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比鄰星採訪指南
鄭酒心懷忐忑，對鏡端詳自己。頭髮亂嗎？表情夠不夠自然？
長期堅持跑步與跆拳道令鄭酒身材修長，算不上帥倒也清秀。
今天是他第一次出外景，也是第一次手持麥克風，過去兩年內他都在電視台打雜。此次正牌人選遭遇車禍，而節假日人人節目纏身根本沒有檔期，加上時間緊迫，只好由他頂上。
鄭酒握住麥克風，對助手機器人的鏡頭微笑：「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國慶快樂，我是旅遊衛視台的鄭酒，今天我將登上宇航飛船，成為第一個踏上比鄰星的記者。稍後為您發回前方報道。」
短短几十個字，讓鄭酒手心出汗幾乎捏不住麥克風。飛船工作人員告訴他時間到，該登船了。於是他們鑽進艙門，機器人自動轉到休眠模式以節省能量，他則翻看起準備好的資料。
比鄰星去年進入太陽系，它自海王星軌道闖入，擦著土星繞到火星，然後飛過月球，停在地球旁邊。這位不速之客讓太陽系震蕩了一陣子，引力平衡破壞、重建，地球上的通信器材也發生短暫失效，而後恢復正常。
對這樣一顆天外來星，科學家們自然不會放過。從空間站高倍·比鄰星採訪指南·
望遠鏡里觀察，比鄰星上並不荒涼，綠色植被覆蓋面積高達30%，66%的水，約14%的沙漠。
無人探測器被投放到沙漠，遠程操控，數據發送回來，星球表面空氣各元素含量與地球相仿，泥土中含有豐富的鐵、硅、碳，地層深處還有巨量金屬元素彙集。
在觀察員們熱烈討論的關頭，機器壞了。
沒關係，第二架被投放，順著它前任的路線，朝這顆星球的綠色地帶進發。可在採摘到樣本后再次失去聯繫。第三、第四部降臨，兩兄弟的最大成就是發現了一種當地生物，它有近一百六十厘米的身高，渾身絨毛，露出兩隻兇狠的藍眼睛。它張牙舞爪，齜牙咧嘴朝探測器示威，最後舉起一根棍子……探測器三號、四號失去聯繫。
最後的畫面，是絨毛人拖著機器人的胳膊朝雨林里走去。
重複多次后，觀察員們初步斷定這是一顆未開化星球，上頭擁有本土居民，有一定危險，對電子設備能夠造成干擾，暫時沒有直接威脅地球的能力。
電視台能夠成為第一批次登陸比鄰星的公眾方，一方面是因為其餘人需要一個探路者，另一方面也是開拓國慶旅遊市場的急迫需求。
鄭酒穿上厚厚的宇航服，和採訪機器人一前一後，踏上了沙漠。
野外外場主持需要極強的適應能力，本著安全與便攜的原則，只帶採訪機器人助手。這些對從小喜歡戶外運動的鄭酒來說都不是問題，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像「荒野求生」里的貝爾·格里爾斯那型的探險記者。他希望像偶像那樣，在人跡罕至之地向廣大觀眾展示：
·月球往事·
「這種昆蟲雖然含有劇毒，但能夠提供人體重要的高卡路里、蛋白質、脂肪。我們掐頭去尾，就可以充饑，味道有點像榴槤……」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鄭酒。」眼下鄭酒著厚重宇航服，站在沙子地上，對準採訪機器人鏡頭，「經過十二個小時旅行，我現在站在了比鄰星的地面上。這是一顆與地球類似的星球，含有水、植物，甚至原住民『絨毛人』。現在請大家和我一起，走近這個神秘新鄰居。」
節目採用每兩小時插播半小時直播的方式，以便他這個菜鳥能有足夠預備時間。鄭酒在前，機器人在後，他一路講述早就心頭背過無數次的台詞，加上他本來戶外活動經歷豐富，不時靈光一閃，自認不算沉悶。
鄭酒蹲下：「夥計，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機器人無法回答，它的功能僅限於傳送信息和專業輔助。
「我受傷了，救救我，這裡有可怕怪物。」他舉起地上的一具探測機器人殘骸，又變作另一個聲音，「是誰，是誰傷害了你們？他們自稱『巨棍武士』。看，夥計，地上是怪物的腳印。」
分做兩角玩過後，鄭酒帶助手沿腳印探查。他一步步走，一走就是兩個小時，當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站在林帶與荒原的邊沿。老話說得好，逢林莫入，窮寇莫追。按照計劃，他最多抵達邊沿界就得返回。進去還是止步？換成是貝爾老師的話，會怎麼辦……助手提醒直播時間到，將鏡頭對準他。
「經過了兩個小時勘察，我發現一個有趣的東西，請鏡頭向下。」
鄭酒招呼助手說，「看到了嗎，這個腳印紋路，絕對不是人類所有。
現在，我決定進入林地，去拜訪這個腳印神秘的主人。」
