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的電影
直到夏霜霜抱著兩大桶爆米花，看著大熒幕開始放春節檔期會上映的電影預告時，她才恍然清醒：我，夏某人，真的和有那麼一微微喜歡的高貴冷艷的凜神來看電影了，而電影的主題是——愛情。
不是青春勵志！不是熱血暴力！不是感人親情！
是愛情！！！從頭到尾的愛情！！！男女主從頭到尾談了足足兩小時的戀愛，戀愛吵架分手和好，這樣簡單純粹的愛情！！！
夏霜霜覺得簡直是幻覺。
頭一天，她上完紀寒凜的號，兩個人互換位置的時候，他那句輕問言猶在耳——「那你說的看電影，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夏霜霜幾乎是喊出來的。
紀寒凜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又問：「你怎麼突然想看電影，還非得拉上我？」
當然不能說是想泡你啦！
夏霜霜：「哦，我剛想起來啊，我選修的《電影與藝術》布置了道作業，要寫一篇3000字的影評，還得有新意。我們那個導師常年混跡知乎、豆瓣，我去抄肯定是不行的了，一定會被發現的，而且抄襲犯法。可那種片單里排行靠前的都太有深度了，理解起來費勁，我文字表達能力欠缺，只能搞點簡單的不用動腦子的愛情片看。我就去找馮媛推薦啊，她剛好有部電影要上，我想做生不如做熟嘛，馮媛的思想能有什麼深度？況且，她說跟同期上映的電影票房只差十幾個億，我就想，自己朋友，該幫還是得幫。剛好你這兩天也忙著照顧我不少，就想著叫上凜哥你一起了。兩張電影票，對票房的貢獻，四捨五入就是一個億啊！」
一口氣沒歇地把話說完，夏霜霜的眼珠子轉了轉。
這扯謊的能力，連夏霜霜自己都服氣了。
紀寒凜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嘰嘰喳喳地說完一大通話，也沒有抓住她想表達的要點。
仔細回想了一番這之間的邏輯關係，大概就是，因為他這兩天幫忙照顧了她，所以她想要感謝他補償他。而剛好她有一門選修課需要交一份影評作業，且又剛好她的朋友做編劇的電影要上映。她於是在想完成作業並且幫好友刷一波票房之餘，想到可以順便叫上他一起，把這個感謝補償給做了。
順便，嗯，順便。
紀寒凜心裡頭略有不快，雖然他是不指望夏霜霜變身白素貞以身相許來報恩，但他堂堂紀寒凜被排在選修課作業以及幫好友刷票房之後，怎麼聽都不大符合他高嶺之花的尊貴氣質。
他準備擺一擺譜，委婉推辭一下，然後在夏霜霜的強烈邀請下，勉為其難地答應她的邀請。就在紀寒凜在心裡預演這一幕時，夏霜霜見紀寒凜臉色微恙，不由得想可能自己剛剛編的理由真是太蹩腳了，要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化尷尬於無形，於是，她趕忙開口，道：「如果凜哥你實在沒空的話，我去找鄭楷他們看也沒事的！」
開玩笑，勞心勞力又當保姆又送外賣的人是我紀寒凜，憑什麼便宜了鄭楷那幫小子？
「哦，是沒空啊。」夏霜霜的心一沉，就聽見紀寒凜繼續慢悠悠地道，「但我也選修了《電影與藝術》。」
夏霜霜：「……」
遠在大西洋彼岸度假的《電影與藝術》課的老師大概不知道，就在剛剛那麼一瞬，他憑空多出來一個學生以及一個布置給學生的作業。
老師表示，這鍋我不背！
電影院內的燈次第滅掉，夏霜霜微微側頭，看見熒幕上的光照在紀寒凜的臉上，顯得他鼻樑高挺，側顏俊朗，眼眸如星。光線明滅，在那一閃一滅的剪影中，微光在他的眼底映出動人的清泉。夏霜霜連心跳都快了，甚至，想上手捏一捏，坐在她夏某人旁邊的，到底是不是凜哥真人。
身旁的人動了動，夏霜霜趕忙把頭轉回去，一本正經、眉目緊鎖地盯著眼前的大熒幕，雙唇抿住，兩手緊緊地攥住盛爆米花的杯子。
於是，紀寒凜轉頭就看到這樣一幕：小丫頭抿著唇，如臨大敵一般緊緊抱著懷裡的兩大捧爆米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電影屏幕上放的莫名其妙的廣告。
紀寒凜伸手去拿其中的一杯爆米花，就看見小丫頭手臂微一收緊，整個人忽然坐直，背部繃緊，像只煮熟的鮮蝦。
什麼情況？
電影還未開場，影院內上座率不高，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對小情侶。
紀寒凜擰過身子，慢慢將頭湊到小丫頭耳邊，壓低嗓音問：「好看？」
小丫頭彷彿被電擊一般，連耳朵尖兒都不自覺地動了一動。「好、看……」小丫頭遲疑地回答。
「你看個廣告也這麼用力？」紀寒凜伸手一把搶過爆米花，收回身子，坐了回去。
夏霜霜只覺得自己懷裡空了一大塊，她手臂收了收，才恍然反應過來，紀寒凜剛剛那樣貼近過來，角度剛好湊到她的臉頰旁，不是要偷偷親吻她，做一些羞羞的事情，而是，要拿走他那份爆米花？
所以，她剛剛那波緊張又多餘的心理活動，到底是什麼鬼？
夏霜霜還在憂鬱，即使是看個愛情片，對紀寒凜來說，也跟看思想道德教育片沒有任何區別啊！
電影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了，而看電影的人都是心猿意馬。
在進電影院前，馮媛已經再三叮囑夏霜霜，爆米花買一捧，到時候兩個人在黑漆漆的電影院里，伸手進同一捧爆米花的時候，手心手背輕擦相撞，都是甜膩的愛情的味道。
夏霜霜也是認可的，並且也按照計劃實施了，唯一的問題出在，紀寒凜對她夏某人食量的預估。
當夏霜霜在櫃檯前掏錢要買情侶套餐（內含一份大份爆米花）的時候，紀寒凜從她身後快她一步把錢遞了過去，跟售貨員說道：「再多加一份爆米花。」
夏霜霜一抬頭，就對上了紀寒凜的下頜，弧線優美，她搶著說道：「凜哥，不用，我有零錢，而且一份套餐足夠了！真的！」
紀寒凜低頭，燈光亮在他的頭頂，他眉梢一抬：「只要一份？你怎麼夠吃？」
在經歷了這樣一波疑問后，夏霜霜自覺反思后，竟無言以對，只能悲傷絕望地看著售貨員挖了兩大桶爆米花出來，她只能哀莫大於心死地把爆米花抱到了懷裡，跟在紀寒凜身後，屁顛屁顛地進了電影院。
那麼，如果還想在觀影時間內和紀寒凜有親密接觸的話，重點也就不言而喻了，指望紀寒凜以風一般的速度吃完一桶爆米花是不存在的了，只有靠自己，以反人類的速度啃完那一桶爆米花，夏霜霜才會有機會，把邪惡的魔爪伸向紀寒凜——手裡的那桶爆米花。
夏霜霜實在佩服自己清晰的頭腦，在大腦迅速做出反應后，她的肢體也做出了良好的配合。
