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福的密碼

第三章 幸福的密碼

李先生從被窩爬出來,撕下額頭的便籤條一看:懶死了,你。

時鐘顯示為九點十五分,往常他不是在拜訪客戶就是在埋頭做文案,到周末,李先生總想大睡一上午,不過他從來沒試過。

理由很簡單—太浪費。

「吃煎雞蛋還是培根?」圍著白圍裙的顧畫問道。要她一個鋼琴家去做飯還是太勉強了些。不過顧畫堅持,她覺得買來的早餐沒營養。

「辛苦啦。」李先生揮了揮手中的便簽。

「我今天可沒有煎煳哦。」顧畫自豪地說。

李先生想到女友幾次試做黑胡椒牛排、糖醋魚,恍若史詩戰役般的過程,努力忍笑岔開話題:「今天不去上輔導課嗎?」

「本來要的。不過我有點不舒服,手指抬不起來,沒有什麼力氣。」

「啊,怎麼了,有沒有發燒?」

看到顧畫惡作劇的笑臉他就知道想錯了。

「這些是寫假條上的。」

李先生又好氣又好笑。顧畫和他都不是十幾歲的人了,顧畫二十八,他二十九。然而女友還常常流露出少女的一面,並不是特地·幸福的密碼·

設計好的文案,而是自然而然真情流露。這一點讓在外漂泊頗多的李先生非常珍惜,能夠保持一點純真的人總是可愛的。

想到顧畫為自己撒謊不上班,李先生心中暖暖感動。

「哦,對了,有你一封信。」顧畫用木鏟將煎得一面焦黃的雞蛋翻在李先生餐盤上,扣上一個胡蘿蔔帽子,還用番茄醬在這張黃臉上畫出了圓圓的眼睛和嘴。

「信待會兒去電腦看。對了,這個帽子能不能吃?」

「能吃……」顧畫心虛道。

李先生說的是上次,顧畫沒有找到合適材料,用假西蘭花拼在牛排上,結果李先生完全沒察覺這是充數的假貨,差點卡在喉嚨里。

而後顧畫又委屈又氣惱的樣子讓李先生哭笑不得。

「不是電子郵件,是信啊,紙質的那種。我放在客廳茶几上了。」

顧畫喝完果汁,開始戴上手套收拾餐盤。

李先生愣了下。通知消息都是電郵,紙質信不再是懷舊古典,更象徵契約意味。不過他記得合同與設計計劃都是以公司為中轉站的,有要事也會直接找他,而並非這麼一種形式。難道是多年未見的某個親戚或者同學?

心懷疑問,李先生將煎蛋一口吞下,然後坐在沙發上拿起那封厚厚的信。粗糙的面紙,褐色,翻毛,上面卻是列印字體—「李先生敬啟」。

看到寄信人那一欄,李先生臉有點難看。

「鼎天律師事務所郭啟明」。

他和這位律師一點也不熟,不只不熟,還曾經差點發生衝突。

郭啟明是一個大鼻子中年人,大背頭,永遠一身考究的三件套,說話帶鼻音。他很有錢,多國國籍,認識的權勢人物可以組成一個獨立團。對郭啟明律師來說,敵人只有一個,錢。以金錢為砝碼,以·月球往事·

金錢為源動力,也以金錢為敵,特別是在遭遇到僱主侮辱性報價時。

和郭律師唯一的交集是五年前的事,那件事李先生努力想要忘記。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即將組建的家庭。

這封信的出現,又讓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位落魄的青年。做過的事情都有跡可循,無論怎麼想忘記,痕印始終在那裡。

2025年,李阿池二十四歲,正值HE公司全盛時期。

李阿池和所有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一樣,吃廉價的盒飯,喝即將過期的啤酒,住在小小的單人屋子裡。他同大名鼎鼎的HE公司唯一的聯繫在於門口牆壁上的噴塗:「人生不止是忍耐,更是一份等待—HE交友陪你等到意中人,直到末日」。下面還有一行黑頭小字:

「看一看,瞧一瞧,只需三百,事後付尾款。」

單身時總有寂寞的時候,希望能有一個人和自己共享快樂無聊。

李阿池摸出最後的三百塊,網上找到HE的業務電話,打過去。對面服務員很專業,問候之後是詢問他的需求。李阿池說他想要和一個姑娘約會,長頭髮,瓜子臉,最好腿長一點。服務員認真地登記在冊,然後讓他明天下午去公司大樓具體洽談。

不過三百塊的事情而已,李阿池覺得對方還真是較勁。

聽了他的疑問后,業務員彬彬有禮地回答,他們公司叫HE,全名HappyEnding。已經有很多其他公司利用HE的聲望在「借力」,初級費用不是三百塊,而根據情形,最低一千五百塊。

李阿池鬱悶地掛掉電話,拉開門又看了看牆壁。沒錯,這是另一家叫「HE交友」的野雞公司,或許只是一個會點PPT的大膽學生·幸福的密碼·

出來騙白痴的。

這是李阿池無數人生失敗之一,所以罵兩句后他沒放在心上。

本以為與HE不再會有任何交集,沒想到過了幾天,他又得找上這家號稱「99%成功率助推器」的交友公司。

起因是一則臨時招聘。

對方要求簡單,年紀二十五周歲以下,學歷不限,細心,身體健康,即可面談。李阿池幸運地搶到了申請,被通知到一家律師事務所面試—鼎天律師事務所。

與他見面的是個大鼻子男人,微禿,無邊框眼鏡,西裝革履,說話時總讓人以為他鼻子里被塞了棉花。

「你好,嗯,這個叫,李阿池先生,我是郭啟明,鼎天律師事務所律師。現在受委託執行一項調查,你應聘的工作就和這有關。」他整個人靠在老闆椅里,事業有成中年人的氣場壓得李阿池有點緊張。

