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有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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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孤鳥

在我第二次求愛失敗之際,一個不知羞怯的女孩趁虛而入,用口腔邀請我進入她的生活。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現女孩主動對自己示愛,所以在她嘴巴的勾引之下,我的想象力就突然才華橫溢了起來,它為我布置了這樣一幅場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我興緻勃勃地牽著一個女孩暖暖的小手,在一條像夜晚一樣漫長的街道上,無休無止地來回走動,直至把自己累得滿頭大汗才肯罷休;在完成這個遊街示眾的活動之後,我就開始與女孩在燭光晚餐上,交流情意濃濃的情話;接下來,我又巧妙地避開明媚的月光,藉助夜色的掩護,把女孩藏入某個黑色的角落,然後啟用肉體纏綿的形式,去深刻我們對彼此的喜愛。

很久以來,沒有一個女孩願意捨得豁出她自己,對我以身相許,所以我就一直過著無精打採的獨身生活。因此這個女孩的貿然行動,促使我對生活又萌生了新的興趣,於是我就決定接受女孩提供的誘惑,欣然前往了她的生活。隨後不久,我們便建立了良好的情感合作關係,我讓女孩成功地打入了自己的情感深處,她的介入使我充滿缺陷的內心生活,逐漸完美了起來,與此同時,我也得到了佔據女孩全部感情生活的豐厚回報,我們男女朋友關係的確立,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那一年我二十二歲,一個大三的學生。

一年之後,我們沒有模擬大多數校園戀人的行為,大學一畢業就勞燕分飛各奔前程,而是選擇了留在同一個城市裡,繼續我們的情感糾葛,並且明目張胆地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了我們肉體的同居生涯,我們成了彼此的惟一床上夥伴。由此造成的後果,就是我們擁有了像洪水一樣泛濫成災的幸福:一份足夠養活自己的工作,讓我們的衣食住行無憂無慮;一個兼備情感和肉體雙向功能的異性合作夥伴,讓我們享盡人世間的兒女情長。然而我怎麼也料不到,在我們一次不小心的肉體合作之後,一個小生命在女友子宮裡的意外現身,竟然迫使我們那外表藐視強硬的合作生活,起航了走向毀滅的旅程。

一開始,我是建議以犧牲孩子的性命為代價,去糾正我們那次錯誤的結合,女友也並未當即表示異議,她自願讓自己的身體,躺到了醫院婦產科的一張床上。誰知,正當專職謀害婦女子宮裡人命的流產醫生,開始履行自己的義務,打算讓一根冰冷的鐵器插入女友的體內時,女友卻用逃離的行為,表達了她內心的後悔不已。當時的我,就摩拳擦掌地站在婦產科門口,著急地等待醫生宣布孩子順利死亡的結局,所以當我看著女友驚慌失措地走了出來,立馬就湊了上去,向女友的嘴巴打聽她流產的結果,誰知女友卻告訴我,她要像個忠誠的衛士一樣,去捍衛之前的錯誤,並且使其延伸出一個孩子來。

那一刻,我才感覺事情嚴重了起來:我自己還未做好冒險的心理準備,允許一個陌生的孩子,強行插入我與女友的生活之間;我也難以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去迎接一個新生命的到來。為此,我重溫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幾十年來含辛茹苦地,養育他們兒子的生活經歷,我想從中獲取一點教訓。

然而記憶卻向我展覽了一片可怕的景象:我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經常以他們的兒子為借口,對彼此進行無休止的謾罵;很多時候他們都把自己的兒子當成指責對方的工具,在這一點上,我的母親做得尤為出色,她常常對我的父親說,『我若不是為了兒子,早他媽的跟你這樣懦弱的男人離婚了』;接著我就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親,在無數個深夜,藉助煙霧縈繞的幫助,去排泄婚姻生活給予他的苦悶;隨之我也就看見母親在人前逞口舌之能,使出慘無人道的言語,去攻擊她自己丈夫的畫面,她讓我父親的無能,肩負了生活拮据的全部原因;他們在爭吵與搏鬥的過程中,從不顧及過我的存在與否。

於是我就在研究父母生活歷程的征途中,生出了這樣一個信念:如若突然有一個孩子闖入我的生活,那麼自己必將重蹈父親的覆轍;同時我也不願意讓另一個孩子,步自己的後塵,去承受我曾經遭受過的那些痛苦。這個想法,鞏固了我不想重複父母昨日故事的決心,於是我就踏上了糾正女友思想的漫長之路。

