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一直都在
舒有德身體恢復得很好,也沒留下什麼明顯的後遺症。經過上次那件事,舒有順徹底戒了牌,沒事養養花,到新建的社區興趣小組學學書法圍棋,也算自得其樂。看著家人們都好,舒言的心情也漸漸好起來。
不過讓她徹底打起精神的,是一張請帖。
請帖是史密斯先生髮來的,邀請她參加三個月以後在法國舉辦的國際廚神大賽。
這是舒家菜在國際上獲得認可的好機會,更是中國宮廷菜走向世界的好機會。
舒言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江皓宸。江皓宸知道舒言的志向,自然贊成,又道:「不知道舒總廚能不能順便帶上家屬呢?」
法國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國度,在那裡求婚最合適不過。
「那你可要好好表現了,如果本大廚心情好,就把你也一起打包了。」舒言笑得甜蜜。
愛情的確可以衝破很多困難,卻不是所向披靡。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總之,舒言並不是江凌風理想的兒媳人選,哪怕她曾力挽狂瀾救顥瀾集團於危局。
「國際廚神大賽冠軍代表著什麼,你比我清楚,要說不配,也是顥瀾集團配不上她。」
「那也要她拿得到第一名。」作為親生父親,江凌風其實並不了解江皓宸,尤其不能理解他在短短半年時間內,由一個浪蕩公子哥兒變成痴情專一的新好男人。
這個跨度實在太大了些,而且並不是什麼好事。
「她一定會拿到。」江皓宸語氣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猶豫,不等江凌風有所回應,又繼續道,「我會在國際廚神大賽後向她求婚,不是等這個冠軍,而是不想她為這些小事分散精力。這件事媽媽已經答應了,你如果堅持不同意,可以把我踢出顥瀾,再生個兒子繼承家業。」
「你再給我說一遍!」江凌風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這些年他風流韻事不斷,如果想要私生子,早生出一個足球隊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江凌風一路靠羅瑤父親的扶持才有今日,如今岳父雖然去世多年,但大舅哥依然身居高位,他跟羅瑤的夫妻關係只維持著表面風光,這是無法彌補的事實,可大舅哥絕不會冷眼看著他讓一個外人繼承財產。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江凌風清楚,江皓宸同樣清楚,所以,這是威脅,明目張胆地威脅。
「再說一百遍,還是同樣的話。」江皓宸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我江皓宸的人生,永遠只會掌握在自己手上。」
不會受任何人擺布。
溪畔別墅,形同陌路多年的江凌風和羅瑤,爆發了自他們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兒子胡鬧,你也由著他亂來,那個舒言出身低微就算了,還有那麼個上不了檯面的母親,等新聞爆出來,你讓顥瀾集團的臉面往哪兒擱!」
相比於震怒的江凌風,羅瑤倒是氣定神閑,她淡淡一笑:「嫌棄別人出身低微,怎麼,才短短三十幾年,就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了?」
說起出身,江凌風又比舒言強到哪裡去?
