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海：衝突與和解
有時候，愛情真的非某人不可。這世上確有這樣的愛，不能被離間，也永不放棄。
一
這天晚上，何明睿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林雨藍無意中發現光亮，卻沒有聽到聲音，顯然手機被設置為靜音。林雨藍本能地掃了一眼亮著的屏幕，發現進來的是一個電話，來電者被標記為：MM。她不由得馬上警覺起來，同時也充滿好奇。MM，什麼意思，美眉、妹妹、梅梅？
兩人本來坐在茶几前喝茶、嗑瓜子，何明睿的手機放在茶几上，電話是在他去衛生間的時候進來的。林雨藍繼續盯著依然閃著亮光的手機屏幕，抑制自己去接聽這個電話的衝動。他們平常心照不宣地不動對方的手機，一來是彼此信任，二來是尊重隱私。
可是，這個MM究竟是誰？何明睿還把手機設成靜音，這難道不是明擺著心虛嗎？
對方終於掛了電話，屏幕再度黑下來，林雨藍的臉也黑了。
何明睿回來，親昵地拍拍她的腦瓜，若無其事地繼續嗑瓜子。林雨藍突然忍不下去了，酸酸地問：「你哪來的妹妹？」
何明睿一頭霧水狀：「什麼妹妹，我沒有妹妹啊！」
林雨藍指著手機說：「你自己看。」
何明睿拿起手機，一看，釋然道：「什麼妹妹，這是我媽媽好嗎！看你這醋吃的！」說完，他撥過去，還特意按了免提，對方很快接聽了。
何明睿道：「媽，你剛剛打我電話了？沒什麼事吧？」
「沒事，我看你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問問你過得怎麼樣，也問問雨藍好不好。」
「嗯，沒事就好。我這一陣挺好的，雨藍也好。哎呀，你就別操心了，照顧好自己！」
「我好得很。你以後沒事多給我打幾個電話嘛！你都個把星期把你老媽拋在腦後了。」
「好的，以後沒事我多給你打電話。好啦好啦，掛了啊！」
「好，早點休息。」
何明睿掛了電話，壞笑著望著林雨藍道：「這下相信我了吧？」
林雨藍驀地臉紅起來，嘴裡嘀咕道：「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你啊！我還是解釋一下吧，我可沒故意偷看你手機，剛好屏幕亮起來，我一眼就發現了。可是，媽媽就媽媽，為什麼要弄個拼音啊？還有，誰讓你莫名其妙地手機靜音啊！」
何明睿大笑道：「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我也解釋一下吧，我媽媽換了新號碼，那天她給我打電話，我正忙，也偷懶，存新號的時候，輸入的是MM兩個字母，直接保存，我自己懂就行。今天晚上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安安靜靜待著，估計公司那邊也沒什麼事，加上這陣子有一些來路不明的騷擾電話，我不想受到干擾，所以把手機設成靜音。」說著，他停頓一下，壞笑著問：「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林雨藍羞得不行，無話可說，撲到何明睿懷裡耍賴道：「不滿意不滿意，整個就對你不滿意。」
何明睿壞笑道：「我馬上就讓你滿意。必須讓你滿意。」
林雨藍捶他道：「你這個人，越來越壞了。」
兩人笑鬧著洗漱去了。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時候，朱雅迪拿著手機來找林雨藍，說道：「雨藍，你關注一下我的直播吧！我們互粉一下啊。」
以前因為袁來，朱雅迪很排斥林雨藍。然而現在半路殺出程咬金，袁來和呂卓晴結婚了，朱雅迪不再把林雨藍當成敵人，有事沒事會跟她聊聊。
林雨藍一臉愕然，問：「什麼，什麼直播？」
朱雅迪似乎不相信的樣子，問：「你居然不知道直播？」她確信林雨藍不知道后，解釋說：「這是一種新的模式，你可以在網路上開通直播，如果有人關注你、喜歡你，就會送各種禮物給你，然後你可以直接從網路上得到現金收入。簡單地說，就像你自己開通一個電視台，可以時時刻刻隨心所欲地直播，吸引觀眾或者粉絲。」
林雨藍似乎懂了，但是她毫無興趣，打著哈欠說：「這樣吧，雅迪，你幫我弄，然後關注你。我現在有些困，想休息一下。」
朱雅迪說：「好吧！你想要一個什麼昵稱？」
林雨藍想了想說：「藍眼淚。」
