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試戲午夜
凌晨三點,正是黑夜與白晝交替的時刻,S市的水天相接處星光淡去。
B市的一棟豪宅別墅的窗帷外,天穹星光也漸漸沒落,一抹弦月黯淡無
煙霧繚繞的客廳內,幾疊百元的人民幣隨意散落在麻將桌上,兩個男人歪在沙發上,睡得鼾聲如雷,呼吸中還散著濃重的酒氣。
毫無倦意的鄭偉琛走出陽台,伸手摸出煙盒,發現裡面已經空空蕩蕩,煩躁地丟在一邊。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調侃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與此同時,一支
煙遞到他眼前。
鄭偉琛接過,卻沒有點燃,「這你都看出來了?!」
「不然你怎麼會特意叫我們過來,給我們送錢。」
「我今天良心發現了……」
葉正宸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低頭翻看著剛剛從茶几上順來的雜誌,其中有一頁的新聞很是火辣——天世傳媒太子離婚後新戀情首度曝光,與新女友簡葇共度良宵。
比標題更醒目的是一組高調的恩愛秀,雖然沒有什麼不雅照,可兩個人深夜同游B市城,女主角的一顰一笑盡顯溫存……
他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鄭偉琛,終於明白他這一臉陰沉所為何來。
「聽說你要和喬欣韻結婚了。」葉正宸平靜地開口。
鄭偉琛的表情明顯一愣,又很快換上嘲弄的笑意,「你消息挺靈通的。」
「我記得上個月你還說對她沒什麼印象,想不到這麼快就有感覺了……」「現在也沒什麼印象。」鄭偉琛的嘴角微微挑了挑,語氣像是在陳述著
別人的事情。
「要不要我給喬大小姐發張請柬,讓你加深點印象?」
鄭偉琛果斷拒絕:「不用!你的婚禮,我會帶簡葇去。」
「簡葇?」葉正宸把雜誌送到鄭偉琛眼前,指了指上面情真意切望著岳
啟飛的簡葇,「你不是說她吧?」
鄭偉琛冷冷瞪他一眼,搶下了雜誌丟在一邊。
「你不是已經死心了嗎?」葉正宸問。
「本來是死了。可是,上個月我在國際飯店的電梯里遇見她了,她這次
沒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
葉正宸一臉不解問:「在電梯里,你認為她能往哪兒躲?」
鄭偉琛裝作沒聽見,繼續說:「她現在成熟了很多,我可能還有機會……」
「機會?讓她再毀你一次的機會?」
見他沒有回答,葉正宸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也不再多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反正你現在這樣子,毀不毀,也沒什麼差別……」
「……」
「回頭我讓人好好安排一下,把南州酒店頂樓的套房全給你空出來,保
證沒人打擾……」
「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一根煙吸盡了,鄭偉琛又問身邊的葉正宸:「你今天上午有時間嗎?」「能抽出時間。」
「我想你幫我去看看……林近,如果方便,幫我要一張他近期的照片。」
葉正宸立刻收起臉上隨性的笑意,「好!」
然後,他推掉了上午所有的日程,一大早陪著鄭偉琛去了B市第二監獄。
今天的霧霾比任何一天都陰沉,完全分不清哪裡是青天,哪裡是白日。
正好趕上探監日,B市第二監獄的門口擠滿了焦慮又惆悵的人,有兩鬢斑白的老人,有兩三歲的孩子牽著母親的手,也有茫然無助的年輕人,他們
每一張臉都不一樣,卻有著相同的表情——絕望。
至親被關在這處主要關押無期徒刑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的監獄里,誰能不絕望。
鄭偉琛坐在車上吸了不知幾根煙,葉正宸才被監獄長熱情洋溢地送了出來。
監獄長回去了,葉正宸才走到車邊,開門上了車。
他看看鄭偉琛面無表情的臉,將手中一張快速成像的照片遞到鄭偉琛面前,「這是你要的照片,剛照的。」
鄭偉琛看著照片,五年的牢獄生活讓林近消瘦的顴骨高高撐起,腮邊細密的胡茬灰白,頭上新長出的白髮根根直立,在照片上,再看不見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溫文爾雅。可是,他高大的身材還是那麼偉岸,俊朗的五官即使滄桑,也一樣有著男人磨礪后的魅力。
「他說什麼了?」鄭偉琛問,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問了呂伯母的病情,還有你的近況……」葉正宸思索了一下,才試探
著說:「他還說,想再見你一面。」
「開車吧。」
車子啟動,塵土飛揚而起。
鄭偉琛關了車窗,又問:「減刑的事,怎麼樣?」
「監獄長說他表現很好,幫他申請過無期變有期,不過上面一直不
批。」
鄭偉琛點點頭,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因為他早就知道,有人想要讓他死在監獄里了……
……
從監獄回來,鄭偉琛回了他真正的家,那個有嚴父,有慈母,但沒有溫暖的家。
推開家門,他正準備換鞋,就聽見尖銳的驚叫聲。他直接甩開脫了一半的鞋,一步幾階樓梯飛奔上樓,衝進母親的房間。
房間里一片戰場般的狼藉,碎了一地的餐具,散了一地的照片……而他記憶中美麗溫柔的母親此刻正像一個野獸一樣,死死咬著他的父
親,鮮血從她的齒間滲出,他的父親還在盡量用最平靜的聲音安慰她:「雅非,沒事的,你別怕,別怕……」
「媽……」鄭偉琛立刻上前抱住母親,極力安撫著她,「沒事兒,我回
來了。」
她馬上鬆了口,乾枯的手指觸摸著鄭偉琛的臉,「偉偉,你回來了?你終於肯叫我媽了!你不恨我了?你原諒我了?!」
鄭偉琛點著頭,「媽,今天你生日,我回來陪你過生日。」
「是嗎?我生日?」
見她的情緒穩定下來,鄭偉琛才看向他的父親,他站在那裡,雖然身材瘦小,卻有著彷彿能撐起天地的氣勢。
收拾好雜亂的房間,又幫父親處理完傷口,鄭偉琛重新回到母親的房間,鎖上了門。
他蹲下,仰頭望著她獃滯中滿是哀傷的眼睛,「媽,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拿出照片,放在她手中。
她獃滯的眼中馬上有了焦距,然後,她猛地搶走了照片,眼淚從她乾涸的眼眶湧出。
他看著她微笑,手指握成了慘白色。
五年了,自從那個男人被判了刑,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父親堅持不送她去精神病院,擔心醫院的人不會細心照顧她,這五年,他給她最好的照顧,最小心翼翼的呵護,可是她心裡卻只惦記那個在她二十五歲時,拋棄她出國,在她四十歲時,又回來找她的男人……
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毀了她的婚姻,毀了她的生活,可她還是只為他流淚……
是愛,是孽,還是註定了,情深,緣淺?
