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百無一用是書生
歷史總是有些出入,比如眼前的李老頭喜歡詩酒不錯,卻也不像書中寫的那般孤傲性子,天天來酒鋪討酒喝的人臉皮不至於薄到哪裡去,好在兩人脾氣都也對彼此胃口,幾年相處下來倒也結為了忘年交,李老頭會劍術,而且劍術頗為不俗,用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當年老夫在武榜上獨佔鰲頭數十年,天底下用劍的人哪個見我不要尊稱一聲前輩?寧雲郎習慣了聽他醉酒後吹噓那些往事,十有八九是空穴來風,不過還是願意去相信,就像那個少女不懷春一樣,哪個少年心中又沒有藏著一個江湖呢,寧雲郎羨慕那些雲里霧裡的高人,有朝一日能混個蜀中十大劍客自然是極好,最不濟也要仗劍天涯走上一遭,把該喝的酒都喝了,該看的姑娘都看了,這輩子怎麼也都值了。只是凡事都有機緣,就像修行的講究根骨,練劍的講究氣機,就連山裡那個名為李觀魚的小姑娘,聽她說草木成精也要莫大機緣,寧雲郎倒沒覺得自己有多少根骨機緣,李老頭似乎更無心劍術,已經大半輩子沒有碰過劍的人了,還會不會使劍是一回事,使不使得動又是一回事了。寧雲郎想學劍術,卻不願意勉強,李老頭似乎有難言之隱,只是寧雲郎問了,他也不說。
從不開口提劍的李老頭今兒卻主動贈劍了,寧雲郎琢磨著這事有幾分蹊蹺,便主動問道:「我說李老頭,你不是說你這輩子不碰劍了嗎?」
被人刻意揭了短的老頭兒也不尷尬,拔開酒葫灌了口酒,瞪了他眼道:「就說你要不要。」
寧雲郎趕忙笑著說道:「要,自然是要,好歹你也是當年的十大高手,贈的劍怎麼也得十大名劍吧。」
李老頭翻了個白眼,道:「什麼狗屁當年,老夫便是如今,也是妥妥的十大高手,江湖上那些後輩晚生,屁大的本事也敢自稱劍仙劍聖,也不怕侮辱了手中的劍,再者依老夫看,那武榜上的排名也不能盡信,天下高手眾多,不說皇宮中明裡暗裡的那些高手,便是隱居江湖的高人也不在少數,就算道門那些故弄玄虛的傢伙里,還有個正兒八經半步入仙的藥王孫思邈,就算不入武榜,誰還能忘了他不成?至於那劍你就不用多問了,老夫知道的也不多。」
寧雲郎一聽,沒好氣道:「連你自己都不清楚,還忽悠我跑這麼遠?」
李老頭卻嘿嘿笑道:「去了你不就清楚了。」
寧雲郎懶得搭理他,牽著那頭毛驢走在前頭,李老頭便提著酒葫跟在後面,天氣越發熱了起來,那毛驢走了沒多久就原地打轉不走了,李老頭氣不過想罵它兩句,誰知它揚起那驢腦袋,沒給他好臉色看,老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得已將他那酒葫倒出些酒來,分給自己的這老夥計,喝了酒的毛驢果然安分了點,出城門的時候看得守衛嘖嘖稱奇,馱貨的畜牲不少,這喝酒的還真不多見。
走在城外的官道上,看了眼天色,知道要去的地方,怕是沒有天黑到不了,好在也不急著趕路,原本城外的驛站里就寄著一匹棗紅大馬,是曹汝豹上次隨手送給他的,驛站里自然好吃好喝供養著,寧雲郎牽它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都說馬性暴烈,難以馴服,更別說這類北方出產的寶馬,驛站里的馬夫都排著隊來訴苦,這畜牲難養不說,還到處咬傷踢壞其他馬匹,要不是看在曹大少的面子上,驛站里可不收這樣的馬。要不是看到他撒了歡兒的跑起來還是那麼快,寧雲郎都懷疑是不是被人調包了,只是一頭馬竟然貼著臉去討好一頭驢子,被踹了一蹄子還裝出一份委屈的模樣,寧雲郎都是覺得這個世道看不懂了。
寧雲郎輕聲問道:「李老頭,這武榜十大高手到底是什麼個實力?」
李老頭略加思索道:「不說這些年新一代的魁首人物,甲子之前三教中的高人大多是深不可測,佛宗當年有個名為玄奘的法師,直溯佛法源頭,可是有望證得佛陀的厲害人物,後來去了天竺也不知回來沒有,再者就是京都白象寺里四個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大抵要比那玄奘低出一截,至於道家所吹噓的天師真人,三分真七分假,除了藥王孫思邈有望登仙以外,誰還能獨挑道家大梁?江湖中人更不用說,高手是有,卻也良莠不齊,武入宗師便可一步登天,宗師之後卻寥寥無幾,這樣的江湖還真是寂寞吶。」
