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現在只有你了……
【次日,邵寂言按如玉的話一早去了華安寺。沒過多久,果見沈府的轎子停在了寺外,沈小姐被丫頭攙扶著走了下來。
邵寂言遠遠地跟在後面,這日上香的人多,他混在人群之中,沈家的下人也沒發現他跟過來。沈小姐身邊跟了三五個丫頭和一個老嬤嬤,這會兒又進了後院休息,他根本尋不到機會與她單獨說話。
他躲在院外一籌莫展之際,忽見沈小姐從屋中走了出來,翠竹一路引著她要去什麼地方似的。邵寂言奇怪,忙悄悄跟了過去,見兩人進了一處僻靜的小院,那翠竹東張西望似是在等什麼人。
邵寂言疑道:莫非這沈小姐是個輕浮女子,除了我之外,還相識別的男人在此幽會?如此一想便覺大意不得,只躲在角落裡等著。可等了好半晌仍不見有人來的模樣,再看那沈小姐也似一臉莫名。
邵寂言小心翼翼地往前湊了湊,終能聽見二人的對話,只聽沈小姐對翠竹道:「你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麼?把我帶來這兒又不說事,莫不成單是帶我看景兒來了?」
翠竹磕磕巴巴地道:「不是,不是,您等等,我……呃,奴婢是有事的,只一會兒就好。」她邊說邊四下張望尋找什麼,未果之後又道,「那個……您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奴婢一會兒就回來。」
沈小姐奇道:「什麼話?你去做什麼?又讓我在這兒干站著做什麼?」說著也不再站著,有些生氣地轉身便走。
翠竹忙上前攔了,好言求道:「好小姐,好小姐,只這一會兒,求求您了,只等我一小會兒好不好?」
沈小姐有些不高興,可這翠竹是打小伺候她的,姐妹般的感情,這會兒雖說有些奇怪,可如此誠懇地求她,真似有什麼要緊的事,便道:「好吧,只一會兒,李媽媽那兒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快去快回。咱們可說好了,一會兒你說不出個緣故來,我可不饒你。」
翠竹一喜,連聲道:「是,是。」
邵寂言藏了一下,眼看翠竹跑走,心裡不免有些糊塗,心道:這一主一仆是幹什麼呢?看樣子卻是那個翠竹在搞什麼鬼。他左右看了看,心道:不管那丫頭搞什麼,這會兒卻給他尋了機會了,便整了整衣冠走了出來。
沈婉柔聞得身後有動靜,嚇了一跳,待轉身見是邵寂言,就不由得愣住了。
邵寂言笑得從容,只道:「我便說與小姐有緣,沒想竟真有這連番的偶遇。」
沈婉柔驚得說不出話,心道:這次卻不是我有心尋了機會來見他,難不成我與他真是天賜的緣分?
邵寂言笑道:「十幾日不見,小姐一向可好?」
沈婉柔回了神,為自己才生的心思而有些羞赧,低聲回道:「謝公子關心。公子昨日才出了貢院,不知考得如何?」
邵寂言道:「多虧了小姐,三科都考得順利。」
沈婉柔道:「考試順利是公子才高博學,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邵寂言柔聲道:「不瞞小姐,在下因心中時時念著小姐,方能在考試之時盡展所能。」
沈婉柔登時紅了臉,這可是直言與她表白了。
邵寂言忙趁機道:「我心知唐突了小姐,可有些話憋在我心裡許久了。當日游湖之時巧遇了小姐,我便生了傾慕之心,當時不知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只把自己這心事埋在心裡。那日在府上巧遇小姐,我便知自己沒了希望。小姐貴為尚書之女,身份尊貴,我不過是一介寒儒,原不敢高攀。可對小姐的傾慕之心卻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上次在這寺中第三次與小姐巧遇,更讓我覺得與小姐的緣分似是上天所賜。至此,我下了決心,必要在此次恩科嶄露頭角,我想著若我能得探花便有了登門的資格。我知道,即便如此,我怕也難入令尊法眼。不過沒關係,只要小姐給我句話,只要你對我也不是無心,縱是冒了被亂棍打出來的危險,我也是無論如何要去府上提親的。」
沈婉柔的臉早已紅透了,心裡又羞又喜,撲騰騰地小鹿亂撞,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
邵寂言頓了片刻,柔聲道:「我對自己有信心,如今只盼上天垂青,償了我的心愿,圓了你我這段緣分。」
沈婉柔滿面羞紅,輕喃道:「公子才高八斗,必能金榜題名。」
邵寂言聽她應許,心中舒了口氣,試探著拉了她的手。
沈婉柔縮了縮,到底沒有把手抽回來。
二人含情脈脈的當口,忽聞有人呼呼地跑了過來,兩人慌忙鬆了手分開。轉頭一看,卻是翠竹怔怔地站在院門口,臉上那複雜的神情,明顯是看到了二人剛剛的親密。
邵寂言並不慌張,他知這翠竹必是沈婉柔的貼心丫頭,即便看到什麼也不會張揚。倒是沈婉柔被丫頭撞破了這場面有些羞窘,努力做出無事的模樣,道:「這麼快回來了,你的事辦完了?」
翠竹不答話,仍望著他倆發獃,目光在二人的手上游移著,最終落在了邵寂言身上。