陪著母親聊了很久,等到她在藥物的鎮靜下睡著,鄭偉琛收起了照片,為她蓋好了被子,拉好了窗帘,無聲無息地離開房間。
下樓時,傭人已經把一桌飯菜都擺好了,父親坐在桌前等著他。
「過來吃飯吧,小吳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魚。」
說著,父親還把桌上的糖醋魚生硬地推了推,好像怕他沒有看到一樣。
這五年,鄭偉琛眼看著父親一日比一日蒼老,以前那張寫滿「階級鬥爭」的臉,寫滿了「霸權主義」的臉,現在刻上的都是一個老人花甲之年的
孤獨。
有時候,鄭偉琛甚至有些懷念那個天天把「子不教,父之過」掛在嘴邊,時時把棍棒舉在手上的那個嚴父。
雖然年輕氣盛時,他對父親氣過、怨過、叛逆過、反抗過,但他始終知道他們是至親,血脈里流動著相同的血液,就算打斷了骨頭,也還連著筋。
他相信,向來霸道的父親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打罵他,肆無忌憚喊著——
「你要是還想再叫我一聲爸,就跟那個女人斷絕來往。」
「你給我滾!你!你……走了就別回來!」
「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你是死是活,你毀在那個女人手裡,都跟我沒
關係!」
他摔門就走,斷絕關係的話張嘴就說,根本不顧及父親的感受,因為在他心中父親的肩膀雖然瘦削,卻沒有什麼事是他無法承擔的。
他以為沒有什麼可以擊垮父親的堅韌和強勢,卻忘了再堅韌的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會有不能承受之痛。
想起幾天沒回家吃飯了,雖然沒有什麼胃口,鄭偉琛還是坐在飯桌前,陪父親吃著飯,聊著天,「爸,葉正宸又推薦了個精神科的醫生,美國回來的,明天我請他來家裡給媽看看。」
「哦,好!」父親連連點頭,「你媽的病情最近好像又嚴重了,剛才連
我都不認識了。」
「她可能是暫時情緒不穩定,過幾天就好了。剛才我跟她聊天,她又想
起很多事。」
「是嗎?那你沒事兒多回來陪她聊聊!」
「嗯,等我忙完手上這個案子,我就搬回家來住。」
「回來住?什麼時候?我讓小吳給你收拾下房間。」
他已經很久沒在父親臉上看見這麼真切的欣慰和期待了。
「這個月底吧。」
父親低頭吃飯,吃得比剛剛快了許多。
吃了幾口飯菜,鄭偉琛想起件事來,「爸,我聽到外面很多人在傳我要和喬欣韻結婚了。」
父親愣了愣,「不是嗎?今天早上小喬來看你媽媽的時候,還說你們現在交往得很好。你喬伯父也說你們很談得來,小喬對你特別滿意,想早點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
這次換鄭偉琛愣了。
很談得來?!
上次兩家長輩安排他和喬欣韻相親,他推不掉,就去應付了一下。他很坦白告訴喬大小姐:「對不起!我最近幾年沒有結婚的打算。」而她笑答:
「那正好,我也沒有!」
如果這樣的對話是談得來,那麼他們還真是談得十分默契,甚至相見恨晚。
至於結婚,他現在回想一下喬欣韻當時有點狡黠的笑意,有所領悟,估計喬大小姐是打定主意拿他擋桃花。
既然兩家是世交,他幫她擋擋倒是無所謂。可是,讓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結婚」,她這麼做委實不太厚道。
況且,今非昔比。他有機會見到她,一定要向她更正一下——他最近有了結婚的打算。
「你和小喬……」父親試探著問。
鄭偉琛斟酌了一下,回答:「我對她還不太了解,沒考慮過跟她結婚。」
「哦,也好,多了解了解也好。」
簡葇跟著岳啟飛在S市招搖過市了幾天,總算沒白費力氣,各大媒體娛樂版都或多或少可以瞄到她的倩影。她的微博關注度更是打了雞血似的往上躥。
連續三天,她的手機響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頻繁,遠在多倫多的媽媽、妹妹頻頻打電話求證真假,就連圈裡挺了解她個性的姐妹也打電話來詢問她和岳啟飛是不是來真的,其中自然也包括駱晴。
駱晴打電話的時候,簡葇剛接到威爺的通知,《似水流年三部曲》的試鏡改到了周四上午,也就是明天,岳啟飛正好也沒事了,於是他們收拾行囊打道回B市。
正在去機場的路上,駱晴的電話來了,她的講話方式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直接,「你真跟咱們公子哥搞上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跟我夢中情人再折騰折騰呢。」
在小憩中被電話驚醒的簡葇半天才想明白駱晴的夢中情人是誰,心裡默默回答:我其實還真是想再跟你夢中情人折騰折騰,可不知道為啥,自從我來了S市,他連個電話都沒給我打,我嚴重懷疑他另結新歡了。
「你不是說你對那個會喘氣的『情趣用品』沒什麼感覺嗎?這會兒有
了?」駱晴的嗓門本就很大,今天尤為明顯的大。
簡葇偷看一眼與她並肩坐在車後座的岳啟飛,抹了一把冷汗,「這兩天《似水流年三部曲》要定女一號,我這是把握機會提高自己的曝光率,讓導演和投資商多關注我一下。」
「哦,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太陽真打西面出來了呢。」