在最初的時候,我是企圖以現實去說服女友的。我首先做了一番自我批評,指責自己無能,沒能在我們居住的城市掙下一片屬於我們自己的磚瓦。接下來,我就以此為誘導,要女友明白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出生的孩子將會無處安身。最後我才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我還不想要孩子。然而我的說服沒有成功,女友用拒絕的態度,辜負了我的花言巧語,她極其堅定地告訴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記憶重現了最近兩年的生活片段,經過一番嫁接和拼湊之後,我接受了現實的提醒:以我們目前的經濟條件,是不可能讓孩子幸福快樂地長大的。我以自己為例,形象地向女友闡述了這一點。我說,由於家庭的貧困,自己從小到大,不僅時刻活在對金錢的渴望當中,而且始終處在父母肉體搏鬥的恐懼之中。接著等我懂事了,我的父母就每天對我灌輸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概念,強迫我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這讓我飽受痛苦。一直以來我都期望他們能自動解除婚姻,救我們一家三口於水深火熱之中,但他們卻總以我為借口,繼續維持家庭的暴力。所以我不能那麼自私,在自己一無所有之際,再造出一個人來,讓他與自己一起去承受,連我自己都不願忍受的生活,還有我也不想孩子成為我們今後,拿來挾對方的武器。

我原本認為以自己過去的遭遇,來預測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未來生活的想法,會獲得女友的鼎力相助,無奈她卻一意孤行,不僅不答應修改自己的固執,竟然還衍生出要與我結婚的想法。於是,我就學會了抽煙的這個動作,我開始效仿昔日的父親,像個中年人一樣去思考自己的人生,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自從上大學離家以來,已經有六年沒回過家了。然後,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但這並非就表示我思念他們了,我是在猜測自己離家的這些年,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為了驗證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決定對女友進行一段短暫的拋棄,回一趟老家,去考察一下父母現有的生活。

一切就如所想的那樣,當我踏入曾經的家中時,我沒有受到來自家庭溫暖的干擾,我看到了父母分居的現狀。家中的卧室被母親的身體全權霸佔了,父親轉移了睡覺的地點,他在客廳的沙發上,渡過了我走之後的所有夜晚。我的父母對我的到來,並未表示足夠的驚訝與激動,他們宛若面對一個來訪的陌生人似的,對我的出現無動於衷,這讓我感覺自己,是與他們婚姻無關的產物。

接下來,我就在六年之後,回到家的第一個夜晚,向父母暴露了自己內心多年以來的困惑不解,我質問他們既然在一起生活,會讓他們如此的艱辛,為何不選擇離婚拆散彼此,去過各自想要的生活,他們給出了一個有力的答案——為了自己的兒子。

緊隨其後的另一幕畫面就是,我看見自己母親的嘴巴,像手扶拖拉機的發動機一樣,對父親開始了喋喋不休的責罵。我在母親對父親,那好似萬里長城一樣漫長的咒罵聲中,知曉了下面一個事實:當年年輕貌美的母親,是在抵制了外界無數好男人的誘惑,和抗住了來自家庭的重壓之下,才成功嫁給了當初貧困潦倒的父親的。

我的母親原先自作多情地認為,在她情感的感召之下,自己貧窮的愛人會在追求財富的道路上積極進取。誰知我的父親卻選擇了安於現狀,這讓我婚後的母親痛恨不已,她對我父親幾十年來的抱怨,鮮明地論證了這一點。於是我就恍然大悟了,不論曾經如何炙熱的愛情,在不講情面的現實面前,都將會像雞蛋碰石頭一樣不堪一擊。看著母親把她自己少女時代犯下的錯,像潑一盆髒水似的,全數強加到我父親的頭上時,我想起了自己和女友,彷彿今天的自己正置身於他們的昨天之中。我在幻想里簡單地安排了一下自己今後的婚姻生活,結果顯而易見,所以我即刻痛下決心,不打算允許今天的父親,成為自己的明天。

在回歸女友懷抱的旅途中,我很大方地送了自己一個信心:或許我與女友暫時的分離,會促使她改用一種理智的想法,去思考孩子出生之後的生活狀態,如果她真的愛我的話,那麼她一定會認真考慮我的感受與孩子的未來。最終我的信心在路上轉化成了希望,希望在想象里描繪了一幅這樣的情形:當我回到那座城市,踏入那間租來的房子里時,女友會像往常一樣,欣喜若狂地撲進她愛人的懷裡,她首先會用嬌滴滴的話語,進行一番自我譴責,指責她自己過於自私,不該抱有在我們一無所有之際,就生孩子的想法,隨後立即命令我帶她去醫院把孩子幹掉。

然而我錯了,我過分地估計了自己的感受在女友心裡的地位,我沒有事先覺察出女友生孩子的願望,早已取代我在她心中昔日輝煌的位置。就在我離去的那些天里,獨自生活的女友,琢磨出了一個結論——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可我卻不這麼想,相反我認為自己極其負責,我是在用自己過去及現在的心情,去體察了另一個生命未來的感受之後,才決定顧及他的想法,不擅自決定讓他來到這世上,去享受那種連他父親都忙於逃避的生活。

