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孤兒

流浪孤兒

陳曉敏

凌亂的頭髮就那樣隨意撒著,一縷一縷像攀爬依附著的枯藤般,毫無生機。月光冷冷的打在她的臉上,圍觀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她,沒有回應,女孩依舊靠著牆半躺著,手腳擺成八字狀。昏暗的路燈下,路人接二連三投來鄙夷卻好奇的眼光。

「或許是喝醉了吧,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世風日下呀」。

一個戴著金框眼鏡,頭髮因打了髮蠟而格外服帖,好像套在西裝里的中年男子朝周圍的人感嘆道。

「對呀,對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人群中不知是誰在附和著。

嘰嘰喳喳的討論后,路人散去,空氣中殘留著口中呼出熱氣的餘溫,路上車子像著急排隊搬運食物的螞蟻一般彎腰前行。

城市的夜漸漸開始安靜下來,只有遠方的霓虹燈還無力的閃著光,證明著這個城市白天有過的繁華。女孩緩緩睜開眼,微微翹起的睫毛揚起,一抹深不見底的黑色讓人望而生畏,眉宇間儘是死亡的氣息,深深將這個世界與她隔開,冷冷難觸。

此時的她,只有在黑夜裡才敢像一個人一樣行走,才敢光明正大的呼吸著這並不清新的空氣。由於長時間坐著,加之寒風的吹擊,手腳早已不聽使喚,她用盡全身力氣才站了起來,身體仍不住地傾斜。

遠方的星星仍在那兒,只不過多了几絲凄涼,微弱的光灑下,並沒有點亮整個夜空,就是這樣,星的亮永遠不及月,就像有些人註定是會被人在角落裡,不管你是不是用盡全身力氣撒著自己的光,你只能像孤兒一樣被遺忘,被遺忘在黑暗的最中央。

女孩緩緩地邁著步子,她渴望在天亮之前能走到下一個不起眼的屋腳,她怕極了,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不再真誠的流浪。

女孩一直在流浪,她流浪在從一個閃著橘黃色燈光到另一個同樣溫暖的房子的路上。

一夜一段路,一夜一歸宿,她像一個小偷一樣躲在別人家的屋腳借著溫暖和光亮,來稍稍驅散自己內心巨大的荒涼,然後,靜靜等待天亮。

城市開始恢復自己的繁華模樣,街道開始也變得熱鬧起來,來往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奮力的擠著公交,買菜的大媽還在討論著上升的菜價,某個街角的路口,民謠歌手仍在自顧自地唱著,「遠方啊,遠方」,詞曲悠遠綿長。工地上傳來轟轟的操作聲,工人耳鬢的汗水透過早晨的陽光變得格外晶瑩,垃圾堆旁的花鮮紅如血,霎時欲落。

而此時,女孩知道這一切都和她不再有什麼關係了,她閉上眼睛不願看這個世界。她就這樣躺在屋腳,耳畔的風,天邊的雲,此刻,女孩競覺得好像世界不一樣了,有溫度了,而這種溫度卻灼得人心疼。

忽而,她感覺到一個人在慢慢走近,有溫熱的呼吸和不緊不慢的步伐,儘管內心開始有點慌亂,女孩仍是強裝鎮定,她試著睜開眼睛,燦爛的陽光略略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在我家屋腳做什麼?」來者悠悠的說。

女孩並不想讓自己的生活發生難以控制的事。

「沒什麼,我只是個流浪的人,在此處休息」。她說著,並沒有抬頭看對面站著的男子。

「哈哈,流浪人,說著好像縹緲的雲一般,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怕遇到危險嗎?」

「走的時間長了便不怕了」

「也是像我這種終年在城市之中待著的人又怎能真正看過世間風景」

「要不要來我家坐會,外面太冷了,順便讓讓我聽聽你眼中的世界」?