邵寂言只覺這翠竹看著自己的目光奇怪得很,驚詫之中又似帶了些別的味道。他沒深思,只想這丫頭也忒沒眼色,直勾勾盯著男人看且不說,只聽你家小姐這話音,你還不知該退出去把風嗎?在這兒傻站著,哪似個機靈丫頭的模樣。
沈婉柔也覺得奇怪,不知翠竹今兒是怎麼了,輕咳了一聲,道:「你來得正好,去幫我看看李媽媽她們準備得如何,是不是可去上香了。」
翠竹愣了下神兒,慌慌張張地點了點頭,只「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
沈婉柔為自己丫頭的莽撞失態而尷尬萬分,只道:「她平時不這樣的,讓你笑話了。」
邵寂言道:「沒什麼,看上去倒是個憨厚的。」邊說邊轉頭看去,卻正撞見翠竹的小腦袋一縮,躲到了門後頭。邵寂言一愣,愈發覺得奇怪了。
「怎麼了?」沈婉柔問道。
邵寂言回過神,笑道:「沒什麼,我只想與你見上一面不易,盼著能和你多待一會兒。」
沈婉柔甜蜜地笑了。
二人互表了心意,情意濃濃地坐在院中廊子里說話。邵寂言坐的位置正好看見院門,看著院門下面露出一塊杏黃色的裙角來,正是那翠竹的衣裳。他原當這翠竹醒過悶兒來給二人望風,不想卻總見她鬼鬼祟祟地往裡探頭探腦。見他看她,便慌忙地縮了回去,可沒過多會兒卻又忍不住似的探了出來。
邵寂言越想越覺得不對,只覺這丫頭肯定有問題,心想或是沈府里有意派來看著沈婉柔的?可又不對,這富家小姐均由嬤嬤管教,如何要個小丫頭看著。那翠竹的年紀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自己還是小女孩兒呢。又或是好奇?可這般鬼祟地偷看主子談情,也忒沒規矩了吧?
他雖覺奇怪,卻因與沈婉柔說話而不好分神多想。二人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忽聽院外有女子的聲音:「翠竹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呢?小姐呢?東西都準備好了,李媽媽派人找了幾圈兒了。」
沈婉柔聞言急忙站了起來,道:「我要走了。」
邵寂言作勢拉了她的手,一副難捨的模樣。
沈婉柔道:「不能留了,若被李媽媽知道就不得了了。」
邵寂言這才不情不願地鬆了手,又柔聲道:「別忘了咱們的約會。」
沈婉柔紅著臉點了點頭,依依不捨地走了。
邵寂言在院中坐了一會兒,估摸著沈婉柔這會兒該是去了前殿上香,便想著繞到前殿看她一眼再走,才算是個痴情公子的模樣。
待他到了前殿,果真遠遠地望見沈婉柔跪在殿中佛前,身旁又圍上了一眾嬤嬤丫頭。他躲在石柱後頭,只等著沈婉柔出來的時候尋機見上一面。在他百無聊賴往裡張望之際,忽地神色一滯,難以置信地瞪了眼,只見沈婉柔身邊站著的幾個丫頭,一個個均是規規矩矩地捧著東西目不斜視,唯獨那個翠竹歪著頭盯著沈婉柔,兩隻手在身前沒意識地卷著衣角。
邵寂言心口猛地一跳,怎麼看怎麼覺得翠竹這姿勢動作實在是眼熟,再回想之前的種種,心驚地咽了口唾沫,暗道:不會吧……
當晚。
如玉才進門,邵寂言便做隨意地問道:「你今兒白日都幹什麼了?」
「我睡覺了!」邵寂言話音甫落,如玉便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卻不看他的眼睛,只斜眼望天假作無事地在屋子裡轉圈兒。
邵寂言原不過是個猜測,這會兒見她這模樣卻似落了實,可仍不太敢相信,試探道:「那翠竹是怎麼回事?」
「什……什麼翠竹?我才不知道什麼翠竹!」如玉漲紅著臉,不給邵寂言說話的機會,大聲道,「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要冤枉我了!哼!昨日才答應我,今日就要反悔了!我不理你了!」說完便匆匆轉身要走。
邵寂言道:「做了錯事,心虛想溜是不是?」
如玉背身定在門口,脖子一縮,蔫兒了。
邵寂言驚道:「果真是你?你當真附在了那個翠竹身上!白日那個翠竹當真是你?」
如玉扭過頭,沒了剛剛那衝勁兒,縮著脖子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是想幫你來著……」
得了如玉的親口承認,邵寂言已是驚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了,想起白日里自己與沈小姐相處的光景全被如玉看了去,沒來由一陣心虛,惱羞成怒地衝口道:「哪有你這樣幫忙的!你!你這是在監視我!」
「沒有沒有!才不是呢!」如玉用力擺手搖頭,緊道,「你別生氣,我真的是想幫你來著。你看,要不是我把沈小姐引到沒人的地方,你們還沒機會說話呢!我是幫你來著!真的真的!」
邵寂言這會兒又驚又惱,腦子裡亂得很,又想若如玉竟能附人身上,保不齊曾經也在他身邊出現過。這麼一想,心裡忽然有些緊張,只怕被如玉看去自己在人前做作虛偽的一面,便謹慎地問道:「你從前可做過這事沒有?可有附在別人身上過沒?陳兄?馮兄?」
「才沒有呢!」如玉鼓著腮幫子有些生氣,「我是規矩的女孩兒,才不上男人身呢!」
邵寂言一怔,忍俊不禁,氣惱消了大半。