聽出駱晴的心情不錯,簡葇心情也大好,沒跟駱晴繞彎子,直接問:
「那件事,你還彆扭不?」
「嗄,早過去了!前幾天我也不知怎麼了,心裡就是特彆扭。他跟哪個
女人我都不當回事兒,偏偏他和你……我就覺著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唉,可能你是我姐們兒,我明知道這事兒不怨你,就是心裡堵得慌……」
簡葇很能理解,這感覺就像鄭偉琛招惹多少女人,她都能忍,要是招上她的寶貝妹妹,她閹了他的心都有,除了捨不得簡婕受傷害,還有一種很微妙的怨恨。
不管怎麼說,駱晴心大能想開就好了,她心裡的愧疚多少減輕一點。
閑扯了幾句,簡葇掛了電話,冷不丁聽見岳啟飛在旁邊來了一句,「會喘氣的『情趣用品』,我一心待你如初戀,你待我如『情趣用品』……」
「呃,你別誤會,其實我的重點是在『情趣』兩個字上,其他的形容詞
都是修飾、修飾。」
面對她的一臉諂媚,岳啟飛又回味了一下,臉色頓時好看了很多。
足見他一時沒有分清楚,「情趣」和「用品」究竟哪個是形容詞。
從機場回到家,已經很晚。
簡葇捧著手機滿屋子晃悠,等不來想等的電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聯繫她了,一顆心就像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記得她和鄭偉琛剛交往的時候,她也經常這樣拿著手機滿屋子晃悠,一顆心如浮游生物,飄來盪去。她好容易下定了決心打給他,十次有九次是接不通的,終於打通了一次,他也是壓低聲音說了句:「我一會兒打給你。」便掛斷了。
所以,除非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她絕不會打電話給他。
後來,她養成了習慣,她會把手機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以便隨時可以接電話,就算演戲時再入戲,只要導演一喊「卡」,她馬上看手機有沒有未接來電,生怕錯過了等待的電話。
等待有時候真的挺煎熬,但每次看到手機上顯示著他的名字,所有的煎熬都被興奮稀釋……
那就繼續等吧,她就不信他不會打!
她丟了手機,爬上床睡覺。
正翻來覆去,沉默了許久的手機響起,簡葇抱著被子就去拿電話。
結果,電話又是威爺打過來的,千叮萬囑她睡足美容覺,明天打扮光鮮亮麗去試鏡,啰唆了好一陣,他才說到重點,那就是別忘了跟「衣食父母」把關係搞好,免得出岔子。威爺的暗示她豈會不懂:她去S市這幾天,和岳啟飛這動靜鬧得有點大,萬一因此惹毛了真正能挺她上位的「踏腳石」,她肯定會摔得很慘。
簡葇深深以為威爺說得有理,不愧是見多識廣的經紀人,思慮周全,處理問題也比她這個縮在蝸牛殼裡等著別人戳的方式強太多。
可是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要找個什麼話題聊呢?總不能跟他聊聊她和岳啟飛此次S市之行的心得體會吧?
也不能和他說《似水流年三部曲》要試鏡的事情……要不,聊聊「養老金」的事兒?
拿著電話縮進被子里,她咬咬牙,撥通熟悉的電話號碼。
等待音剛響了幾聲,電話那邊就傳來動人心弦的聲音,儘管背景有點雜亂,「喂!」
她有種腿軟了的感覺,手指磨蹭著枕頭問:「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你說吧。」
「我今天回B市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句話好像透露著邀請
的意味。
靜默了幾秒,鄭偉琛回,「我現在在外地出差,周五能回去。」
「哦!」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表現出失望。
氣氛有點沉默,她努力想找點話題,偏偏平時挺能說的,面對他就找不到合適的言辭。憋了很久,她終於憋出句,「你最近挺忙吧?一直都沒你消息。」
「不忙。我沒給你打電話,是因為……」
「嗯?」她把電話貼近耳朵,怕聽不見他的答案。
「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主動打給我。」若即若離,似有若無,他吊人
胃口的手段還是這麼高明。
安靜的夜晚,她彷彿感覺到他的微笑,無聲的微笑,得意的微笑。
腦子一熱,她直奔主題,「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一下:如果我用七年的身體使用權換你名下那棟別墅,你願意嗎?」
電話另一端的回答比她預料的更慢,「你急需用錢嗎?」
「不是,我想過更好的生活。」她早已想好了答案,所以回答得順溜很
多,「我想過了,像我這樣的二線小藝人沒什麼錢途了,我不如趁著年輕有點姿色,多存點養老金,以免以後人老色衰,還要靠跑龍套生活。」
「嗯,我考慮一下!」可能因為旁邊有人,他維持著淡定的語調。
為了幫助他權衡利弊,她好意提醒他:「你不願意也沒關係,岳啟飛說他願意,我要多少他給多少,絕不還價……」
「……」伴隨著他的沉默,電話里的嘈雜聲漸漸遠去,他應該是找了個
說話更方便的地方。
嘈雜的聲音消失,他低沉的聲音格外清透,「我對使用權沒興趣,我要所有權。」
「呃?有什麼區別嗎?」