顯然我的這種想法,遭遇了女友揮手的拒絕,因為我們的交談尚未揚帆啟程,我們就已展開了我父母昔日的那種爭吵。這種情景使我的心情與過去的悲傷緊密相連,同時又讓我親眼目睹了一個躲在牆角落哭泣的孩子,所以那個時候,我沒有借鑒往昔的父親,在母親面前那種忍氣吞聲的行為,而是用這樣的話語威脅了女友,我說:「你只要敢生,我就敢讓孩子沒有父親。」我是以分手作為工具脅迫女友的。

女友害怕讓自己的孩子,一落地就成為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野種,所以她最終選擇了屈服。在我正確的指引之下,女友準確無誤地踏上了通往醫院的道路,並且准許了那裡的負責人,做出用冰冷的鐵器搞死她肚裡子孩子的這個動作。女友沒有了孩子,她就以自身的消失作為條件,報復了我,使我痛失了昔日忠誠的床上夥伴。女友拋棄我的時候,這樣對我說:「我不能跟一個不負責的男人過一輩子,所以我要離開你。」

曾經的女友,是在一個細雨飄揚的黎明時分離去的,她離開前展露的絕情,總讓我聯想起自己要殺掉孩子時的堅決,然後我就驟然明白了,我父母的錯誤在我腦海里的延伸,讓我與女友殘忍地傷害了彼此。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但我並未因此而去悔恨自己的行為,並寄希望獲取女友的原諒。當我赤身裸體地躺在一間屋子的清晨里,一邊吸著女友身體殘存於空氣里的氣息,一邊回想自己年少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時,我感覺不久前的自己,做了一件一舉兩得的大善事,因為我不僅使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獲得了拯救,同時也解脫了未來的自己。

我重新遇到前女友的地點,是在五年之後的某家超市。那時我已近而立之年,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幫助我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自己正在和新女友認真考察何種牌子的避孕套,才能確保床上運動不會造成弄出人命的後果,不料一個熟悉的聲音,超越了塵世的紛擾,闖入我赤裸的耳朵。於是我循聲望去,然後就重逢了一張許久未見的女人臉,還有一個我不知道是誰生的兒子,我猜測他們是母子關係。

這對母子肯定是在為某件事爭吵,我看見女人慾豁出巴掌摑男孩的耳光,然後男孩就開始醞釀使用眼淚去威脅女人。我聽到小男孩對女人說:「你不給我買,我就哭給你看。」是這個與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的小男孩,才讓我上來了想要和故人搭訕的慾望。我從男孩固執的目光中,看到了童年時候的自己,當時的我,也是如此去脅迫自己的母親,要母親給我購買她付不起錢的東西。為了抹殺不必要的誤會,我叫嘴巴幫忙捏造了一個臨時有事的借口,讓女友一個人自生自滅去了。

我事先沒有在腦海里,用想象去排演了一遍,一個女人在五年之後,於一伙陌生的人群里,遇見曾被她自己拋棄了的男友,會展露怎麼的一片驚訝不已?而是直接走到了女人跟前,讓她驚訝地發現了自己,同樣我也獲得了細看女人容顏的報答。小男孩的威脅看來沒有取得他期盼的效果,因為我目睹了女人對他的嚎啕大哭,置之不理的表情,我的突然現身顯然拯救了男孩。小男孩對我求助,證明了他從女人面部肌肉的活動中,看出了我與他母親的不正當關係。為了封住男孩的口,不讓他的嘴巴把這一幕轉達給某個男人,於是我就幫他實現了購物的願望。

和所有故人重逢的情景一樣,我與女人先對彼此進行了一番虛假的噓寒問暖,話題由此展開之後,我們的話語又開始深入到對方的生活,並且企圖從各自的口腔里套出一些悔恨的話語。我為了表示自己曾經的決定是對的,在這一點上,我沒有給女人製造任何機會。反而在對談的過程里,我卻大致弄清了女人這五年以來的生活概貌,果然不出所料,女人過上了我父母昔日的那種生活,她身旁的男孩重複了我曾經的遭受——要啥啥沒有。

看著女人在她往昔的男友面前,無情地抨擊她的現任丈夫,和譴責自己兒子給她造成的困惑時,我慶幸自己當年的英明決定,不然如今女人在背後詛咒的人便是我了。在五年之後這場重逢的對話接近尾聲時,我突然瞪圓了眼睛,全身顫抖不已地問女人,我說:「既然你們活著如此的痛苦,何不離婚呢?」女人給出了與我母親一樣的答案——為了自己的兒子。

「那你當初為何要生孩子呢?」我窮追不捨地逼問女人。

可是女人拒絕了回答,她向我展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很明顯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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