於是，電影開場后，夏霜霜努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爆米花，拚命吃！
而紀寒凜餘光所見，就是坐在他旁邊的小丫頭，手上彷彿裝了發動機，兩隻手爭先恐後、拚命來回，將爆米花往嘴裡塞，甚至連咀嚼的動作都來不及做就拚命咽下去，一張小嘴被爆米花塞得鼓鼓的，彷彿一隻偷吃狗糧的二哈。
紀寒凜覺得好笑，低頭擺弄手機，沒一會兒，夏霜霜的手機屏幕一亮，上頭是紀寒凜發來的微信。
夏霜霜忙裡偷閒，讓了一隻手出來，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
在電影院里不大聲喧嘩，也不討論影片劇情，這種行為十分的有素質，真是越瞧越喜歡，夏霜霜甚至想給紀寒凜發好人道德卡。
Lin：我就說一桶不夠你吃，是不是神預判？
夏霜霜還沒來得及敲字，紀寒凜的微信又來了。
Lin：吃得這麼拚命，晚飯沒吃飽？
晚飯自然是吃飽了的，但這個時候如果她回答吃飽了，那不是輕易暴露了自己心裡那點小九九？夏霜霜狠了狠心，在屏幕上敲字。
夏天一點都不熱：沒飽，那麼點吃的，不夠我塞牙縫。
紀寒凜看到夏霜霜回的訊息，不由得虎軀一震。
兩個人晚飯吃的是火鍋，因為趕時間，所以最後上的那一碗揚州炒飯只來得及吃了兩口就匆匆結賬了。看來，小丫頭是真的沒吃飽了。
雖然之後，紀寒凜沒再回話，不過他也全程沒動過自己跟前的那桶爆米花。
過了十分鐘，仍在盡情與爆米花搏鬥的夏霜霜手機又是一震，她伸手撈過手機，點開一看，是紀寒凜的微信。她鼓著嘴，側頭去看男人，男人情緒穩定，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單手捏著手機轉來轉去把玩著。
Lin：這是馮媛編劇的？？？
三個「？」表示了強烈的不可置信。
夏霜霜在黑暗中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Lin：你朋友智商都這樣？你平時也夠辛苦的了。
夏天一點都不熱：……
夏霜霜覺得沒法好好看電影了。更不用說馮媛事先預想的，兩個人在黑暗中拿爆米花時，不小心蹭到手背這種事情了。紀寒凜不立馬站起來甩手走人，已經是很給她面子了。
夏霜霜之所以沒有反駁，是因為，她也開始懷疑馮媛的智商。
這電影都講了什麼玩意兒？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要是你真覺得這電影對你來說太無聊了，要不你先出去等我會兒？至於影評，待會兒我們再去看別的電影，算我賠你的。
一旁的手機屏幕一暗，沒再回話。
黑暗中，男人的身影一直在那兒，坐在那裡沒有挪動半步。
經典的電影是沒有尿點的，而夏霜霜剛剛看的這部，從頭到尾，處處都是尿點。
艱難地熬完兩個小時，夏霜霜覺得，如果不是有紀寒凜這根精神支柱杵在她旁邊，她一定會為了不瞎眼而憤然離場。
電影院里的燈都亮起的時候，夏霜霜跟紀寒凜都默契地暗暗吐了口氣，彷彿剛剛歷劫成功，飛升上神。
兩人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流，準備站起身來，夏霜霜的手機又是一震。
全世界第一可愛：先別離場！！！坐回去！！！
夏霜霜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全世界第一可愛：我掐著表算著時間呢！這會兒正片是不是已經播完了？我跟你講，一般人我不告訴他，電影院沒有進度條，沒辦法出賣我。這片子後頭還有個彩蛋，你一定要看！整部電影畫龍點睛的一筆，就在那兒了！
紀寒凜眉頭一皺，看了眼坐著的夏霜霜，問：「你不捨得走了？」又朝她屁股下坐的凳子頷首，「跟這把椅子坐出感情來了？」
夏霜霜仰頭：「老馮說這片子還有個彩蛋，屬於必看的那種，能升華主題。雖然我也不曉得這部愛情片的主題到底是啥。那個，凜哥，你要不要坐下，和我一起升華一下？」
紀寒凜猶豫了一秒，選擇了坐下和夏霜霜一起升華。
等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完彩蛋，夏霜霜有點迷茫地問：「凜哥，你升了嗎？」
紀寒凜咋舌：「我覺得，升了。這彩蛋，確實比正片好看。」
摸著良心說，就這玩意兒，豆瓣評分2.8？估計還是請了水軍吧！
夏霜霜跟紀寒凜一齣電影院，就看到馮媛站在門口拚命朝他們揮手。
彷彿剛剛那部羞恥的片子源於自己之手和腦洞，夏霜霜有點抬不起頭見馮媛，她要如何找一百個理由來說這部電影很OK？完全OK？
馮媛快跑了兩步過來，拉著夏霜霜的手，就問：「怎麼樣？怎麼樣？看見我的編劇署名沒？片子怎麼樣？好看嗎？」
夏霜霜點點頭，違心地道：「好看啊，特別好看。」
馮媛一臉興高采烈：「真的啊？」轉頭問紀寒凜：「凜神，你覺得呢？」
夏霜霜心中一緊，生怕紀寒凜這個耿直boy說出內心的真實感受。馮媛嘴上說著不在意，心裡一定比誰都想獲得肯定吧？這畢竟是她的熒幕處女座啊，哪怕5個編劇她的名字在最後一個呢？哪怕她苦心孤詣編出來的劇情台詞都被剪光了呢？
她又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呢？
就像自己第一次打比賽時候一樣，所謂的不在乎都是演給別人看的。
見紀寒凜唇一動，夏霜霜連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紀寒凜眉頭一撇，夏霜霜的手依舊緊緊拽著他，不肯鬆開，那副樣子，全然比馮媛本尊還要緊張。
「很好看。」紀寒凜說話。
馮媛開心地用雙手捧住臉，爆發出一陣歡呼：「好看！凜神也說好看！老夏，摸著良心講，你說好看我是不信的，你肯定是為了安慰我！但是凜神就不一樣了！連凜神都誇我了！我就說嘛，一定是同期上映的電影請來的水軍黑我們的！老子天下第一嘞！」馮媛喜悅了半分鐘后，整個人冷靜下來，從背包里拿出本子和筆，宛如採訪一樣嚴肅認真地問紀寒凜，「那麼，凜神，請你簡單講一下，這部電影，哪些個地方是好看的。」
夏霜霜剛松的那口氣，瞬間又提了上來，甚至更堵得慌了。
這戲得是要演崩啊！
夏霜霜伸手，不露痕迹地又扯了扯紀寒凜的衣角。
紀寒凜只覺得小丫頭剛剛那隻白白嫩嫩的小爪子又不乖地攀上自己的衣角，宛如自家二哈一般上手了就不肯放。若是擱在平時，他指不定就牽過來細細看了。秋風一過，星火明亮，他腦中思緒清明，餘光瞥過，伸手輕輕一拍，就把小丫頭的爪子拍落，然後往前挪騰了一步，小爪子在身後跟了跟，卻沒再勾上來。