下班以後，林雨藍在一家餐廳等何明睿，一時無聊，想起中午朱雅迪幫她下載的直播軟體，拿起手機研究起來。
她很容易就弄清楚了如何進行直播，於是馬上嘗試一下，對著假想的觀眾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台灣女孩子，最近在上海實習。想不到才直播五分鐘，立刻有幾百人來看她說話，而且馬上關注她，還紛紛送電子禮物，什麼櫻花啊、小黃瓜啊，居然還有人送了一輛保時捷。
林雨藍覺得非常振奮，她本來就不怯場，這會兒更是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不知不覺半個小時過去，林雨藍居然收穫了兩千多名粉絲。她一下子來了興趣，開始研究直播軟體，直到何明睿出現，她才放下手機。
林雨藍邊吃套餐，邊眉飛色舞地給何明睿講直播的事。何明睿掃了一眼，說：「你覺得好玩就玩唄，我不反對。現在新事物越來越多，保持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挺好的。」
「你也開通一個吧！」林雨藍熱心建議。
「我就算了。最近公司一堆事。對了，你覺得姑姑用老虎花到底有沒有用？」何明睿的興奮點似乎在事業上。
「姑姑對老虎花不反感，也覺得確實有一定的療效。但是她認為，純粹靠藥物在現階段是不夠安全的，不能徹底康復。她說，沒有一種藥物真正可以藥到病除，尤其是重病、慢性病，需要靠病人科學調理。」
何明睿若有所思。
林雨藍對直播的興趣一發不可收，她很快成為一名網路紅人。目前，「網紅」幾乎清一色大眼睛、高鼻樑、紅嘴唇、尖下巴、皮膚白皙，不少是整容或者濃妝的結果，而林雨藍只要稍稍化點淡妝，就會非常美，而且美得相當自然。加上她嬌柔甜美的聲音、優雅的氣質、豐富的知識儲備，非常受歡迎。
每天晚上定時直播一個小時，林雨藍就可以收到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一位網名「假面王子」的男人，居然送給她一個非常豪華的禮物套裝，可以兌換幾千塊人民幣。
這位「假面王子」每天都來看林雨藍直播，每次一定會給她送禮物。
禮物收得太多，林雨藍慢慢有些不安起來。她直播的時候直接說：「謝謝這位『假面王子』，不過，請不要再送這麼貴重的禮物了好嗎？我參與直播，主要是為了跟大家分享自己的一些觀點和故事，無功不受祿，禮物送得太多太重，我於心不安。」沒想到當她說完這段話，「假面王子」又送她一套豪禮，可以兌換更多的現金。林雨藍不安極了。
林雨藍迅速躥紅，朱雅迪看在眼裡，心裡彷彿進了條毒蛇一般不得安寧。明明她比林雨藍先開通直播，然而她開通幾個月了，依然沒什麼人注意到，三十幾個粉絲還是自己邀請來的，而林雨藍開通后很快成為紅人。憑什麼，為什麼？就算林雨藍確實長得漂亮，可自己也沒有差得太遠啊！看到「假面王子」給林雨藍贈送如此貴重的禮物，真是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如果她不給她下載直播軟體，也就不會忍受嫉妒煎熬了。心裡的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嫉妒之火使她產生了一個念頭。朱雅迪找袁來要到何明睿的手機號，默默記錄下來。她相信這個號碼一定會有用的。
一周之後，「假面王子」先在林雨藍直播時說要請她吃大餐，然後又私信約她吃飯。林雨藍猶豫一陣，還是答應了。不完全是拿人手軟，而是林雨藍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心，想看看這位出手闊綽的男士現實中究竟是什麼樣。不過，她覺得自己不能單獨去見他。
二
約會地點在上海新天地一家高檔酒店的頂層套房，時間是下午六點半。
收到地址的時候，林雨藍決定邀請朱雅迪陪她一起去。她實在沒有其他人選。朱雅迪滿口答應，林雨藍把那條包含時間地點的私信轉發給她。朱雅迪卻讓林雨藍一個人先去，她說得加班，但可以在七點左右趕到。林雨藍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妥，然而她是非常守時的人，於是自己一個人先去了。
「假面王子」是一個相貌普通的男子，讓人覺得此人非常和善，不像什麼壞人，他身材高矮適中，略略有些胖。兩人一見面，林雨藍就說她的女伴要遲到半個小時左右——答應這場約會的時候，她已經提前告知會帶一個女伴來。