鄭酒不再猶豫，他不想再等，他要成為一名探險者。不是明天，不是未來，就在今天，第一個探索比鄰星的野外記者。無論後果如·比鄰星採訪指南·
何他都認！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打破計劃的行為在台里引起軒然大波。台長想要切斷信號，副台長卻建議，節假日各衛視競爭激烈，說不定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等鄭酒回來再嚴肅處理。
副台長查數據后說：「收視率飛速提升中，已經漲到了10%。」
鏡頭回到比鄰星。
鄭酒走入樹林后，完全被異星景象吸引。
「看到那隻閉眼的鳥了嗎？黑色羽毛，鳥喙上有彩色絨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物種，但它的姿態、身體形狀和地球上的鳥類並無兩樣。」鄭酒小聲說，「讓我們慢慢接近它，看看這個美麗的生物正在幹什麼。」
鳥兒突然從樹上直直栽倒下來，頭下腳上摔入草叢。它翻個身，用翅膀撓了撓頭，有些困惑，然後似乎明白了一樣，嘰嘰叫了兩聲，又飛起來站回樹枝。
「大家看到了嗎？這隻鳥我沒猜錯的話，是睡覺從樹上掉下來了……」鄭酒忍不住笑起來，「據我所知，地球上沒有這種類的鳥，今天真是不虛此行了。
「根據數據探測，這裡氧氣、空氣比例已經達到了地球上的平均水準，為了方便行動，我脫下宇航服。」
隨著一步步解說，探秘叢林里的物種，鄭酒收放自如。
就在此時跑來兩個絨毛人，它們雙手各持一根長棍，惡狠狠地朝鄭酒衝來。面對襲擊，鄭酒整個人就勢地上一滾，驚飛那隻小睡的鳥。他再一滾，人已經在其中一名絨毛人身後，自然而然地，一直在學的跆拳道側身踢用了出來。絨毛人被踹中頭部，仰倒在地。
另一名絨毛人嗷嗷大叫，退後幾步，撿起棍子，扶起同伴飛快逃跑。
·月球往事·
鄭酒鬆了口氣，坐在地上喘粗氣。這裡不是什麼設計好的場景，如果自己被擒或被擊暈，就回不去地球了。
他緩解緊張氣氛：「看來，比鄰星的夥計們比較看重拳頭。」
鄭酒並沒避諱，整個場面被如實傳播到每個觀眾眼前。電視台里，副台長有些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收視率20%了，20了，新高啊！」
「讓他放開手干—出事我頂。」台長說道。
「自上次遭到襲擊以來，沒有看到一隻本土絨毛人，只有腳印，我得小心一點，避免再次激怒它們。」
被台長批准他可以全程無間斷全球直播，鄭酒難免興奮，但同時他又告誡自己不可掉以輕心，換上衝鋒衣，手持一根防身甩棍，他小心翼翼地穿梭於濃密雜草與垂下的枝丫之間。
「這是第三個見過的地洞。洞口呈現規則的八角形狀，直徑近四米，很難判斷是什麼巨型生物，我想我們還是離這裡遠一點比較好，大塊頭可不好惹。」
鄭酒拍下照，飛快躲入叢林里。可才進去，一隻大蜥蜴就慢慢湊近，嘴裡發出吧唧吧唧聲，似在召喚同伴。鄭酒當機立斷踢飛對方，之後又出現一隻拿著棍子的猴子。猴子難纏得多，遠遠吊在身後，警覺異常。
「朋友們，我看來是遇到了大麻煩。現在我得想個辦法，擺脫那位跟蹤大師。」鄭酒餘光后瞄，不忘解說。
「以前有個朋友說過，面對好奇心強的動物，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定了，讓它們慢慢接近，等它們發現你沒有惡意，就會離開。這大·比鄰星採訪指南·
概也算是一種地方風俗，總之，就試一試吧。不過為了加一個保險，我得再做一點功夫。」
幾分鐘后猴子被樹藤纏成一團，不停地尖叫，頗為慘烈。鄭酒拿出隨身帶的麻醉手帕，這東西本用以救急，現在正好。猴子沉沉睡去，不再吵鬧。
「比鄰星的居民大概都比較喜歡用棍。」鄭酒觀察奪來的長棍，棍身細長，頂端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大石頭。
「多漂亮的工藝，棍身被打磨得細滑順手，無論是作為手杖還是用來格鬥都行。讓我們試一試硬度，看到了嗎，石頭都沒能造成一點裂痕。很多古老民族信奉圖騰，他們模仿圖騰里的神祇，希望能夠從同樣的裝束和動作里獲得力量。是不是這顆星球上，也有偉大的人物使用棍子呢？這一點讓我非常感興趣。」
鄭酒發現了一個問題，助手機器人身上的定位系統失效了，而他包里的指南針也在亂轉。
「麻煩了，我現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鄭酒讓自己冷靜，「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是原地等待救援，以煙霧、求救信號槍等發出信息。暈頭亂轉只會讓人陷入更多的麻煩。現在情況特殊，我決定朝本地原住民求救試試。」
