維持兩個小時的尊嚴,剛夠洗雪四年的恥辱。
她在心裡想,阿嚴說得對,他的希希姐即使胖,也是個天底下最美的胖子。
衛如希再次去醫院檢查的那天,衛澤希在檢查室外鬱悶得坐立不安:「當初減肥的時候,我就說讓她不要減了!瘦不拉幾的有什麼看頭?我妹妹就是要胖胖的才可愛啊!白白嫩嫩的才有女人味!」
顏未染靠在門上,示意他聲音輕點:「那麼你的前女友中,有白白胖胖的嗎?」
衛澤希頓時被擊中死穴,鬱悶道:「好吧……沒有。」
旁邊的護士過來提醒他輕聲一點,顏未染便也不吐槽了,只丟給他一個「這不就結了」的眼神。
衛澤希看了看小護士,示意顏未染和自己到外面去坐坐。
庭院中綠蔭森森,夏天是真的來了,微風徐徐,蟬鳴聲聲。
衛澤希煩躁地說:「我真是快被氣死了,怎麼會有人這麼任性,幾個月內這麼暴瘦暴肥的,身體受得了嗎?!公司好多女星都是這樣落下了病根,胃病、厭食這些都是輕的,哮喘、器官衰竭、猝死的我都見過!她這一通折騰,說不定就少活一兩年的!」
顏未染也只能勸他:「那孩子是急性白血病,有合適的配型,加上藥物治療,治癒率很高。希希既然想要救人一命,你就支持她吧。」
「我知道!她決定的事情我也沒辦法改變。所以也只能給她配了營養師和健身教練,」衛澤希扯著頭髮,長舒一口氣,「還好,她總算放棄了校草,和那些狐朋狗友也不怎麼來往了,這回她應該沒辦法背著我胡亂折騰了。」
顏未染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像在幫一隻哈士奇順毛:「希希是個好女孩,有這樣的妹妹,你這個當哥哥的應該感到高興。」
「還好是幹細胞,對自己沒什麼太大損害,要是將來捐腎捐肝什麼的,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顏未染微微一笑,隔著窗戶遙望衛如希的檢查室。
天氣炎熱,樹下清涼的風襲來,顏未染的裙擺隨風搖動。衛澤希轉頭看著她,還想抱怨什麼,但在這樣靜謐的時刻,他凝視著顏未染溫柔的側面,不知不覺也就放棄了開口,只靜靜地享受這一刻的安靜。
誰知,就在這麼美好的時刻,耳邊卻忽然傳來隱約的哭聲。
這裡是醫院,任何生老病死都是難以避免的,但這個人的哭聲著實凄慘,明明隱忍克制著不想讓任何人聽到,可哭聲中的歇斯底里卻無法掩蓋。
衛澤希向她使了個眼色,兩人離開了庭院,循著聲音走到屋後去。
在醫院無人的角落裡,一個中年男人捂著頭蹲在地上,用手掌堵著嘴巴,想要控制哭聲,卻終究無能為力,頹然跌坐在骯髒的水泥地上,嗚咽出聲。
顏未染看那個男人的衣著,明顯都是剪裁精良的大牌。然而有錢人也難逃災病,看他的樣子,顯然是病情嚴重。
衛澤希看著那個男人,有些愕然,壓低聲音:「咦,是他啊。」
顏未染倒是不驚訝,那個男人看著應該是個有錢人,和衛澤希見過面也不奇怪。她回頭對他投以詢問的眼神。
衛澤希向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跟自己回到庭院中,然後才看著那個方向,壓低聲音說:「他叫屈偉川,之前在幾個什麼商務論壇、會議上見過幾次面,這人很會來事,據說他摟錢的手法快准狠,從死人手裡都能搶到錢。」
說到這裡,衛澤希又探頭往哭聲傳來的方向看了看,搖頭嘆息說:「慘,這回看這架勢,他真的要下地去搶死人的錢了。」
「別這麼幸災樂禍好嗎?」顏未染說著,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往檢查室走去。
衛如希的身體底子相當不錯。雖然這段時間以來減肥大耗元氣,但這幾天營養補充得好,整個人又重新珠圓玉潤起來。醫生檢查后表示可以儘快動手術,並建議她在術前盡量再多增幾斤體重,把營養補回來。
衛如希握拳表示自己會努力的,一定要為孩子貢獻出質量最好的幹細胞。
一屋子的醫生護士都被她逗笑了。等他們出去后,衛如希聽到屋內有個小護士興奮的聲音傳來,說:「你們覺不覺得衛小姐長得有點像前幾天和黃一辰傳出緋聞的那個美女呀?」
衛如希趕緊停住了腳步,轉頭湊到門邊偷聽。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像哦。」
「可是那個美女比衛小姐……喀喀,起碼瘦二十斤吧。」大家紛紛表示不可能,「怎麼可能幾天胖了這麼多呢?」
衛如希興高采烈,對衛澤希和顏未染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們都不要揭開這個謎底。
等往外走的時候,衛如希又想起一件事:「未染姐,聽說你要去紐約呀?」
「是啊,我聯絡了一個相當有名的研究室,畢竟我們做的是高端化妝品,需要一個重量級研究室來坐鎮。」顏未染笑著揉揉衛如希的頭髮,「不過我很快就能回來了,到時候肯定會來看你。」