「是,只要不是違法的事情……」年輕人有些緊張地說。

郭啟明笑了,他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很有趣,在特別的地方說特別的話。他似乎並不像他表現出的那麼膽小。謹慎,這活兒就需要謹慎。

「雇傭時間定在一個月到三個月不等。薪酬為十萬元,稅前。」

李阿池拳頭緊了緊,心跳加劇。對於還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他來說這是一筆巨款。但常年混跡打工市場的年輕人也明白,一切都是對等交易,沒有白來的幸運,所以他忍住大喊「好吧,快打錢到我卡上」的衝動耐心聽著。

「你需要和我簽下保密合同,履行絕對保密的義務,你所做絕對不會違反國家法律法規。關於這份工作的一切細節只可以告訴我,也必須原原本本告訴我。報酬就是稅前的十萬元現金,兩次付清。

如果覺得可以接受,下面就請先簽下保密合同。」

·月球往事·

李阿池還是挺納悶的,如此簡單的條款,居然給出那麼大的金額。

但想了一陣,實在沒覺得自己還能怎麼被坑,於是他同意了。

簽署的保密條款用詞很多他都不懂,但他注意到了違約事項,一旦他違背契約就會賠償五十萬元作為對方損失費。

郭啟明叫來公證人,走完流程,將合同鎖進保險柜收好。然後面容似乎和藹了一些,讓外頭助理給李阿池泡咖啡。

「現在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我講一講工作的具體情況。知道公司嗎?」

李阿池攝入咖啡因后,鎮定了許多,說:「就是那家交友相親公司吧,據說成功率高達99%。好像現在所有一、二線城市都有它們的分部。」

「年輕人之中很有名吧?HE公司總部在首都,下屬八個一線城市是一級活動策劃中心,然後是二級中心,基礎諮詢服務。HE鋪得很大,去年已經闖入前五十強企業。我需要你打入它們。」

李阿池一愣,道:「但我什麼都不會,他們不可能招聘我的。」

「不是工作,是去消費,體驗他們的服務。一切相關費用報銷,你要做的就是將細節記在心裡,然後寫出來,交給我。」郭啟明指了指太陽穴。

李阿池問:「他們有問題?虛報了數據?」

郭啟明搖搖頭,站起來。

「恰恰相反,調查反饋,他們的數據沒有什麼問題。成功率幾乎100%。」

年輕人一愣,繼而暗暗吃驚。「99%」作為廣告宣傳,顯然讓人覺得是特意的自我鼓吹,不甚在意。又有誰會想到,這種公認的自吹自擂居然是真話?99%的配對交友成功率,夠嚇人的。

李阿池下意識道:「也就是,你想要知道他們成功的原因……」

·幸福的密碼·

他立馬閉嘴。

作為律師的郭啟明根本沒有必要摻和交友公司,他的委託人極有可能是這一行業的,比如受到HE衝擊的其他交友公司,共同實施了打入內部計劃,又或者HE的仇人的報復。不管對方目的如何,李阿池都得扮演間諜的角色。他已經上了船,再沒有前瞻後顧的餘地。

「我明天就和他們預約。」他果斷說。

「很好。我會將我手中掌握的資料分兩份寄到你那裡,一份到你現在的單身公寓,另一份到你父母家,你可以打電話說是朋友的寄存。」

律師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膀。

李阿池心頭髮毛。

這是無聲的警告:無論你在哪裡,我們都能找到。

李阿池終於走進大名鼎鼎的HE公司,替上次窘迫的自己掙回了一點顏面。HE裡頭挺大的,除去前台和各辦公室,業務部門都是由老式電話亭一般的無數小隔間組成。業務紅娘是個很精神的年輕人,叫阿傑,阿傑請他到了其中一間。

「這也需要先簽署保密合同?」李阿池一陣頭大,怎麼都要玩這一手。如果兩頭都簽了那不代表自己必須背叛其中一個?也就是說必定有違約,果然十萬元不是那麼好拿的。最後依舊是一個驚心動魄的違約金數目。

簽署保密合同后,阿傑問:「請問李阿池先生,您所填寫信息都是真實有效的嗎?」

「沒錯。」

·月球往事·

李阿池想著他寫的表格,的確是真的。李阿池,男,二十四歲,待業,曾經當過快遞員、見習糕點師、見習理髮師、見習家政師,存款無,平均年收入未知。他心裡好奇,面對這樣的三無人員,業務員會怎樣拒絕?或明或暗,我這樣的傢伙來相親,對於HE都是個麻煩吧。

阿傑臉上一抽,很快調整回狀態:「請稍等,我為您查詢。」

過了差不多一根煙的時間,李阿池得到了九位女性的名單。裡頭有長發的,有長腿的,漂亮臉蛋的……他最後選了個短髮、嬌小的女孩。他想要試試,這家99%成功率的紅娘公司怎樣讓自己喜歡上不感冒的類型。

阿傑離去了一會兒,回來就告訴他女方定下時間地點,問他需不需要商議更改?李阿池知道那個約定的飯店,說不用更改。

業務員阿傑說:「那就這樣,李先生,您的第一階段服務暫時結束。」

李阿池覺得奇怪,所謂幾乎100%紅娘的流程看起來和普通交友公司沒什麼兩樣。於是他刻意磨蹭。

「這就完了?」

「是的。」阿傑點頭。

「如果,我說是如果,我們見面發現彼此不合適,比如女方性格我不喜歡,女方覺得我不好,你們這次服務不是失敗了嗎?」李阿池問得很認真,他不認為律師給他一筆錢是讓他來玩的,而HE公司更不像在玩過家家。

阿傑合上筆記本電腦,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李先生,不知道您對於異性交友是怎樣理解的?」