「我怎麼稱呼您比較好呢？」林雨藍問。
「我姓楊，楊家明。我又怎麼稱呼你呢？」
林雨藍躊躇了一下，說：「你就叫我的網名吧，藍眼淚。」
言談中，林雨藍知道楊家明和同伴開了一家網路遊戲設計公司，短短三五年，銷售收入居然過億。「我們也想不到網路遊戲居然有這麼高的利潤。」楊家明坦言，這套頂層套房是他們公司幾位合伙人年度聚會，為接待貴賓訂的。年會預計開三天，結果兩天就結束了。多出來一天，楊家明想起恰好要跟林雨藍會面，索性就把會面地點定在這裡。
「看來楊先生是一個非常誠懇的人。」林雨藍笑道。
楊家明說：「確實是這樣，雖然我們的網路遊戲是虛擬的，我本人卻非常務實。」他喝口茶，接著直截了當地說：「我在直播軟體上找了許久，覺得你的樣子非常符合我心目中完美女神的形象，所以對你情有獨鍾。」
林雨藍錯愕道：「可是我有男朋友啊！」
楊家明怔了怔，說：「我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不過，看你這麼年輕，應該沒有結婚，有男朋友沒關係，可以公平競爭啊！」
林雨藍嘆息著搖搖頭說：「感情的事，沒有辦法公平，競爭就算了。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楊家明說：「謝謝你這麼誠實，換一個女孩子，說不定會玩腳踏幾條船的遊戲。其實也沒關係，我們先作為普通朋友交往就是。許多事情是變化的。」
正在這時，酒店準時送來「假面王子」預訂的晚餐。除了專門替兩位美女點的「血燕」，其餘的菜式倒也簡單。但林雨藍知道，這家酒店消費非常高，住一晚的價格都以萬元為單位，至於餐飲，哪怕只是一份白菜，肯定也是昂貴的。
已經到了七點，菜都涼了，朱雅迪卻沒有露面，打她電話卻顯示「無法接通」。林雨藍暗暗有些擔憂，嘴裡卻說：「算了，乾脆我們先慢慢吃，不等她了，她今天加班，加上又塞車，她打出租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
楊家明道：「行，我們不等了。她到了再加菜就是。」
朱雅迪確實在加班。不過，她邊加班邊換手機卡，用一個匿名的手機號碼，把林雨藍和「假面王子」約會的時間地點發給了何明睿。何明睿接到這條簡訊，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準備直接給林雨藍打電話，想想又放棄了，直接開車到新天地，守在那家酒店的樓下。
林雨藍和楊家明吃完飯，又聊了一陣，已經八點半了，朱雅迪依舊沒有出現。楊家明笑著說：「你的這位女伴估計不會來了。」
孤男寡女待了這麼久，林雨藍覺得非常不安，她說：「楊先生，今天先告辭了，我還有事。」
楊家明爽快地答應，並且紳士地送她下樓。楊家明說要送林雨藍回家，林雨藍堅決拒絕，他也不堅持。
何明睿在車裡冷冷看著他們道別，順手拍了張兩人的照片。林雨藍上了計程車，何明睿驅車遠遠跟著。
林雨藍剛到家，朱雅迪的電話就來了。她在電話里拚命道歉，說臨時有新的任務，實在走不開。林雨藍淡淡地說沒關係，並且告訴她自己已經到家。過了一會兒，何明睿也回來了。兩人平常一到家就又是擁抱又是親吻，這一次林雨藍照例朝何明睿撲過去，何明睿卻冷淡地把她推開，並且冷冷問：「『假面王子是誰』？」
林雨藍吃了一驚，一時語塞。
她拿不準何明睿是在直播軟體上看到「假面王子」給她送豪禮了，還是已經知道她剛剛跟這個人約會了。如果是前者，無傷大雅，只是一種詢問；如果是後者，想都不用想，無疑是朱雅迪出賣了她。
「說啊！那是個什麼人？」何明睿咄咄逼人。
「就是一個普通粉絲。」林雨藍無奈地回答。
「普通粉絲？普通粉絲會送那麼貴重的禮物？」何明睿酸酸的。
「這又不奇怪，網上什麼人都有啊！」林雨藍繼續應對。
「是啊！什麼人都有。接受了人家送的豪禮，然後跟人家一起開房，還若無其事的也有。」何明睿變得陰陽怪氣。
「你，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林雨藍氣急敗壞。
「我胡說八道！我剛好有個朋友看見你從新天地的酒店裡出來，剛好看見那個叫『假面王子』的人送你出來，拍了你們的照片發給我。你沒有想到世界會這麼小吧！」何明睿不屑地說，他不想讓林雨藍知道自己的消息來源，更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居然守在酒店門口，隨口編了一套似乎說得過去的說辭。