「好呀好呀,我還有點緊張呢,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看著又有變回珠圓玉潤趨勢的妹妹嬌羞地靠在顏未染纖細的身子上,衛澤希羨慕嫉妒地將她扯到自己身邊,說:「到時候我會盯著你的,有我在你怕什麼?」
「哼,萬一我手術后要上廁所呢?」
衛澤希語塞,許久才憋出一句:「我請一打女助理過來扶你上廁所,好不好?」
「哥,你們不是合伙人嗎?為什麼讓未染姐那麼辛苦地出差,你卻不去?」衛如希給他狂使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可衛澤希只能丟給她一個因為惱怒而顯得惡狠狠的眼神。廢話,他難道不想去嗎?可問題是,未染說她熟悉那邊的一切,他去了也沒幫助,讓他還是好好在這裡搞定自己提議的職業經理人一事吧。
然而一個還沒成立的小公司,哪找得到什麼靠譜的職業經理人啊,獵頭們一聽到他的要求就避而遠之,他都快氣死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說:「你訂了哪天的機票啊?我送你去機場。」
衛澤希真是有心無力,說好了送顏未染去機場的,結果車上多了兩個「電燈泡」。
知道顏未染要去紐約,同樣要去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陳燦決定和她結伴同行,順便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的打工機會。
陳燦的養母當然要送陳燦上飛機。她身體羸弱,病好后一直都在養病,常年待在室內的她,唯一的愛好只有嘮叨。這一路上的叮囑絮叨,對此習以為常的陳燦只當耳邊風,可開車的衛澤希真是快被逼瘋了,尤其是等紅燈的時候,手指不耐煩地在方向盤上輕敲的頻率都幾乎和陳媽媽嘮叨的頻率一致。
拜託啊大媽,我期待的是和未染安靜地共處片刻啊,哪怕片刻也好啊!
一路煎熬,終於到了機場,衛澤希幫忙拖著行李走進候機大廳時,陳媽媽還在念叨著:「三個大行李箱,還有這個手提的,哎,燦燦,一共四個,千萬別忘了!等到了紐約,你先去找個推車,手提的這個最輕放上面。這幾個要是太重的話,你喊別人幫一下忙推到推車上……」
陳燦無奈地應著「好好好」,輕輕鬆鬆就把大行李箱拎了起來,送到了櫃檯稱重。陳媽媽只能尷尬地笑著,對顏未染說:「這孩子,從小一股蠻力。她上幼兒園小班的時候,就能把一個大西瓜抱著走來走去,那西瓜我抱著都吃力呢,她抱上樓給我看,結果一不小心,西瓜就順著樓梯滾下去了,摔得四分五裂,她哭得啊……」
還沒說完,陳媽媽自己先哭了,她握著陳燦的手嗚咽著叮囑:「到了紐約那邊,落地先給我報個平安啊!」
「媽,我到達的時候國內是凌晨兩點啊!」陳燦無奈,抽出紙巾給她擦眼淚,「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會打的。」
等東西都託運完了,時間還早,幾人待在機場大廳內,陳媽媽抓緊時間嘮叨。衛澤希終於受不了,拉顏未染去逛旁邊的商店。顏未染走了幾步,忽然目光瞥到柱子后的一個座椅,趕緊示意衛澤希:「你一個人先去逛逛,我看到個熟人。」
衛澤希見那柱子后又是個大媽,乾脆也不陪她過去了,揮揮手就轉身進玩偶店了。
柱子后,常阿姨坐在椅子上,正在擦眼淚。
顏未染在她身邊坐下,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我上次在你店裡說起陳燦的航班,其實沒抱什麼希望。」
常阿姨用手掌抹著眼淚,許久,才轉過頭去,偷看著那邊的陳燦,喃喃地問:「你……你怎麼知道她是之前被我丟掉的女兒?」
「我是個化妝師,對人臉的識別能力比較高,也研究過人臉隨著年齡變化后的走向。所以我看出來了,你年輕時,眉眼和陳燦長得很像。而陳燦將來年紀大了,肯定也和你現在長得很像。」
「我四個女兒都長得和我不像,只有她長得……像我年輕時候……」常阿姨聲音顫抖,喉口哽咽,「我生了四個女兒,第五個還是女兒,家裡逼著要個兒子,實在是養不起了……我第一次看見她走進店裡時,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朝暉福利院的孩子,再加上她的年齡和耳垂——我老公家遺傳的大耳垂,我就……我就更肯定了……」常阿姨抹乾了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低啞,「後來有一次,陳燦一個人來店裡吃飯時,我就故意說,燦燦你今天領口有點低,胸口的痣露出來了……其實她領口不低,我也根本沒看見她露出來的那顆痣。但她立馬就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把領口往上扯了扯。那一刻,我就真的確定了。我記得很清楚,我那孩子的左胸有顆黑痣。」