「哦,我覺得男女間要麼就關係平平,不然幾乎會向情侶方向發展。貴公司名氣很響,絕對不是敷衍了事。但是這個過程我有些不·幸福的密碼·

理解,未免太簡單隨便,像我這種條件的……」

阿傑點點頭:「事實上,哪怕兩位互相都中意的男女也未必能成為情侶。尤其是陌生男女見面,第一個必然是希望能看到對方突出的優點,儀容、談吐、事業、興趣、幽默感等。同時會自然而然掩藏自己的缺點,這樣前幾次見面,大家都會互相覺得很好。李先生您,條件不算優越,但也有自己的優點。作為HE公司,要做的是迅速洞察,在短時間內抓住客戶的優勢與一部分劣勢,提供需求,呈現一個真實的形象。事實證明,有缺點的人,反而會更容易得到青睞。

「現在年輕人,他們並不是不夠好,而是都被磨得沒有耐心,不太願意去等待,去慢慢發現。加上高節奏生活、工作、個人興趣,戀愛對很多人來說,精神成本就變得很高,假如遇到不合適的幾乎相當於浪費時間。HE的宗旨是希望幫助單身者找到他們需要的伴侶,將保持距離的兩人推近,互相了解。我們並不能製造愛情,但我們製造機會,減少客戶的選擇時間。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連續幾次都沒有深入交往下去,我們會繼續提供服務,直到客戶滿意。您這次是初步的選擇,還有第二、第三階段。」

李阿池「哦」了聲,心說原來這就是所謂99%的方法—不停找下去。

「那個,我的優點是什麼?」

「洒脫,李先生您可是個隨性洒脫的人。這一點相信很多女士會喜歡。」業務員朝他微微一笑。光棍一個當然洒脫啦,李阿池腹誹。

和HE公司里約好的時間不差分毫,李阿池在約定的印度餐廳遇到了那位穿長襯衫的短髮女孩。對方背了一人來高的包袱,走過來問他。

「就是你嗎?」

完全和自己預料的不同,短髮女孩有一股說不出的爽朗,面容·月球往事·

清秀,眼睛亮亮的,充滿幹勁的樣子讓他想撤退。

「不,我是路過的。」

鬼使神差,他回了這麼一句就想跑路。

「騙誰呢?我很差嗎?」女孩從懷裡摸出一疊資料,裡頭有李阿池的一寸照片。讓他在意的是對方的手指,纖細又充滿靈氣,很美。

女孩很能吃,風捲殘雲般掃蕩食物。李阿池目瞪口呆。

完畢,女孩擦擦嘴說:「我其實是找人來拼桌吃飯的,給你彈一曲吧,就當付賬了。」

結果她從大包里摸出了一塊熨板,自己「哈哈」兩聲說看來今天不行……

李阿池繼續目瞪口呆。

「該去參加婚禮了,快去換衣服。」顧畫細長的手指在李先生面前晃了晃。

「哦對。」李先生放下信封,胡亂塞進茶几抽屜里。

換裝完畢,出了門,顧畫卻拉著他胳膊往街角走。

「婚禮總吃不飽,我們吃點再去,老地方。」顧畫指著那間木質林中小屋般的餐廳。

「不太好吧……」

李先生和顧畫十指相扣,慢悠悠走向五年前兩人初遇的地方。

顧畫很少說謊。五年前,吃貨女孩一來就直接對相親的男孩說:

我被迫來相親,其實是來拼桌的。五年後,她為這位老男孩請了病·幸福的密碼·

假,卻沒想到參加朋友婚禮后就真病了。不是什麼大病,但雙眼紅腫,鼻涕橫流,止都止不住。

李先生說要送她去醫院,顧畫怕輸液打針死活不肯,賴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這一周來,李先生推掉了很多應酬,撿起當年糕點師學徒的本事,做了些好看的糕點,買了煲湯,天天給顧畫換花樣。

到了周六晚上,李先生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按摩自己疲勞的雙眼。

迷迷糊糊居然在沙發上沉沉睡去,醒來時是半夜了,他戴上耳機卻怎麼也再睡不著。無意識的,他拉開了抽屜,將那封厚厚的信再次抓在手裡。

五年前的事早就應該結束,而五年後是什麼理由讓郭啟明再次通知自己,還附帶如此之多的資料,什麼目的?

只有打開信才知道。

李先生首先看到的是一沓照片。照片稍顯模糊,有抖動,角度也稍顯奇怪,類似於從下往上的仰角。看得出是非正常情況下的拍攝。每一張照片的環境都一樣,在一個巨大的實驗室一樣的白房子里,坐在中間半覆蓋式躺椅里的人頭上戴滿貼片,幾十個統一服裝的技術人員在後面忙碌。照片左上角清一色寫著日期,最早的是四年前的2026年,最遲的是2029年,也就是去年。關於照片場景李先生並不是第一次看見。

翻開信件,裡頭是列印體的文字。

李先生:

很久沒有聯繫,關於五年前委託的事早告一段落,本不準備再打擾。可往往事與願違,從那時算起到現在整整五年,我終於能夠將HE公司的內幕給調查清楚。這個行動·月球往事·

離不開你的一份支持與幫助,以及那些珍貴的數據和場景。

於公於私,我都覺得有必要告訴你,這次的結果與推論。

HE公司確實有關騙局。但是並不能算作嚴格法律意義的欺騙,這情況有點複雜,我只能夠盡量說得淺顯易懂,因為很多東西連我自己都不甚了解。請結合數據,裡頭分別解釋關於他們所謂的第二階段與第三階段……