紀寒凜覺得那小爪子白晃晃的，晃得他眼睛都疼，遂挪了挪眼，佯裝沒看見，也不管那小爪子的主人在他身後一副急得要跳腳的樣子。
紀寒凜唇角一彎，開始長篇大論：「這部電影節奏明快，笑點密集，結尾感人又不落俗套，片尾的彩蛋更是升華了全片。男女主人設特別，引人入勝。感情線明晰，劇情一波三折，美好的愛情帶有童話的浪漫色彩，卻又和現實恰到好處地相結合起來。文藝一點來說，心中有愛，便會歡喜。」
夏霜霜一度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加了一個億的特效。明明是在胡說八道，可是卻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完全不會破功。她仰著頭去看他，整座城市的燈火迷離，細碎星光落在他的眼眸里，亮出一片銀河。
她就快要沉醉在他的眸光中。
心中有愛，便會歡喜。
夏霜霜覺得，紀寒凜的專業範疇已經不光光是電競大神了，他要是肯去寫青春文藝小說，銷量絕對能繞地球三圈，令無數少女沉迷。
「凜神，真有你說得這麼好？」馮媛自己都慌了，「你剛剛說的這片子，彷彿和我寫的是兩部。」
紀寒凜一笑：「一部好電影，傳達的不只是主創自己想表達的價值觀。不同的人因為自己的需求而有不同領悟，你已經成功一半了。而大部分的創作者，連成功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紀寒凜瞥見身後的小爪子晃了晃，繼續說道，「你不用在意那些網路上的評分，或者說，你可以在意，但那不應該是影響你全部創作理念的東西。你這部片子的主題就是在講愛情，比起高尚道德情操那類型的片子，本來就輸了一半了。如果一定要說，這部片子有什麼缺點，也只能說，它是生不逢時。七情六慾，皆是合理，沒有高低貴賤，給他們分出階層的，是人而已。」
「……」馮媛彷彿在看一個神一般，星星眼似的望著紀寒凜：「凜神，你誇得我……都害怕了。」
「怕什麼。」紀寒凜勾唇一笑，「要想經得起讚美，就要能經得起詆毀，是吧？」紀寒凜轉身，問身旁那位。
夏霜霜還在自己的YY里遨遊，忽然被點到名，整個人一個立正，雙手緊緊貼在大腿邊：「是是是，對對對，凜哥說得有道理。」
雖然心不在焉，但紀寒凜對某人條件反射性的回答十分滿意。
凜哥帥，凜哥說得都有道理。
這就是原則。
馮媛因為收到來自男神的鼓舞，整個人興奮癲狂到極點，飛快地告別了兩位，揚言要徹夜不眠立馬投身創作該片的下部。
夏霜霜望著馮媛在前頭蹦蹦跳跳的身影，臉上漾出笑來。
她同紀寒凜一起往街邊走，一場電影散場，在外面打車的人有點多，於是，兩人合計了一下，決心走到前邊的路口去打車，力求截斷身後那幫敵軍的糧草。
夏霜霜沿著馬路牙子，跟在紀寒凜身後半步，說：「凜哥，你剛剛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時候，真是厲害，彷彿剛剛在豆瓣上搜了一篇速成影評。」
紀寒凜斜睨夏霜霜一眼：「你高考語文不考閱讀理解？」
夏霜霜：「……」
兩人走到路口，紀寒凜伸手去攔車，夏霜霜看著他站在前頭，伸長雙臂，像是擁抱了一整座城市，不由得問：「哦，凜哥。你剛剛最後那句話，也是說給我聽的吧？」
紀寒凜頭也不回，問：「哪句？」
夏霜霜的表情一百分認真：「要想經得起讚美，就要經得起詆毀。」
「強調一下，你那個不叫詆毀，叫闡述客觀事實。」
夏霜霜：「……」
紀寒凜退回來，眯了眯眼：「你剛剛還聽了？我以為你在神遊外太空。」
夏霜霜一哂：「那凜哥你太小瞧我了，我一直可以左手畫圓、右手畫方，嘴巴里念英文，腦子裡算數學題，眼睛還能閑下來看部韓劇的。」
「嗯。」紀寒凜輕輕應了一聲，「就是遊戲打得差了點，跑步慢了點，跳遠近了點，不會騎自行車，游泳可能會淹死……」
「閉嘴！」
紀寒凜聳肩一笑：「算了，看你可憐兮兮的樣子，給你個扳回一程的機會，我就大方地讓你說我的缺點好了，不反駁。」
夏霜霜：「……」
沉默，良久的沉默。
夏霜霜搜腸刮肚地想挖出一點紀寒凜的缺點來，才發現，根本找不到！
紀寒凜：「你看，機會給你了，你卻把握不了。當然，問題的癥結不在你，在我。我，毫無缺點。」
「……」夏霜霜望天，「臉大，算不算？」
夏霜霜還在試圖找一找某人的缺點，好壓一壓他的囂張氣焰時，身子忽然被人一拉扯，連帶著撞進一個厚實的胸膛里。等她反應過來，從那個懷抱里抬起頭，才看見紀寒凜那弧度完美的下頜。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彷彿剛剛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而夏霜霜卻茫然不知。直到，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是一輛電瓶車，剛剛疾馳而過時帶起一陣風，而那時，她正滿腦子心思地想著如何好好報復某人。一個不留神，她大概就是要上明天的微博頭條了。
夜風涼涼，夏霜霜這才驚覺后怕，冷汗一層層地冒上脊背。好在，那個懷抱溫暖，那個胸膛堅實，才讓她稍稍將心安定下來。
「你如果繼續像一條八爪魚一樣黏著我，我怕明天我倆都要上微博頭條。」
紀寒凜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夏霜霜低頭去看，自己果真像只八爪魚一般，死死地黏著紀寒凜。她忙脫開他的懷抱，退開幾步，強自鎮定，問：「什、什麼頭條？」
紀寒凜的嗓音穩穩地從頭頂傳來：「驚！某少女竟與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如風一般英俊的男子在街邊做這種事情！」
夏霜霜：「……」
好在電影院身處鬧市，周圍來往的空車還算多，兩個人多等了會兒，總算搭上了一輛車。
司機師傅十分健談，見這對小年輕上了車，就開始問東問西：「剛看完電影啊？小夥子，你女朋友真好看；小姑娘，你男朋友真帥。」
夏霜霜臉一紅，想解釋，被紀寒凜搶了先：「師傅，你誇我就單純誇我好了，不用因為怕她尷尬，非得把她也扯進來。」
師傅又笑道：「男孩子要讓讓女孩子的！不然女孩子會跑掉的！」
於是，兩個人整段車程就在接受司機師傅關於愛情、婚姻、家庭觀的熏陶。
好不容易到了樓下，倆人飛快地付錢下車。
夏霜霜的手機在此時震了，打開一看，是馮媛發來的微信。