顏未染沉默了片刻,才輕輕地說:「陳燦挺喜歡吃你做的飯。」
「我……我也沒給她做過幾頓。」常阿姨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伸手緊緊地握住顏未染的手,問,「顏小姐,你沒對她說過,我是拋棄了她的那個媽吧?」
顏未染搖了搖頭:「陳燦不知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永遠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常阿姨哽咽道,「她和她養父母一樣,要做科學家的,我……我這邊只會拖累她。她爸欠了一屁股債,弟弟的酒肉朋友一大堆,我現在四個女兒每個月都要給我們貼補家用,不給的話,我老公就上門去鬧去罵……女兒婆家也都是吵吵嚷嚷的,女兒在人屋檐下抬不起頭,將來他們弟弟結婚生孩子,還不知道每個人要揭幾層皮呢……我也就指著出來做麻辣燙賺幾個錢,就這樣吧……這糊裡糊塗一輩子,我陷進去了,認了,可好歹有一個孩子飛出去了,你說,我能鉸斷她的翅膀,讓她掉進我家這鍋滾湯里,最後被她爸她弟吸血吃肉嗎?」
顏未染看著她紅腫的眼眶,長嘆一口氣,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轉過身,卻發現陳燦和她媽媽尋過來了。
陳燦詫異地看著她們,問:「未染姐,常阿姨也在這邊?阿姨你還好吧?」
陳媽媽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常阿姨,常阿姨忙接過來擦了擦眼淚,說:「我……我有個親戚出國,我來送人的。現在她走了,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見面,我一時忍不住,就……」
陳媽媽看看自己女兒,眼圈也紅了,點頭說:「我懂的,我懂的……」
「燦燦,我們可以進安檢了,時間寬裕些總比緊張好。」顏未染抬頭看看機場的時鐘,岔開話題。
陳燦點頭應了,又抱著陳媽媽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有些哽咽:「媽,那我就先進去了。」
陳媽媽眼圈又紅了,拉著她向安檢口走去,一邊走一邊不停叮囑著雞毛蒜皮的事情。
衛澤希看到這邊的情況,匆匆拿了個頸枕,付了錢走來:「什麼,這麼快就進安檢了?」
「是啊,要走了。」顏未染轉頭看常阿姨,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陳燦的背影看,說道,「待會兒,衛少送常阿姨和陳媽媽一起回去吧。」
衛澤希想到兩個媽媽級人物一起在自己車上嘮叨的情景,痛苦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那個頸枕丟給她:「睡覺用。」
「飛機上有的吧……」顏未染拿在手中捏了捏,真軟,是一隻大猴子上掛著一隻小猴子的造型。
「那麼多人用過的,乾淨嗎?」衛澤希說著,又拿出一把鑰匙給她,「我在紐約的房子,有人隔天去打掃的,你如果不喜歡酒店的話,可以住我家客房,順便幫我給露台上的花澆澆水。」
顏未染想到紐約的酒店那麼貴,他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就接過來了,說:「好呀,我去看看你養的花,有名字嗎?」
「沒有,因為全都死得飛快。」他笑了,愉快地捏了捏大猴子的腦袋,又把小猴子給捋下來捏在了手中,「這個掛在大猴子身上,看起來很容易丟,我幫你保管吧。」
顏未染看他那樣子,不由得笑了:「那萬一這隻大猴子想念小猴子了怎麼辦?」
他也笑看著她說:「那你帶它來找我啊。」
顏未染沒回應,只笑著揚揚手中的猴子,說:「謝謝,再見。」
衛澤希捏著手中的小猴子,看著她利落地過了安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覺得憋悶,自己一直站在這裡看著她,可她卻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虧大了。
他低頭看看手中的小猴子,低聲說:「看吧,就是這麼冷酷無情,把我們拋下了。」
小猴子被他捏得動了動,好像在點頭。
衛澤希為自己這自怨自艾的情緒笑了出來,把小猴子往口袋裡一塞,轉身對陳媽媽和常阿姨說:「阿姨,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陳媽媽卻站在那裡不動,淚水還沒擦完,聲音哽咽:「衛先生,讓我再等一會兒,萬一燦燦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呢?」
就算有什麼要說,也是打電話說了,在不在機場有什麼區別嗎?