林雨藍嘆口氣，說：「看來我高估你了。君子坦蕩蕩，我林雨藍敢作敢當，我確實跟『假面王子』有約，只不過是吃飯而已，而且我還叫了女伴一起去，只不過不小心被女伴賣了。但『假面王子』確實是個正人君子，他一直很紳士，我們只是吃飯、聊天。」
何明睿臉漲紅了，大聲說：「孤男寡女在酒店房間里，誰會相信只是吃飯聊天！如果不是因為對你還算有所了解，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林雨藍又驚又怒，盯著何明睿說：「算了，什麼對我有所了解，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何明睿說：「是啊！我也料不到我們會走到今日。你現在成了網路紅人，那麼多大款追捧你。可惜，我不稀罕，一點都不稀罕。」
「你，算了，我不想跟你解釋。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林雨藍轉頭衝出房間，重重把門帶上。何明睿一屁股坐在客廳沙發上，也不去追。
林雨藍重又回到醫院安排的單身宿舍里，一進門就跌坐在床上發獃，淚水也不聽話地流了下來。她非常後悔自己答應住進何明睿的出租屋。僅僅在一起一個多月，兩個人就鬧崩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一輩子呢？再一次，她萌生了回台灣的念頭。林雨藍覺得自己的心一陣一陣地痛，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誠然重視愛情，但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沒有什麼事情比愛自己更重要。
三
第二天到辦公室，林雨藍臉色有些憔悴。袁來粗心，沒發現有什麼異樣，而朱雅迪做賊心虛，都不敢跟林雨藍對視。林雨藍心中雪亮，冷冷瞥她一眼，也懶得說破。
何明睿在天源公司上班，更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呂卓晴跟他談事，他居然半天反應不過來。呂卓晴奇怪地問：「帥哥，什麼情況？」何明睿苦笑著搖搖頭。
下班之後，林雨藍決定繼續直播。她之前有承諾，說好了會每天堅持，何況，已經有幾萬個粉絲關注她。
這一次，林雨藍拋出的話題是：你是如何走出失戀陰影的？
出現在鏡頭前的林雨藍依然微笑著，似乎看不出有什麼不開心。然而，她的反應似乎比平常慢了小半拍。不少粉絲紛紛述說自己失戀時的慘狀，更加觸發了林雨藍心底的痛。有粉絲覺察了，說：「藍眼淚，你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林雨藍回應道：「是嗎？也許有一點。誰都有狀態不夠好的時候。」
有粉絲問：「藍眼淚，你還會在大陸待多久？」
林雨藍猶豫一下，回答：「也許只有幾個月了。不過，回到台灣我一樣可以堅持直播呀！」
「假面王子」又出現了，不過，這次他送的是普通的禮物。
林雨藍說：「謝謝『假面王子』的禮物，你是一個紳士。」
一個小時的直播很快結束，錐心的痛苦卻向林雨藍襲來。這麼晚了，她不想打擾林青青，於是在網上搜索到一位心理諮詢師，發問：「如何解除失戀之痛？」
那位心理諮詢師回答說：「每個認真戀愛的人失戀的時候，都會有不同程度的痛苦，據說失戀之痛的級別，僅僅低於女人生孩子的痛苦。當你感覺到痛，說明你需要疏通。你需要靜下心來問自己，使你痛苦的究竟是什麼？是因為擔心自己再也找不到那麼愛的人嗎？是確實放不下對方嗎？總之，一定有真正的理由讓你覺得痛。比較好的緩解痛苦的方式是轉移注意力，和朋友交流、購物，把痛苦表達出來，比如寫、畫、運動，都可以比較好地緩解自己的痛苦情緒。」
於是林雨藍拿出一張紙，一遍又一遍地寫：何明睿，你這個大笨蛋！林雨藍，走吧！走吧！回台灣吧！
何明睿一個人待在家裡，從頭到尾看林雨藍直播。他看到她依然明艷動人的臉，心裡亦是塞滿了痛。他看到「假面王子」出現，送的不再是豪禮，而且林雨藍當眾讚美他「是一個紳士」。
難道，真的是他自己錯怪了林雨藍？
四
接下來是一個有暖陽的周末。