作為餐飲酒店業巨頭,江凌風無疑是國內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這些年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在羅瑤眼裡,即便他不必再卑躬屈膝處處示好,卻依然是那個靠著自己從底層爬起來的窮小子。
所以江凌風身邊那些鶯鶯燕燕,與其說他貪戀那些年輕漂亮的面孔,不如說是享受那種崇拜依賴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他在羅瑤這裡永遠得不到的,羅瑤只會如現在這般,毫不顧及地一次次把他的尊嚴踩在腳下。
江凌風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直接兩巴掌扇到羅瑤臉上,但他不能那麼做,只冷冷道:「是,沒有你們羅家的扶持,我走不到現在,可你也別忘了,要沒有顥瀾集團的資金,你娘家那些人也過不了這麼滋潤的日子!」
「你這是要跟我算賬嗎?」羅瑤神色微變,臉上的嘲諷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蕩漾開來。
「我哪有資格跟你算賬。」江凌風冷笑連連,「皓宸只能娶門當戶對,對顥瀾有所助益的女人,否則斷的不僅是我一個人的財路,要真到了那一天,誰都別想好過!」
看著江凌風那張唯利是圖的臉,羅瑤只覺得一陣齒寒,忍不住起身質問:「江凌風,在你眼裡,我和兒子都只是鞏固利益的工具嗎?」
他要她配合營造完美夫妻人設,為了顥瀾集團的利益她可以忍,左右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嫁別人,可對自己唯一的兒子,羅瑤只希望他能幸福,不要像自己這樣守著華麗麗的婚姻外殼,做一具行屍走肉。
所以,她喜歡舒言的原因也很簡單,只因舒言能給江皓宸帶來快樂。
「作為我的兒子,他享受著別人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就該承擔相應的責任。」江凌風的語氣沒有任何緩和餘地,「你最好能勸他回心轉意,否則鬧起來,誰臉上也不好看。」
羅瑤木然地看著被江凌風狠狠摔上的房門,這就是自己的丈夫,他的眼睛里只有利益,只有算計,終其一生都不知道什麼是幸福,也不允許身邊的人追求幸福。
「江凌風,我的一輩子已經被你毀了,你休想再毀掉我兒子的人生。」羅瑤心裡並沒有那麼強烈的門第觀念,否則當年也不會嫁給事業剛剛起步的江凌風,所以,她並沒有看不起舒言,哪怕舒言有汪月娥那樣的母親。
舒言並不知道江凌風和羅瑤正為自己能不能進江家門吵得不可開交,她正仔細翻看著爺爺留下的菜譜。這次國際廚神大賽的含金量比上次高了許多,難度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她需要在兩個小時內,獨立完成一桌宴席。
宴席分為冷盤、熱菜、湯類甜點三部分,最少也要十五六道菜,從食材選擇到打荷、砧板等準備工作,全部要個人獨立完成,既要保證速度,還要保證菜品質量,可謂分秒必爭,其中難度可想而知。
舒言記得爺爺生前曾做過一次「四全宴」,菜品精緻豐富,有著鮮明的宮廷特色,若她以「四全宴」為參照來完成比賽,一定會給評委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只是「四全宴」有足足三十幾道菜品,要保留什麼捨棄什麼,還得好好斟酌一番。
想了好一會兒了,舒言覺得口渴起來倒杯水,轉身就見江皓宸站在身後,含笑望著自己。
「走路跟貓一樣無聲無息的,嚇我一跳。」舒言嗔怪地瞪了江皓宸一眼,隨手又取過一隻紙杯。
「就你想問題那專註勁兒,別說我人進來,就是把廚房搬空了,你都發現不了。」江皓宸拿起桌上的菜譜翻了幾頁,「還沒選好呢?」
「哪就這麼容易了?」舒言遞了杯水給江皓宸,自己則掰著手指頭算計,「兩個小時是一百二十分鐘,按二十道菜來算,平均給一道菜的時間只有六分鐘,三百六十秒,一秒都不能耽誤……」
時間就是生命,舒言總算體會到這句話最最最本質的含義了。
「你可以少做幾道,或者挑工序相對簡單的菜。」江皓宸提出合理化建議。
「那樣整桌菜的質量都會大打折扣。」舒言想都沒想就搖頭否決,「我只是在考慮要怎樣把節點契合起來,盡量節省時間。」
同一時間處理兩道菜品,別說大廚,尋常家庭主婦都可以做到,但要在灶具有限的情況下,同時進行三道四道甚至更多工序,就需要大廚有著超強的統籌控場能力。
環環相扣,不能出任何漏洞,否則就會面臨滿盤皆輸的結局。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江皓宸認同的同時又有些擔心,「你的手腕很難承受住。」
要不是不想禁錮舒言的夢想,他絕不會讓她去參加這種勞心勞力的比賽,廚師什麼的,就不是女孩子該做的。
「承受力可以訓練嘛。」舒言調皮眨眼,突然粉拳一揮,作勢往江皓宸身上打去,「只要你每天讓我多打幾下,自然就有力氣了。」
「你倒真敢想。」江皓宸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撈到懷裡,邪魅笑道,「我剛剛沒聽清楚,某個不自量力的丫頭說什麼來著?」
「說你是全世界最帥最帥的男朋友,帥到海賊王都望塵莫及的那種。」
舒言從善如流地改口,還在江皓宸臉頰上重重印了一個香吻。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兒上,我就教你一個辦法吧。」
「去學防身術?」舒言有些詫異,倒不是她吃不了苦,實在是沒那麼多時間耽誤,再說社會環境這麼好,國泰民安的,沒必要吧?