全世界第一可愛：老夏，到家了嗎？老夏，凜神是個好男人，真的。我現在才回過味來。他這是看了你的面子，才肯說這麼多瞎話來哄我的吧？
夏霜霜收了手機，望向紀寒凜，開口道：「謝謝啊……」
「謝什麼？」紀寒凜不解，這聲道謝來得太突然。
「謝謝你沒有打擊我朋友的自信，謝謝你哪怕違背自己的良心也去說那些善意的謊言……」
「哦。」紀寒凜一臉無所謂，「看過一部韓劇嗎？宋仲基演的，片名很精準地概括了我的氣質形象。」
「看過！看過！」夏霜霜趕忙接話，「太陽的後裔！」
「不。」紀寒凜否定，「是善良的男人。」
夏霜霜：「……」
倆人到各自家門前時，分別。
紀寒凜站在自家門口，跟夏霜霜隔了一條走廊，說：「我看著你進門。」
夏霜霜瞬間覺得自己被鎧甲包圍了。自從念高中以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有安全感了。每次乘坐電梯，她都會在腦海里補出一場「如果突然出現歹人，她要摁下哪些電梯樓層，以求生」的畫面。現在，忽然就有一個自己心裡在意的、心裡喜歡的人，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跟自己說，「我看著你進門」。
喜歡有的時候實在很難言說有什麼道理，時常只是因為某一個舉動，不小心戳中了自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然後，他全部的形貌，就開始一點點被放大。再然後，就發現，他這個人，真是哪裡都好，好透了。
紀寒凜看著小丫頭走進家門，那扇門徹底關上，才摁開自家房門，走回家。蹲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他又發散了一下思維，上一次他這麼關愛他人，還是送小侄女展顏去外婆家的時候吧？對門那個小丫頭，可是連點個外賣都不敢留自己家住址的人。膽子這麼小，以前是怎麼敢跟他紀寒凜對著乾的？仔細想想，她好像也沒有特別激烈地反駁過自己，每次被自己氣到，都會忍氣吞聲地認了，然後繼續來抱他大腿求上分。
但看她又氣又急的樣子，竟然意外地有些好笑，甚至……喜歡看她那副樣子？
紀寒凜換完鞋，也很果斷地把自己的思路給掐斷了。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一細想，甚至會發現，其實自己都不那麼了解自己。
臨睡前，夏霜霜摸過手機，又熟練地拍了紀寒凜一波馬屁。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我仔細回味了一下，你今晚演老馮那段，真是太優秀了。
Lin：凡人所不能理解的，統一稱之為——神。
夏天一點都不熱：……
夏天一點都不熱：好的，神。
Lin：早點睡。
夏天一點都不熱：晚安！
於是，在微信里互相道過晚安的兩個人，一個躲在被窩裡刷起微博，拿著小號在各大吐槽微博下瘋狂評論。另一個，則坐到電腦前，點開了遊戲的圖標……
在夏霜霜認真下了決定要睡覺的時候，馮媛的電話忽然撥了過來，夏霜霜剛接起來，那頭就開始陳述：「老夏，沈至回國了……」
夏霜霜一愣，應了一聲：「嗯。我看到他的朋友圈了。」
馮媛那邊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爆發出一聲怒吼：「靠！這個王八蛋，把我朋友圈屏蔽了！」
夏霜霜安慰馮媛道：「想開點，萬一他設置的是只對我可見呢？」
馮媛：「你這波安慰還真是合情合理，讓人信服。」
夏霜霜：「過獎。大半夜的，什麼事情，勞你親自打電話？」
馮媛：「這不，沈至回國，剛好又是假期，班長就打算搞一個同學聚會，讓我通知你呢。」
夏霜霜捏了捏懷裡抱著的玩偶：「什麼時候啊？」
馮媛：「沈至早上9點的飛機，班長說去接個機。」
夏霜霜猶豫了一會兒：「也不讓人睡會兒？那個……我還是不去了吧？不太合適。」
馮媛：「老夏，誰不知道，全班跟沈至最好的就是你了？他放不放得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放下了……」
夏霜霜盯著自己的指甲看了有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那行，明早機場見吧！」
掛了電話，夏霜霜忽然覺得有點難眠。
之所以難眠，大約是因為沈至這個人。
沈至，夏霜霜高中同桌，標準的問題少年。基於《老司機帶帶我》這首歌所傳達的理念，老師開學第一天就把沈至安排在了學霸夏霜霜的旁邊。
沈至上課不聽課，手藏在桌子下面玩手機。
夏霜霜上課也不怎麼聽課，總能一邊聽也一邊干點別的。
兩個人考試都拿第一，只不過沈至拿的是倒數的。
每每看見夏霜霜的滿分成績，他都覺得那一抹紅，紅得刺目、紅得心疼。
分明兩個人都不是什麼正經學生，憑什麼她夏霜霜就成天被老師誇「一心多用、思維開闊」，而他卻要被罵「不務正業、不思進取」？
沈至不服，他想幹掉夏霜霜。
夏霜霜那時候是標準的學霸，屬於樂於助人、為人解惑的那款。沈至就從網上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難破天的數學題來讓她做。夏霜霜樂見自己的同桌有了一顆上進心，拿過題目也不多說話，就在草稿紙上演算。做出來了之後，再講解給沈至聽，沈至自然是聽不懂的。夏霜霜就想盡辦法、絞盡腦汁地給沈至講題，這簡直比讓她自己做題還要難一百倍。
有時候看夏霜霜兩眼盯著習題本，額頭上冒出細微的汗，嘴卻一張一合地說個不停，偶爾偏頭看看沈至，見他一臉不懂的迷茫表情，只能忍著火氣不發，伸手輕輕在鼻子上擦一擦，然後繼續想更通俗易懂的表達方法，沈至就覺得，自己很是缺德。
在自己作天作地一年，夏霜霜不厭其煩地調教他一年後，沈至忽然在一個晴光瀲灧的午後，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大概是喜歡上他的學霸同桌了。
青春期時的喜歡，小心謹慎，好像一陣風都能偷跑那種喜悅。
夏霜霜眼見著從前只知道拿難題來坑她的沈至，漸漸地把難題換成了冰激凌、芝士蛋糕后，才恍然覺得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他對她的攻擊，已經從智商上升到了肉體，他想讓她吃胖！
而沈至本人，忽然也不鬧騰了，上課也專心聽講了，老師噴他也不頂嘴了。