李先生一張張翻過,擰著眉,嘴越抿越緊。

五年前,李阿池和短髮女孩顧畫見過面后,他將過程細細寫下交給律師,律師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業務員阿傑聯繫他的第二階段時間到了,請他再次前往HE公司。不過這次不是在業務部,而是到了樓下負二樓,穿過層層屏障鐵欄,他們走入其中一個白色房間。

裡頭空間差不多五十平方米,中央有一架類似CT床的裝置,床邊有很多觸鬚一樣的固定鎖帶,人可以仰躺在上面,斜上方還下垂著類似眼罩一樣的東西,有些像加強版VR。李阿池在業務員的幫助下就位,然後將花花綠綠的貼片貼在腦門。戴上眼罩前,李阿池用餘光掃了下靠牆處,兩位工作人員正對著大型計算機不停敲動按鈕,忙個不停。

然後業務員讓他睜開眼,看眼罩里的成像。

李阿池眼前顯出許多女性形象,有火辣明星,也有很平凡的女孩,還出現了他非常喜歡的長髮長腿,她們一個個朝他笑著,用手指觸碰他,或者揮揮手讓他來。突然冷不防冒出短髮顧畫的影子,她睜大眼,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愕然,想到顧畫摸出熨板,一下笑出聲來,結果嚇了業務員阿傑一跳。另兩位工作人員也都圍過來,問他要不要緊、有沒有覺·幸福的密碼·

得身體不對勁、有沒有頭痛。

他有些尷尬,說沒有。

大家緊張稍去。

「我要看多久?」李阿池感到眼皮很沉。

「平均二十分鐘。其實是從海量『夢中情人』中篩選會讓男性血液加速、激素分泌最為激烈的一位,相對最合適的一位。嘴和大腦會說謊,身體不會。」雖然看不到外面的場景,業務員阿傑依舊很盡責地給他解釋。

李阿池從床上下來時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好似腦子裡有什麼東西被用力攪拌了一番,整個人如同病了一場,又像被人從後頭給敲了一記。

「我剛才好像睡著了?」

阿傑觀察著他,點點頭:「休息了半個小時。這個數據收集過程比較耗費精神,大腦會加速運行,但並不會有損害,會有一點暫時疲勞,回去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結果已經出來了。」

李阿池頗有興趣地打開分析報告。

「怎麼會……」

雖然他對很多數據看不明白,但是數字還是看得懂。上面各項指數綜合最高的人是才認識的短髮顧畫。即是說,這個短頭髮、活潑、嬌小的女孩很契合他夢中情人的類型。

「數據就是數據,這都是根據身體與大腦最真實的反應情況得出的結果。顧畫小姐,的確是令李先生您反應最激烈的女性。這就是HE公司對於客戶的第二階段服務,精準定位。」

阿傑讓他再次坐下來,緩一緩有些發僵的大腦。

李阿池突然心頭一動,問:「那她呢,她選的是什麼樣的人?」

阿傑回答:「男女方分別由不同的服務人員對待,顧畫小姐的意·月球往事·

中人是什麼樣的,以及李先生您的欣賞女性特質這都是個人隱私。

測試數據一份交給客戶當事人當場觀看后毀去,另一份去掉個人信息,存入案例庫。請放心,我們簽下的保密合同是雙向的,我們對於客戶的隱私保密,而客戶對於我們的工作方式與流程保密。」

李阿池鬆了一口氣。認真想想,第一次遇到顧畫時她的確挺可愛的。如果能夠第二次相約那也不錯,最差也不過被拒絕罷了。

當即他就自己簡訊約顧畫下次出來繼續「拼桌」。那頭很久沒有回話,李阿池猶豫了下又打了個電話過去,然後也毫無音訊。

不由有點沮喪。

回家的途中,李阿池在平板電腦上寫著給律師的報告電郵,關於那個地下實驗室、CT床一樣的設備、業務員和他說過的話……他想到和HE公司間的那份保密協議,裡頭講的重點是對於各流程保密以及禁止詢問有關技術細節。其實根本沒必要,他完全看不懂那些設備上的編號,一行行數據也是天書一般,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簽署這毫無意義的保密協議?點下發送。

李阿池胡思亂想著,律師那頭電話打來。

「你說你之後睡了半個小時?」

「對。」

郭啟明沒有說話,思考了一會兒。

「就只是覺得頭腦發昏嗎?有沒有一些身體上的不適應,比如沒有力氣,或者喉嚨發乾、腿部抽筋之類?」

他這一說才讓李阿池頭皮發麻。

「律師,我不會有事吧?」

「不要擔心,他們又不是做生化實驗的,不過是一家交友紅娘公司罷了。還記得你那些數據上面的指數什麼的嗎,比如英文和數字順序、表格排列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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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池又一陣頭大,連忙說他不記得,那些完全是一晃而過。

「那你現在來我這兒吧。」

這時候手機提示一條新簡訊。

顧畫:「今晚拼桌?你吃魚嗎?吃辣吃甜?」

李阿池一下彷彿找到了莫名勇氣,對律師模糊說:「我家裡有點事,晚一點來找你。沒電了……」

他將律師的號碼暫時屏蔽。

再見顧畫,李阿池一點也不緊張。他覺得奇怪,照理說遇到喜歡的女孩不應該是手心出汗,說話也不利索的嗎?他以前都是這樣。

明明只見過一面,再次相見,卻彷彿老朋友一樣,兩人都落落大方。

「今天在上課,沒看到簡訊,不好意思啊。」顧畫繫上餐巾。

「你還準備給我演奏呢?」李阿池不由自主地指了指顧畫背後的吉他盒。

「上次失誤而已,不要這麼小氣嘛。」顧畫皺了皺鼻子,開始快樂地翻菜單。今天她點的東西並不算多,黑胡椒牛柳,配菜是炒意麵、土豆泥、水果混搭。然後……摸出一盒自帶的鴨脖子。