「對,必須要學。」江皓宸目光肯定,顯然不是臨時起意,「你現在也算半個公眾人物了,之前調過來的保鏢你不肯要,自己總要會些防身技巧。」
女孩嬌嫩,萬一處於危險中,所受到的傷害往往是難以想象的,之前那兩個賭鬼雖然只是為了激怒舒有順才說出那樣的話,卻給江皓宸敲了警鐘。
舒言知道江皓宸是為自己著想,點頭道:「那好吧,不過你要陪我。」
「當然,我就是你的教練。」
「啊?」舒言小臉一皺,「你不會是想公報私仇吧?」
江皓宸的身手她可是見識過的,乾淨利落,一次放倒五六個男人不成問題。
自己不會被虐成小白鼠吧?
舒言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江皓宸哭笑不得,只見他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那可要看你表現了,如果……」
舒言才不管什麼如果不如果的,攬著江皓宸的脖子搖晃個不停:「你晚上想吃什麼儘管說,千萬別客氣。」
「這個嘛,我可要好好想想……」
第二天一大早,舒言被江皓宸從被窩直接拎到訓練場。
「你平時就在這兒鍛煉身體啊。」舒言困得眼淚直流,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就見江皓宸扔過來一副拳擊手套,「戴上。」
「嗯。」舒言努力地把瞌睡蟲逼回去,戴好手套抬頭,江皓宸已經換了清爽的訓練服,他溫和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嚴肅:「來,打我。」
「就這麼打?」雖然拳擊手套是軟的,但打在身上也很痛的好吧?
「放心,你打不到我。」江皓宸淡淡一笑,「來。」
「這可是你說的。」江皓宸過於自信的話語,成功激起了舒言的求勝心,在打出幾個假把式熱身後,突然拳風一轉,朝江皓宸左肩打去。
江皓宸早有準備,靈活的身軀稍稍朝右後方側過,趁舒言撲空重心不穩的機會,左手迅速挾制住她發力的胳膊向後一扭,左腿趁機一別,氣勢洶洶發起攻擊的舒言立刻被摔到軟墊上。
狗吃屎。
舒言驚呆了,一秒鐘之前,她明明是占足了優勢的,怎麼……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呢?
「這次不算,再來。」舒言掙扎著站起來,不服輸。
「好啊。」江皓宸不苟言笑,儼然一個嚴師。
這次,舒言沒有急於出手,而是上上下下打量著江皓宸,剛才是她失算了,肩膀這種邊緣部位太容易躲閃,她應該朝胸口或肚子上打,這樣就算打不到目標位置,總不至於撲空。
對,就這麼干。
……
「啊!」
又一個狗吃屎。
幸好她這張臉是純天然的,否則這麼接二連三地跟大地親密接觸,現在就該去醫院回爐重造了。
「再來!」
她就不信今天打不到江皓宸!
「啊!」
「啊啊!」
「啊啊啊!」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一次比一次疼。
在舒言抬頭的瞬間,江皓宸深眸里的憐惜迅速消失不見,只淡淡問道:「還練嗎?」
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讓舒言知道男女之間在力量上差距懸殊,而且,一些人的強悍遠遠超出想象。
如果現在不狠下心讓她吃足苦頭,以後一旦遇到壞人,遭受的將會是無法挽回的傷害。
雖然一再挫敗,但舒言並沒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很快站起來:「練。」
「除了手臂,腿部的力量也很重要。」江皓宸朝場下看了一眼,候在旁邊的教練立刻遞過來一副拳擊手套。
「來,踢我。」
「你要小心了。」舒言精力集中,出腿飛快。
「不行,再快點,力道要大,使勁。」
「小腹收緊,腿抬高。」江皓宸不斷糾正著她的動作。
常年顛炒鍋,舒言手臂的力量還算不錯,可腿就沒那麼靈活了,踢不了幾次就酸軟得厲害,別說用力,就連抬起來都費勁。
「不行了,不行了。」舒言一屁股坐到地上,再練下去,她一會兒可能要爬回家了。
「明天繼續。」練防身術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江皓宸沒想拔苗助長。
「必須的,我就不信打不到你。」舒言腮幫子鼓鼓的,不知道是氣自己太弱,還是氣江皓宸不肯放水?