如玉又道:「再說了,這世上哪兒有那麼多體質陰寒的人可讓我上身的。一千個人里也難得有一個,那個翠竹也是趕巧了。」
邵寂言道:「縱是趕巧了,你也不能隨便上人身啊。」
如玉委屈地道:「我這也還是第一次呢,還不是為了幫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往後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去了。」
邵寂言無奈道:「你放心,我斷不會求你這個,你也別再想著做這事,以免誤傷了人家。」
如玉聽了忽而惱了,高聲道:「你承認吧!」
邵寂言不明所以:「承認什麼?」
「承認你重色輕友,承認你一點兒也不關心我這個朋友,承認你心裡只有你媳婦兒!」
邵寂言有些尷尬,又有些摸不著頭腦,只道:「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麼重色輕友,怎麼不關心你了?」
如玉又酸又氣地道:「你只擔心我傷了你媳婦兒的好丫頭,一點兒不關心我有沒有傷,你當上人身是件舒服的事兒嗎?為了你,我可難受了,你還罵我!都說好了再不大聲罵我了,卻又為了你媳婦兒罵我!可見你是個重色輕友的!我再不理你了!」
如玉說完扭身穿門出去,卻並未離開,嘴裡嘟嘟囔囔地站在院子里生氣。見邵寂言推門追了出來,哼了一聲扭到一邊兒去,邵寂言再跟過去,她再閃開,別彆扭扭的就是不正眼看他。
邵寂言跟在她後面軟語道:「是我沒想到,我不知你上人身也會難受……」
他話沒說完,如玉嗆聲道:「是,是,只有你媳婦兒嬌滴滴的會生病,我這樣兒的才不配難受呢!」
邵寂言哄道:「我哪兒這麼說了……我給你賠不是還不成嗎?你現在怎麼樣?還難受嗎?」
如玉犟嘴道:「不用你管,左右我也不是你什麼人,你只把好聽的話收好了,回頭哄你媳婦兒去吧。」
邵寂言被噎了回來,但聽如玉又酸又委屈地小聲嘀咕:「對我就那麼大聲,對她就柔聲細氣……重色輕友的大色鬼……臭騙子……」
邵寂言無可奈何,她雖口口聲聲說只把他當朋友,可這會兒分明不就是在吃醋嗎?他念著白日里與沈小姐說的那些情話或全被她聽了去,自己也覺心虛得很,也不知該怎麼好了,只一個勁兒地說軟話賠笑臉,磨嘰了一個晚上才勉強哄得如玉又露了笑臉。
中秋將至,不論是對人還是對妖,都是個熱鬧節日。如玉老早就想去看花燈猜燈謎了,鳳兒對此卻不感興趣。因每年這個時候,總有上仙來人間走動,偶有小妖被上仙看中,收到身邊做個小侍,便可省了千萬年的修鍊,直升仙界。是以,每每這個時間,小妖們總不願錯過,鳳兒自然也不願錯失良機,去猜什麼燈謎。
如玉在她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又轉去找邵寂言,把這燈會誇到了天上去。見邵寂言露了為難之色,又好言央求道:「去吧,去吧,咱們可以一塊兒去猜燈謎,我最會猜謎了!可那老闆聽不見我的話,這回好了,我有你了!你給我做個傳話的,到時,我贏的東西全給你!」
邵寂言越發尷尬了幾分,有些局促地道:「我明晚約了沈小姐……」
如玉一愣,神色黯淡地「哦」了一聲。
邵寂言忙道:「要不咱們約個地方,等我送走了她再陪你逛去。」
如玉道:「不好。你和沈小姐才好了沒多久,是該常常見面一起玩兒的。她是千金小姐,出來一次不容易,你好好陪陪她吧,反正咱們總能見面,不差這一晚上。」
她越是這麼會說,邵寂言心裡越是過意不去,忙道:「不妨礙,她背了家人偷偷出來,我們也逛不了多久。」
如玉抿著嘴搖頭,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開心,只道:「還是不要了。咱們各玩兒各的吧,你去陪沈小姐,我找鳳兒陪我去就好了。」說完只做無事地轉走了。
邵寂言追了出去,道:「戌時,敬德軒門口,我等你。」
如玉沒有轉身,只高聲回道:「別等我,等我也不去!」
次日,中秋之夜。
邵寂言早早到了與沈小姐約見的地方,酉時才過,便見沈婉柔在丫頭翠竹的陪伴下款款而來,妝容打扮看得出用了些心思,粉面桃腮,淡雅中不失俏麗。邵寂言頗有些驚艷,可他頭一個心思卻非欣賞佳人,而是下意識看了跟在她後面的翠竹一眼,見這丫頭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方暗暗鬆了口氣。
這晚,整條長寧街掛了各色花燈,商家店鋪也都將打烊的時間推到了子夜,還有些耍把式賣藝的也難得在晚上出了攤子。街上人頭攢動,熱鬧至極。
兩人一路並肩,難免手臂相碰,沈婉柔每每羞澀地收了收胳膊。邵寂言知她雖露矜持卻未必不想自己牽她的手,可他自始至終假作不察,因他見了街上小妖們肆意追逐嬉戲,怕如玉也在其中,不想被她撞見。
沈小姐身在閨閣,難得有機會出府,看路上那些耍把式的很是好奇,只恐在邵寂言面前失了端莊方一直忍著。這時,前面圍了一群人,細看下是猜燈謎的,想來倒有幾分雅趣在其中,便欲過去看看熱鬧。
邵寂言看出了她的心思,本要體貼地提議過去看看,卻忽聞人群中有一極熟悉的聲音大喊著:「核桃!核桃!謎底是核桃!」
邵寂言心口一跳,定睛看去,那在人群間鑽來鑽去、滿臉興奮地大喊的可不正是如玉嗎!
