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痛
姑姑從國外回來已經是三個月後了,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臉上化著淡妝,頭上戴著頂時尚的小帽子,瞧不出來生病的樣子。
季雲深陪在姑姑的身邊,拉著所有的行李,臉色淡然。兩人見面之後,竟連招呼也沒有打。夏澄的視野因為水霧而模糊了一下,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先前兩人還如膠似漆,突然之間他們就成為兩個陌生人。
姑姑做完手術后,她飛去F國探望,碰見過季雲深一次。當時兩人望著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姑姑病情穩定些,夏澄飛回國,忙著各種事,她和季雲深偶爾聯繫一下,言語中卻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感情問題。
如今,他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親近卻不敢,至少現在不能。他們的感情之路算不上多波折,可能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或許是真的沒有辦法相守到最後嗎?
「姑姑,你回來了?」夏澄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將臉上所有的悲情都掩藏在深處。她笑著上前挽住姑姑的手臂,四下探了探,笑眯眯地說道:「姑姑,那個人呢?」姑姑假裝不解:「誰呀?」
「就是那個金髮碧眼的Jimmy啊!」夏澄之前去F國時,在姑姑的病床前碰到了一個身材高大、長相英俊的德國男人。他的眼睛深邃,看姑姑的眼神格外深情,對姑姑也十分照顧體貼,看起來是一個非常紳士的人。夏澄後來與姑姑交談得知,這人是姑姑十來年的好友,也是姑姑的愛慕者。
姑姑忍不住微笑,略顯蒼白的臉上染上少女般的紅暈:「他公司里有些事,過一段時間會過來一趟。」「姑姑,你會和他結婚嗎?」「不會。」姑姑微笑著,有些感慨地說道,「我年紀大了,並不注重婚姻。
而且他比我小十歲,還會有更好的人生,不應該被這樣的我拖累。」「姑姑……」「別說我了,姑姑現在最擔心的是你呀!」姑姑似乎並不願意談她自己的事,「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看你做新娘子的那天。」「姑姑,你不要胡說!」姑姑擺了擺手:「我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清楚。」夏澄的眼睛又起霧了,她並不想,一點都不想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
自姑姑回來之後,夏澄若是得了空便會去姑姑那裡坐坐,陪陪她,與她說些話。而季雲深似乎突然被各種瑣事牽絆住,每天都在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兩人又避嫌似的,連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沒有。偶爾家庭聚會時,兩人才會在一張桌上吃飯,不過彼此又心照不宣般只是看著對方不說話。
這樣的日子,夏澄覺得非常被動又難熬,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她有時候幾乎想直接分手一了百了,可一想到那樣的場面,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她捨不得呀,她怎麼捨得?
這一日,夏澄帶了些水果去看姑姑,才一進屋,就見姑姑正看著手機發笑,心情看起來非常不錯。
在夏澄的記憶中,姑姑對自己總是和顏悅色,但外人一致認為她是一個不苟言笑、難以相處的人。她今天笑得這麼甜,也是少見的。夏澄打趣:「怎麼了,姑姑?是你的Jimmy給你發來了什麼愛的甜言蜜語嗎?」
「不是,是雲深的小女友。」姑姑樂呵呵地把手機遞給夏澄看,「你看現在的年輕姑娘,太逗了。」「小女友?」季雲深有女朋友?夏澄沒反應過來,錯愕、震驚、失落,各種情緒從她的心底浮出。呼吸停滯了片刻,她大腦里幾乎一片空白。
姑姑並沒有看出她的反常,將女孩子的照片點出來給夏澄看:「她剛畢業,才二十二歲,是我們公司新進的實習生,特別聰明伶俐,又活潑熱情。雲深這悶葫蘆碰上這樣的性格,我心裡也放心。」
夏澄並不想相信這樣的事,畢竟之前也發生過這樣的烏龍事件。可姑姑說得這樣有板有眼,她實在沒有辦法去忽視。
「挺漂亮的。」夏澄的牙齒拚命地咬著舌尖,拚命地壓抑住自己不要露出那麼痛苦的一張臉,拚命地讓自己能夠鎮定自若地說出這些違心話。
「這姑娘年紀小卻也挺賢惠,她最近天天來,每次來都變著花樣給我送些小玩意,逗我開心,也是有心。等會兒她下班了就過來,你要不要見見?」「不用了,雲深喜歡就好。而且等會兒我還約了一對新人要討論一下旅拍的事。」夏澄想,她幾乎要忍不住了。那個人,她想見見,是不是真的有姑姑說得那麼好,有那麼一大堆優點?可她害怕見到,害怕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那她要怎麼辦呢?「你呀,有夢想是好事,也別太累了……從事這一行業,要有源源不斷的靈感,壓力也大……」後來姑姑還和她聊了什麼話,夏澄都聽得不大清楚,似乎有什麼箍住她的腦子,一圈一圈地收緊,手也變得冰涼。她敷衍地應答,直至接了一個電話之後,終於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這裡。
