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再也回不到從前 4
可是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曹徹就是眼前的救命稻草,她可以抓住他,然後活過來,也可以放手,任憑自己沉溺死亡。
「你真的不介意所發生的一切?不介意我曾經愛過一個那樣的男人?」懷臻鼓起勇氣望著曹徹。她想,若他稍有猶豫,她便立即放手,讓自己沉入水中。
「不,不介意。」懷臻話音一落,曹徹便衝口而出,「不管你身上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介意,一切已經過去,你只需站起來,往前看,我會陪著你!」
他望著懷臻,生怕自己的答案她不滿意。他的目光誠懇而坦然,乾淨而真摯。
懷臻終於伸出手,她抱住他,將面頰埋進他的肩窩:「謝謝!」
「懷臻,你答應了?」曹徹遲疑道。
「不是現在!」懷臻搖搖頭,悶聲道,「我現在什麼決定也做不了。」
曹徹失望地嘆口氣,不再逼她。
一直以來,她被謝常意和方琦築起的城堡,保護得不經風雨、不諳世事。而現在,她的城堡破了、碎了,轟然倒塌了。面對突如其來的現實,謝懷臻迷路了!
自那天起,謝懷臻再也沒有見過謝常意,連回家看母親,她也挑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從心底鄙夷他,不管他多麼愛她。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她無法原諒。
方琦整個人則突然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那裡,發生了什麼。她同謝常意之間最後怎麼樣了?一切都是個謎。可是懷臻已經不再想去拆開這些謎底。彷彿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這個女人存在過。
她存心忘記一切,從過去精心呵護她的城堡里走出來,勇敢直面風雨。
她在曹徹家小住幾日後,便回到自己的家,把所有和陳印有關的東西全都打包,扔到樓下垃圾桶。當她從牆壁上取下相框里的陳印的畫像時,她忍不住伸手摩挲他唇角那道細細的月白色疤痕。曾經,她愛在睡覺前,撫摸這道細疤,指腹間那點纏綿之意,令她安心。
可是此刻,再見他唇角這張揚的疤痕,彷彿一抹嘲諷的笑,笑她的天真,笑她的愚蠢,笑她過於龐大的依賴性。
她決絕地將畫像揉成一團,扔進垃圾袋的底層。她從抽屜里,翻出那朵曹徹畫的藍色玫瑰。那淡藍色的墨跡越發淺淡,像個陳舊的、回不去的美夢,提醒著她,時間能改變一切。
再美麗的回憶也不能照進現實。做過的噩夢,也並不會像扔掉的垃圾一樣,不再返魂。
每天晚上,夜深人靜,她從噩夢中醒來,看著那一盞幽暗的燈光,聽著窗外夜歸的汽車引擎聲,她只覺得心裡一片荒蕪,像被原子彈轟炸過,滿目瘡痍,了無生機。
更可怕的是,那些她不再提、不再想、妄圖拋之腦後的醜陋回憶,還是會逼進現實。
逃出城堡的公主,得自己直面噴火的惡龍和更加血腥的圍剿。
方琦與謝常意徹底撕破臉,成為彼此最想要食其血肉、剜其心肝、毀其前程的敵人。
而懷臻是謝常意的心肝,自然也是她想要摧毀的對象。遠遁到不知哪個國家的方琦,沖謝常意投了一枚重磅炸彈。
她發了一封討伐謝常意的郵件給所有業內她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在郵件里,她哀聲痛斥,聲稱謝常意在她二十二歲的時候勾引她,利用身份威逼她成為他的地下情人。
多年來,她屈服於他的淫威,被迫與他發生關係,甚至因為多次流產,喪失了生育能力。
她在郵件里含沙射影地透露,謝懷臻獲得的各項建築行業的大獎,都是謝常意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暗箱操作得來的。
更可怕的是,她把自己處心積慮設下圈套,引懷臻墜入情網的事情,說成是謝懷臻在夜總會包養了一名殺過人、靠吃軟飯為生的男公關,還想要和這個小白臉結婚,被謝常意知道后,父女倆已經反目成仇。
這封信,完全顛倒是非黑白,內容赤裸骯髒,令人側目。郵件一出,立即在業內引發「十級地震」,迅速成為社會新聞版頭條,一夜之間,建築界泰山北斗的形象崩塌,天才女建築師名譽掃地,成為人人鄙夷的對象。
懷臻打開這封郵件時,這事已經成為了全城最新鮮勁爆的新聞。她來不及驚慌、恐懼,與人辯駁真假,也來不及想對策挽救,手心冒汗,直奔回家。這一刻,她只想要安慰最無辜的、安靜得像一個影子一樣的媽媽。
可是――等她心急火燎地趕回家,等著她的是熱飯熱菜熱湯和一張平靜的臉。懷臻看著母親,眼淚一下湧出來。可是,庄靜宜卻先拉了她坐下,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替她盛了一碗湯,讓她先喝。懷臻看著眼前熱騰騰沒有一點油花的雞湯,眼淚大顆大顆滾進湯里。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喝湯?」她哽咽著,捧著湯碗的手直發抖。
「不管發生什麼事,再傷心、難過、灰心喪氣,飯總要吃,湯總要喝,肚子飽了,才有力氣扛起明天。」庄靜宜平平靜靜地說。
她坐在餐桌前的身姿,紋絲不動,連衣服都依然搭配得體,若不是她微微泛紅的眼圈,懷臻真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看著懷臻含淚喝完一整碗湯,冰涼的手重新恢復了溫度,庄靜宜才開口說話。
其實,這麼多年來,庄靜宜早就猜到丈夫在外面另有新歡。她只是不想主動去戳破真相,她想要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她覺得人無完人,她等著丈夫迷途知返。她想他那麼聰明的男人,一定會反省到自己的錯。
可是,躲在家中,真相也會自動撲上來碾壓她。她早料到會有這一天,那真相不過是懸了多年,終於掉下來的第二隻靴子而已。
那天早上,當滿臉抓痕的謝常意回到家中,她就知道,是時候直面一切了。她仰慕了一輩子的男人,英俊儒雅、意氣風發了一輩子的丈夫,像件被揉皺了的舊西裝一樣跪在她面前。
他很平靜,老老實實,原原本本把事情攤開了,告訴了她。
他沒有任何隱瞞,也沒有修飾自己犯下的錯,他甚至希望妻子能狠狠給他幾耳光。
庄靜宜果然也沒有辜負他的希望。她狠狠扇了他兩耳光,用上了壓抑了好幾年的憤怒!