眼看沈小姐欲往那邊過去,邵寂言急忙拉了她的手。
沈婉柔一愣,登時羞紅了臉,心裡撲撲亂跳,把猜燈謎的事忘了個乾淨。
邵寂言只做溫柔的微笑,拉著她離開了。待走出不遠,又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正看見如玉美滋滋地原地轉圈兒給自己拍手叫好,又自言自語道:「我說我最會猜謎了吧!嘻嘻!」此時,周圍的人完全不知她的存在,甚至連個相伴的小妖都沒有。這人聲鼎沸的中秋佳節,她這份自娛自樂卻顯得有些孤單寂寥。
如玉並不知道邵寂言從她身後走了過去。從那老闆立了這攤子,她便是第一個客人,人來人往,唯她這旁人看不到的小妖長在這兒似的,一步沒挪窩。她雖玩得入迷,心中卻在念著時辰,抬頭看看天色,心道離戌時還早,轉而又想:什麼早不早的,反正我也不去!說不去就不去!如玉用力揉了揉臉,復又讓自己歡歡喜喜地去猜燈謎。
這時老闆掛上一個極難猜的燈謎,圍觀群眾沒一個有把握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還沒人猜出。如玉也把能想到的全猜了個遍,她托著下巴在燈籠下轉圈,忽地靈光一現,大喊道:「我知道了!可不就是燈籠嗎!」
她越想越對,歡喜地沖著老闆大喊:「是燈籠!是燈籠!老闆!是燈籠!」
老闆自然聽不到她說話,如玉又在人群當中轉圈兒,湊到每個人耳邊大聲說是燈籠,恨不得把答案塞到人家腦子裡。自然,無一人迎合。只在她著急的時候,忽聽老闆那盛錢的瓷碗里「叮」的一聲,有人應聲答道:「燈籠。」
如玉歡喜,忙轉去看,卻見說這話的是邵寂言。
老闆隨即拉了燈籠上的紅紙,應道:「這位公子答得妙,答案就是燈籠。」
圍觀群眾均做了悟之色,稀稀疏疏地起了些掌聲。
邵寂言微笑著環視人群,趁機沖如玉眨了下眼。
如玉一怔,心裡酸酸甜甜,有點兒想哭。
「連答對三個,可討個吉祥如意。」老闆拿了個紅色的小條幅向邵寂言招呼道,「公子再猜下一個嗎?」
邵寂言暗瞥如玉,卻見她一扭頭鑽進人群,飄走了。他跟老闆擺了擺手,連忙扒開人群追了出去。
「怎麼不猜了?」他追上如玉,道,「像剛才那樣,你猜我說,咱們肯定能拿了大獎。」
如玉沒敢看他,只含糊地回道:「沒什麼意思。」
邵寂言道:「我剛才看你倒是猜得挺美的。」
如玉沒應話,默默行了一會兒,終忍不住小聲道:「你怎麼來了?」
邵寂言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回道:「你昨兒說肯定不去赴約,我不來找你,難道在那兒傻等著嗎?」
如玉小聲嘀咕道:「不是,我是說你不是約了沈姑娘嗎……現在時辰還早呢,你怎麼沒跟她一塊兒?」
邵寂言笑了笑,沒答話。他是不知該怎麼說,總不好跟她說看見她一個人落單,他心裡難受,轉眼便把好不容易約出來的佳人又早早哄了回去吧。
如玉試探地道:「可是你惹她生氣,她不理你了?」
邵寂言應道:「是了,你可陪陪我吧。」
如玉道:「你放心,回頭我偷偷去看她,給你尋個機會找她賠不是就好了。」
邵寂言笑了笑。自有了上次的事兒,他哪兒還敢讓如玉「幫忙」,只道:「罷了,不說這些,過兩日放了榜就沒現在這麼輕鬆了。今兒你陪我好好玩玩兒。」
「嗯!」如玉點頭笑了。
兩人沿著長寧街一路逛過去,每處攤子如玉都要過去湊湊熱鬧。邵寂言也沒了剛剛與沈小姐在一起的拘束,隨意舒服得很,直到這會兒,方感到了這節慶之夜的歡愉。
「寂言!寂言!快過來!」如玉躥到前面招呼著。
邵寂言急忙跟上,探頭望去,只見人群當中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牽了幾隻猴兒戲耍。那幾隻猴子都通了靈性似的,翻跟頭,鑽火圈,任老人差使,引得圍觀人群不時發出喝彩之聲。
邵寂言見如玉一溜煙兒穿過人群站到了最前頭,拍著巴掌叫好,轉頭看他被擋在人群之外,又穿了回來,陪在他身邊站著。
邵寂言道:「不用管我,我看得見,你自個兒去前頭看吧。」
如玉道:「不去了。那猴子看得見我,我怕它過來撓我。」說完憨憨一笑,轉頭往裡張望。
邵寂言知如玉是為了陪他,見她又跳腳又欠身仰脖的費勁模樣,感動之餘,不免彎了嘴角。
如玉沒察覺邵寂言在看她,一心被人群中的人猴表演吸引了。只見一個小猴子接連蹦了三個火圈,鑽到最後一個時,尾巴尖兒被火燎了一下著了。如玉大驚,下意識去抓邵寂言的胳膊。
邵寂言只覺手臂一緊,驚得愣住了。兩人相處這麼久,除了那有些難以啟齒的初遇,這還是她頭一遭碰到他的身體。
如玉入了迷,什麼也沒意識到。只看那尾巴著火的小猴子嘰嘰喳喳地蹦躂了幾下,便有三五隻小猴子圍上來又踩又拉地撲火,最後一隻大一點兒的猴端了老人身邊的一個水盆迎頭潑了上來。火是滅了,可那小猴子也變成了落湯雞,傻獃獃地站在猴群之中,可笑得很。
眾人這時才知,這是個早就設計好的小花樣,哄堂大笑。
如玉也收了驚,沒意識地鬆了邵寂言的胳膊,跟著叫好起鬨。