對於這種意料之外的邀請,女孩從不拒絕,因為從人間回到幻天宮的那位天使曾告訴她:遇見了一個人,就不妨大膽些,或許他就是你命中的那份期待。

女孩起身,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叫辰夜,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叫我星就好」

「星,是天空之中的繁星嗎?」。

「不,是黎明時分的微星」

「抱歉,我理解錯了」,辰夜半含歉疚半含詫異的說到。

沒有回答,女孩仍是低著頭跟著他向前走。但此刻,一種歸屬感和信任感卻莫名其妙的在星的心裡悄然滋生。

一階一階,兩人沉默著跨過,沒有人多餘的話語,但彼此的心裡卻有一朵花在悄然綻放。正如有句話說的:陌生人總會因為緣分而相遇,隨後,開啟一段神奇的故事。

走進屋內,古樸的陳設透著時間沉澱過後的靜寂之感,微風透過木質的窗子吹進來,淡淡的墨香頓時令人心神清靈。星依舊沉默著,她給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重重的鎖,她知道自己此番的遊歷可能會無果而終,她有期待卻不願去期待,甚至不願去嘗試。

辰夜倒了一杯茶,白瓷的杯子映著青綠的茶湯,彷彿這個城市的塵囂已不復可見。星接過茶,溫熱從掌心傳來直至內心深處,她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和了,面前這個男子給了她久違的溫度,就像三月的迎春花一般,暖暖的,柔柔的,在時光的淺處悠悠的散著暖。

辰夜遞給了星一張紙和一支筆並微笑著說道:

「可以把你所看到的世界畫在紙上嗎?」

「我不會畫畫」,星面露難色的說道。

「其實,你不用會畫,有時候不會就是最大的智慧,那兒有顏料,你只需用色彩表現就可以了」。

星拿起筆,在白色的紙上塗抹開來,她用暗灰色為基調,色彩的沉重,毫無章法的輪廓,讓人心生壓抑之感。

辰夜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慮,他靜靜地看著星。為什麼這個女孩有有天使一樣純潔的臉龐,而她眼中的世界卻如此的灰暗,如此的毫無生機?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海面。他在心裡問著自己,眉頭微蹙。

一種莫名的衝動告訴她一定要溫暖這可如天亮之際般無措的微星,一定要點亮面前這個女孩的世界。

辰夜自小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長大,父母的愛像如陽光般灑在他的身上,讓他的世界像春城一般溫暖。在辰夜的印象里,每個孩子都應該像他一樣幸福的長大。但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社會閱歷的不斷增加,他開始發現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在他看不到的貧苦之地有不計其數的孩子以孤兒,流浪者的身份活著,他們的生活不能叫生活,只能勉強稱之為生存。

在他20歲時,他的父母因意外離開人世的那一剎那,辰夜真正明白了人生,明白了以一個孤兒的身份生存的無措感。所以,當他從看到星的那一刻起,看到星冷冷的眼神時,他便決定一定要讓她自由快樂的活著,他不想讓她的世界如此的冰冷難觸。不為其他,只因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讓他不可逃避,也不願逃避。好像內心使然,又彷彿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她在這個屋腳看到了暖暖的陽光,而他在這個屋腳看到了冷冷的她。就像在人生的蛛網上,有時我們都無法掙脫,只能循著細絲一般的路徑摸索行走,但總會在某個路口,看到彼此便認定彼此。

時間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流逝著,星在辰夜的勸說挽留下,出人意料的沒有選擇繼續流浪。

在辰夜的悉心照料下,星開始換上乾淨的衣服,像一個正常女孩一樣生活著,就連那眼底深不可測的黑色也開始變得柔和,他們會在傍晚時分在附近的湖邊一起散步,一起坐在長椅上吹吹晚風,辰夜會溫柔的對星講著他幼時的故事。

「你是星,而我是夜,我們命中注定會相遇」。

辰夜微笑著對星說。

「而我是黎明時分的星,而你是深深的夜,我們會相遇但這個相遇會長久嗎?或許我們只是擦肩」

星在心裡想到,併發出了長長的嘆息。

「傻丫頭,別多想,一切都會是最好的安排」。

夜漸深了,兩人在夜色中相伴而行,成為美麗的畫中景。

在和辰夜相處的這段日子裡,星絕望堅硬的一顆心也在她毫無預料之際變得柔軟起來,她開始笑了,像個孩子一樣。她漸漸喜歡上了畫畫,一個人安靜在角落用色彩的碰撞,線條的勾勒,表達自己的心思,辰夜不會打斷她畫畫,儘管星的筆法,色彩毫無章法,他就站在旁邊,透過星的畫,體會她的喜怒哀樂,雖無言語,卻深知彼此。