「你倒挺記仇。」結束訓練,江皓宸又恢復了溫情脈脈的模樣,一邊替舒言揉著酸脹的小腿,一邊鼓勵道,「還不錯,堅持幾次就習慣了。」
「我不會放棄的。」舒言抿了抿唇。
就在江皓宸以為她要說出什麼豪言壯語時,舒言眼角閃過一絲莫名笑容,只見她突然前傾,將毫無防備的江皓宸撲倒在身下,雙手摁住他的脖子,笑容里滿是侵略性的得意:「怎麼樣,還不是抓到你了。」
這樣的舒言,帶點俏皮帶點野性又有幾分狡黠,跟以往任何時候的樣子都不同,江皓宸被她撩撥得心裡直發癢,幾乎來不及思考什麼,一個翻身輕鬆佔據主動權:「誰說的?」
溫柔的吻如煦煦陽光,緩緩傾倒。
接下來大半個月,舒言除了準備比賽,其他時間幾乎都是在訓練場度過的,過了最初的艱難適應期,她漸漸習慣了訓練節奏,動作和反應能力都有很大提升。
牽一髮而動全身,鍛煉久了,不僅身體比之前輕鬆,連賴床的毛病都好了許多,每天精力充沛。
舒有德出院后就在舒家住了下來,這些日子身體漸好,也時不時來廚房看舒言做菜。
「二伯,您在顥瀾工作了那麼多年,對那裡的事務是最熟悉的,皓宸說等您身體徹底康復,還想請您回去。」雖說再有幾個月就到了退休年齡,但舒有德身體硬朗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繼續工作也是好事。
「算了吧。」
江皓宸之所以既往不咎,一方面是對舒言的愛屋及烏,另一方面多半是為子路報復差點讓他喪命而心生愧疚,可無論怎樣,自己做過的錯事都是無法彌補的,他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曾經的同事?
「二伯,那件事罪魁禍首是董子路和王林,您只是一時糊塗……」
「可我還是做了。」舒有德抬頭跟舒言對視,「如果不是我心胸狹窄,嫉妒猜疑,又怎麼會被他們利用,許多事錯就是錯了。」
沒有任何理由,更無法挽回。
舒言放下手裡沒剝完的蝦,蹲到舒有德面前,一字一句推心置腹:「二伯,其實您回不回顥瀾無所謂,我只是擔心若不能從跌倒處爬起來,這會是您一輩子的心結啊。」
奶奶惦念了舒有德一輩子,臨終前最念念不忘的也是他,為奶奶九泉之下能有所安慰,舒言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二伯這樣自苦。
舒有德撫一撫舒言柔軟的髮絲,疼惜之情溢於言表,他低低嘆息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這些日子住在院子里,竟然零零碎碎地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時候我們兄弟幾個還小,你爺爺就總念叨廚子做出來的東西是要給人吃的,這雙手一定要跟心一樣乾淨,才能對得起祖師爺。」
「爺爺是我七歲那年去世的,之前,他每天晚上都會帶著好吃的去幼兒園接我放學,經常說的就是這句話。」舒言眼淚都快出來了,忙低頭拭了拭眼角。
「老舒家祖宗保佑,讓我也做了這一行,可我卻給爹丟了人。」
自己做壞事的緣由,竟然是怕被親侄女搶了位置,真是想想都覺得諷刺。
「二伯,爺爺不會怪您的。」
「可我不能原諒自己。」舒有德微微搖頭,「我跟你二伯母商量好了,等給娘守滿一年孝期,就去英國找你堂哥,給他做做飯照顧照顧孩子。」
「可是……」舒言還想再勸,轉念一想,有兒孫陪在身邊或許也不錯,點頭道,「好。」
崔淺每天都去影棚為新動漫配音,每次都見不到江皓宸,脾氣越來越暴躁。
「她沒有你光芒萬丈,卻比你乾淨純潔百倍。」
自從上次跟江皓宸不歡而散,這句話就像破開的刺球兒,時不時就在她心上滾一下。
乾淨,純潔?