邵寂言卻全沒了看戲的心思,看看被如玉攥皺的衣袖,又看看全神看戲的如玉,有些出神,目光沿著她的肩臂慢慢向下,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
兩人並肩站著,挨得很近,兩隻手只有一拳的距離。
邵寂言心裡沒來由一陣緊張,試探著去握如玉的手,越是接近,心口越是跳得厲害。
在他覺得要觸碰到的一瞬,指尖卻傳來一陣微涼,他終是什麼也沒摸到。
「如玉,如玉!」遠處兩聲高喊,將有些發怔的邵寂言驚醒。抬頭看去,卻是個小妖隱了真身一邊呼喊著一邊往這邊快速飛了過來。
「啊!是二牛!」如玉驚道。
邵寂言聽了「二牛」這名字,不免想起當日如玉被扯了頭髮驚恐哭喊的模樣,立時對二牛生了厭惡戒備之心。他往前兩步,想要把如玉擋在身後。
如玉卻閃出來道:「沒事兒,他定是被鳳兒支使過來尋我的。」她又擔憂地道,「你快躲開,別讓他看見了,鳳兒不讓我跟你一塊玩兒,二牛最聽鳳兒的了,他自己也不太喜歡人類。」
話音才落,二牛已經近到跟前,也沒在意如玉身後站著的邵寂言,只對如玉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說猜謎去了嗎?害得我這番好找!趕緊走吧,有上仙來了,你若運氣好,得上仙憐惜,說不定會給你塑個真身,鳳兒讓我找你呢,快跟我走!」說完也不管如玉應不應,拉了她就走。
「放開她。」邵寂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二牛這才注意到邵寂言,一臉驚異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邵寂言不顧一直對他搖頭使眼色的如玉,平靜地道:「我看得見你,她不願跟你走,你放開她。」
二牛上下打量了邵寂言一番,轉對如玉道:「認識?」
如玉怕二牛發怒傷了邵寂言,慌亂地搖了搖頭,道:「不,不認識!大概是個瘋子吧……走吧,咱們去找鳳兒去,別讓她等急了。」說完扯了二牛便走。
二牛也沒理邵寂言,轉身跟如玉走了,邊走邊道:「看著不像個瘋子。」
如玉含含糊糊地搪塞:「瘋子哪兒會寫在腦門兒上……」
邵寂言跟了兩步,柔聲喚道:「如玉……」
二牛登時回頭沖邵寂言露了猙獰,轉對如玉道:「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你名字!」
「呃……那……那大概是瘋得太嚴重了……」
二牛愣住,隨即恍然大悟道:「哦……這樣啊……」
如玉一邊沖邵寂言使眼色,一邊拉扯二牛道:「咱們趕緊走吧,別讓他把瘋病傳染給咱們……」
「哦哦。」二牛隻怕被染上似的,忙拉了如玉的手,轉頭惡狠狠地警告道,「瘋子!別過來!小心我吃了你!」說完又揮了揮拳頭,拉著如玉飛快地鑽進了人群里。
邵寂言的目光落在二牛與如玉牽著的手上,只覺刺眼得很。他看著二人消失在人群之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悵然若失。
放榜當晚,如玉沒直接去找邵寂言,而是先去看了皇榜,她順著皇榜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下來,最後終於見了「邵寂言」三個字。
如玉傻傻地笑了,只跟自個兒中了狀元似的歡喜,轉身便往邵寂言家裡飄去。邵寂言不在家,如玉想他必是與朋友喝酒慶祝去了。
她乖乖地在屋裡等著,可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京城大小酒家早該打烊了,邵寂言還沒回來。如玉擔心,只怕他喝多了走不穩,在哪兒栽倒了。
她出了門,一路往邵寂言常與朋友聚飲的酒樓尋去,街道兩旁的犄角旮旯兒最是留心,可一路尋來根本沒有人影。她又挨個兒酒樓去尋,全都黑著燈,沒一家開門的。又怕邵寂言夜宿在別處,他朋友中但凡她知道名字住處的,一個沒落全尋了個遍,仍是一無所獲。最後她只盼著在自己找人的時候,邵寂言已經回了家,可待她忐忑不安地奔了回去,屋中仍是黑漆漆、空蕩蕩的。
如玉傻眼了,他去哪兒了?皇榜才放,他還要等著殿試呢,不能離京的啊?就算有個什麼事兒,他也一定會跟她說一聲,他肯定知道今晚她會來與他慶祝的。
如玉到街上漫無目的地飄蕩,她不知該去哪兒找他,最後只好抓了街上閑逛的小妖,問他們可見了一個書生沒有。就這樣一直過了子夜,方從一個小妖處得了線索,說是剛剛在城外見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坐在河邊看景。那小妖說完還眨眨眼,一臉興奮地道:「大夜裡的,不是要跳河吧!」
如玉嚇得急忙往城外趕,待到河邊尋了半天卻不見人,想到剛剛那小妖的話,嚇得她直掉眼淚,沿著河沿一邊哭一邊喊「邵寂言」的名字。
邵寂言就坐在遠處一棵大樹下靜靜地看著如玉,心裡酸酸的。自他十六歲那年祖母和母親先後去世后,這世上似是再沒人這麼在意他了,莫說只一個晚上,他便是消失了一個月或是死在哪個角落裡,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如玉一來這河邊,他便看見她了。初時,他是不想見任何人,再後來,卻是有些自私地想要看著有人惦記他,為他掛心,為他著急。直到看見如玉哭得泣不成聲,他才有些發顫地喚了一聲:「如玉。」