一耳光,是為了他辜負了她的期待。一耳光,是為他犯下的錯,卻要女兒來承擔。
還沒等方琦逃到國外,扔出郵件炸彈,庄靜宜其實就已經和丈夫安安靜靜地去民政局簽了離婚協議了,當晚謝常意就搬離這所大宅。
她對懷臻說:「這件事,如果只是你爸爸單純地背叛了我,我可以原諒他。可是他和方琦傷害了你,還是用這麼殘忍卑鄙的方式……我無法原諒!我不想讓傷害我女兒的仇人睡在我的床上,我甚至不想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呼吸!」
懷臻當場目瞪口呆!難怪這段時間,她回家,謝常意都不在!父母居然在她渾然不知的情況下離婚了。懷臻驚訝極了,半天才訥訥道:「方琦害我,爸爸也不知情。」
「可是一切由他而起!他才是罪魁禍首!」庄靜宜決絕道。
「可媽媽,你以後一個人要怎麼生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家,在這一瞬間分崩離析。
「我認識你爸爸之前怎麼活,離開他以後,就還怎麼活!」庄靜宜摸摸女兒的鬢角。
「可是――你會孤單啊……要不要我搬回來住?」懷臻蹲下身,將頭伏在媽媽膝頭。
她一直更愛爸爸,因為爸爸更寵她,媽媽只是個溫柔的影子。可此刻,她忽然覺得溫柔的媽媽,才是最堅韌的存在。
「不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其實,即便你爸爸和我同在一個屋檐下,我們也早就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精彩了。」庄靜宜輕聲而篤定地說,「我的愛好,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學生,我良好的生活習慣,都是他所帶不走的。」
懷臻看著母親的眼睛,她眼裡有溫柔的笑意,也有看透世事的從容。多年來,儘管家境優越,丈夫是業界名人,她依然每周到少年宮教小朋友寫毛筆字,還通過網路視頻,給家庭主婦們上花藝課。這是她的興趣,也是她的工作。
她在小朋友一撇一捺的進步中,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在花與花的錯落搭配中,平復自己起起落落的情緒。她雖然像一個安靜的影子,可是站到陽光下,她也有自己的小小光芒。
那天,懷臻睡在媽媽的旁邊,聽著她均勻和緩的呼吸,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黑暗像溫柔的綢緞,摩挲著她。
「一個女人,只有自己把自己的生活過得精彩平靜,才真正承擔得起任何選擇的後果。」媽媽的話,忽然像一道柔亮的光,劈開了她混沌的意識。
原來,真正的強大,是隱藏在溫柔背後的堅忍!她禁不住反覆問自己――這世上,誰沒有失戀過一兩次?誰沒有被朋友在背後插過刀?為什麼獨獨到了她,就要一蹶不振?
她被保護得太好,渾然不知生活多難。若不是她自身性格有巨大弱點,又怎麼可能被人次次命中要害!也許,只有最強大的靈魂,才能對抗命運之無情。一個人,先得自己立得起來,才能走得穩路。懷臻只覺醍醐灌頂――
第二天,曹徹便在公司見到了懷臻。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全神貫注對著電腦,正在修改之前圖書館的設計方案。
旁邊的同事見了她,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只遠遠地用別有深意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她。
曹徹讓懷臻去他辦公室。
「你怎麼來上班了?」他急切地問。
「我怎麼忍心把圖書館這一大攤事,扔給你一個人?」懷臻微笑道。
不知為什麼,曹徹覺得懷臻和平日有點不一樣了。
「郵件的事情――」曹徹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措辭,「我跟老闆解釋過了,他信你!他也同意你多放幾天假,避過這陣風頭。其他的事情,我們會想辦法替你澄清。你放心,我不會放過方琦的。」
「你不用再為我做什麼了。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懷臻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