她一出門,眼淚奪眶而出,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滴入塵埃之中。此刻她心痛得無以復加,也不知道如何發泄心中的這股鬱悶,她給苗苗打了電話,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苗苗,我要死了……」
「橙子,你不要嚇我!」苗苗在電話里聽到夏澄的話,嚇得面色蒼白,「你怎麼了?」「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呀!是不是他對著你的時候,千般百般好,可轉過頭就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獻殷勤?」夏澄用手捂住眼睛,眼淚順著她的指縫流淌下來,「從前陸啟皓說喜歡我,其實也就那樣,現在季雲深也是這樣,難道我就真的那麼糟糕嗎?」
「你聽到什麼了?聽到什麼不一定是真的。」苗苗急急地往外跑,「你在什麼地方?我去找你!」
「已經是見家長階段了,怎麼還會是假的呢?她現在每天過來變著花樣地哄姑姑開心,姑姑對她滿意得不得了,這怎麼還是假的?我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好好說過話了,我是不是被分手了?歷史重演了是不是?」夏澄哭得喘不過氣來,「怎麼可以這樣子呢?為什麼要這樣子?」「橙子,你不要哭……」前一次夏澄和陸啟皓分手之後,並無什麼異常,可這次這樣,真的是被傷到了。苗苗聽著她哭,忍不住也跟著哭了起來。
「她更年輕,更熱情,更會逗他開心。而我是什麼?我只是他妹妹……」心底的麻木突然無限擴大,「我們本來就是沒可能的吧。」
「你既然這麼捨不得,就把他追回來嘛!」苗苗堅定道,「你們那麼要好,我還是不相信你們會分開。」「我也不相信,可姑姑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幾乎沒有可能了呀!」「姑姑她一定會好的。」「他是個死腦筋的人,做事瞻前顧後,既然他選擇了別人,又怎麼會回頭?」夏澄吸了吸鼻子,「可是如果時光重來,我還是會和他在一起。我從來都沒後悔過和他談這一場戀愛。我只是害怕,以後要怎麼辦哪?沒有他,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一個對我那麼好的人了?或許我再也不想談戀愛了。」「澄澄,你那麼喜歡他,你為什麼連爭取都不敢?」「既然爭取沒有用,我為什麼要爭取?我才不要做第三者。」苗苗嘆了口氣,想是不知道怎樣安慰她了,他真的對她太好了,如果他對她不好,她又怎會念著他?
夏峰本來說過了年就要走的,可正月過完了,他也沒有顯出半點要出去的樣子。夏澄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事上,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所以最近幾乎沒有回去,每天都睡在工作室里。她每天不是吃、睡,就是修圖,每天都將自己麻痹在工作中。
直至夏峰給夏澄打電話:「澄澄,前天你姑姑託人拿雲深和小玉的八字去合,順便把你和蕭仲的八字合了一下,聽說很不錯。」合八字?夏澄用力咬下唇,唇色泛白,這種事她只在古裝電視里看過,都是即將談婚論嫁時雙方家長才會去做的事。
「蕭仲?」夏澄最近過得渾渾噩噩的,突然聽到這個陌生男人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許久之後,她才想起蕭仲是年底夏峰帶她去和蕭伯伯吃飯時碰到的那個男人。蕭仲是個很有學識的男人,講話斯斯文文,他還給夏澄介紹過一對客戶。
夏澄感激他,不過在對方明確表示喜歡她之後,夏澄也明確表示對他不感興趣。因此兩人已經很久都沒有聯繫過了。她壓根沒想過如今會有這樣一出。
「是呀!」夏峰得意地笑起來,「他很喜歡你,他的家人也都很喜歡你。他爸媽昨天還和我商量要不要下個月把你們兩人的婚事訂下來。你怎麼看?」
夏澄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爸,你之所以還待在家裡,就是因為這事兒?」
夏峰道:「這自然是大事!我嫁女兒,總要準備準備,免得到時候來不及。」
夏澄氣得想掛電話:「到底是什麼樣的緣由讓你產生這樣的誤會?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你覺得我跟一個才見過一兩次面的人會有什麼結果?我不喜歡他,我們根本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我一眼就相中了他。我和他爸媽是舊識,他父母的品性我最了解。你什麼都不會,以後你嫁到他們家,他們自會替你安排妥帖。」「呵呵。」「女子高嫁,男人低娶,他比你喜歡的那些要好上許多。」「論條件,他自然是,可我們沒有感情……」「你們年輕人總要提什麼感情,感情這種東西慢慢培養不就有了?