如玉轉了頭,驚喜地四下張望,抹著眼淚抽泣地喊:「寂言!你在哪兒呢?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兒呢!」
邵寂言沖如玉揮了揮手,如玉一陣風似的飛了過來,嘴巴一撇,哇哇哭了起來:「你嚇死我了!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跑這兒幹什麼?你可是要跳河吧!嗚嗚……」
邵寂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口開玩笑道:「我若跳河死了,變個水妖,到時候咱們常在一塊兒,你說好不好?」
如玉用力地搖頭:「不好!不好!」
邵寂言笑道:「不想和我一塊兒嗎?」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想,但做妖怪一點兒也不好,還是做人好。你還要娶沈小姐當媳婦兒呢,還要考狀元當大官呢。」
邵寂言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笑容,神色黯淡地搖了搖頭,嘆道:「沒有了,沒什麼狀元,沒什麼媳婦兒……什麼都沒有了……」他說完抬頭望著如玉,喃喃道,「我現在只有你了……」
如玉道:「怎麼會呢?沈小姐喜歡你的,她指定樂意給你當媳婦兒。」
邵寂言道:「她喜歡有什麼用?我連個探花也考取不了,她的父親是不會把女兒嫁給我的。」
如玉道:「還沒入殿試呢,你怎麼知道得不了?我看你一定能得探花!不!一定能得狀元!」
邵寂言搖頭道:「不可能了,你不懂。」
如玉急道:「誰說我不懂了!我雖沒什麼學問,可我識字的!我去看過榜單了,有你的名字!你入了殿試!只要到時候好好發揮,皇帝老爺一定點你做狀元!」
邵寂言道:「看到我的名字了?在哪兒?」
如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沒看清,漏了自己的名字。我看了好幾遍呢!你的名字我認得的,倒數第三個就是!你一定沒看見,走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你中了!真的中了!」
邵寂言忽然笑了,道:「你也說了,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三……你說憑這樣的名次入殿試,皇上可會在意我的答卷嗎?縱然我答得再好,單一個印象就落在了後面。我朝開朝至今,歷屆殿試的前三甲都不出會試的前六。我一個倒數第三,何德何能創我朝歷史呢!縱是創先河地入了三甲,將來入了官場也必會落人口實,只說我是個末三甲,臉上無光且不說,沈尚書是斷不會將女兒嫁給我了。」
如玉看邵寂言頹喪的模樣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可他這段話她聽得似懂非懂,只小聲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你說的什麼科舉、官場的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有學問、有本事,到哪兒都錯不了。」
邵寂言道:「你覺得我有本事嗎?」
如玉一臉誠懇地用力點頭。
邵寂言卻沒了素日的神采,搖了搖頭,道:「是我自視甚高了。我原當憑我之才如何也該入三甲,沒承想只考得這麼個名次,甚至還不如馮子清,虧得我自以為高他一籌,真真是可笑之極。」
如玉忙道:「誰說你不如他了!他看了試卷,自然考得好。你是憑自己的本事考的,可比他強了千萬倍呢!」
邵寂言下意識哼了一聲,隨即一怔,似是才反應過來如玉說了什麼,疑道:「你說什麼?你說……馮兄他看了試卷?」
如玉道:「是啊。我早跟你說了,我看到了試題,問你想不想知道,是你自己說要靠自己的本事考,還把我罵了一頓……你就是再比人家有學問,也考不過看了試題的嘛,做什麼要和他比?我就說你很了不起……」
「等等,等等」邵寂言打斷如玉的話,一臉震驚地道,「你再說一遍,馮子清他看了考題?在考試之前就知道考題了!」
如玉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是啊!我親眼看見的,要不然我又上哪兒看的考題。」
邵寂言震驚得說不出話,再往前回想,考試前的幾日,馮子清卻似日日神清氣爽,比性格爽朗豁達的陳明啟還要隨性逍遙些。還有最後一科考完的當日,他也已然中了狀元似的,連素日里的謹慎都沒了……
原來……竟是這樣?
邵寂言越想越驚,心道:若馮子清考前能得了試題,那別人也未必不知!難怪有幾個平日里才學不甚出眾的,這次竟全都排在了他前面!