在冬天，真是沒有比賴床更舒服的事情了。林雨藍翻翻身，打開手機，已是上午十點。手機里除了幾條廣告信息，沒有其他消息，何明睿依然沒有消息。兩人已經冷戰三天。
林雨藍胡思亂想了一陣，痛苦的感覺一陣陣襲來。她決定給林青青打電話，說要去找她。林青青已經離開協和醫院安排的住地，和呂謙住在一起。使用老虎花治療基本成功，袁來準備進行下一個階段的臨床試驗，開展更多病例的研究。
林雨藍沒精打采地出現在林青青面前，她認真看一眼林青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林青青剛剛在侍弄花草，一些泥土沾在手上，又不小心弄到臉上，變成個花臉，自己卻渾然不覺。
林青青笑著去洗了把臉，出來時，整張臉燦若桃花，真的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林雨藍問：「就你一個人在家嗎？」
「呂謙出去辦事，中午會回來，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吃飯。」
「姑姑，你好幸福。」
「你不是也挺好的嗎。怎麼，鬧矛盾了？」
林雨藍委屈地把兩個人的衝突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林青青道：「也不能完全怪何明睿，孤男寡女在酒店房間里通常會發生什麼，絕大多數人都會像他那樣想。」
「可是，本來不是孤男寡女呀，我約了一個女朋友，誰知道她不但沒去，還把消息告訴了何明睿。她本來就嫉妒我。」
「雨藍，你的社會經驗還是不夠。像這種情況，你應該等到女朋友一起去，不然寧可取消約會。」
「可我事先也不知道那是酒店套房啊！我還以為是私家會所之類的地方。」
「總之，這是一個誤會，一個你長許多張嘴都說不清楚的誤會。也許冷處理一下也好。你爸爸媽媽不是本來就不希望你跟大陸的男孩子結婚嗎？如果你們相愛，你還有理由堅持；假如你們真的鬧崩，至少回到台灣，你爸爸媽媽會非常高興。何況，你還這麼年輕，以後一樣可以愛上別的人。」
「我覺得我可能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傻話，那可不一定。」
「你看你不就是心裡只有呂謙一個人嗎？幸虧你們又相逢了。」
「我們情況不一樣，時代也不一樣啊！我們這一代人，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從小沒有得到足夠好的照顧，容易把感情，尤其是愛情看得太重、過重，可是你們這一代不一樣。你看，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我心裡很痛苦。」
「痛苦也是正常的，說明你在用真心對待這份感情。畢竟愛情確實是生命中美好而重要的東西。總之呢，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哪怕再壞的事，你都要努力尋找這件事情積極的一面，很多時候，壞事可以變成好事。比如我，曾經病得那麼嚴重，可是，正是這場病，讓我真正開始重視自己的身體並且有所收穫。你看，天氣這麼好，我們去附近公園走走吧！」
兩人在公園裡走了一陣，恰好呂謙打來電話，於是三人一起去用餐。
呂謙精神狀態非常好，談笑風生，不時給林青青夾菜，把她的碗都堆滿了。兩個人都是滿臉幸福的樣子，又怕冷落了林雨藍，不時勸她多吃。林雨藍想，怪不得有人說愛情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味葯。對比她與何明睿的狀況，忍不住一陣傷感，只好掩飾地大口喝湯。
晚上八點，林雨藍悶悶不樂地回宿舍，八點半她要準時直播。
天氣實在有些冷，她邊走邊搓手，偶爾對著手心呵口氣。走過拐角，何明睿居然捧著一大捧百合花站在宿舍門前等她。
這麼冷的天，這個人一聲不響地等她回來，也算是有誠意了。她的臉上綻開無法掩飾的笑容，嘴裡卻說道：「你不是不理我嗎，不是不相信我嗎？還來幹什麼？」何明睿卻一言不發，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她假裝用力推開他，伸出小粉拳打他。何明睿誇張地叫：「好了好了，饒命饒命！」兩個人的臉上都笑開了花。