寧雲郎鄙夷的看了眼李老頭,這貨還真吹上癮了,最後這句江湖寂寞十足精髓,要不是他這打扮太過寒磣,還真有指點江山的高人模樣,可惜吶可惜。
「宗師之上又是什麼光景?」
李老頭撫須一笑,說道:「你小子心思倒是不小,這個我倒是聽說過一些,世間所劃分的那套,皆是沿襲至道家,武入宗師便已經是一等一的高人了,再往上便是修鍊內府,若能做到元神出竅,神遊千里,便是傳說中神仙一流的人物,傳聞那孫思邈便是這樣的人物,至於更高的羽仙境界,千百年只聞其名,未見真的有誰修成過,或是修成羽化飛仙了也不一定。至於佛宗卻有另一種說法,金剛等若宗師境界,往上佛經中凈如琉璃的境界,若能修成真如境界,倒也和道家羽化飛仙別無差異了。」
寧雲郎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想到陸輕羽也曾說過自己是宗師境界,不由問道:「那你當初是什麼境界?」
老頭兒眯眼笑道:「巔峰時,大概與那孫思邈爭個高下吧。」
寧雲郎嗤笑道:「真不要臉。」
李老頭不以為然,笑著喝了口酒。
寧雲郎忽然說道:「一把劍可不夠,你私下傳再我幾招劍術,好讓我也過把高手的癮,我送你幾壇好酒,當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烈酒,可不是你吹噓的那種天下第一。」
李老頭搖了搖頭,說道:「不划算不划算,老夫一生絕學才換你幾壇酒,虧大發了,好歹也來個十幾壇才行。」
寧雲郎循循善誘道:「十壇,不許討價還價。」
李老頭掰開手指算了算,得,成交。
可憐李白一生負氣,劍術直達天人,到頭來便宜了這少年,說出去要羨煞死多少人?
寧雲郎穩了穩心神,有點不信這老頭這麼好說話,更懷疑他所謂的劍術有幾分真假,嘖,就他這身破布襤褸的打扮,委實瞧不出半點高人氣息來吶。
老頭兒喝了口酒,牽著毛驢走道:「老夫我自認詩酒無雙,甲子以來除了劍閣那叫杜少工的晚輩能入我眼,其餘不過爾爾,唯獨你小子能出口成章,吟詩作對也頗和我口味,要不捨去這江湖本事,去宮中謀個翰林學士的美差,也不枉你這身詩才。」
寧雲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過是倒騰的腦子裡的一些東西,何來詩才。
少年白了他一眼,說道:「你詩酒無數,你為何不去當個翰林學士?」
李老頭頓時啞口無言,想了想說道:「老夫一生放蕩不羈,何曾作過籠中鳥獸,不去也吧。」
「那不就得了,朝中那般規矩,指不準背地裡還要被些小人戳脊梁骨,累心。」
李老頭哈哈笑道:「還是你小子性格對我胃口。」
「彼此彼此,百無一用是書生,哪裡有做個快意恩仇的劍客來得痛快。」
李老頭反覆琢磨著他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如同入了迷障一般,看得寧雲郎一陣困惑,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李老頭輕笑一聲,解釋道:「倒是當初有人也和我說過這樣的話。」
寧雲郎好奇道:「什麼話?」
老頭兒搖了搖頭,回憶道:「什麼話過去這麼久都也忘了,只是記得當初那人也跟我說,天下不可平之事,只有一劍平之,書生意氣就和那滿殿佛像一樣,都是最沒用的。」
一口氣將道釋儒三家罵了個乾淨,寧雲郎到想知道,說出這話的人是誰。
李老頭卻難得有解釋的心情,說道:「這話是一名女子說的,以老夫當年在劍術上的造詣,也只服她一人。」
寧雲郎驚訝道:「她的劍術如此厲害?」
李老頭聞言搖了搖頭,道:「她不會劍術。」
寧雲郎有點迷糊了,問道:「那怎麼回事?」
李老頭笑了笑,說道:「就像你那些詩句,左一個聽道士說的,右一個我醉酒所作,外人看來到底還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就像那女子不會劍術,卻遍覽典籍,博古通今,世上萬般劍術皆能一眼識破,你若有這份本事,便當得上厲害二字了。」
寧雲郎聞言不禁咋舌,洞悉世間無數劍術,這份本事可學不來,難怪以李老頭的心高氣傲,又如何對她心服口服。
少年不由促狹笑道:「你老相好?」
李老頭一口酒噴了出來,差點沒嗆死。
寧雲郎點了點頭,一臉瞭然道:「果然如此。」
李老頭在想要是手中有劍,一定會生劈了這小子,頓時沒好氣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