在寂靜無人的夜裡,星抬頭望著漫天繁星,隱形的翅膀透過橘黃色的燈光自在的揮動著,美成一幅畫,但此刻,她知道自己微弱的光芒始終不及明月繁星。這樣的生活又能持續多久?無從知曉,難以控制。

此時的畫面在外人看來是極美的,但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感受到那難以言說的凄涼之感。流浪在人間的天使孤兒,能夠真正尋得到宿命中那份令人心馳神往的期待嗎?一顆流浪的心又能否紮根於一個人,並為其放棄遠方,不再奔波於路上?

落日的餘輝照在窗檯的魚缸里,一層層熱浪向魚兒襲來,花盆裡的夜來香奮力的開著,黃色、粉紫色交織而存。

窗外,知了用盡全身力氣在枝頭嚎叫,大地熱騰騰地冒著氣,空氣中儘是令人窒息的熱浪,偶爾几絲微風略過,焦渴的葉子無力的舞動著,因為缺水脈絡清晰可見,街上散步的老人不斷搖動著蒲扇,風隨之來了,熱氣卻絲毫未退。辰夜焦急的從外面趕回家來,額頭的汗珠映著餘輝竟有了晶瑩之感。他打開門,匆忙的收拾行李並喚著星。

星從房中走出來,辰夜轉身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星,「我需要離開家幾天,你一個人在家,自己照顧好自己。」

如水般的話語讓星內心瞬間起了絲絲漣漪。

「好,我等你回來」

辰夜轉身,額頭上輕輕一吻,如輕輕點水般吐露著歲月里你的深情款款,我的痴情迷戀。

說罷他轉身離去,他的背影被夕陽拉的格外長,彷彿能連到世界的另一端。星就那樣站著、望著,直到夜背影不再可見。那種從未有過的別離之感,源自深深的依戀,一種不輕易會有的依戀。

辰夜匆忙的坐上車離去,因急速行駛,風簌簌地透過半開的車窗吹在他的臉上,此時,夏日的風竟也如寒風像刀子一樣,一縷吹過,一道疤痕。身後的一切彷彿在不停的向後退,一幕一幕逐漸模糊,最後像東逝的水隱於滄海,不復可見。

但此時他知道自己必須專心,大山深處處於水深火熱中的孩子,那混亂的身影,凄慘的哭叫聲不允許他再多看星一眼,彷彿一眼就會讓彼此置身於萬劫不復的深淵。

一場地震,毀了無數個本該幸福美滿的家庭,毀了多少美麗的夢。辰夜下了車,眼前一望無際的廢墟深深刺痛他的眼,他的心。辰夜的臉色慘白,他儘力讓自己保持鎮靜,踉踉蹌蹌的參與救援之中,而凄涼的哭喊聲和著死亡的血腥氣息讓一切變得無力。

各地趕來的救援官兵,踏著泥濘,冒著風雨,在一片片廢墟中不懈的尋找著每一個可能生還的人兒。

「你這個年輕人,看著文文弱弱的,卻有如此驚人的毅力,實屬難得呀!」

一個滿臉泥漿的老兵微微點著頭對辰夜說道。

「你們經常會這樣被急速調來救災嗎?」辰夜問道。

「是啊,看慣了這種生死,蒼涼之感已深植心中。」

說著他眼中流落出的凄涼讓人為之一顫。

星就這樣待在那所房子里,她有時會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房子里的年輕母親細心照料幼小的孩子,看著樓下散步的老年夫婦,聽著隔壁情侶的打罵嬉笑。

本為凡塵仙客的她,卻彷彿愛上了這種人間煙火。

她有時也會翻看辰夜的畫作,畫中有日出日落,花開花謝,畫中有路上的行人,有辰夜家人和朋友的畫像,也有飄零的飛絮,結隊的歸雁。

星閉上眼想象著夜畫畫時的神情,他的專註,他的一喜一悲,他緊促的眉頭和他上揚的嘴角牽動著星的每一根神經。她慢慢睜開眼,卻陡然發現在辰夜畫本的最後靜靜地躺著一張人物畫,畫中人睡意朦朧,頭髮碎碎的灑在額前,嘴角淺淺的流落著迷人的微笑,雖為素描,但鉛筆的脈絡里細細密密的全是深情。畫的旁邊風姿翩翩的用鋼筆寫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MyLover星。