崔淺冷笑連連,江皓宸不是覺得她臟嗎,那她就讓他心心念念的人比自己還要臟無數倍!
「你說什麼!瘋了吧!」崔淺的經紀人第一個反對。
並不是她心地善良不忍看到無辜的舒言受害,而是對手時時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弄出這麼大個把柄給對方抓,他們所有人都得完蛋。
「我又沒說要自己動手,你緊張什麼?」崔淺又不傻,自然不會蠢到自掘墳墓。
「你的意思是?」經紀人凝眉。
「要是能把江皓宸和舒言拆散,你說誰最高興?」
「當然是江凌風。」經紀人品出幾分意思,「你想借力打力?」
這種事雖然不難,但對江凌風來說難免有失身份,更何況一旦讓江皓宸查出來,父子倆就會徹底決裂,他未必肯。
「那,加上我呢?」崔淺把玩著自己的頭髮,似笑非笑。
然而,她的如意算盤並沒有打響。
江凌風的確不喜歡舒言,但同樣也不屑於做無底線的下作事。
他給崔淺的回答很簡單:「好好做演員,我不會虧待你。」
崔淺氣得渾身發顫,江凌風不幫忙,她自己來!
舒言並不知道自己成了崔淺的算計對象,現在,她正為另一件事糾結傷神。汪月娥被判了八年,她沒有上訴,只反覆懇求見舒言一面。
新仇舊恨堆積,更何況還有奶奶之死這個解不開的心結,舒言只要想起汪月娥那張臉,就恨得牙根發疼。可儘管如此,兩人之間的血緣親情也是剪不斷的。在汪月娥可憐兮兮地反覆求了幾次后,舒言雖然還是說不見,語氣卻沒有之前那麼堅決。
律師很為難,至於江皓宸,則是心疼。
見舒言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嘴唇都咬破了愣是忍著不落淚,江皓宸心疼得連聲音都有點變了:「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為什麼會這樣,江皓宸,你說老天爺為什麼要把這樣的難題拋給我?」舒言倚在江皓宸懷裡,她並沒有哭,只是一向清亮的目光里透著死灰般的頹然。
她怨自己,怨自己怎麼就不能狠心些,再狠心些,那樣,就不至於還挂念著害死奶奶的仇人,甚至心疼汪月娥的處境。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天爺對你,一定有著超出尋常人的期許。」江皓宸低頭吻一吻舒言光潔的額頭,「我懂你的心情,我什麼都懂。」
小時候,一次次目睹羅瑤在家裡喝酒摔東西以淚洗面,他也對出軌的江凌風恨之入骨,所以想盡辦法跟江凌風對著干,給江凌風添堵。可江凌風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江凌風上次突發昏厥時,他還不是守在手術室外一步都不肯離開?
人心受到的傷害,往往都來自於最親近的人。
因為在乎,才會痛。
「我不想再看見她,可是一閉上眼,腦子裡全是她的臉。」撕裂般的疼痛,瘋狂折磨著她的心、她的大腦,讓她無可遁逃。
「去看看她吧,我陪你。」許久,江皓宸緩緩道。
舒言是善良的女孩,她可以強忍著不見汪月娥,但心裡會一直飽受煎熬。
兩天後,舒言在江皓宸的陪伴下,來到看守所。
過了今天,汪月娥就會被送進某個監獄,正式開始服刑生涯。
時隔三個月,汪月娥比之前憔悴了許多,沒有昂貴護膚品和層層厚粉的加持,她那張早已不再年輕的臉迅速蒼老下去,恢復成最本質的模樣。
見舒言進來,汪月娥眸光一亮,立刻站起來:「言言……」
舒言身體猛地一僵,幾乎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見狀,汪月娥只好訕訕地收回伸在半空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們不能待太久,您有什麼話請說吧。」雖然以汪月娥的德行,根本不配做舒言的母親,但作為晚輩,江皓宸還是給予她應有的尊重。
「謝謝,謝謝你們能來,我還以為,你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我。」汪月娥眼角眉梢不再有凌厲刻薄的神色,她怯怯的,那樣子,彷彿不小心說錯一個字,舒言就會立刻轉身離開。