我當初和你媽媽感情難道不好?我喜歡她,所以不理會她所有的缺點,後來呢?」夏澄啞然,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爸,我並不是一個傀儡,我有權利選擇我喜歡的。你知道的,再好的東西,只要我不喜歡,你也沒辦法勉強我。」夏峰換了話題:「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明天你回來吃晚飯吧。」「我沒空。」「什麼沒空,吃個飯都沒空?要是這點時間都沒空,你別工作了,爸爸養你好了!」「……」「明天雲深和小玉都會來,你也過來看看。」小玉?她憑什麼過來?這些天夏澄一直都假裝小玉是姑姑假想出來的人,所以她麻痹自己的思想,告訴自己根本沒有這個人,也不去向季雲深求證。而如今,她和季雲深合了八字,甚至,明天她還要出現在自己家裡!
她握緊拳頭,有些恨恨地想著:看什麼看,看個屁呀,她才不要看!就這樣抓心撓肺地熬到了第二天,她又忍不住有些心癢,那個終結了她和季雲深感情的女孩子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到底有多漂亮?性格有多可愛?更重要的是,他對她到底有多好?人總是很奇怪的生物,當他嫉妒心泛濫的時候,什麼都無法阻擋。夏澄直至開飯的時候才回去,季雲深已經在了,坐在沙發上翻報紙。
他還是之前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冷冷淡淡的,不怎麼說話,直挺的鼻樑下唇抿得緊緊的。
今日,他穿著一件薄款灰色針織衫。夏澄撇嘴,心中想著這個女友真沒品位,這件衣服並不怎麼適合他。
夏澄出現后,季雲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而夏澄的視線就在房間里到處游移,心莫名地發慌,那個小玉呢?她來了嗎?在哪裡,廁所嗎?
「澄澄,」姑姑叫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你可算回來了,聽你爸說你都好些天沒回家了,工作很忙嗎?」「超級忙!哇,今天有很多好吃的。」夏澄故作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前,看著豐盛的菜肴,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的日子過得很好,她的胃口很好,她一點也沒有因為離開他而感到難過,「開飯了嗎?還要等別人嗎?」姑姑說:「開飯開飯。」夏澄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自己當老闆都能讓自己忙成這樣,真是沒有什麼頭腦。」夏峰招呼著大家坐到桌前,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看看你自己,最近都瘦成什麼樣了!」
夏澄哼了一聲:「我本來就沒有什麼頭腦,所以以後公司里的事你就少安排給我。」夏峰有點生氣:「我本來就沒指望你。」「行了行了,你們父女倆就別老為這些事吵架,以後找個有頭腦的女婿就行。」姑姑笑著給夏澄夾菜,「澄澄,你最近跟蕭仲談得怎麼樣?他這個人學歷高,頭腦也好,人又禮貌,今早我在超市裡買菜碰到他,他還給我提東西。」
如果沒有季雲深在,夏澄估計會實話實說,說她跟蕭仲一點關係都沒有。可她的餘光瞥見季雲深,他修長的手握著棕色筷子,正往嘴巴里夾一塊牛肉。她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還好……」夏群一聽,興緻就來了:「上次我見過他一面就覺得他不錯,現在雙方父母都滿意。正好你們的八字也合得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下次你約他來家裡吃飯,我再探探他。」
夏峰接話:「就是,這蕭仲就是萬里挑一的好男孩,正巧他又喜歡你,這就是緣分。」夏澄偷偷地瞥了一眼季雲深,他無動於衷的樣子讓夏澄的心都下沉了幾分。那種難受的感覺擠上心頭,都要將她整個人淹沒了。
夏澄低頭吃飯,味同嚼蠟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她只希望快些吃完,逃離這個讓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夏群的話題又轉到季雲深身上:「雲深,怎麼沒有帶小玉過來?」季雲深淡淡地:「嗯?」夏峰沖他道:「我也見過那個小姑娘的照片,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挺好的。」夏澄輕咬嘴唇。季雲深皺著眉頭,遲疑地問了一句:「……是嗎?」夏峰對這個話題特別興奮:「雲深哪,你和小姑娘說話不能老這樣板著臉,該柔情的時候要柔情,該凶的時候就要凶,知道吧?現在的小姑娘心裡的彎彎繞多了去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跑了。」季雲深應對:「叔叔說得對。」夏峰難得與季雲深說了那麼多,夏澄一點都不想聽男人之間探討如何討女孩子歡心,心裡難過得像是刀割一般,再也不肯待下去。她快速地扒了幾口飯,喝了幾口湯,強忍著奪門而逃的衝動,霍地站起身,笑了一下,緩緩道:「你們慢慢吃,我去加班了。」夏峰拉住夏澄:「你怎麼只吃這麼點兒?怪不得瘦成這樣!」夏澄勉強扯了扯唇:「我減肥呢。」「胡說八道,再瘦下去只剩下排骨了。」夏峰瞪她一眼,「都這麼晚了還去加什麼班?去盛夏?」夏澄胡說八道:「是呀,最近去公司的時間少了,我現在去加班。」