而星知道這畫上之人就是自己。此時窗外涼風習習,夜幕低垂,星望著夜離去的方向,眉眼之中儘是如水一般的溫柔和迷人的深情,黑色的眼眸盈盈若水。

城市之中華燈初上,霓虹微亮。雖為流浪的天使孤兒,星的世界卻好像被打進了一束光,而這束光卻成為了星此生至死仍認定的那份期待。其實,有的人就是這樣,一旦認定了一個人或一件事就像小孩子認定了自己愛吃這顆糖,就算你給再多的金錢珠寶進行交換,他們也不會動搖自己的信仰。

星月之下,孤單的天使依舊在從一個屋腳到另一個屋腳的路上,她們依舊有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依舊一個人在她們冰冷的世界行走流浪。就像置身於廣闊無垠的沙漠,狂風吹過,黃沙四起,她們在沙漠中心等著一朵花開,守著無名的期待。

山風呼呼的吹著,夜晚的山中氣溫是極低的,辰夜抬頭望著遠方的圓月,月光如瀑般灑下,但此刻他的心裡卻只有那一刻閃著微光的星。草叢間的蟋蟀依舊有著好精神,有的的一個人縱情高歌,有的在竊竊私語,在黑暗的籠罩之中,好像災難並沒有來過一樣,一如從前。

內心的掙扎與思念交織著、發酵著、膨脹著。一陣晃動打破了夜的沉思,並幾乎讓辰夜從小山頭上摔下來,他極力讓自己保持鎮靜。喧鬧聲隨之而來,正如地理學家的預料,餘震發生了,但沒有人想到他會發生在夜裡。

在劇烈的震動中,婦女孩子的哭喊聲、房屋的不斷倒塌聲、大地的劇烈晃動的聲音讓這個山區不再平靜。聽到這些,辰夜內心的痛苦積聚升華,他沒有多想便轉身投入救援之中。

士兵們踏著崎嶇的山路,夜的黑絲毫沒有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那一個個全是堅毅的面龐之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滿滿的全是力量,但那眉宇間分明殘存著未褪的稚氣。

而這份稚氣在災難與救援面前則成為了最有力的催化劑,這些年輕士兵的臉上寫著一個國家的未來,而這份未來滿滿的寫著欣慰。

漸深的夜色大大加強了這次餘震的毀壞力,老百姓的心像飄散的飛絮,毫無依靠,儘是孤單漂泊之感。他們哭喊著,尋求士兵拯救她們未逃脫的家人,像個瘋子一般乞求著。

辰夜積極的參與著救援,在他急忙向前走的時候,忽然他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回頭看了看。一個滿臉灰塵和淚水的小女孩映入眼帘。她頭髮凌亂,大大的眼睛,就像剛遇到辰夜時的星一樣令人憐愛。

辰夜愣了一下。

「大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的爸爸媽媽,他們被壓在了屋子下面,你可以救救他們嗎?」

女孩的懇求聲拉回了辰夜四散的思緒。他看了看倒塌的房子,水泥,紅磚堆積成山。他輕輕的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淚水,「別哭了,哥哥一定把你的爸爸媽媽救回來。」

辰夜微笑著說道。夜的黑色如瀑布一般灑下,流動著瘮人的孤寂。

暗灰色的廢墟在此刻卻閃閃的發著光,這是對生命的渴望。

而此時的星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的夜來香默默地吐露著芬芳,沒有蝴蝶,沒有過人的誇獎。「遇見了一個人,就不妨大膽些,或許他就是你命中的那份期待」。她最敬愛的天使雲黎姐姐的話又一次在她耳邊回蕩,而雲黎去世前那顆欲落未落的淚,卻讓星每每憶起,心痛不已。