等到夏霜霜生日的那天，沈至表白了，正在悠哉背單詞的夏霜霜嚇得一愣，差點把ornithophobia（恐鳥症）這麼複雜的英文單詞給拼錯了。
夏霜霜也沒想著怎麼拒絕，只回了他一句：「你真的喜歡我？要不，你想想清楚再來？」
這句話後來被馮媛稱為婉拒別人表白的十大經典用語之首。
夏霜霜也不知道沈至後來到底有沒有想清楚，因為在她知道結果之前，沈至出國了。
現在他放假回國，夏霜霜其實是不大想見的。雖然說當初的拒絕是年輕不懂事，但細想起來，多多少少都有些尷尬。
畢竟，她現在也懂了，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感覺了。
但這麼藏著掖著不見，總歸也不是個事兒，過去的事情，總要有人手拿紙筆，添上一個句點。
第二天一大早，夏霜霜就被設定好的鬧鈴吵醒，市中心去機場，得快一個小時呢。她磨蹭著刷牙、洗臉，換了衣服就出門。
夏霜霜蹲在玄關處換鞋，想到自己幾乎整個假期都跟紀寒凜待在一塊兒，這會兒出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也該跟他講上一聲，萬一他來自家找，沒見著自己人影，炸了怎麼辦？
到時候再哄著順毛，又是件麻煩事了。
她於是站起身，一面跺了跺腳、把鞋子穿好，一面握著手機給紀寒凜發了條微信。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我今天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
發完微信，她興沖沖地把手機揣進包里，剛走出家門，想了想又覺得剛剛發的微信似乎有哪裡不對。
夏霜霜把手機翻出來，對著屏幕上的那段話仔細琢磨了好一會兒，為什麼隱隱有一種女朋友跟男朋友報備的感覺？她這句話發得也太沒來由了一點，紀寒凜會不會就想多了？覺得她和外面那些妖艷賤貨一模一樣？
夏霜霜心裡頭一咯噔，趕忙欲蓋彌彰地在後面補充解釋了一條。
夏天一點都不熱：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呢，所以，今天不能訓練啦！以後會努力補上的！
夏霜霜美滋滋地看著自己補充的回答，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暗戀界的一股清流。
於是，這會兒正在自家舒適無比的大床上躺著睡覺的紀寒凜，就被枕頭下手機的震動給驚醒了。他忍住想要罵人的衝動，從被拱得亂七八糟的被子里冒出頭來，伸出手殘暴地把手機拎過來，迷迷糊糊地長按關機鍵。畢竟，這節假日的早晨，這麼沒眼力勁兒擾人清夢的，除了推銷澳門賭場的垃圾簡訊，簡直不做他想。
半眯著的眼無意識地掃過手機屏幕，手指在滑到一半的關機選項上突然頓住。手移開，一雙眼慢慢睜大，確認了屏幕上發來的訊息確實來自於一個備註為「夏二霜」的人之後，紀寒凜點進了聊天界面。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我今天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
紀寒凜一愣，夏二霜現在是行蹤都開始報備了？真是孺子可教，這樣想著，心底哪個角落裡，就膨脹出一股得意之感。紀寒凜收斂起嘴角的那一抹微笑，捧著手機，兩手敲字，想問一問小丫頭是不是想趁機偷懶，人名那欄忽然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好興緻的紀寒凜這會兒睡意也消散了，拎著枕頭半靠著床頭坐起來，眼睛盯著「對方正在輸入……」六個字外加一個省略號出神。
且看那小丫頭還要說點什麼。
是關照自己莫忘了一日三餐，還是會早些回來叫他不要擔心……
兀自想象力開始漫無邊際的紀寒凜手中的手機又是一震。
夏天一點都不熱：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呢，所以，今天不能訓練啦！以後會努力補上的！
訓練？？？
紀寒凜伸手抓了抓早已被睡成雞窩一樣的頭髮，有些惱。
所以，夏二霜這個傢伙大清早地就跑去參加同學聚會，一玩一整天，還特意擾人清夢地來報備一下，就是想跟他炫耀一波自己有人玩，以及她不是來關心他紀寒凜本尊如何，而是來請假的？
紀寒凜摁手機的力道彷彿要透過屏幕把夏霜霜給摁死，手速飛快地敲完幾段話，這會兒才徹底關機，把手機扔到一邊，躺下身子，帶著一股迷之怨氣，繼續去睡了。
Lin：別想著偷懶。
Lin：晚上八點前我要在我家門口看到你。
Lin：不然你等著跪鍵盤。
Lin：反正鍵盤這玩意兒，我家不缺。
Lin：你要覺得不夠用，我現在就上某寶當天達買它20個給你存著。
夏霜霜看了眼紀寒凜的回復，心微微一沉，哦，凜哥果然是冷漠無情無理取鬧的典範啊，這種同學聚會擺明了就是要玩一整天啊，還什麼讓她晚上八點前一定要回來，不然就跪鍵盤？？？
哪有讓女孩子跪鍵盤的？！那不是男孩子的專利嗎？！
紀大班主任還真是時不時散發出胡攪蠻纏的少女氣質呢！
夏霜霜也不曉得是不是打開方式不對，從前沉默寡言、見她就懟的紀寒凜，眼下不知道怎麼了，竟然時不時給她來一波傲嬌？
可愛！！！
意外的可愛！！！
無辜被嘲了一波的夏霜霜居然滿臉笑意地把手機塞回包里，哼著小調兒坐進電梯。
紀寒凜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只覺得胃裡空空如也，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下樓摸到廚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礦泉水出來，擰開蓋子，喝了兩大口。
大約人還沒睡清醒，這會兒還有點蒙，紀寒凜背靠著冰箱，摸出手機，打開外賣APP，開始叫外賣。
附近有家烤肉飯味道不錯，他前兩天才跟夏霜霜一起吃過，她一面拍手一面強烈要求收藏店鋪。
紀寒凜點進店家，系統自動推薦了上次已點過的菜單。
紀寒凜剛下手準備下單，才恍然想起來，小丫頭好像大清早就跟自己請過假了？
伸手抓了抓頭髮，把單子里小丫頭愛吃的那份土耳其烤肉飯給退了，於是右下角那個下單的界面就灰掉了——還差20元起送。
紀寒凜簡直氣得想摔手機，小丫頭不在家，連湊單都湊不到。
以前也是自己一個人吃，沒覺得有什麼毛病，為什麼這會兒就覺得處處都是毛病了？
紀寒凜沒來由的起了一通火，在飲料區選了可樂，連摁了5下，才算達到起送價。