考題泄露這可不是個小事,邵寂言的腦子裡一時亂得很,深吸一口氣定了神,對如玉道:「你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訴我,怎麼見到馮子清看到試題的,他這試題又是從何而來,除了他還有旁人知道試題嗎,你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地告訴我。」
如玉有點兒發矇,咬著嘴唇,仔細想了想,道:「就是我去看沈小姐那次……那天晚上我才從沈家出來,沒走多遠便看見馮兄在大街上溜達,我好奇就跟上去了。一路跟著他去了梅姑娘家,我還當他是梅姑娘的相好呢,跟進去一看,他們只是在那兒說話,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也不明白,反正不是什麼情話……然後,馮兄就給了梅姑娘好多銀票,梅姑娘呢,就給馮兄看了張紙,說『這就是試題,才出來的保准沒錯!』我就偷偷給記下來了,想回去告訴你……再後來,馮兄就走了,我也沒跟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我就不知道了……再後來……再後來你就知道啦,我問你想不想知道試題,你就大聲罵我……」如玉噘著嘴,滿臉的委屈。
邵寂言也顧不得為曾經的事道歉,只道:「你說的那個梅姑娘是誰?幹什麼的?」
如玉聽邵寂言問她這個,立時露了得意之色。這事兒問她就對了,京城上下的八卦沒她不知的。這會兒,她如數家珍地道:「梅姑娘原是宜春院的頭牌姑娘,年前被陳老爺贖身做了外宅。這梅姑娘最能花錢了,原在宜春院的時候就有多少有錢的老爺少爺為她花光了身家。如今,她被陳老爺養了起來,吃喝用度一點兒不比從前差。陳老爺就是疼她,她住的房子、乘的車馬、戴的釵環、吃的山珍都是頂頂好的,比正經的陳夫人還好多少倍呢!」
邵寂言蹙眉想了想,眯著眼道:「你說的這個陳老爺……別是禮部的陳亭煥吧……」
如玉「咦」了一聲,道:「就是他!你怎麼知道的?你也知道陳老爺和梅姑娘的事兒?」
邵寂言哼了一聲,陳亭煥……陳亭煥……沒想到,他竟把試題賣去養小老婆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這個陳老爺,他可正是本屆恩科主考之一!也是他一心想娶其為妻的沈小姐的親娘舅,沈得年沈尚書的內弟!
邵寂言知道自己正面臨一個重大的選擇,他面前有兩條路:
一條是對陳亭煥賣題一事置若罔聞,踏踏實實地參加殿試。雖然仕途不能平步青雲亦可穩穩噹噹,無非是多奮鬥幾年罷了,他與沈小姐之事雖然渺茫,但至少還留了機會。
另一條是檢舉陳亭煥之罪。若這樣,事情便鬧大了,莫說陳亭煥會掉腦袋,牽扯下去,勢必要引出朝廷派系之爭。沈得年的政敵絕對會趁機落井下石,沈氏父子獲罪被貶幾乎是毫無疑問的。而試題泄露案一出,今次恩科必要重考,他可趁機嶄露頭角再奪三甲。再者,因他的檢舉而搬倒了沈得年,他或能得到其朝堂政敵王丞相的青睞。那可是當朝一品,比沈得年更權高、更根深的人物。
一邊是沈小姐,一邊是青雲路,邵寂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初從如玉那兒得知試題泄露的消息,他震驚之餘便是滿腔的憤懣與不甘,只覺得自己一心以為可讓他魚躍龍門的恩科被歹人作亂,他完完全全成了一個可悲的犧牲品。而現在,在分析了形勢、堅定了心思之後,他忽然覺得躊躇滿志,只覺這是老天賜給他的一個機會,時不我待。
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在殿試開始之前拿到陳亭煥賣題的罪證,然後交給王丞相,之後的事情就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了。邵寂言想,既然陳亭煥賣題是通過他的外室梅姑娘,那麼梅姑娘那裡或許會有什麼蛛絲馬跡。況且梅姑娘一介婦人,沒陳亭煥那麼老到機警,從她那兒入手最合適。
他原想讓如玉先入梅姑娘家中打探,只要尋得證據的所在,他再想辦法取出來便是。可當他將這個想法告訴如玉之後,她卻出乎他預料地一口回絕了。
邵寂言有些吃驚:「你不想幫我?」
如玉脫口道:「我自然想幫你了。」
邵寂言想了想道:「這不是什麼壞事,雖說是擅闖民宅,但咱們是搜集證據。他們泄露考題謀取私利,這是犯了國法了,咱們揭發他們是正義之舉,閻王老爺不會記你的過,說不定還會記你一功呢。」
如玉道:「我知道了……」
「那你可願意了?」
如玉仍是搖頭。邵寂言眉頭微蹙,愈發糊塗了。如玉有些為難地道:「有件事我沒告訴你,那個陳老爺和沈家是親戚,他是沈小姐的舅舅。」
邵寂言愣了一下,隨口道:「是嗎……」
如玉只當他才知道,便道:「是啊。按你說的,陳老爺犯了國法,肯定要被皇帝老爺治罪了,沈小姐一定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舅舅受罰。你不是喜歡她,還要娶她做媳婦兒的嗎?她若知道是你告的狀,肯定要生氣不理你了,說不定就不願意嫁給你了。」
邵寂言原不覺自己這樣的選擇有什麼錯,他雖有私心卻非蓄意陷害陳亭煥,是陳亭煥自己觸犯國法,理當得這個結果。可這會兒望著如玉一臉的真誠與單純,讓他覺得自己的自私與虛榮立時無處可藏。
如玉見他不說話,又好言勸道:「寂言,要不……算了吧。反正你也考中了,他也沒害著你,你就假裝不知道,只當是為了沈小姐好了。將來沈小姐知道你放了她舅舅一馬,定會更喜歡你的。」
邵寂言又愧又窩心,只道:「你很希望我娶她嗎?」
如玉被問得一怔,隨即淡淡地笑道:「是啊,你喜歡她嘛。」
邵寂言語塞,心臟似被人狠捏了一把,滯了半晌,只幽幽開口道:「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能娶她,而娶一個人也並不一定很喜歡她。」