那一年,雲淡風輕,鳥兒在枝頭盡情的唱著歌,樹葉婆娑,時有微風掠過,花動枝顫。

雲黎到了適合的年紀,按照幻天宮的規定,她需要落入凡間,流浪遊歷在每個不起眼的屋腳之間,尋找她此生的那份期待。那時候,星剛滿10歲,她站在木棉樹下,火紅的花盡情的開著像那一望無邊的晚霞,她藏在樹下的時候,微微探出自己的小腦袋,獃獃的看著自己最愛雲黎姐姐走向通往人間的「幻道」,她並沒有出去送姐姐,看著那離去的背影,離別的悲傷與人間的期待交織著,有柔柔的木棉香。雲黎帶著淡淡的迷人微笑離開了,而此時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意料到,這一場流浪中,她自己夢中的那份期待,成了她短短一生的羈絆。任她如何掙扎,也放不下的牽絆,一個名叫「蘇羽」的男生,悄然組成了她全部的人生。

那個醉人的傍晚,他們相遇了,相遇在如火的夕陽前,夕陽的餘光打在雲黎的臉上,望著蘇羽不羈的模樣,嘴角的倔強,一切都是剛剛好。那天,蘇羽由於逃學被他父親責打后跑出了家門,他穿著白色的襯衣,帶著凌亂的頭髮闖入了雲黎的世界,頓時百花叢生。他走向雲黎,望著雲黎臟髒的臉龐,笑著說道:

「你也被趕出來了呀,怎麼看著比我還慘」

「嗯,我是出來流浪遊歷的」雲黎一臉真誠的說到,話語中帶著如剛會呀呀作語的孩子般的稚氣。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從今以後,跟我混吧。」

說著便拉著雲黎走進了那如火一般的夕陽里。

自那以後,雲黎不再流浪,她整日跟在蘇羽後面,他們一起爬山,一起逃單,一起在公園的湖邊看睡蓮。

「你就像那湖心的睡蓮一樣,很恬靜美好」。

蘇羽用極低的聲音說到。湖邊的蟲子還在叫著,天暗了,雲黎的臉卻紅的像太陽。

一個燥熱的中午,蘇羽的父母找到了雲黎,他們的表情極其嚴肅,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

「你必須離開小羽,他還是個學生,你這樣會害了他的……」

他們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雲黎卻再也不願聽了,她不願傷害到蘇羽。內心的膽小懦弱催促著她離開,她轉身走了,太陽仍在毒辣辣的照射著世間萬物,雲黎的心此刻卻如寒冬臘月。而此時公園的一角,睡蓮一片一片落入湖底,漣漪叢生,一圈一圈畫湖為牢。

沒有告別,雲黎就這樣離開了,她繼續流浪,彷彿從來沒擁有過那份期待。

而此時的蘇羽卻在沒日沒夜的尋找中發生了車禍,當雲黎被蘇羽的父母告知這個消息后,她瘋了一般跑到蘇羽發生車禍的地點時,滿地的血像他們初見時的夕陽一般。

「雲兒,別哭,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流浪,所以我不會走的」蘇羽用盡全身力氣,一個燦如夕陽般的微笑在他嘴角綻放。

蘇羽靜靜地躺在地上,而手邊掉落的用紙做成的睡蓮,嬌嫩依舊。

「為什麼,為什麼,想成全卻成傷害」,她眼角的淚如汩汩的泉水一般流淌著,她走在街道上,兩旁的風景竟成幻影。

自那以後,雲黎結束了在人間的流浪,她回來到幻天宮,心卻永遠的留在了那個夏天的小巷口。她結束了流浪,一番遊歷卻讓她變成了真正的孤兒,她思念,不舍,孤獨。一切都被星看在眼裡。

兩年後,雲黎鬱鬱而終,她躺在一片睡蓮之中,安靜相宜。

「或許這也是我的將來吧」星暗念道。

餘震的振波還在繼續,辰夜迅速參與到了對女孩父母的救援之中,磚瓦的碰撞聲刺人耳膜,總有人在今夜離開,夜留給了那無盡的舊時光一個長長的背影。而後,呼聲深深淺淺,經年不可見。

小女孩站在一片廢墟之中,決堤的淚水沖刷著她臉上的童真微笑,泥土粘在潔白的連衣裙上,裙擺的破裂處像極了歲月深處那刺眼的微笑的嘴角。此刻,女孩眼中絕望像極了那一年在屋腳的星。