他播放之前錄製的原住民聲音。
沒過多久來了幾個絨毛人。他們相互嘀嘀咕咕，圍成圈，然後朝鄭酒揮舞手中長棍，鄭酒也照葫蘆畫瓢比棍子，不忘小聲解說：「這裡只能試一試了，看起來他們並沒惡意。」
在絨毛人的帶路下，他走過一株株參天巨木，目睹很多未曾見過的生物，像很多眼睛的大蝸牛、擁有兩隻手臂的雞、沒有尾巴的馬……
最後當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了一個方形房間里。漆黑里只·月球往事·
有一張光幕，上面有水波紋路一樣的抖動圖像。
圖像聲音低沉：「你好，野蠻人。」
對方說的純正中文讓鄭酒很吃驚，他試著問：「比鄰星人？」
「我，我是這艘船的船長，你可以叫我福克斯。功夫小子，我知道你叫鄭酒。酒是好東西，很好的名字。」
鄭酒在房間里敲敲打打，沒找到出去的縫。
「不用看了。我將你帶來並不符合聯盟法律，按照正常流程，我應該抹去你的記憶，或者讓你永遠消失。」
鄭酒下意識說：「能夠詳細談一談聯盟法律的事嗎？我是旅遊衛視的前方記者。」
「臨危不懼，一直記得自己的本職工作，專業，很好。」
鄭酒心想，自己是太想做自己想要的工作而一直沒有機會，才會那麼莽撞。
福克斯換作輕鬆口氣：「我，福克斯船長，想雇傭你！」
「謝謝，但是……」
「我，雇傭你成為我們的首席主持人，野外記者！」
福克斯說：「鄭酒，你八個小時里的表現已經為我們艾利克斯傳媒集團增長了五個百分點的收視率。你是一個為新聞業生的男人，你要擔當起自己的責任！勇氣、冒險、對觀眾的愛是這個宇宙的永恆真諦！」
鄭酒腦子有點亂，他不太懂自己的冒險探索和比鄰星、眼前的船長有什麼關係。他擺弄機器人，發現助理一動不動，保持沉默。
福克斯提醒他：「從你進入會客室，我就屏蔽了電子信息，這裡的事不方便直播……那群飯桶，我們自己培養的主持人簡直是一群白痴，丟人現眼。不確定敵友情況，就貿然將麥克風遞過去，被揍后又馬上逃跑，毫無職業素養，我已經將他們全部辭退。」
·比鄰星採訪指南·
鄭酒恍然大悟，原來那根棍子竟然是麥克風。難怪每次，總有長棍怪想要將棍子遞過來，原來是同行呀！
一邊是失憶或被幹掉，一邊是成為福克斯雇傭的主持人，不難選。
再說自己這一通胡鬧，回去多半要被打入「冷宮」，估計再也摸不到鏡頭了。
「我知道你心裡有點不舒服。告訴你一點內幕，給你一點興趣和信心。」福克斯小聲說，「本次銀河系三年游由我們艾利克斯傳媒集團承辦，以我的飛船作為採訪飛行器，遊歷了十個文明。只有你，敢於以新聞從業者身份踏上陌生危險之地。不謙虛地說，『功夫小子』
鄭酒已經是一個新聞明星，觀眾目睹你踏上這裡，一路冒險。」
「你的意思是……」鄭酒不敢置信。
「你們以為我們是被探尋、開發的地方。其實，你們也是我們旅遊和冒險的項目。為了能夠消除你們的戒心，我們將飛船打造成星球模樣，上頭的植物、水、石頭乃至生物都是刻意放的。原始又簡單，就是為了吸引低級文明前來探險，按你們的話說，算作直播真人秀。
只是這樣一來，我們的人就需要一點點偽裝，方便融入環境。知道嗎，你和我的前線記者交鋒時，超過兩億種智慧生物正在關注直播。野蠻的主持人贏到了最後，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你的未來是星辰大海，鄭酒，你是要游遍宇宙、採訪無數文明的人，怎麼能被這麼一個小小的電視台絆住。我通過地球網路查了你的資料，今天還是你第一次登台對吧，想不想、有沒有信心成為宇宙最頂級的冒險記者？」
鄭酒心潮澎湃：「有！」
地球上，比鄰星直播節目大熱五天，收視率爆炸，幾乎每個排頭詞條都是「比鄰星採訪指南」。主持人鄭酒神秘失蹤，更讓全球陷·月球往事·
入狂熱猜想。一個月搜尋無果后，大家都知道鄭酒凶多吉少，紛紛哀悼。
台長給鄭酒專題寫出了大標題—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紀念我們的鄭酒，一個年輕的冒險家，一個本將成為頂級記者和主持人的從業者……
專題出來后第二個月，比鄰星三千一百五十五個八角形大洞往外噴射巨量氣流，推動星球，幾乎按來時路線衝出太陽系。鄭酒又被提及，無數人第二、第三遍看鄭酒的直播映像，熱淚盈眶。台長與副台長陷入了幸福的煩惱。
當然，鄭酒本人也是。此時他正在遙遠星空里的某個鳥人村採訪一位倨傲鳥人。被鄭酒用跆拳道打倒在地兩次后，鳥人終於腫著臉老實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