如玉沒聽明白,怔怔地望著邵寂言,努力理解他話中的意思,許久才露了些了悟之色,道:「我明白了,你喜歡沈小姐,但是她舅舅犯了國法,你要伸張正義,所以不能包庇他,但是這樣就要讓沈小姐傷心,她就不能嫁給你了。」
邵寂言愣了,扯了扯嘴角,露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多少帶了些自嘲。
如玉卻覺得他是在苦笑,愈發為邵寂言和沈小姐這對「苦命鴛鴦」而心疼惋惜,想了想,道:「要不你把這件事告訴沈小姐吧,讓她去勸勸她舅舅,或者陳老爺願意自首呢,這樣或能罰得輕些,你和沈小姐還能做夫妻的……」
「如玉。」邵寂言打斷她,他不想聽她再說下去了,她說得越多,越讓他覺得羞愧,他不想被動搖。邵寂言望著如玉認真地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我主意已定,不管你幫不幫我,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別再說下去了,好嗎?」
如玉抿著嘴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垂眸小聲嘟囔:「沈小姐很可憐……」她抬眸見邵寂言望著自己,又滿臉歉意地道,「我不說了……我聽你的。」
儘管邵寂言有如玉這麼一個絕佳的探子,但想要得到陳亭煥的罪證卻也並非易事。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罪證這種東西即便存在,陳亭煥也好,梅姑娘也好,都不會把它當個好東西隨時拿出來欣賞。要想尋到可做證據的蛛絲馬跡,只怕光憑如玉是做不到的,還是他自己去看才好。
陳亭煥的外宅雖然不大,但到底不是他能輕易進去的地方,除非是買通府里的人當內應,但可行性甚低。邵寂言想了很久,有一個念頭猛然閃進了他的腦子裡。
「啊?」如玉聽完邵寂言的主意,瞪大了眼睛,隨即鼓著腮幫子道,「哼!上次你還為這事兒把我罵了一頓!說什麼永遠也求不著我,這會兒又讓我去上人身,你自打嘴巴了吧!」
邵寂言理虧,訕訕笑道:「這次是我的不是,我也不是說話不算話,若不是這次情況特殊,我是斷斷不會讓你去的,我也不願你身上難受。」
如玉噘著嘴瞪了邵寂言一眼,別過頭去。
邵寂言湊上去,道:「只這一回,算我求你了,也不需你親自動手,你只要上了梅姑娘的身,趁著天黑人少把我放進去,其餘的只交給我就好了。」他想了想又道,「只是你上次說,活人並非人人皆可被附身,也不知這梅姑娘行不行。若是她不行,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看看府上其他的丫鬟、小廝……」他話未說完便見如玉瞪眼要生氣,又趕緊哄道,「啊,是了,是了,你是規矩的女孩兒,不上男人身,那咱們不看小廝,只看丫頭和老媽子就好了。」
如玉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道:「其實……上身的人也不是很難找……雖說一千個人里不一定有一個體質極寒的,但是女人的話,會有趕巧的時候……」
「什麼趕巧?」邵寂言忙問。
如玉臉上一紅,扭捏地小聲道:「本身體質較寒的女人……遇到葵水那幾日就比較容易被上身……上次我上翠竹的身就是這樣趕巧的……」
邵寂言聽了大喜,女人嘛,體寒者多,看來此計可成,便道:「如此事情就好辦多了。她府上女人不少,找個體質虛寒的想也不難,要是梅姑娘本人就最好了。」
如玉皺了眉,脫口道:「我才不上梅姑娘的身!」
邵寂言道:「怎麼?」
如玉皺著鼻子道:「梅姑娘很臟!」
「啊?」邵寂言愣了,沒聽明白。
如玉一臉厭嫌地道:「她是從宜春院出來的,不是正經女人!很臟!我才不上她的身!」
邵寂言望著如玉認真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不上男人身,不上妓女身,她倒真是很講究。
如玉一本正經地強調道:「我可不上她的身,也許有什麼暗病染給我。」
邵寂言無奈笑道:「你不過是借她的身子用用罷了,就算真有什麼不幹凈的病又怎麼可能染給你。」
如玉仍是堅定地搖頭:「不要!不要!」
邵寂言道:「其實,風塵女子也未必都不是正經人,有些女孩兒是窮苦人家出身,不得已被賣進了青樓,也是怪可憐的。有很多女子是賣藝不賣身,不比尋常女孩兒低賤多少。縱是有些賣身的也都有各自的苦處,大多是命薄之人,值得咱們同情。」
如玉忽地眯了眼睛,睨著邵寂言道:「你倒是清楚,你可是在青樓有相好的吧。」
邵寂言一怔,失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如玉道:「我知道好多你這樣的書生都愛逛青樓。縱是不逛青樓,也都早早有了相好的。好些富人家的少爺十五六歲就有了通房丫頭呢!你都二十四了,有個把相好的也不奇怪嘛……」她說著又故意做出無所謂的模樣試探道,「你……有沒有過啊……你跟我說,我不笑話你。」
邵寂言暗笑,心道:我若真有什麼,你是不會笑話我,但會生氣瞪眼不理我。只嘆了一口氣,信誓旦旦地道:「我跟你保證,我沒有過什麼通房丫頭,青樓是去見識過,不過喝酒聊天,絕沒做過你認為的不正經的事,更沒有什麼相好的。」他說完又沖如玉微微一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
如玉聽了心裡舒服,面上只擺出一副不關心的模樣,別彆扭扭地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是怕你染了臟病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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