壓在柱子底下的辰夜緩緩睜開極為沉重的眼睛,他望著那個小女孩,心彷彿萬馬踏過,蹄下人死,血灑一地。星的面容出現在辰夜的眼前,一模一樣的絕望眼神。「昨夜星辰昨夜飛,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星,天亮了記得和我說晚安。」

東方漸漸開始亮了,朝霞的紅光映在辰夜的臉上,分明是安祥的,只是眉眼之中的那一抹陰翳才可看出他的放不下與不舍。這份放不下與不舍像風一樣在人間流浪與不舍,只為有一天能拂起每個眉眼上的長發,讓陽光照進那黑不見底的眼眸秘室。

清風不諳離別苦,斜光到曉穿朱戶。你我人間相遇,一眼即天涯。今夜明朝,不憶昨日念別離。

星星還是在那片夜空中閃著微弱的光,就好像那少年最初的模樣。而星依舊在窗邊站著,昨夜繁盛的夜來香早已凋零在黎明前的那一剎那,枯萎的花皺成一團,像被反覆揉搓過的紙。細細看來,綠葉之間的那一點黑色,卻分分明明證實著昨夜曾有過的花開感動。

星的眼底深處重新湧現了那一抹深不見底的黑色,和隨之而來的絕望。眼前的房子還是星剛來時的樣子,只不過多了幾盆盆栽,辰夜用過的畫紙還靜靜地躺在桌子的一腳。樓下的母親還在催促著孩子去上學,一切一如最初的樣子。而星呢?

她安靜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件一件井然有序。輕輕拿起辰夜送給她的那幅素描,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包里。她坐上了辰夜走時坐過的同一班車,她安靜的像一潭死水。一開始,汽車急速的開著,將身後的一切拋之於後。忽然強烈的顛簸感叫醒了微微睡著的星,她輕輕睜開眼,彷彿能感覺到辰夜的氣息一般,她知道自己離他越來越近了。

山風呼呼地吹著,夜色微起。星從車上下來,她慢慢地走著,好像只是一個旁觀者,只是那眼底深深的悲哀讓人感受到面對死亡時的絕望。

災區並沒有因為誰的死亡而停止救援,士兵的眼角也沒有未落的淚。他們臉上的堅毅與視死如歸的步伐像風中挺立的白楊一般,驅散著災民之中的恐懼與死亡的血腥味。簡單詢問之後,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快步跑來,他告訴星,他是救援隊的隊長,沒有多餘的話語,一個標準的軍禮涵蓋了所有悲傷與對星的歉疚。

一個年輕的士兵帶著她走到了山後的一片空地上。一個個墓碑出現在她的眼前,灰白色的石碑上刻著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碑上沒有照片,沒有各種豐功偉績的介紹,簡單的二三字卻變得像一個個利刃一般,深深刺痛著每一個人的心。忽而,「辰夜」二字闖入了星的視野,那個溫柔的臉龐和如水的眼神分明就在眼前,但冰冷的墓碑卻將一切割裂開來。

黑夜如水般襲來,涼意蝕骨。天空中的黑色密密麻麻,漏不下一顆星。那黎明時分閃著微光的星星,始終無法像月亮一樣享受黑夜的溫柔,就像有些人始終無法挽留,而時光忘了將一切懷念,笑靨只在從前。

星走在山間的路上,細細密密的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眉間的憂愁似眼前被泥石流沖刷過的山間小道。天近明,雲層掩映下微微有著亮光的星閃耀在淺若窪處的積水,沒有皎潔的月光,夜也不如水般溫柔。

星站在小山之巔,心底的疼痛一層一層如夏天暴雨前的熱浪一般令人窒息。

山間依稀有士兵為救援而發出的指令與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沿著泥水交加的山路,星緩緩走到臨近的小山頭上,碎石泥水重重的壓在往日繁茂的雜草上,那垂死的枝葉,就算有露水落上,也不會讓看見的人聯想到「珠」,更別提晶瑩之感了。

遠處城市之中的燈光隱隱能夠看得到,那一棟棟的房子里,房子外,有多少人在幸福的享受著夜晚,有多少人傷心寂寞到不談孤單,星看著卻不知。身後的隱形翅膀在凌晨時分微星殘光的照射掩映之下,死死的垂在那裡,好像再也沒有什麼事能讓它揮動起來。