等紀寒凜收到外賣，十分凄涼地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用勺子扒飯的時候，夏霜霜正在高檔酒店裡和她的一干高中同學熱熱鬧鬧地吃團圓飯。
紀寒凜捏著手機，滑進夏霜霜的朋友圈裡的時候，就看到她發的九宮格：吃、吃、吃，還是吃！九張圖，全是不同的吃的。紀寒凜真的覺得，小丫頭上輩子是不是食神。
夏霜霜自然不曉得，不遠處她的隊長兼鄰居正在怎麼腹誹她，打從一大早迷迷糊糊地趕到機場，接到沈至，她就覺得自己的腦子就沒有轉清醒過。
飯桌上夏霜霜已經被人強灌了幾杯，這會兒已經有些犯暈乎了。沈至坐在她旁邊，有意無意地替她擋下了不少不懷好意的敬酒。
夏霜霜決心出去吹吹風透個氣，就找了個上洗手間的理由先撤了。
她站在窗口，晚風將她的衣裙吹起，宛如白色的浪花捲卷。她托著腮，把手肘支在窗台上，將頭伸出去，輕風陣陣，耳邊是城市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聲。
「喝多了？」
夏霜霜轉身去看的時候，沈至已經站在她身後，手裡端著一杯酸奶。他從前殺馬特式的亂糟糟的頭髮已經修剪得十分精鍊，襯衣袖口卷了兩卷，露出小半截手腕。他把酸奶往夏霜霜跟前遞過去，夏霜霜看了一眼，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搖了搖頭，回答他：「還行，不算多，但也喝不下去了。」
兩年多國外生活的磨礪，沈至稚氣已脫，整個人已比從前成熟了不少。
他勾唇輕輕笑了笑：「看來還不算醉得厲害。」
夏霜霜把杯子遞了回去。
沈至接過來，問：「霜霜，你還記得，我跟你表白后，你說的話嗎？」
夏霜霜內心愧疚，只點了點頭，「大概……還記得……少許吧？」
沈至又笑：「你讓我想楚后再來找你。兩年的時光說長不長，但其實也不短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時候的喜歡究竟是什麼。你看，沒有你，我一個人在國外，也能過得很好……」他喉頭忽然一哽，像是酒氣里蒙著的鮮明淚意，眼圈都泛了紅，「只是你不會知道的，我也只是過得好而已。」
夏霜霜沒想到沈至忽然這樣深沉地同她講話，他以前那副弔兒郎當、萬事不掛心頭的樣子，早已經在過往的歲月里被掩埋消失。
「那個……我……」夏霜霜莫名覺得有些心疼，曾經的少年不見了，哪怕她也不曾喜歡過他。
「我原本想再熬一熬，看看自己到底能撐多久。可現在，我撐不下去了。」沈至克制地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邊正在深情告白，那邊擔心自家好友喝多栽進馬桶里起不來的馮媛便找了出來，看見窗口站著的那倆人，她急吼吼地沖了過去，上手就把沈至給拉開了。
馮媛也喝多了點，臉頰泛著紅，跟沈至劃清界限：「沈至，老夏有男朋友了，你總該死心了吧？」
沈至一愣，只看著夏霜霜：「你有喜歡的人了？」
夏霜霜也不打算扯謊，那個人雖然還算不得她男朋友，但確實是她喜歡的人，遂點了點頭，承認道：「他人很好，你不用擔心。」
馮媛也在一邊附和：「是很好啊，厲害得不行，哪兒哪兒都好，毫無缺點。」
沈至沉默地低下頭，良久，他才說：「那就好。」
時鐘指向晚上八點，紀寒凜第三次拉開自家房門，也並沒有看到那個本應該蹲在他家門口求饒的小丫頭。
真是膽子越來越肥了。
紀寒凜紀爸爸十分生氣，手機劃開鎖屏、鎖屏又劃開數次，也沒見小丫頭來個信息給個說法。
直到樓梯間里想起電梯到樓層的叮的一聲響，紀寒凜這才彷彿被打了雞血一般，剛剛萎靡不振的狀態瞬間消散，直接從沙發上蹦到了地板上。
等他打開門時，就看見一名長相尚可的陌生男子正扶著夏霜霜在她家門口開鎖。夏霜霜整個人仿若無骨一般委身在那個男子的臂彎中，從紀寒凜的角度看過去，甚至略有點享受。
夏霜霜思緒不清，只覺得自己喝大了，然後吵吵嚷嚷中，同學們讓沈至送她回家。她用力睜了睜眼，確認了一下，她眼前這扇門，正是自家的大門。再一低頭，看見沈至的手正扶在自己的纖腰處，不由得一怔，立馬跳開。
夏霜霜醉醺醺的：「我到家了，自己進去就好了。沈至，你回去吧！」
沈至似乎不放心，搖了搖頭：「你這個樣子，我扶你進去，看你睡下再走吧。」說著，就要開門拉夏霜霜進去。
夏霜霜只覺得男女之間這樣親昵不好，背對家門的時候，恍惚間她看見紀寒凜正站在他家門口，目色森然地看著這邊。大約是氣血上涌，她便拚命蹦跳著、用力朝紀寒凜揮了揮手：「凜哥！我回來了！」
沈至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去看，便看見一個穿著家居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看著他們，臉色似乎不大好。
紀寒凜踩著拖鞋沿著走廊走過來，餘光微微瞥了一眼沈至后，就從他懷中把夏霜霜給接過去了，彷彿親爹接放學的女兒回家一般自然。
而那一個眼神，沈至只覺得，好大的殺氣。
紀寒凜也不理沈至，只看了眼手錶，然後，直直地盯著夏霜霜，嗓音冷冷地問她：「是你去的地方跟我有時差還是怎麼了？晚了一個小時十三分鐘……」
夏霜霜嘴一撇，用力晃了晃彷彿灌滿水的腦袋：「凜哥，鍵盤呢？鍵盤呢？我現在就跪……」
紀寒凜一把握住夏霜霜的手腕，人湊了過去，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酒氣，不由得微微一皺眉。
小丫頭在他懷裡挪了挪，小腦袋靠在他的臂彎上，鮮紅欲滴的雙唇不自覺地咬了咬。
紀寒凜萬萬沒想到向來有分寸的夏霜霜，竟然也會有喝到這麼醉的時候。他眉頭一皺，扶著小丫頭的腰，將她從地上託了起來，然後騰出一隻手來在門鎖上摁了密碼。臨進門前，他丟給沈至一句話：「麻煩你送她回來了啊。」不知道哪裡來的意氣，紀寒凜又補了一句，「本來該我去接她的。」然後轉身進門，用腳踢著把門關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徒留下沈至一人站在門口，仿若在風中凌亂。
剛剛那個就是夏霜霜的男朋友嗎？
沈至苦笑，倒真的是很相配。
紀寒凜扛著夏霜霜進屋：「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是誰？」明知道，懷裡的那個傢伙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問出來也未必有回應，但他心底莫名躥上一股火氣來，就問出來了。