「得了吧,不差你這麼點工夫。你就在家裡住著,遲些讓張嫂給你弄些夜宵。」「我還有活兒沒弄好。」「沒弄好也明天再說,張嫂今天特地給你曬了被子。」夏峰非拉著她,讓她和季雲深待在同一個房間,呼吸著相同的空氣。她突然覺得夏峰特別討厭,她還準備再找個借口的,就聽到夏峰笑呵呵地說道:「以前你最討厭加班,現在這麼急著往外跑,難不成還有約會?」
夏澄忍住把碗扣在他頭上的衝動:「爸,你一整天都想著把我嫁出去,你是不是養不起我了?」
「養得起,養得起,你嫁出去了我也照樣養你。既然有約會就去吧,最近都沒見你買新衣服……是不是錢不夠花了?約會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近氣色看起來也不大好。」夏澄憤憤地,卻連氣也發不出來:「你話太多了!」她氣色不好看,還瘦了,衣服也沒買,這些話聽在耳中她很是鬱悶,她才沒有!她吃好睡好,怎麼會氣色不好?怎麼會瘦?!夏澄跑到樓上去,既然讓她別去公司,最好以後也別讓她去了。
回到房間后,夏澄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也開始不淡定了,她發現她的精神面貌不好,氣色不好不說,臉上還冒痘痘。她仔細地洗了臉,開始敷面膜,敷著敷著,她又莫名地想哭,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難道他們以後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嗎?
她邊敷面膜邊靠在床頭看電視,最近真的是太累了,而且心情也不好,整個人都緊繃著。許是到了家裡的緣故,人放鬆了一些,過一會兒她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直到半夜裡身體瑟瑟發抖,被冷風凍醒。
她這才發現,先前為了透氣,窗戶沒有關上。她昏昏沉沉地去關了窗戶和電視,洗了把臉又繼續去睡了。
再次醒來時,外邊天色還是暗的,只是她的腦子像被什麼敲擊了一樣,頭疼得厲害,身體也軟綿綿的,她想她應該是感冒了。前幾天她還笑話工作室里的木木哥像孩子,這麼大了還感冒,這一轉眼就輪到她了。
夏澄口渴得厲害,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下樓找水喝。她沒有開燈,房中黑漆漆的,看得不大真切。她不知道踢到了什麼,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上。她趴在地上,雙手雙腿無力,半天都爬不起來。隱約中,有個黑色的影子逼近,一雙溫熱的手抓住她,她下意識地顫了下,直到季雲深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我。」「……哦,你沒回去啊。」夏澄就著他的力氣站了起來,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季雲深離開了一下,隨著輕微的觸動聲,廚房裡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幾乎刺痛了她的眼,她下意識地閉起眼睛,不滿地咕噥了一聲。
季雲深又徑直折返到她面前,低頭仔細打量她的臉,隨即,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擔憂地問她:「怎麼燒成這樣子?難受不難受?」「不要你管。」夏澄垂下眼瞼,拍開他的手。「現在有人管你,當然不用我管你了。」季雲深的語氣嘲諷。「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心裡很清楚。」夏澄想跟他吵架的,不過聲音說出來軟綿綿的,半分架勢都沒有。夏澄拿了水杯接了水喝了幾口就要走,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她無法反抗,杯子里的水灑出去了好些。她像只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小聲地吼著:「你幹嗎?」「去醫院。」夏澄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季雲深硬生生地拽出去。他將她塞到車上,她想開門出去,季雲深按了中控鎖,惡狠狠地沖她吼:
「夏澄,你都這樣了,還鬧什麼脾氣?」夏澄被他嚇得頓時閉了嘴。
她此刻頭重腳輕,確實是不舒服,就歪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睡著。季雲深帶她去了附近的醫院看急診。護士給測了體溫,夏澄這才知道自己燒到了39.2℃,醫生建議她打吊針。夏澄一聽到打針就發怵,轉身就要逃跑,季雲深毫不溫柔連抓帶拽地把她拉回來:「不打針,怎麼好得快?」夏澄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是很難受,吃點葯就好了。」「發高燒會把腦子燒壞掉的。」「壞掉就壞掉唄……」他很小聲很溫柔地對她說:「壞掉了,以後你就再也沒有靈感拍出好看的照片了。」「好吧。」夏澄覺得現在腦子應該有點壞掉了,居然會聽他的話,乖乖地被他帶著去打針。此刻的她發燒得厲害,頭疼、渾身乏力、口乾舌燥,腦子運轉遲緩,連走路都覺得累。她覺得自己再不治療真的要暈過去了。
她跟在季雲深的身後,被他拉著刷卡、付錢,然後被帶到了注射室。注射的護士是個新手,在她手上扎了三針才扎進去,夏澄痛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只聽到護士道:「血管太細了,不好扎。」季雲深皺著眉,沒說話。吊好針后,季雲深將吊瓶掛好。夏澄把手小心翼翼地擱在一旁,不敢動,季雲深脫下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就出去了。夏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點失落,不過人很累,也沒空計較,就靠在椅子上,合上眼睛,想睡覺,又不敢熟睡,怕等下水打完了,血液迴流。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旁邊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夏澄半睜著眼睛瞥了一眼。離開的季雲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他坐在她的身邊,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先吃點麵條墊墊肚子,還要吃藥,等一下再睡,我替你看著。」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病的時候特別脆弱,夏澄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熱:「不用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好了。」「你要他來陪你?」夏澄自然明白他說的那個他是誰,心中怒意橫生,負氣道:「我不需要人陪,我不需要任何人!你要走就走,陪你的小玉去吧!」他看著夏澄,張了張嘴,夏澄把臉別到一旁:「你不用解釋,你離我遠點,我現在看到你就頭疼。」季雲深沉默了一下,果然掉頭走了,她低垂著頭,手背上的淚漬越來越多。
「怎麼哭了,很難受?」季雲深蹲到她面前,手裡多了雙筷子。他伸手替她擦眼淚,可是眼淚越擦越多。
夏澄其實一點都不想跟他吵架,明明知道他離她越來越遠,可就是想讓他知道她很難過,忍不住在他面前發泄自己的憤懣。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是一味地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從前,她總是在他面前裝強者,裝得對什麼都不在乎,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她一點都不堅強,也不想堅強。現在,她甚至也不怕丟臉。季雲深擦了擦她的臉:「不哭了啊,打完針就好了。」他像哄孩子那樣哄她,她哭得更厲害。
「你走,你走!」夏澄一邊讓他走,一邊拉著他的毛線衫給自己擦臉。到了最後,演變成她抱著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脖頸里哭。他一動不敢動,直至她哭聲漸止,他才小聲道:「你小心一些,免得回血。」「……」「我怎麼會走?我要是走了,誰替你擦眼淚呀?」「你能不能……不要……講,這些話啊……」她會哭得停不住。夏澄終於打完吊針,天色已經大亮了。季雲深的手機響了,是姑姑打來的電話,她順手拿了過來:「姑姑……我昨晚著涼了,發燒到39.2℃……季雲深給我送到醫院裡來了,現在好多了……嗯,等會兒回去。」
夏澄把手機還給季雲深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用這麼著急解釋。」