「有!我說的所有權是指:這七年裡,你不跟組的時候要和我住在一
起;跟組時要每周抽出一天時間回來陪我;除非有我在場,你不能參加任何帶有目的性的應酬或者飯局;不能有任何不雅的緋聞;不能和任何男人有感情糾葛或者曖昧關係;不可以演脫戲,吻戲要借位,床戲要點到為止,還有,不能拍性感寫真照,比如你公寓牆上掛的那種。」
區別還真不是一般的大,簡葇認真考慮一下,基本都可以做到,除了,
「我不應酬,不和投資商導演搞好關係,我怎麼接戲?再說,有些是公司安
排的,我也做不了主。」
「你公司那邊我會讓人打招呼,讓他們取消你所有應酬。至於接戲,你
想演哪部戲,要什麼角色,你告訴我,我會幫你安排。我不能保證滿足你全部要求,但絕對比你應酬那些別有目的的投資商和導演的成效好。」
聽起來條件挺合理的,簡葇抱著被子琢磨了幾秒,「行!我同意。」
「那我明天讓人帶你去辦手續,把別墅轉到你名下。」
「呃,明天《似水流年三部曲》要試鏡,我沒有時間……」她說,「這
樣吧,反正這個事情也不急,回頭我好好擬定個協議,我們雙方簽字確認一下,免得以後發生爭議。」
「我不會和你簽協議。」
「為什麼?」
「我不喜歡將來可能成為證據的東西,你懂的。」
噢!她差點忘了,人家不是藝人,賣身契這種東西當然不能隨便亂簽,搞不好要身敗名裂的。
「好吧,那我們就君子協定吧。」
她想了想,也沒什麼可以聊的話題了,「那就這樣吧,我沒其他事了。
你先忙,我不打擾了。」
「嗯。」
她等著他掛電話,等了幾秒不見他掛斷,卻聽見他說:「明天的試鏡,你不用在意,走個形式而已,女一號不會是別人。」
「是嗎?你跟那個劉總很熟嗎?他賣你這麼大個人情,不會很麻煩
吧?」
「他沒賣我什麼人情。」他說,「這部戲的女一號,沒有人會比你更合
適,導演和編劇都不是瞎子!」
他這話忽悠忽悠剛入行的新人還成,她在演藝圈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她豈會不清楚,除了幾個大導在資金充裕的前提下,有權挑些有票房號召力的大腕,否則投資商的面子,還是不得不給的。
既然他不願意多說,她也不便多問。
「哦……好,那,拜拜了。」
電話中無聲了將近半分鐘之後,簡葇估摸著對方在等她先掛,於是磨磨蹭蹭按了掛斷鍵。
掛斷之後,她的心緒比通話之前更跌宕起浮了,腦海里滿滿的都是這七年將怎麼度過,不由自主地想起幾天前,他們在這張床上的場景。現在的她,只剩下滿床破碎的偽裝,和一顆只為他才柔軟的心……
第二天,沒有睡好美容覺的簡葇頂著被遮瑕霜粉飾的蒼白容顏趕去試
提前了一個小時到了試鏡地點,副導演熱情地安排她稍等片刻,並且告訴她:「試鏡的部分是九十四場:藍雨和楊琛提出分手后,楊琛離開后,藍雨的內心戲。」
簡葇拿出《似水流年》的劇本細讀了一下那部分戲。
按劇本上所寫:這場戲是整部戲最考驗演技的一場。藍雨經過一年多處心積慮的設計,終於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害了愛她的男人,達到她想報復楊家的目的。她應該是滿足的,快樂的,可是在滿足的同時,她也有著更加深切的心痛。也許,她的愛是虛假的,但楊琛對她的愛至真至誠,點點滴滴的相處甜蜜動人,她不能不動心。動了心,就註定要傷心。
而這段內心戲,沒有對白,沒有獨白,也沒有任何設定的情節,要演員靠肢體的語言表現出藍雨的愛恨糾結,滿足與悔恨的掙扎……正讀著劇本,簡葇看見當紅的玉女陳瑤瑤試完戲出來。她穿了件素白的連衣裙,化了略顯憔悴的妝容,一張臉看起來就是悲劇。她眼妝有點花了,眼裡血色未褪,估計是試戲時哭得淚如泉湧了。
還有另一個實力派一線女星正準備進去,她與陳瑤瑤的妝容截然相反,穿了條艷紅色的連衣裙,領口的碎鑽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妝容也是明艷亮麗的,玫紅色的唇,亮色的眼影和腮紅,讓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她顯然是想表現藍雨極力掩飾自己的痛苦,以最美麗的一面面對深愛卻不能愛的男人,傷害他的同時,也隱隱希望她的美麗在他心中永不磨滅……
簡葇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她和鄭偉琛分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過程。
她沒有一點快樂,沒有一點滿足,心裡滿滿的都是疼痛。
註定了沒有結果的愛情,她不想牽絆他,不想讓他越陷越深,所以,她希望可以趁著彼此陷得還不夠深,斬斷一切。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所以,她選擇了用最平常的樣子和他結束了曾經美好的愛情,這樣的話,當他以後回憶起他們分手的場景,也不會覺得她有什麼特別之處。
……
接近中午,副導演叫簡葇進去試戲。她對著鏡子照了照,塗了一點透明色的唇彩,走進試鏡的房間。
寬敞的房間內,陳導端正地坐在沙發椅上,他旁邊坐著一個如同文字般嫻靜清雅的女孩兒。她長得很漂亮,氣質比長相更出眾,如果簡葇沒猜錯,這個女孩兒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美女作家,肖裳。
是誰說女人才貌不能雙全?那是純粹的嫉妒!