「西餐廳帶鴨脖子,不太好吧……」李阿池看了看四周,小聲問。

「沒事沒事,我經常帶。只要點夠一百塊他們就不會說什麼。」

顧畫擺擺手,用小鐵牙籤串了一個遞給他,說很好吃的。

李阿池不能無視美人恩,只好接過。

「先生,這裡不能自帶餐點。」服務員恰好逮住,鄭重地指著門口「謝絕外帶」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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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畫一臉無辜。

李阿池明白自己被整了,不過他也笑起來,對服務員小哥說:「很好吃的,我請你,就不要告訴你們老闆了。」

服務員小哥哭笑不得。

顧畫眼睛亮了。

李阿池與顧畫的相識過往和許多青年男女一樣,有著一點點驚奇與玩笑。他很珍惜這個機會,並沒有急急忙忙想著拉近關係,而是一點點一點點,多讓對方了解自己一點,多記住對方一點。這個過程說來不短,其實也不過前後一個月,他對於顧畫的認識多了很多。

顧畫常常會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比如說看到蔥花會一顆顆從食物裡頭挑出來,動作虔誠認真,甚至帶著一種熟練的美感。完畢之後她會長出一口氣,看向李阿池:「看到了沒,技術。」

她並不是不能吃蔥,只是想玩。

看著她陽光燦爛的笑容,李阿池只覺得自己身上的霧霾都消散了不少,他開始習慣從晚上洗澡改成每天早晨,將自己頭髮打理得妥妥帖帖,因為顧畫隨時可能突然闖入要求和他視頻通話,他不能讓對方看到自己丑陋頹喪的那一面。連帶著,李阿池兩天會清理一次屋子,用垃圾袋把生活垃圾全部打包。拖地,清理手腳指甲,注意皮鞋有沒有灰垢,他甚至在拖地時唱起歌來。在此之前,做家務和打掃簡直是要了他的命,三個月能夠草草做一次就很不錯了。

顧畫喜歡逛街,她似乎是享受那種不斷遇到新鮮事物的過程,每一個擦肩而過的男女都會讓她燃起各種幻想。她很擅長觀察。

「你看到那個男人了沒有?他沒有牽著旁邊女人的手,可是他們絕對是情侶。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的問題讓李阿池站定了朝目標人物看去。看來看去也沒有任何發現,他只能猜測說:「估計是吵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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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臉色很冷淡,女人也是一言不發,兩人之間的親昵彷彿被某種力量阻斷了。

「不,是步伐,你看啊。」顧畫偷偷指向走向遠處的兩位,「他們的步伐幾乎是同步的,明顯是那個男的減小了步幅,這樣後面的情人才能夠跟得上。這是一種長時間形成的默契,也許這個男人不善於在公開場合這麼親昵,或許是女方……總之,身體不會說謊。」

看著她一臉的樂在其中,李阿池忍不住留意自己和顧畫的步子。

遺憾的是,似乎兩人從來沒有在一個頻道,李阿池步子稍慢,顧畫輕快,更像在不斷地追逐、等待,繼續追逐。

周圍都是有名有分的男男女女,李阿池不禁想:我們這樣的朋友到底算什麼?只是朋友而已嗎?

分別時是在地鐵站,顧畫的班車姍姍來遲。

她看了看李阿池:「我走了啊。」

李阿池說:「一路小心。」

她又說:「我走了啊。」

李阿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時候顧畫突然湊過來,輕輕側臉貼著他左頰。李阿池只感覺到一個溫熱的吻,當他從暈暈乎乎中恢復過來時,開往春天的地鐵已經遠去。

他這才理解到那句話的含義—「你不留我嗎?」

我真他媽白痴!

他氣得飛起一腳踢在牆壁上,劇痛又讓他抱著腳跳來跳去,路過的保潔阿姨一臉看神經病的樣子,遠遠繞開他所在的區域。

雖然遺憾地沒有理解到顧畫的暗示,李阿池還是興奮異常,那個吻絕不是隨隨便便的,代表了某種許可與暗語。他下定決心不能放過這麼好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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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不足的是,隔兩天他就得到HE公司去接受「複診」,坐上那台機器戴上眼罩繼續進行測試和數據分析。感情就像是發酵的美酒,漸漸地,李阿池漸漸已經看不到其他女性,無論她們身材多麼婀娜,氣質多麼出眾,容貌多麼驚艷,他每次都在一張張面孔中尋找著顧畫的影子。看到她時李阿池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簡直是給他的生命帶來了第二次的活力!

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觸,讓他越來越堅定—千萬不能放過這麼好的女孩,她是最適合自己的人。

每次阿傑都保持謹慎,不斷詢問李阿池那些固定的問題,頭有多暈,有沒有覺得失重和失去平衡,心慌嗎,睡眠會影響嗎……他會堅持原則,讓李阿池在沙發上休息至少四十分鐘,確定他行動自如才會讓他離去。

另一個讓李阿池頭痛的人是郭啟明。

郭啟明除了上次給他打電話之後到現在為止一直保持沉默,這種沉默讓李阿池心中不安,他幾次想要聯繫郭啟明「解釋」一番,可是最後都懦弱地放下了手機。

如果需要,對方肯定會找到自己的,他知道自己在哪兒。

這麼想著,李阿池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個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幸福的女人身上。他願意放棄一切,尊嚴也好健康也好,他只想要得到她,和她一起生活,一起逛街,一起乘坐地鐵……「我要結婚了。」

這樣的話從顧畫的嘴裡說出來讓李阿池一瞬間如遭雷擊,完全·幸福的密碼·

無法接受。

他強忍住自己就要爆發的情緒,勉強說:「恭喜你……」

「對不起,我,我也不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顧畫欲言又止,好像比起李阿池更是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是這樣的壞女人,你聽我講……」