但衛澤希對這些事情向來沒轍,只能說:「那行,我出去轉轉。」然後趕緊溜了,萬一被拉住,難保陳媽媽不把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從三歲到現在的偉大事迹一一給他說一遍。
然而機場外面又沒有免稅店,他還真是不知道自己能轉悠到哪兒去。偌大的機場,來來往往的人群,他靠在角落裡捏著那隻小猴子,無聊地抬頭看著面前。
大概是一個國際航班剛剛到達了,一大群老外湧進,匯入黑髮黑眼的中國人中。那些人中,有個人的側面讓他在隨意瞥過時猛然一驚,失聲叫了出來:「嘉律!」
他直起身子,大步邁向前,在人群中尋找那張他無比熟悉的面孔,想要問問他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在來之前沒有給他一個消息。
然而,等他邁開長腿,幾步跨到大廳中間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他卻自嘲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放棄了追上去看個究竟的念頭。
因為,那個人坐在輪椅上,應該是個殘疾人。
「真奇怪,剛剛那一眼,還真以為自己看到了嘉律。」衛澤希站在原地,看著對方搖著輪椅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關上,他聳聳肩回頭,暗自嘲笑自己的眼神。
畢竟,這個世界上這麼多人,要長得像程嘉律雖然很有難度,但總是有巧合的。
方艾黎的助理Agnes蹲在機場里,心浮氣躁,嚼著餅乾盯著國際航班的乘客出口。
「要是你錯過了Jared,你就給我滾蛋!」方艾黎的命令在她耳邊響起。
Agnes吸了一口牛奶,喃喃自語:「雖然說這份工作丟掉也無所謂,但是,我還真有點想見見程博士的……」
她看著手機上的照片,這是一張從網上截下來的圖,應該是在某個學術交流會上拍的,背景是大會議廳聳動的人群和整齊排列的椅子,鏡頭剛好對準了他。拍攝的角度是仰視,所以他看起來是略帶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樣子。鏡頭在他完美得與世界有些疏遠的面容上定焦,身後的背景被虛化,顯得他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真是帥氣驚人……但是其他角度呢?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這一張特別上照,其他時候根本不是這樣的呢?」Agnes把手中的牛奶盒捏扁,丟到垃圾桶中。前面新的一批乘客又到達了,她不耐煩地嘆了口氣,鑽到前面去看。
在湧出來的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當中顯露出來的一個男人。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路,低頭的姿勢讓他略長的頭髮蓋住了額頭,卻遮不住他五官完美又氣質沉靜的模樣。他的面容蒼白,頗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但那超出身旁所有人的樣貌氣質,讓其他人都下意識地與他保持些許距離,彷彿擔心自己遮擋他的光華。
可惜,這麼超凡脫俗的美男子,卻坐在輪椅上,腿腳不便,讓這似乎從電影中走出來的美男子,帶著巨大的缺憾。
Agnes和身旁許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直到連側面都看不見了,才恍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來意。Agnes收回目光,倒吸一口冷氣后,低頭看看手機里的照片,再看看剛才那人的背影,低呼出來:「是他!」
果然和方艾黎告訴她的一樣,他在人群中很好辨認。
Agnes手忙腳亂地低頭按手機,發消息給方艾黎:方總,程博士已在上海機場落地。
方艾黎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Agnes彷彿看到了她來不及發消息的匆忙模樣:「給我盯著,我馬上過去!」
程嘉律沒想到,自己剛到上海,在酒店辦了住宿,就遇到了方艾黎。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問:「嘉律哥,沒收到我給你發的消息嗎?為什麼我始終等不來你的回復呢?」
程嘉律一言不發,推著輪椅到小廳,示意她進來。
方艾黎走進來,把門關上,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柔聲問:「到上海有什麼急事嗎?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跑來了呢?」
程嘉律冷冷戳穿她溫柔的偽裝:「我去過聖馬利諾醫院了,未染早已復健完離開了。」