肖裳看見她,淺淺一笑,月牙一樣的眼睛里閃過調皮的可愛。
簡葇也回之微笑,坐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
客氣地閑聊了幾句檔期的安排,陳導問她:「你看過劇本了嗎?」
「看過了,我很喜歡這個劇本。」
「那你能不能說說,你理解的藍雨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一點都不了解她……」她是真的不知道,因為一
個人最難的就是了解自己,「我覺得她是個很矛盾的人,尤其是二十歲的時候,自以為很成熟,其實很幼稚,自以為很堅強,其實很軟弱,自以為能看透世事,其實根本沒經歷過現實的殘酷……她註定了要在演藝圈摔得遍體鱗傷,然後,才學會珍惜。」
肖裳一手托著下頜,聽得雙眼閃閃發光。
「你覺得她愛楊琛嗎?」肖裳問。
她毫不遲疑答:「愛!愛得比她了解的還要深,甚至沒辦法再愛上別的男人……」
「噢?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簡葇笑著眨眨眼,「從劇本里對楊琛的塑造。一個那樣完美的男人,如果我是藍雨,我一定愛死他了!」
肖裳笑得嘴角彎起,隱隱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那你認為這部戲的結局該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還真是問到她的心坎里,她真切地看著肖裳,「我希望藍雨和楊琛可以一起克服家庭的阻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現實里有太多的悲劇,我想在故事裡看到美好的結局,即使是假的。」
「……」肖裳陷入思考。
導演點點頭,讓她開始試戲。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些年,簡葇從不去回憶那段往事,她以為她早已記不清了,此時,她放縱著自己走進那段記憶,才驀然發現,記憶中的場景還是那麼清晰,白色的窗帘,窗前那盆仙人掌,連他離開時的腳步也清晰得恍如就在眼前,沉重、凌亂地踩在她心上。
彷彿又看見他轉身離去,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沒有眼淚,也沒有笑容,只小小地向前一步,又如夢驚醒般停住。
其實,極致的悲傷,是木然的,來不及痛苦,來不及悲傷,就像鋒利的刀割開皮膚時,第一瞬間的感覺是冷意,之後才是皮開肉綻的疼痛……
木然站了好久,簡葇突然跑到窗邊,手猶豫著伸向窗帘,她想再看他一眼,想看他是不是傷得很深,很痛。
可她害怕看了以後,再也沒辦法逼自己放手。
後來,她觸摸到窗帘的手緩緩收了回來,落下,手指一陣刺痛,她木然低頭,望著窗檯,那裡本應該擺著一株仙人掌,細密的刺刺進她的指尖,她捏著麻痹的手指,血滴在翠綠的仙人掌上。
他說過,仙人掌的花語是:藏愛在心底……當仙人掌心裡藏了愛的時候,它就會開花。
此後的每一年盛夏,仙人掌都會開出嬌柔的花,花色鮮紅如血……
一滴眼淚噙在眼眶,她抬起頭,不想眼淚掉下來,視線不偏不倚撞上門
邊久久佇立的人影,那是唯一能讓她感受到自己柔軟的人……
悲傷的回憶突然和現實碰撞,她震驚地望著意外出現的鄭偉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鄭偉琛客氣地道歉,但不是對她,而是看著陳導和肖裳,「不好意思!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你們試戲了。」
她嚴重懷疑他是掐著時間來的。
陳導客氣地擺手,示意不打擾。
肖裳甜笑著迎過來,「的確不巧!你打擾了我偶像精彩的發揮了!」
「哦?」鄭偉琛看了看時間,「那我請吃午飯,算是賠罪,不知道你們
賞臉嗎?」
「你鄭少請客,我當然要給面子,不過……」肖裳先看了一眼簡葇,又
看嚮導演,問:「陳導,你賞臉不?」
陳導婉言回絕:「抱歉,我中午有約了,下次吧。」
肖裳靈動的目光馬上轉回簡葇臉上,一臉的熱切和真誠,「簡葇姐,你中午有約嗎?」
就憑這一聲親切的「簡葇姐」,和剛才那句「偶像」,簡葇都沒法拒絕,更何況,請客的是鄭偉琛。
「沒有。」簡葇笑著說,「我中午剛好有空。」
於是,她就厚著臉皮蹭了頓免費的午餐。
剛坐進鄭偉琛的車,肖裳便主動和她聊天,她和其他的編劇都不同,不只年輕漂亮,還熱情,而且真實,讓人很難不喜歡。
「簡葇姐,」肖裳從副駕駛的位置回頭,以不太舒適的姿勢和她聊天,「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我看過你的簡介,你比我大一歲。」
「我朋友都叫我小葇,你也可以這麼叫。」
「好!小葇姐,我超喜歡看你演戲,真的!尤其是感情戲,我覺得你哭
得特真實,特打動人……我猜,你一定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感情,不然不會演得這麼好……」
「你的小說寫得那麼虐心虐肺,我猜你也一定經歷過。」
肖裳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神情,「也算不上刻骨銘心啦!哦,對了,剛才你演的那一段戲,真的感動我了,我都有種幻覺,劇本里的藍雨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還有,你剛才在窗邊捏手指那一段……你演的是不是手指被仙人掌刺傷了?我一定要在劇本里加這麼一段情節,一定很煽情,能展現出藍雨對楊琛藏在心底的愛……」
車子一個急剎。
簡葇揉了揉被閃了一下的腰,哀怨地看了一眼前面的紅燈。她很想告訴
肖大編劇:鄭少開車時,盡量別提這樣煽情的話題吸引他注意力,會有生命危險的。
考慮到肖大編劇超強的理解力,她忍住了。
好在路程不遠,肖裳沒說幾句話,車子安全停進了一家很高級的會員制私人會所的停車場。