顧畫原本是和一個男人訂了婚,那個男人她既不討厭也不喜歡,是家裡給她找的門當戶對的人,說是年輕有為,真人看起來也不算差。對於婚姻的期許顧畫並不高,她雖然喜歡玩兒,可是心裡很清楚,戀愛和結婚是完全不一樣的。前者是純粹的感情,後者理性要比起感性更加重要,和一個男人簽下契約組建一個家庭,代表了一種承諾和責任。所以需要的可能更多的是對方是一個人品不錯、有能力的人。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臨近,顧畫沒來由地心裡越來越慌亂,之前的淡然和歡樂心情蕩然無存,每天都能夠收到一些朋友的祝賀,這些祝賀不能讓她有任何放鬆,反而令她恐懼。

一天,她終於忍不住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她逃離了原本的城市。

可是下了火車之後她腦子裡理性的一面又在訓斥自己,怎麼能夠這麼不負責任?於是她給家裡報了平安,說自己需要去旅行一陣,放鬆一下。

在新的城市,她不需要成為以前那個乖乖女顧畫,她重新彈起吉他,不再為了保持體重而刻意壓抑對美食的喜歡,反正自己已經要變成一個男人的妻子了,在此之前稍微快樂一點吧。這時候她無意中發現了HE公司的信息,是一個小姐妹和她聊天時說起的,說她通過那裡找到了一個超級棒的男人,既有責任心又有魅力,而且他們兩個人非常來電。

聽著少女幻想一樣的話,顧畫只是笑笑,打趣說:「別被騙了啊。」

·月球往事·

對方正色道:「顧姐你別不信啊,真的,我認識的好幾個人都去那裡找到了合適的男朋友,我也是被她們鼓動才去的,現在這個時代啊,找好男人可難了,找喜歡的好男人就更困難。」

是啊是啊。

想著那位等待著自己自投羅網的未婚夫,顧畫不免心煩意亂,她忍不住也去HE公司逛了逛,這一逛就出事了。

原本戲謔地說自己想要一個和約翰尼·德普一樣看起來憂鬱其實很洒脫的男人,沒想到業務員給出了一連串的男人名單,遊戲玩到一半自然沒有放棄的道理。顧畫看來看去,這些候選人要麼太輕佻,要麼太風騷,最後她選擇了看起來最人畜無害的一個—李阿池。

看著還挺順眼的,於是就和對方約了一次飯局,她特地賣了個蠢露出破綻,結果對方只是愣了愣,這讓顧畫確定這男人應該不是老手。

如此一來她反而放鬆了下來。現在就當作自己最後的一次任性吧。

沒想到一天天過去,她漸漸習慣了這一個男人。他不算太優秀,頭髮總是弄也弄不好,顧畫忍不住總要給他理一理,他買單都是默默的,不會和你玩嘴皮子,他就像……一輛自行車,沒有那麼多花哨的東西,但是你和他在一起時不用害怕他拋棄你先離開,也不用害怕他會對你耍手段。遇到這樣真誠的一個人,顧畫覺得很幸運,這樣的朋友總是不會嫌多的。

就這般安慰著自己,找著各種借口,顧畫和李阿池不斷一次次見面,她發現這個男人是一顆石中玉,他在慢慢發光。他學會了打理自己,怎麼穿衣打扮,怎樣契合顧畫跳脫的節奏,而這些都是由於顧畫本人造成的影響,這讓她心裡產生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成就感。一次意亂情迷,她忍不住吻了這個有些笨拙的男人,回去之後她非常後悔。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原本的曖昧遊戲變成了真情實感……巨大的愧疚感和羞恥感讓顧畫幾乎無法入睡。

·幸福的密碼·

該怎麼選擇?是接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溫和男人,還是回到自己既有的軌道,回到自己真實的生活,回到那個城市、那些朋友之中去……

李阿池在她看來太過於虛幻而美好,就像一次甜美的夢境,夢總有醒來的時候,不是嗎?

「對不起!」

她咬了咬唇,鬆開拉住李阿池的手,扭頭跑入人群之中。

李阿池幾乎是強忍住自己,眼淚沒有流下來。自己這算什麼,只不過是一個即將進入婚姻的女人最後的玩具嗎,體驗最後一次被其他男人疼愛、捧在手中的感覺?他只覺得天昏地暗,世界變成了黑白色的線條,每一個路過的人都神色木然,如同行屍走肉,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去哪裡。回到自己那個小小的房子里,他將最後的兩瓶啤酒一口喝掉—本來是準備來給她做啤酒鴨的。

他是被電話叫醒的。

「李先生,您昨天沒有來我們公司做數據收集,可以的話請儘快過來,時間越早越好,因為……」

是業務員阿傑的聲音。

李阿池一把抓住電話,憤怒道:「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那頭阿傑有些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先生你能夠講得清楚一點嗎?我實在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

「你們給我介紹的女孩,她本來就是要結婚的!你們這樣都還給我介紹!你們是騙子、騙子!」

阿傑說了聲稍等,過了大概五分鐘后他的聲音再次傳來:「顧畫小姐的情況有些複雜……這樣,您下午有空嗎?可以過來我們面談。」

「我這就去。」

李阿池胡亂抹了把臉,抓起外套就沖向HE公司所在地。

·月球往事·

他憋著一股子火氣,一雙眼睛看得阿傑都有些怯意。阿傑好不容易將他暫時安撫下來,帶入了下面的辦公室。

「李先生,是這樣的……這次實在抱歉,因為我們的資料庫中的確沒法知道顧小姐是否有訂婚的經歷,這些口頭約定其實也是不作數的。」阿傑小心解釋著,「我已經把這個情況向上反映了,主管說可以退款,或者是幫助您繼續找到類似顧小姐一樣您喜歡的女性……」

李阿池恨不得說,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顧畫。

可這時候他已經平靜下來,感情的事說到底還是兩個人之間的問題,HE公司不過是給他們一個更近的距離、更高的互相契合度。

他嘆了口氣,已經沒有了繼續感情的心思。

最後李阿池依舊完成了最後一次的測試。

一切良好,唯一讓他難過的是,他的眼裡依舊只能夠看得到顧畫,其他女人,性感也好可愛也罷,他的視線就是無法從那個女孩兒身上離開。

阿傑看著數據表也是很遺憾。

「李先生,您一定可以找到合適的愛人,不要擔心……」

「謝謝你。」

李阿池心中清楚,一個人一輩子能夠遇到幾次真愛?