「咦,是哦,她身體已經好了!我前幾天還遇到她,我們敘了敘舊呢!」方艾黎恍然想起來,趕緊說,「她受傷那麼重,我之前還以為她一年半載不能恢復呢,誰知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出院回國了!哎呀我也真是抱歉,你在瑞士的時候托我照看她的,結果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全球各地飛來飛去,兩百天飛了一百三十次,嘉律哥,你知道嗎?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熬下來的。」
程嘉律用犀利的目光盯著她,說:「我從瑞士回來后,身體不便,所以聖馬利諾醫院一直拒絕我以這樣的情況去探視,又不肯提供未染的病歷給我看,我不知道這裡面的原因是什麼。」
「說起這個,我還真是生氣呢!我在國內遇到未染時,就叫人去問了聖馬利諾醫院,可他們說未染走得急,沒有把手續辦清楚,然後醫院的系統又出了問題,所以一直在扣款。我又沒仔細看賬單,前兩天還以為她還在醫院呢。我還想過幾天就回美國了,把事情搞清楚再和你說的,畢竟現在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啊。」方艾黎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唉,我知道你會怪我的,只是現在公司忙得焦頭爛額的,我是真的忘了告訴你一聲。未染挺好的,可能和Feuillage在談合作,我跟她說做生不如做熟,邀請她來方氏,可她不知為什麼拒絕了。」
程嘉律反問:「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呀!我在想是不是她對我們有什麼誤會,畢竟她受傷后我們就傳出了訂婚的消息。可這是徵得了你同意的呀,你也是為了幫我擺脫困境,現在我那幾個叔叔步步緊逼,我走投無路,只能借你和程家的力量幫我壓制他們了。」方艾黎苦惱地說,「現在我只希望,下次見面時未染能心平氣和聽我解釋清楚,讓她明白我們之間的誤會。看見她現在對我那嫌惡的樣子,我也真是不好過……」
程嘉律盯著她這無辜又哀傷的模樣,想從上面找出一點扯謊的痕迹,但沒有,方艾黎始終只是誠懇地望著他,一臉無奈與悲哀。
程嘉律只好嘆了一口氣,說:「好吧,我相信你。畢竟,我們從小就相識,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的。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怎麼會呢,嘉律哥你要相信我,我們可認識二十多年了啊!」方艾黎的臉上總算有點精神振作的模樣了,又問,「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剛好也餓了,走,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我知道你喜歡水晶蝦仁和油燜筍呀,上海廚師做得最地道了!」
程嘉律盯著她情真意切的面容看了一會兒,沒再說話,獨自去室內換了身衣服,和她到樓下吃飯。
方艾黎推著他的輪椅到電梯內,問:「你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恢復得好的話,再過十天半月就能離開輪椅了。」
觀光電梯向下降去,外面稀疏的小雨已經下起來了,落在玻璃上,一點兩點,迷迷濛蒙,讓整個城市變得朦朧遙遠,難以觸及。
「其實我一直都好擔心你呢,可是每次去看你,沒說幾句話你就把我打發走。」方艾黎有些不滿地說。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現在的樣子,尤其是未染。」他抬手按在透明的玻璃上,可隔了一層堅硬無比的玻璃,外面的水珠他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卻根本無法觸及,「我本來,以為未染還在復健中,不想這樣狼狽地出現在她面前,所以打算儘快站起來后,帶著改進的配方給她當禮物的。可我現在忽然發現……」
方艾黎假裝漫不經心,掩飾自己打探的慾望:「發現了什麼?」
程嘉律卻只垂下眼帘,擋住自己那雙深邃澄澈的眼睛,聲音喑啞低沉:「沒什麼。只是發現我太想念她了,就算我現在是這副樣子,我也想看到她。所以我跑去見她,結果卻發現不對勁,叫人去調查后才知道她已經康復回國了。」
方艾黎咬住下唇,轉開眼睛,免得電梯的玻璃反射出自己臉上的恨意。
她推著他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包廂。程嘉律一抬頭,看見了牆上掛的畫,畫的赫然是一樹四照花。
他下意識地多看了那花一眼。
方艾黎瞄了一眼,隨口問:「這是什麼花呀,看起來很漂亮。」
「四照花,我的花園裡就有一棵。」他慢慢地說。
這是他最喜歡,也最討厭的花。
喜歡是因為,他第一次見顏未染的時候,一枝沾滿雨水的四照花拂過了她的裙角,她拍打雨水的姿態太過可愛,讓他那雙常年只關注化學實驗的眼睛,在那一刻定在了她的身上。
討厭是因為,那一夜他們分別的時候,也是他折下一枝四照花,遞到了她的手中,送她去赴了那個死亡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