小丫頭把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含含糊糊地回答：「是我高中同桌啊，在一起坐了一年半呢。嘿嘿嘿。」小丫頭偷笑，「以前最愛抄我作業了，考試時還偷看我答案，嘿嘿嘿……」
「記這麼清楚。」紀寒凜甚至想把懷裡的小東西直接扔到地上算了，好讓她疼一疼，清醒一下。手微微鬆了一松，感覺懷裡的人往下沉了沉，他又趕忙將手收緊了。
捨不得。
捨不得。
捨不得。
紀寒凜自我否定。
紀寒凜也搞不清，自己什麼時候這麼會心疼人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放到床上，手臂一點點從她的脖子下抽出來，生怕把她驚醒。
很明顯，喝多了的人是睡不沉的。
夏霜霜只覺得自己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酸澀之意湧上來，腦子裡迷迷糊糊的，半點也不清醒。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她半點也不曉得。只記得自己好像是被沈至給背回來的，後來好像被轉了一道手，把她從沈至背上搶下來的那個人，似乎是紀寒凜？如果不是紀寒凜，那就是人販子了。
但是……人販子會有那麼溫暖又厚重的懷抱嗎？人販子會把自己輕拿輕放嗎？人販子會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探，看她是不是熱得厲害嗎？
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但是如果把人販子的參照物替換成紀寒凜的話，夏霜霜十分確信，還是人販子做這麼多貼心的事情更靠譜。
夏霜霜覺得委屈，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在人販子的腿上用力擰了一把。人販子正忙著燒水、倒水，忽然覺得大腿一陣痛，低頭一看，小姑娘正鉚足了勁兒在跟自己的大腿死磕。
夏霜霜正擰得起勁，就聽見耳旁一道溫潤嗔怪的男聲響起：「別鬧。」
然後一隻杯子就塞到了她手裡，彷彿怕她把那杯子打碎，人販子又把杯子搶了回去，扣著她的腦袋，給她餵了水。
水溫適中，夏霜霜仰頭飲了兩口，只覺得那人販子似乎也很貼心。
於是，她就彷彿著魔一般，乖乖地不再動彈。但實在覺得人販子和紀寒凜有那麼點相似的，小爪子不由得慢慢挪騰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問：「你要把我賣到哪裡去？」頓了頓，又說，「可不可以不賣？」
紀寒凜眉頭一皺，這小丫頭是瘋了嗎？他，紀寒凜，江湖頗有名聲的凜神，會賣隊友？
看不起誰？
小丫頭打了個嗝，繼續說：「一定要賣的話，千萬記得賣個好價錢。」
紀寒凜覺得好笑，又見小姑娘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不由得來了興緻，想逗一逗她。
「你這樣的，能值幾個錢？」
夏霜霜噘著嘴，思索了會兒，才反駁道：「我會得很多。」
紀寒凜問：「多在哪裡？」
夏霜霜認真回答：「我辭彙量超多！看美劇、韓劇、日劇、泰劇都不用字幕！」
紀寒凜唇角一勾，索性坐到地板上，靠著床榻，問：「就這麼點？」
「高維龐加萊猜想、策梅洛定理、楊-米爾斯規範場存在性和質量缺口假設……」夏霜霜掰著手指頭開始一一細數。
紀寒凜只覺得頭大，但看小丫頭臉頰通紅，卻一本正經的樣子，又覺得十分好笑。
「行行行，知道你厲害。別的呢？」
「別的？」夏霜霜歪腦袋。
「嗯……」小丫頭忽然湊近他，兩個人不過寸許相隔，她溫熱的呼吸噴洒在他臉上，他原本想要接著說的話，瞬間吞回了肚子里。
紀寒凜伸手摁在小丫頭額頭上，將她往後推了推，小丫頭懂事地挪了挪，繼續剛剛的話題：「洗衣、做飯、書畫棋，我都能行。」
紀寒凜笑道：「那估摸著能稍微賣個好價錢了……」
夏霜霜一愣，人縮到被子里去，有些怯怯的，問：「那個……能把我賣個好人家嗎？」
「好人家？」紀寒凜尾音一抬。
「嗯！！！」夏霜霜頭點如搗蒜，「我有個人選，手機里也有他的電話，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買我……」
紀寒凜眉頭微擰：「誰？」
夏霜霜眼珠子一轉，壓低嗓音，如同做賊一般，小聲道：「紀、寒、凜……凜哥，嘻嘻嘻……」那股子興奮勁兒，彷彿如果眼下就被賣了，她還會興高采烈地幫著人販子數錢。
紀寒凜本尊不由得虎軀一震。
「那……我問問他。」紀寒凜說。
夏霜霜羞澀地躲進被子里。
紀寒凜拿著手機，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做，自己給自己發微信？也太騷氣了吧？
稍過了會兒，他伸手，在被子里拱起來的那一大塊上拍了拍：「發完了。」
「哦……他怎麼說？」小丫頭縮到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
「他說，不超過50塊就行，超過50塊免談。」
「啊……」小丫頭從被子里一點點鑽出來，「50塊這麼多！比我預估的多了20塊！」她嘿然一笑，「答應他！差價我補給你！」
紀寒凜忍著笑意，問：「你補？」
「嗯！」小丫頭用力點了點頭，「反正你說的我這種也不值幾個錢！我能補得起！把我賣給凜哥！快！」
「你這是強買強賣吧？」
小丫頭不幹了，從被子里爬出來，一臉不滿地看著跟前的人販子，罵道：「你管得真多！拿了錢就趕緊走！我的螞蟻花唄都給你了！」
紀寒凜是沒見過她這副樣子的，平日里她都是抱他大腿，連句話都不敢大聲說的，眼下竟然酒狀慫人膽，指著他的鼻子罵起他來。
他竟然覺得很刺激！
小丫頭大概是力氣用盡了，酒意上了頭，終於停止了折騰，癱倒在床上，不言不語。紀寒凜看了她一眼，將她團了團，硬生生地塞進了被子里。稍坐了一會兒，確認小丫頭已經睡熟，他才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身後那一團忽然動了動，含含糊糊地喊了句：「凜哥……」
小姑娘不安分地翻了個身，大長腿直接從被子里鑽出來，白晃晃的一團，叫人看了眼暈。紀寒凜偏頭，不去瞧那無邊春色。
「凜哥……」她又在喊他。