離開HE公司時外面下著大雨,路上行人寥寥,李阿池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小屋,門口顧畫坐在地上,頭髮濕漉漉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

「我不結婚了,好不好?」

·幸福的密碼·

李阿池只覺得心都要化了。

可是他還是咬著牙說:「別鬧了,這不是小孩子脾氣的時候。」

李阿池去屋子裡拿出一條幹毛巾,他不讓顧畫進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求她留下。

走吧顧畫,你應該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就讓這一切變成一段美好的回憶吧。

「我不走。」

顧畫很固執地說:「我只是訂婚而已,那個男人還不是我丈夫,我喜歡你,你敢喜歡我嗎?」

李阿池沒法回答。

「你是不是男人啊!」

顧畫聲音裡帶著哭腔了。

「你說你不喜歡我,我這就走,再也不會來。」

「我喜歡你,可是……」

柔軟的嘴唇就像是花朵,又像是某種新生的嫩芽,觸到自己嘴唇的一瞬間李阿池只覺得身體都在哆嗦。這是一個漫長又甜蜜的吻,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抗心愛女人的嘴唇。兩人四目相對,李阿池看到顧畫的眼神變得慢慢柔軟下來。

如果就這樣讓她走,自己就真不是一個男人了。

「留下來,我養你。」

李阿池說著從未說出口的話。

顧畫抱住他。

「我知道。」

濕潤的身體互相溫暖著彼此。

承諾和責任總是能夠讓男人進化。

·月球往事·

李阿池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傻,總是告訴自己,要先有一份事業,有足夠的地位再考慮一位伴侶。事業這個詞對他來說好遙遠,所以他覺得自己大概會單身一輩子。愛情並不是事業與未來構成的上層建築,它本身是簡單的、單純的、發自本性的。它又是不講理的、無可抵擋的,能輕易點燃一個人潛在的激情,讓整個人與往日不同。

為了能夠給顧畫安全感與未來,李阿池火力全開,迅速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普通,但是重在穩定持久。他退掉了髒亂差的單身屋,在靠郊區位置租了一間能照到太陽的房子。他將除工作與顧畫外的業餘時間用來鍛煉……顧畫的微笑,一點點將李阿池頹喪的生活牽回正軌。

在李阿池過得紅紅火火時,久違的郭啟明直接上門找到他。

「李阿池,你的第三階段報告還沒交。」

「沒有了,沒有第三階段。HE公司的事已經結束了,給我服務的業務員說我根本不需要第三階段。」

李阿池小心措辭。

郭啟明臉上平靜,倒看不出是何心情。

「你的合同里寫得很清楚,必須完成整個過程,記錄你能了解到的關於HE的事。第三階段你必須參與,否則即是違約!」

李阿池腦子轉動飛快。所謂第三階段,就是對於目前交往並不滿意,想要繼續尋找別的異性。如果這樣做,就要對顧畫撒謊,與另一個不知是誰的女人約會……一頭是顧畫,另一頭是巨額的賠償金。咬咬牙,李阿池街頭痞子的狠勁兒上來了。

「該我履行的義務我已經履行,所有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經告訴你,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假如你打擾我的親朋好友,我發誓我會找到你,不管你在馬桶上,還是在你的律師事務所。」

郭啟明沒有被嚇到,只是小聲嘀咕了一句:「奇怪,也是這樣·幸福的密碼·

嗎……」隔了一陣,郭啟明回過神來,接著說:「鑒於你未能完成我的所有委託,餘款我是不會打給你的。你想清楚了嗎?」

只是餘款而已,就是全部還掉這些錢又怎麼比得上顧畫呢。

李阿池毫不猶豫地確定,一拍兩散。

郭啟明離去那一天,李阿池喝了很多酒。顧畫後來經常嘲笑他,說他醉著一個人在跳孔雀舞,還要顧畫給他彈吉他。

他真的很高興,那把懸在腦門上的劍終於消失了。

對於HE公司,李阿池是發自內心感激的。

一切曲折彷彿還歷歷在目。除了顧畫,如今沒人會直愣愣稱呼他為李阿池,而是換成李總監、李先生。

眼下的李先生正一瓶一瓶地喝啤酒。他多麼希望自己沒有拆開信,看到那些照片,讀到郭啟明的話。少一點好奇與秘密,人會更快樂,也許HE公司的保密協議就是看透了人的這一點。

李先生摸出藏在身上已久的小盒子,裡頭是一枚戒指,一份承諾。

今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將它丟掉,還是繼續等到那一天為女孩戴上。

這是一封潘多拉之信。

……暫且把人腦比作電腦晶元,對外界感官不斷重複,產生反饋的數據通過不同類似數列存儲,即成感知。比如父親是0214關聯『威嚴』,母親是0036關聯『溫柔』,看見父親時就會和0214所關聯的情緒聯繫起來,哪怕父親並不抗拒,一般也很難見面就拉家常—即使這樣做父親並不討厭。這不是人的問題,而是感知,感知影響判斷。一些報道里愛吃頭髮的小男孩、喜歡收集鐵器的人把自己關·月球往事·