吃完面打完針的夏澄此刻精神恢復了許多:「為什麼不解釋?要是你家小玉誤會了那就不好了。」「小玉不是我家的。」「不是你家的也快是你家的了。」夏澄抬高聲音與他頂嘴,「做事要負責,既然那樣了,就要把她當自家人。」夏澄瞥了一眼,鹽水袋裡只剩下淺淺的一層,忙叫道:「護士,我打完針了。」護士還沒抽空走過來,季雲深已經替她拔掉了針頭,然後用止血貼按著傷口。
「你……」夏澄覺得他就是在報復她,當下就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著他,「會疼的……」季雲深認真地看著她:「怎麼就成我家的了?」「她是你女朋友,不是你家的是誰家的?」「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還哪兒來的女朋友?」夏澄雖然心裡詫異,但是一聽就樂了,幸災樂禍地咧開嘴笑:「為什麼呀?」「她有別的男人了。」
「哎喲,你這麼快就被人甩了,啊哈哈哈,真好。」他淡淡道:「……我不是被你甩了嗎?」「嗯?」夏澄大半天才反應過來,拉住他的衣服:「季雲深,你的意思是,你女朋友一直都是我?」「難道不是嗎?」「小玉不是你女朋友?」「……不是。」「可是……」「沒有可是。」
夏澄沒有去探究這件事的真實性,也沒有去探究這是不是她的幻覺。她只知道她的心臟突然怦怦地跳起來,震驚、迷惘、狂喜等複雜的情緒湧上她的心頭,她的動作比腦子要快,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真好。」季雲深的身體瞬間僵直了,他動手掰她的手,聲音含著詫異,還有些許沙啞:「好什麼?」夏澄用力地抱著他不讓他掙開:「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你只是不喜歡寂寞。」季雲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聲音很縹緲,「我只是你手裡的一個玩具,你高興的時候就抱著玩一玩,不高興的時候就丟在一邊。」「不是……」他的話像一把利器,狠狠地戳在她的心窩。「我是你私有的玩具,只有你能玩,別人都不行,雖然你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也不多。你不知道的是,玩具也是有心的。」季雲深的話太重了,但夏澄知道這次如果她再放手,他就再也不是她的了,她拉住他的褲腿,抬頭看他:「季雲深……」「澄澄,如果你覺得我們僅僅做兄妹也可以,我可以是夏雲深。」
「我不要,我不要和你當兄妹。」夏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讓她珍惜,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擁抱他,「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他遲疑地開口:「那他怎麼辦?」「從來都沒有他,只有你。哇……」注射室里還有其他病人,他們的視線都被吸引到這邊,就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凳子上,抱著男人的大腿哭得稀里嘩啦的。「好了好了,別哭了。」周圍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季雲深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再哭下去,我就要比竇娥還冤了。」夏澄抬起頭來,看著他糊著一堆的鼻涕和眼淚,有片刻愣怔。從前她總覺得由於自尊,自己干不出這種事,如今才知道,有一次機會也總比後悔好。
她抽抽搭搭地說道:「我從來都不喜歡玩玩具。」季雲深在她的面前緩緩蹲下來,晨曦透過窗戶漫過他的唇角,笑容爬上他的眼底,他緩緩說道:「這段時間,我很煎熬。」「我也快瘋了。」夏澄還是很想哭。「我在忍,忍著不想你、不找你、不看你,可是我一見到你,什麼理智都失去了。」「我不知道,我只曉得那個小玉讓我分分鐘都感到痛苦。」「我難道不是嗎?那個莫名其妙的蕭仲,我真的無法忍受。」「你根本不信任我。」「你不也一樣?」夏澄想哭,又忍不住笑起來。她望著他白皙的臉龐、垂眸時的柔情,心臟又怦怦地亂跳。她湊過去在他唇邊吻了一下:「我們和好吧,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這不是主要原因。」「我知道。」季雲深用衣袖給她擦臉:「哭得真丑,現在帶你回家去?」夏澄挺不好意思:「不去,我跟你去你那兒,你去換套衣服吧。」季雲深帶著她回去,換了衣服,又給她做了碗熱湯:「你再睡會兒,我去公司一趟,中午來看你。」他走到門口,夏澄倚在卧室門口探出頭來:「季雲深,對不起。」
他轉過身來,沖她笑了笑:「果然發燒把腦子燒壞了。永遠不要跟我說這句話。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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