下了車,簡葇才敢問出早想問的問題,「小裳,《似水流年》這個劇本你怎麼寫得這麼好?你的靈感是哪兒來的?」
肖裳看了一眼鄭偉琛,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才說:「其實,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朋友講給我聽的。我問他可不可以寫成小說,他建議我寫成劇本,他找人投資拍電影,所以就有了《似水流年》這部戲。」
「哦!」和她猜想的基本差不多。
肖裳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壓低聲音問:「可我猜不到藍雨的原型是誰,你是圈內人,應該知道點內幕吧?是不是那個情歌天後嚴羽?」
嚴羽?提起這個名字,簡葇就覺得心口隱隱作痛,停車場潮濕的味道讓人窒息,她離開停車場的腳步也加快了。
……
電梯門遲遲沒開,一襲高挑堪比模特的倩影走向他們,被極具誘惑力的香水味道和限量版的裙子吸引,簡葇看向美得跟女神一樣的美女,意外地發現,她和鄭偉琛短暫的一個眼神交流,鄭偉琛淺笑著頷首。而女神則瞟了一眼簡葇,調侃說:「怎麼這麼巧,每次見到你,你都是和明星吃飯。」
「你這麼說,好像我天天請明星吃飯一樣。算上這次,也才兩次吧。」
談話有點不太投機,女神轉向肖裳,「卓太太,好久不見了,最近在忙什麼?」
「在寫劇本呢。」
電梯來了,他們走進電梯。女神忽然想起了個問題,跟鄭偉琛說:「葉少的婚禮我臨時有事去不了了,你幫我把禮金捎給他吧?」
「嗯,好!」
女神立刻從限量版的名牌包里拿出張銀行卡,遞給鄭偉琛。
鄭偉琛收好了卡,電梯正好到了五樓,女神踩著限量版的高跟鞋走出電梯,飄然而去。
鄭偉琛目不斜視收了銀行卡,而肖裳卻望著女神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接待恭敬的引領下,他們走進私人包房,肖裳端著茶杯仍作思索狀,問鄭偉琛:「剛才那個限量版的美女是誰呀?我看著挺眼熟的,可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呢?她是誰呀?」
鄭偉琛說:「她去參加過你和超然的婚禮,姓喬,喬欣韻。」
超然?卓超然?她正驚訝於肖裳的老公是卓超然,就聽肖裳說:「哦!她就是喬欣韻?!」
忽然,肖裳如夢初醒般一拍桌子,「你未婚妻呀!」
簡葇正在默默喝著最愛的紅茶,聽見這句話,一口熱茶直接嗆到了氣管里,引發了一陣翻江倒海的咳嗽。
坐在她對面的鄭偉琛淡淡地遞了她一張餐巾,淡淡地答:「沒錯,是她!」
「聽說你們快結婚了?什麼時候結啊?」肖裳又問。
「暫時,還沒決定。」
這個答案又引發簡葇更劇烈的咳嗽。
假如她在幾天前聽到這個消息,她至少可以裝作淡淡一笑,道一聲「恭喜」,繼續喝茶。然而,在他們有過那樣的一夜之後,在他說過「我最想要的女人,始終只有你」,還有那些動人的情話之後,在她決定了要陪他糾纏到底,開始期待他們未來七年的生活之後,她聽到這樣的消息,怎麼可能再淡定。
可不淡定又能怎麼樣?她連在人前大聲質問他一句「你有未婚妻,那我算什麼」的立場都沒有。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簡葇抬眼看見肖裳雙手捧著茶杯盯著她看。她勉強地擠出點笑容,「不好意思,這茶的味道有點怪……」
「是嗎?」
鄭偉琛悠悠然端起茶杯,細品了一口,贊同地點點頭,「嗯,這金駿眉的味道好像有點酸。」
他,這分明就是故意刺激她。
簡葇忍住踢他一腳的衝動,乾笑著對肖裳說:「不好意思,我一向喝不慣茶,我只喝咖啡。」
她本來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肖大編劇的聯想力超乎常人,馬上領會到精髓,「哦!你喝慣了岳總的咖啡,當然喝不慣我們鄭少這紅茶了……S市的咖啡是不是特別甜哪?」
「呃……是甜一點!」
「這麼說,網上都在說你和岳啟飛熱戀,是真的嘍?」
這編劇的邏輯思維……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簡葇只覺得房間里的溫度好像驟然冷了二十幾度,以至於她有種冰凍的錯覺。
剛好漂亮的服務生進來傳菜,鄭偉琛叫住她:「來一杯KopiLuwak,謝謝!」
她很想說,其實比起那貓屎味兒,她真心地更喜歡金駿眉的甜醇,然而,想起「即將結婚」的話題,她坐直,朝著服務生抬抬手,「還是來一瓶96年木桐吧。」
……
鄭偉琛開車不能飲酒,簡葇就和肖大編劇邊吃、邊喝、邊聊著《似水流年》的劇本。聊起劇本里熱戀的那一段,簡葇的酒越喝越豪爽。
鄭偉琛一言不發,只時不時對著簡葇空了的酒杯眉峰微鎖。
肖裳忽然發現眼前的畫面很美好,就像她無數次在腦海中描繪過的劇本中該有的畫面,男女主角多年後的重逢,一個是淡然以對,一個笑得沒心沒肺……
電光石火般的靈感在她腦中一閃,她構思起劇情的發展,直到她的手機響了。她看見手機上顯示著「卓團長」,頓時眉開眼笑。
出於禮貌和個人隱私不宜外泄,肖大編劇說了聲:「抱歉,我去接個電話。」便拿著電話去了走廊,馬上接通。
「嗨……」面對著多日不見的老公,她的聲音浸透著金駿眉獨有的甘
甜。
「還在試鏡嗎?」
「嗯,試完了。正在和帥哥吃飯呢。」
「哦?是劇組的演員嗎?」卓超然絲毫不介意,「什麼時候吃完,我去
接你。」
沒有預想的效果,她乾脆從實招來,「不是,是鄭偉琛,還有一個是女明星——簡葇,我跟你說過……」
不等她說完,卓超然已經果斷地決定,「那我現在過去接你吧,你在什麼地方?」
「啊!可是我還沒吃呢……」
「我帶你去別的地方吃。」
「想我想得這麼迫不及待了?」
「我是怕你這個探照燈太亮了。」
「探照燈?你是說……鄭偉琛一直忘不了的女人是簡葇?」
「……」
包房外的走廊,正聊得你儂我儂,包房內的氣氛卻是暴風驟雨前的沉寂。
可這沉寂也只維持了幾秒,鄭偉琛便主動坐到簡葇身邊,溫熱的掌心輕輕握住她準備拿酒瓶的手。