嘆時光無情嗎?又有何用?走了的人還是會走,丟了的東西便真的丟了。時光依舊不緊不慢的過著,好像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檐下的風鈴叮咚作響,遠遠望去那一串串的黑色白色的風鈴美如深夜與繁星。

稍稍抬頭看去,「」四個字,墨色深深淺淺,一筆而下,似來自空無,又歸於空曠。在原木色的牌匾上,輕輕訴說著那些歸於流年的迷戀忘卻,就像辰夜一般,讓人遠遠望去,溫潤沁人,一入眼,便駐足留戀。可以讓星不再流浪,活於人間煙火之中,而一旦離去,再多的風景也只不過是其它之物,再多繁華不敵寂寞流浪的內心。他站在夏天傍晚的殘留的夕陽餘光里,身後的夜來香開成了一片海,他微笑的臉上帶著永恆的決絕。

愛情來的時候,無處可逃,註定流浪的靈魂,再好的時光里再美的人也終是握不住的。

「起風了,小畫」。

聲音如秋天早晨楓葉簌簌落下一般流出,她仰頭抬手,將眼前的木質窗子輕輕關上,一陣風趁勢吹進,夾雜著山間青草與綠葉的涼意,將她眉上的碎發吹起,眉間盡顯歲月的沉澱之感。還是一如當年似黑夜般深邃難測的眼眸,短髮及耳,十年一瞬,長發已逝。緊接著,一個女孩緊接著將其他窗子關上,「流浪啊,歲月無光,輕聲作響……」,房中的歌聲幽幽的唱著,窗台上的夜來香,紫紅色,黃色,書架上的書靜靜地站在其應在的位置,不煕不攘。

她轉身望著窗外被風吹得枝葉亂顫的山林,灰濛濛的似被人用灰紗蒙了眼一般。那年之後,她沒有選擇像雲黎姐姐一樣逃回幻天宮,在悲傷中等著一切的結束。而是在那個山腳開了一家書屋,為來來往往的世間人提供一個讓心流浪的場所,女孩自那天起便跟在星身邊。

星每年也會選擇到世界上其他的角落裡,不是旅行,只是流浪找尋。她始終相信在某個不起眼的屋腳下,辰夜就站在那裡等著她,帶著初見時臉上的淺笑,來結束她作為的身份。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我們以人的身份在世間行走,有著喜、怒、哀、樂,關於愛情,關於親情,關於內心的那一份期待。一顆純潔的心在絕妙的邊緣上跳躍,遊走,無奈歲月的風霜欺人。多少個夜晚,我們在無人注意的屋腳卑躬潛行,帶著對一切的鄙夷、排斥。我們像蝸牛一樣膽小,卻依舊在下過雨的傍晚痴痴地望著燦爛的夜來香出神。

我們秉著星星之燭,行走在房子的屋腳,畏懼的偷著他人的溫暖,時刻警惕著。我們流浪在眾生之間,不怨不退。

後記:沒有人注意到,其實每一個屋腳都住著一個在人間流浪的孤兒,她們有像黑夜一樣的眼睛,深邃難測,有透明的翅膀,她們在人間流浪,穿著不起眼的衣裳,沒有人認為她們美麗,但在每個人心底的傳說里,她們卻有一個美好的名字——天使。她們尋找著自己心底的那份期待,持著些許微光,微想潛行。然而大千世界里你又是誰的孤兒?在誰的屋腳點著星星之燭?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都固執的認為自己是孤獨的星星,在人間流浪著,找尋著;我們也都會在無人的角落,驕傲的落著誰也看不見的淚;我們都痴情的做著關於遠方、關於詩情,關於自己文學世界的夢。有人說,我們像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傻子,在自己的單行道上寂寞的從天亮走到天黑,只秉著那一炷微光。就如星一般在每個屋腳流浪,如星一般執著的相信著,在世界的某一角,辰夜一定在等著她,不是星夜之約,而是心有靈犀。我們是黑夜的行者,每夜長途跋涉,只望天亮有人說晚安。

——辰曉

2016年10月30日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星最後的結局,只是覺得故事一旦發生了,故事中的人就真切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我無法控制每個人的生命線,所以選擇任其自然。也許幾年之後再回首,我會選擇再繼續寫下去但我知道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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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短篇入圍作品集:文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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