紀寒凜無言，幫她把被子蓋好。小丫頭哼哼唧唧：「凜哥……我下次再也不敢晚回家了，能不能不跪鍵盤……」
紀寒凜笑著搖了搖頭，關門走出夏家。
宿醉醒來的夏霜霜自然不曉得昨晚經歷了什麼，僅存的記憶大約就是沈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扛回來。她覺得頭疼，伸手用力敲了敲，就看見床頭放了杯檸檬水。夏霜霜想，沈至倒是真的很貼心，從前送蛋糕、巧克力，現在曉得她醒來會口渴，連檸檬水都準備好了。
比起某位姓紀的大佬，可真是貼心了一萬倍了。
可有什麼辦法，偏偏她夏霜霜就是喜歡那個呢？
夏霜霜踩上拖鞋走出房門，一通收拾后，才恍然想起來，昨夜是不是還欠凜哥一個交代來著？她趕忙四處摸自己的手機，翻出來一看，除了馮媛和沈至幾個同學的慰問，並沒有紀寒凜的信息。
大概是……真的生氣了？
夏霜霜一陣心慌，在客廳來回踱步，心想到底要怎麼卑躬屈膝才能把紀寒凜給哄回來。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給紀寒凜發了條訊息。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早……你起床了嗎？
夏天一點都不熱：如果起了的話，有想吃的嗎？O__O我剛好也餓著肚子，想著你也沒吃的話，可以一起買回來呢！
夏天一點都不熱：凜哥……拼單嗎？好餓啊！真的好餓！
沒反應，一直沒有反應，夏霜霜泄了氣。
此人一是沒醒，二就是真的生她的氣了，不打算搭理她，大概也只有她負荊請罪，跪斷20個鍵盤，才能讓他消氣了。
手機在此時一震。
Lin：小龍蝦。
Lin：六兩的。
Lin：十斤。
要求也是很低，消氣也是很乾脆。
現在別說是十斤六兩的小龍蝦了，就是讓夏霜霜現在去河裡捉活蝦，她也是樂意的。
等夏霜霜叫的外賣到紀家時，紀寒凜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夏霜霜捧著外賣盒子到紀寒凜跟前，一臉諂媚地笑：「凜哥，你洗手了嗎？可以開吃啦！」
紀寒凜挪了挪屁股：「你擋著我看電視了。」
夏霜霜繼續拍馬屁：「那凜哥，我幫你剝好吧？」
見紀寒凜看也不看她一眼，夏霜霜十分識相地自己戴上手套動手剝蝦，不時抬頭看他一眼，見他眼眶下浮起一圈青色，面露疲態，她不由得問：「凜哥，你昨晚沒睡好嗎？」
「托某人的福……」紀寒凜拿起筷子，夾了兩隻蝦肉，塞進嘴裡。
夏霜霜只當自己沒給紀寒凜交代，害他等了一夜，自覺內疚，剝蝦剝得更賣力了。
紀寒凜見小丫頭幹活兒賣力，心中不由得略覺舒暢。
夏霜霜幹活兒起勁，手機忽然一震，屏幕亮起，是沈至發來的訊息。
何至如此：霜霜，你醒了嗎？
夏霜霜忙脫了手套，縮到一邊，回微信。
夏天一點都不熱：醒了。昨晚謝謝你送我回來啊。
紀寒凜眼角微微一瞥，見小丫頭躲在一旁摁手機，難道是見不得人嗎？紀寒凜開始多想。
何至如此：沒事。應該的。你睡得好嗎？
夏天一點都不熱：好啊，特別好！倒在床上就睡了，一覺到天亮呢！
何至如此：那就好。昨晚我把你送到你家門口，你男朋友就把你接過去，送回家了。他人不錯，也很緊張你。雖然很不願意說，但，還是祝你們幸福。
啪！夏霜霜的手機掉在大理石地板上，磕出老大一個花來。
紀寒凜聽見聲響，見夏霜霜一臉緊張兮兮地撿手機，便問：「怎麼？發泄心中怨氣？」
夏霜霜趕忙搖頭：「沒有、沒有……」轉頭對上紀寒凜的視線，她又趕忙拿手去擋臉，她很少喝酒，自然也很少喝醉，所以，她實在不清楚自己喝醉後到底有多可怕。
她昨晚會不會特別挫？
還是不小心以下犯上觸怒龍顏？
這些都不是重點，萬一……她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叫紀寒凜知道了她心裡那點小心思，那豈不是gameover？
夏霜霜根本不敢看紀寒凜，但瞧他今天冷冰冰的態度和過往完全沒有任何不同，大概是，她也沒有做什麼逾越的事情，叫紀寒凜掛心了吧？
夏霜霜拚命回憶，卻連一星半點的片段也想不起來，看來是真的喝斷片了。
她沒有辦法，只好向馮媛求助。
夏天一點都不熱：老馮，你昨晚見到我喝多的樣子了嗎？
全世界第一可愛：沒有。我醉得比你還早，據說我是被人拖上計程車，強行扭送回家的。咋了？沈至對你做了什麼？！
夏天一點都不熱：不是！！！昨晚沈至把我送到家門口，我就被凜哥劫鏢了……
全世界第一可愛：那就是凜神對你做了什麼！！！天哪！！！好開心啊！！！
夏天一點都不熱：也不是！！！我說你能不能有點三觀？昨晚貌似是凜哥照顧我的，關鍵是……我喝斷片了，我也不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副什麼樣子……
全世界第一可愛：你要是不方便問他，那就再喝斷片一次，我幫你錄下來，給你看？
夏天一點都不熱：你真是我的好胖友！
夏霜霜把手機扔到一邊，實在不想跟馮媛這個損友繼續對話了。
紀寒凜見夏霜霜把手機收了，才拿著筷子敲了敲碗，喊她：「斷貨了、斷貨了！」
夏霜霜一驚，趕忙轉回身子，戴上手套，繼續剝蝦事業。
她一邊剝一邊悄悄抬眼看紀寒凜，一身居家服，鼻樑高挺，眸如星辰，真是太帥了。
紀寒凜被夏霜霜看得發毛，趁著吃蝦的間隙，問道：「你老看我做什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減刑？」
「不不不！」夏霜霜搖頭，探尋地問道，「就是，凜哥，昨晚是你送我回房間的啊？」
紀寒凜甩甩手，彷彿很疲倦的樣子，說：「是啊，重死了，險些廢了條胳膊。」
夏霜霜拚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麼重的！」
紀寒凜都被她那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逗樂了。
夏霜霜：「那個……那凜哥，我昨晚有沒有，做出什麼異常之舉啊？如果有的話，你千萬不要當真啊！我可能是被穿越了，你不要信啊！」
紀寒凜看她一副努力辯解的樣子，沒有說話，良久，他才回答。
紀寒凜：「沒什麼……」
紀寒凜：「你什麼也沒說，也沒鬧騰，睡得很安穩。」
就讓她說的那些傻話、做的那些蠢事，成為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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