她狠狠抽出來。
「怎麼?吃醋了?」
她扭頭,避開他暗藏鋒芒的眼睛,嘴角噙著深切的嘲弄,「鄭少,如果你這麼對我是為了報復我,那麼我告訴你,你已經成功了。」
「我要是想報復,早就報復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已經要結婚了,你還來招惹我幹什麼?!為了告別單身的最後一次
狂歡?」她憋得快出內傷了,再也憋不住了,「鄭少,你玩得開心嗎?」
他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語氣,「我要結婚和我包養你,這兩件事有衝突嗎?你要你的別墅,她要她的名分,她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我……」仔細想想,好像聽著還真不衝突,而且喬欣韻看來也真是一
點都不介意,否則那一句調侃的「怎麼這麼巧,每次見到你,你都是和明星吃飯」,不可能那麼泰然自若。
他又問:「除非,你也想要名分?」
「……」
她再也說不出話。
名分,沒有一個女人不願意要,可是,當她知道他的父母是誰的那天,她也知道了,她和他註定這輩子是沒有緣分做夫妻的。
就算他可以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就算她願意放下家破人亡的仇恨,他們的至親呢?
他們怎麼可能諒解,怎麼可能放下?
所以,她當初才會幹脆地和他一刀兩斷,用了最決絕的方式。她以為像鄭偉琛這樣驕傲的男人,只要狠狠傷他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回頭,可他一年
一枚鑽戒從未間斷。她又以為她當年做錯了,她決定不要名分,不要未來,
陪著他直到他厭棄的一天,這是她為了這段不被祝福的愛情,唯一能做的了……
她愛他,不管承受過什麼她從來沒後悔過,可是她沒有想到,她付出一切換來的就是他雲淡風輕的一句:「你要你的別墅,她要她的名分,她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輕輕搖搖頭,她扶著椅子站起身,「對不起,我昨天在電話里說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剛轉過身,鄭偉琛一把拉住她,隨後,她被禁錮在鋼筋鐵骨一樣的懷抱中。他幽幽嘆息,「讓你承認你介意,就那麼難嗎?」
她聽見他的心跳,沉重而凌亂,明明痛得沒有知覺的心又柔軟了,掙扎的力氣越來越虛無。
她閉上眼睛,臉埋在他懷裡,「為什麼一定要我承認?我承不承認重要嗎?」
「不重要!」
熾熱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順著她的額邊落在她的唇角。明知徒勞,她還是用盡全力想要掙脫,不只是掙脫他的親吻,還有他為她撒下的天羅地網。
而他,沒有強勢的禁錮,而是用唇溫柔輾轉地碾過她的唇瓣,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長發,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就像是罌粟的毒,讓她徹底沉溺、麻痹、迷失,最後欲罷不能地被他帶入一個沒有疼痛,沒有憂傷的世界,有的只是人性最原始、最本能的快樂。
她沉溺的順從,令他的吻越來越深,越來越失控,最後滑過她的頸項,
輾轉向下。
她微掀著眼眸,迷離地看著眼前墨色的發,身體又禁不住想念起他的火熱。他的手也從髮絲中移到了她的腰間,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的同時,身體也痴纏得再無間隙……
簡葇依稀聽見包房的門被打開,又無聲地合上,肖裳出去后再也沒回來。
然而,這一切她已無暇去思考。
終於,一切發乎於情,卻沒辦法止乎於禮了,他的手從衣襟探入,帶著火焰般燎原的熱度熨貼著她的身體「按規則,是不是該輪到我試一下床戲了?鄭偉琛,我們不能……」
她不太堅定的拒絕被他打斷,「你現在才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夕陽將最後一點餘暉奉獻之後,心滿意足地沉落。
卧室里,寧靜,幽暗。
鄭偉琛半倚著枕頭,躺在床上。疲憊,但毫無困意。
懷中的女人已經沉睡,纖細的雙臂纏著他的右臂,臉緊貼在他的肩膀上,她一定又夢到了年少的時光了,眼角眉梢笑得彎了,是那樣無憂無慮的快樂。
這種笑容,在她清醒的時候不可能看到,雖然她平時也愛笑,有時冷淡,有時可愛,有時嫵媚,有時又很誘惑,可是卻沒有這樣純粹的快樂。
有時候,他真想進到她的夢裡,看看她夢見了什麼,在她最幸福的記憶里,有沒有他的存在……
小心翼翼地,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她馨香的發,然後,把她摟得更緊。
五年了,等這一天,他等了五年。
這五年裡,他想過很多次再見面的對白,淡然的,深情的,或者關切的,很多很多。他們也很多次或意外或不意外地相遇,可每一次都是在他準備說那些設計好的對白時,她迅速地消失,就像躲避毒蛇猛獸一樣,轉眼不見蹤影,留下他苦笑著站在原地,除了勸自己死心,他還能做什麼。
一個多月前,他們在電梯里相遇,他當然知道她是無路可逃才選擇面對
他,可是她那一句「當然,也包括你」,這句話就像給一個即將熄滅的火星吹了氧氣,死灰瞬間復燃。
雖然五年久了一點,可他到底還是等來了。
一個多月的精心策劃,他一步步靠近,一步步試探,他分明看見了她的
眼淚,感受到了她的熱情……他感覺馬上就可以找回他失去的東西。
他等來了她的電話,卻沒想到她想對他說的話竟是:「如果,我用七年的身體使用權,換你名下那棟別墅,你願意嗎?」
他當時真想問她——
「我的一顆真心在你眼中……還不如一棟別墅?!」
她還說:「為什麼一定要我承認?我承不承認重要嗎?」
怎麼會不重要?