舒言低著的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汪月娥嘴唇張張合合,片刻后,終究再次開口:「小江總,您……可不可以讓我跟言言單獨說幾句話,就幾句。」
江皓宸沒有動,顯然有所猶豫。
「沒事。」舒言抬頭,向江皓宸微微一笑。
有些傷疤,撕裂開一次就夠了,她不是易碎的玻璃心,不需要時刻躲在江皓宸的羽翼下。
「我在門外等你。」江皓宸緩緩鬆開舒言的手,起身離開。
看著房門再次關上,汪月娥似乎鬆了口氣,她急急扯過舒言的胳膊,彷彿抓著救命稻草:「言言,媽媽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幫幫我,不要讓我去坐牢,好不好?」
「你放手啊!」汪月娥的力道太大,尖銳的指甲深深嵌進舒言肉里,舒言吃痛,下意識地往回縮手,卻被禁錮得動彈不得。
「好,我放,我放。」汪月娥連連賠笑,「言言,媽媽就算有千錯萬錯,起碼生了你,要不是媽媽給你生了一張這麼漂亮的臉,你怎麼能找到江皓宸這麼好的男朋友,是不是?」
就憑這一點,也休想甩下她不管。
汪月娥的話就像一個個碩大的冰雹,把舒言心裡剛剛燃起的一絲溫度,直接砸滅。如果說她原本對汪月娥只是失望透頂,那麼現在,就是死灰般的絕望。
這個女人永遠只知道索取,如今取無可取,就惦記上自己這條命了嗎?
可惜原來的她已經死了,現在的她,是奶奶救的,奶奶養的。
「奶奶死了。」舒言用力揮開汪月娥的手,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在滴著血,「奶奶頭骨破裂溢血不治而亡,要不是你,她現在已經跟二伯團聚了,是你害得她跟心心念念了大半輩子的兒子陰陽兩隔,你難道就不感到愧疚自責嗎!」
「我當然愧疚自責,這不是已經知道錯了嘛!」雖然這樣說著,汪月娥眼眸中卻沒有一絲悲傷,只是再次催促,「江皓宸身邊有那麼多好律師,你跟他說說,就算不能直接把案子撤了,好歹判個緩行什麼的?至於贍養費,我也不是貪心的人,隨便給點夠生活就行。」
贍養費?
舒言不知道汪月娥是怎麼把這三個字說出口的。
「我幫不了你。」她今天就不該來。
汪月娥,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她三觀的下限。
見舒言要走,汪月娥三步並作兩步攔住去路,怒目而視:「舒言,你真要這麼絕情,六親不認嗎?」
「我給過你機會。」
來的路上她還在反覆糾結,想著萬一汪月娥為奶奶的死傷心愧疚,哪怕只是裝模作樣地掉幾滴眼淚,她會不會心軟而幫汪月娥減刑?
然而事實證明,有些人是沒有心的。
「你真不管我?」汪月娥冷冷瞪著舒言,目光狠戾而決絕。
「這是你欠奶奶的。」
「好!」汪月娥咬牙切齒,「舒言,既然你這麼無情,就別怪!」
話音剛落,還沒等舒言明白意思,胳膊上已經挨了重重一口。
鑽心的疼痛,讓舒言忍不住低呼出聲。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鬆口后,汪月娥突然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我有艾滋病,現在好了,你也被傳染了,哈哈哈哈哈哈!」
半個月前,崔淺對汪月娥承諾,只要她想辦法讓舒言染病,不僅保她出獄,還額外給她一百萬。
她原本不想這麼做的,誰讓舒言冷血無情不肯幫自己!
既然舒言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艾滋病……
舒言低頭看了看還在往外滲血的胳膊,又看看汪月娥唇邊那抹鮮紅,它們交融在一起,以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一點一點帶走舒言體內的溫度。
「言言!」
江皓宸熟悉的身影就要湊到眼前,舒言快速退後兩步,險險避開了他的觸碰,大吼一聲:「作死是不是,出去!給我出去!」
艾滋病有多恐怖,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她現在是高危人群,絕不能跟江皓宸接觸!