在籠子里的人以及嗜血病人,也可以算作感知關聯紊亂。

HE公司的技術,核心就是改變一個人的感知數列。所謂第二階段,是查看、增減用戶對於特定人物的數列密碼,先以不斷重複出現判斷,然後就可以確定其排列方式對於人體刺激的強弱。應用起來,很容易可以製作出「初見卻恍若認識多年」的效果。

第三階段,是利用該數列關聯更改刪除,消除的是對於特定人物的內部感知,更改一個人的感情強弱。如果男女間不合適,就讓一個人對於另一個人的感知冷淡下來,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就彷彿沒有過戀愛一般。當然,也有可能更嚴重……

更嚴重的李先生已經想到。會不會消除該數據后,這個人對於數列對應的物體也完全失去感知?明明認識的人,和陌生人沒有兩樣,失去感情刺激,判斷也就不存在喜惡,即相當於遊戲里「讀檔」

一般。如此兩個人不斷地認識、不認識、認識、不認識,總能有一次成功用某種好的特質喚醒對方的好感,因為沒人記得自己失敗過。

再黑暗一點,有沒有可能,HE公司將整個過程變得更簡潔。譬如自己,第二階段在被監測腦中感知序列時,直接將腦中的強刺激感知數列和顧畫關聯起來,這樣的話豈不是一次成功更節省成本嗎?

反覆刺激,將荷爾蒙分泌與神經興奮和指定人物聯繫起來,不斷加深這一點,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強行配對,造成設定好的感情傾向,這樣連第三階段都不用了。

那半個小時的失去意識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

那麼……

我和顧畫之間的感覺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從外附加的一串刺激·幸福的密碼·

信號?她真的愛我嗎,我又是發自真心地愛著她的嗎?

李先生陷入了無盡焦慮。

他繼續看信,希望能從裡面找到答案。

……HE高層或許發現有所泄露,正準備逃逸。而現在還沒有被正式指控,希望你能夠站出來,和其他受害者一起結束HE的騙局……

李先生揉了揉眉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其他人。

真有「其他人」嗎?他不笨。假如有其他人又為何找到自己,又為什麼煞費苦心寫那麼長的信與數據,還加上這些珍貴相片。

他知道當初郭啟明不可能只聘用自己一人,肯定有其他人與自己一起在做內應。自己當初拒絕郭啟明時,他所說的「奇怪,也是這樣」—看來也有人和自己做出同樣的選擇。找到自己,只能說明其他人並沒有同意,或者給出確切答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自己和顧畫之間的愛情,不,感情,是真實的嗎?

李先生一根一根抽煙,在客廳里踱步。

這時候他聽到拖鞋與地板碰撞的啪嗒聲。

顧畫穿著寬大的睡衣,走到他身邊,端給他一杯熱牛奶。

「怎麼了?還不睡啊。」

「只是有點失眠。」

顧畫眉毛一挑,說:「其實我也是,在醫院睡太久了,你在想什麼呢?」

「想一些煩心事,想遇見你的事。我還是想問,當初你說去·月球往事·

是鬧著玩,你到底有沒有經過他們的第二階段測試?」李先生認真地看著女友,以前這個問題並不重要,現在卻不得不正視。

「我真是被逼的,別看我爸媽現在這麼喜歡你,當時可都覺得我那個未婚夫好,天天在耳邊念,念得我都不想活了。」

李先生認真看著她。

「我參加了第二階段。」

李先生心裡一緊。

顧畫繼續說著,自顧自將本來給男友的熱牛奶喝了。

「我當時選的『夢中情人』是約翰尼·德普,對應的業務員姐姐說我可以直接拒絕你了,或者她給換一個類似類型的。我當時一想,再選一個也不見得就多好,況且我又不是真要男朋友,就說再試試。

和她撒謊可費勁了。

「後來晚上吃飯,覺得你也挺好玩的,居然真的在西餐廳將鴨脖子吃光了。我不知道其他人對愛情怎麼看,反正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一點也不討厭,總是會想到有意思的事情。雖然並沒有電影里那種怦怦跳的感覺,但我看著你,就想和你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看電影、一起淋雨。這種戀愛是不是有點問題?」

李先生從沒想過顧畫的表白可以這麼深情。

他用力摟住她說:「沒問題,誰敢說我家顧畫有問題,我揍他。」

顧畫咂著沾了牛奶的嘴唇「嘿嘿」兩聲,小聲說:「說這些話還怪不好意思的。」

愛情到底是什麼,是荷爾蒙,是感知刺激,是責任,還是心跳血液加速?真有人能夠真正完全定義這種不穩定的東西嗎?

對於李先生來說,他的愛情就是顧畫。並不是一點點的刺激與感知,而是與她見面的每一個畫面,她的一顰一笑,她惡作劇的眼神,她大大咧咧的失誤,她鼓勵的揮手。他們感情的最佳證明就是現在·幸福的密碼·

的李先生,顧畫讓街頭混混李阿池變成了李先生,顧畫也徹底恢復了自我。

這並不是虛假。

李先生抱著顧畫,一點點將落在地上的信踹進沙發底下。

他摸出戒指,正準備單膝跪地。結果顧畫捂住臉,大喊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飛快跑回卧室。

李先生笑著敲門喊:「你跑得掉嗎?」

他不懂的依舊有很多,但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正在門的另一側,那是看得到的,並不是虛假數列與感知而已。他相信自己,他也相信顧畫。

單身的人嘴上說著無所謂,其實都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與之相伴的伴侶,獲得自己的HappyEnding。無論如何,HE做到了這一點。

郭啟明分析得都對,他卻沒考慮到一點,沒人想背叛HE與愛人,重墜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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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幸福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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