她不承認,他怎麼敢確定,她的心裡究竟有多深的介意。是不是也像他介意岳啟飛的存在一樣,恨不得讓那個男人馬上從這個世界消失!她不肯給他答案,那麼,只能他自己去尋找,去證明——不論用什麼方法!
鄭偉琛熟悉的氣息和有質感的肌膚對簡葇來說絕對是治療失眠的良藥,她每次靠在他懷裡,都會迅速入眠,而且每次都會夢見很多美好的往事。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夢見了他們美好的初吻——如果被他在紀律嚴明的軍校之內,毫無防備地抱過來就親了,算是「美好」的話。
她還夢到了他第一次的表白。
即使在雜亂無章的夢境里,她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文字依然那麼清晰,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模糊。
「我被關禁閉了,指導員說我光天化日,在軍校重地行為不檢,嚴重違
反紀律,讓我面壁思過三天。我真不明白,我又不是調戲良家婦女,我親的是我自己媳婦,我有什麼錯?我就不信他不親他媳婦!這是嫉妒,赤裸裸地嫉妒我媳婦長得漂亮!」
「我什麼時候成你媳婦了?」
「我親了,就是了。」
她笑了,在夢裡甜甜地笑了,很久……
……
正笑著,漫無止境的音樂鈴聲驚擾了她的美夢。
簡葇睜開眼時,周圍已是一片昏暗。借著昏暗的光線,她環顧四周,華麗而空曠的房間,大得誇張的軟床,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就是沉睡在她枕邊的男人,還有他們緊密相擁的睡姿。
呆愣了好一陣,她才想起自己不久前剛跟這個男人試過一場「床戲」,試完以後,她就窩在他懷裡補充睡眠了。
沒承想一覺就睡到了天黑。
她試探著動了動,他纏在她腰上的手臂摟得更緊。
電話鈴聲停了,她索性不接了,繼續蜷縮回鄭偉琛的懷裡,細看他沉睡中的臉。如雕琢般的稜角,安靜悠長的呼吸,與她夢中桀驁不羈的鄭偉琛相比,眼前的他沉穩了,淡定了,也更深沉了,即使睡著,眉峰也會收緊,好像在夢裡也在深思熟慮著什麼……
安靜了一會兒的手機又響了,她怕吵醒沉睡的人,匆匆摸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便循聲奔出卧室。
電話毫無意外是威爺打來的,他心情極好地告訴她:「我剛接到消息,
《似水流年》的女主角基本定了,是你。關於片酬,你有什麼想法?」
她略壓低了聲音,「你決定吧,合理就行。」
「好,那我看著辦了。還有,明天晚上林清林導生日,有個大局,聽說
不少圈內的人都去捧場,你別忘了去湊個熱鬧,說不定會有機會。」
「威爺,我有點私事要去外地幾天,就不過去了,你幫我準備個大禮送
過去吧。」
「私事?比林導生日還重要?」威爺的聲音明顯透露著不滿意。
「嗯……」她看了一眼卧室的門,本來不想說的太多,可轉念想想,既
然威爺耳提面命要她巴結好「衣食父母」,她的「辛苦勞動」自然也沒必要避諱他,「是這樣的,鄭偉琛讓我陪他去趟四川,周五走,周一回來。」
「哦!」威爺的語氣馬上變了,「我明白了,這幾天我就不給你安排行
程了。回頭我再幫你跟林導好好解釋下,沒問題!」
一向最啰唆的威爺難得一見的乾脆,足見他和她有著共識,伺候好床上
的男人,比周旋於那些亂七八糟的飯局有效果得多。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規則,你可以不遵守,但它一如既往地存在,沒有
人可以改變。
可她到底要怎麼伺候好床上的男人呢?真的要跟他繼續糾纏下去嗎?畢竟,他有未婚妻了,讓她和其他女人共享同一個男人,就算他那個限量版的未婚妻不介意,她也是介意的。
「小葇,聽我一句勸吧!」威爺又開始苦口婆心勸她,「鄭偉琛這樣的
男人,你有機會一定要抓住,只要他高興,你絕對能被捧成一線。」
「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簡葇再無睡意,系好身上男式襯衫的扣子,從包里拿了支煙,走向陽台。
纖細的煙放在唇邊,她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他說過的話,「二手煙對女人危害很大,會加速皮膚衰老,還可能得癌症和心血管疾病。為了我晚年的幸福,我決定在你身邊禁煙。」
「我不喜歡女人抽煙……」
「戒了!」
猶豫了一下,她沒有點燃,把煙放在了旁邊。
……
傍晚的風暖暖地吹在身上,吹拂起襯衫上熟悉的味道,就像被他擁抱著。
她很清楚,對於一個即將結婚的男人,她不該再和他糾纏不清。她應該趁著現在還能抽身,馬上離開他,重新回到她為自己搭建的壁壘里,過回她應該過的生活,就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可是,他會讓她離開嗎?相識十五年,他的性格她再了解不過,他說不會放過她,就一定不會!
而且,她現在真的有點留戀起夢裡的場景,如果可以,她真想再回到那個時候,想再那樣痛痛快快地愛一場……
傷過,痛過,可回味起來,更多的還是幸福。
記憶失控了一般,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季,還有那一段最美好的初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