「言言,你冷靜點,來,到我身邊來。」
艾滋病是可以通過血液傳播的,但他身上沒有傷口,根本不會感染,更何況,汪月娥是真患病還是故意這麼說,還不能確定。
「走!你馬上走!否則我就死給你看!」舒言顧不得其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江皓宸絕對不能被傳染。
絕對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眼前決絕的一幕並沒能讓汪月娥感動,她自顧自地大笑著,「完了!都完了!你的命要還給我!要死你也要跟我一起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等警察反應過來,強行把汪月娥拖走,視線內暫時也沒了江皓宸的身影,舒言緊繃著的神經才稍稍放鬆,雙腿一軟,整個人栽倒在地上。
「警察同志,汪月娥真的感染艾滋病了嗎?」江皓宸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汪月娥只是得了失心瘋。
「這個不清楚,因為看守所的收押體檢並不包括艾滋病檢測。不過您放心,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去取檢測試紙了,只要一試,就能知道。」
「好。」江皓宸點點頭,「我可以先帶言言回去嗎?」
「自然可以,不過……」醫生稍稍猶豫一下,建議道,「雖然在艾滋病毒暴露七十二小時內都可以服用阻斷葯,但兩小時內的阻斷效果是最好的,所以不管能不能確診……」
「那種葯哪裡有賣?」江皓宸緊張地揪住醫生的領口,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傳染病防治中心。」
醫生話還沒說完,江皓宸的電話已經撥了出去:「把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葯都給我送來,馬上!」
還好,還好有補救的機會,否則他這輩子,甚至下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就算江皓宸再有通天的能力,從取葯到送來看守所也需要一會兒時間。等待的過程漫長而煎熬,手錶上的秒針每嘀嗒一聲,就好像在刀山上走一步,他從未有一刻這麼希望時間過得快些,再快些。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更壞的消息很快傳來,汪月娥的確身染艾滋病。
「這個結果……」
「江先生,檢測試紙的準確率為百分之九十七以上。」警察低沉的聲音像一把鎚子,把江皓宸心底最後一絲僥倖無情砸碎。
「為了準確性,我們還會抽取她的血液再檢查一次。」警察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您可能不知道,汪月娥之前的案底幾乎都跟錢色交易有關,常年混跡在那個圈子裡,染病不奇怪。」
染病不奇怪。
他怎麼沒有早早想到,就那樣隨意地把舒言置於險境中。
「言言情緒怎麼樣?」舒言堅決不肯讓江皓宸靠近,只肯讓防範設施周全的專業醫務人員來為自己處理傷口。
舒言始終一動不動,醫生只好如實告知:「舒小姐已經安靜下來了,現在很平靜。」
「她有沒有說什麼?」江皓宸急急追問。
醫生搖搖頭:「沒有。」
這麼年輕的女孩,好端端突然就到了鬼門關前,還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換作任何人都會情緒崩潰,舒言能安安靜靜不說話,已經不錯了。
阻斷葯很快送了過來,醫生片刻也不敢耽擱,直接送去給舒言服用。兩顆葯下肚,籠罩在舒言身上的恐懼陰霾才漸漸消散些,竟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見舒言始終安安靜靜,江皓宸嘗試著靠近:「言言,吃過葯就沒事了,咱們回家。」
「別過來!不許過來!」舒言像只受驚的小獸拼力嘶吼著,動作太大,手上的紙杯跌落出去,水濺了一身。
「好好好,我不過去。」江皓宸生怕刺激到舒言,連忙退後兩步讓出一條通道,「我不碰你,你自己出來。」
「你先走。」舒言一臉警惕地盯著江皓宸。
明明是親密無間的兩個人,可此時此刻,舒言是那麼想遠離他,甚至不想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氣。
「不能讓江皓宸染病」,是目前舒言的全部執念。
「好,我走。」此時的江皓宸就像一顆沒熟透的杏兒,眼眸酸澀,心卻是苦的。
舒言那麼無助,可除了那兩瓶葯,他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都給不了她。
「江皓宸你聽清楚了,如果你敢趁我不備的時候靠近,我就死給你看。」舒言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透著冰冷的決絕,沒有人會認為她是在開玩笑。
「言言,我沒有。」心思被無情戳穿,江皓宸只能矢口否認。
「你有。」
舒言了解江皓宸,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所以,一個簡單的眼神,就足夠讓她明白。
她什麼都沒有,只能用這條命來作要挾的籌碼。
江皓宸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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