直播的時候，有粉絲就說，美女主播精神狀態特別好。看來，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五
丁雯雯陪著她的富豪男友郭偉鵬來上海出差。郭偉鵬身家過億，壯年喪妻，是台灣著名的鑽石王老五，不少適齡的影視明星、大美女都對他青睞有加。丁雯雯作為舞蹈老師，本來受命教跳舞，怎麼也沒想到郭偉鵬會把大明星撇到一邊，獨獨對她情有獨鍾。
丁雯雯對郭偉鵬充滿仰慕之情，但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比較普通的女孩子，一直壓力非常大，不太敢相信一個大富豪會愛上她。郭偉鵬一次又一次鼓勵她，說她絕對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要身材有身材，面容也非常美，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無比單純善良的美麗心靈。
林雨藍見了郭偉鵬，突然明白他為什麼會對丁雯雯情有獨鍾，因為這兩個人的氣質非常相似。郭偉鵬雖然是無可爭議的富豪，但他為人低調、務實，待人處世非常誠懇。丁雯雯雖然小他近三十歲，兩人看起來卻非常和諧。而那些大明星，畢竟是許多人的偶像，舉手投足難免太入戲，生活中表演成分太多，相處起來容易讓人累。
第二天下午，郭偉鵬和丁雯雯邀請林雨藍、何明睿一起去看中法藝術交流會。這是一次規格比較高的酒會，副市長到會致歡迎詞，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會上擺滿了各種西點，以及多種高端紅、白葡萄酒。
一支有名的法國樂隊別出心裁，做了一次特別的演出。何明睿低聲對林雨藍說：「藝術，還是要有難度、有美感的。」林雨藍認同地點頭。
丁雯雯一直陪著郭偉鵬跟各類人物寒暄，很少注意表演。
如何回請丁雯雯和她的富豪男友，林雨藍特意跟何明睿討論了一番。
「太一般的酒店顯得怠慢，夠檔次的地方消費實在不低，畢竟人家找了億萬富豪來著。」林雨藍嘀咕道。
何明睿說：「正因為人家是億萬富豪，見過的場面多了去了，我們儘力就行，也沒必要太刻意吧！」
「必須隆重一點啊，畢竟他們來了上海嘛！」林雨藍用強調的口氣說。
「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我賬戶上有幾十萬活期存款。」何明睿妥協道。
林雨藍想了想說：「我給天源公司當模特不是得到十萬嗎？這筆錢一直沒怎麼動，業餘當網路主播收入也不錯，既然我的好朋友來了，我自己招待，偶然如此，也沒有太大的關係。你的錢，再想想辦法，我們按揭一套房子吧！」
「什麼你的我的，分那麼清楚幹什麼？」何明睿把林雨藍摟在懷裡說，「我會儘力讓你過上儘可能好的生活。」林雨藍溫柔地回應道：「我們一起來努力。」
林雨藍把吃飯地點定在她去過的那家豪華酒店，同時把呂謙和林青青也邀請過來。她把有十幾萬存款的銀行卡硬塞給何明睿，讓他餐后買單。
席間每個人都很開心，林雨藍又非常會調節氣氛，沒有一個人覺得受冷落，大家都輕鬆愉快。郭偉鵬聽說林青青是心理諮詢師，還特意留了她的電話。席間，丁雯雯說喝了好多水，離開了一下，大家都認為她去了衛生間。沒想到何明睿去買單的時候，早被丁雯雯悄悄搶了單。
何明睿慚愧地說：「這怎麼好意思啊？」
郭偉鵬了解地笑著說：「我們心領了。這種地方太隆重了，以後不要這麼客氣，不然我有壓力。」他這番話以玩笑的口吻說出來，大家都會心一笑。
呂謙也微微一笑，他也想過去買單，而且他買這個單毫不吃力。丁雯雯離席的時候，他就猜到她可能是去結賬。為買個單搶來搶去的話，他覺得意思不大，便不動聲色。
林雨藍非常感動，覺得丁雯雯很貼心，如此善解人意，怪不得郭偉鵬那麼喜歡她。
丁雯雯和郭偉鵬回台灣的時候，林雨藍和何明睿特意送到機場。兩個好閨蜜抱在一起，簡直不想分開。
六
周末，林青青邀請林雨藍、何明睿到呂謙家吃午餐。除了雞翅、蝦仁等幾個外賣熱菜，她還親自下廚做了兩道拿手菜，一個是辣椒炒肉，一個是大塊冬瓜，還燉了一鍋淮山排骨湯。
辣椒炒肉的精華部分是辣椒，有紅有綠，用油煎得熟透微焦，比肉還好吃；大塊冬瓜名副其實，冬瓜切成正方體，削了皮的一面用刀縱橫劃過但依然連在一起，用油煎熟煎透，加上大蒜、姜、蚝油調味，可口極了。
喝湯的時候，林雨藍在湯里發現一根捲曲的植物，問林青青：「這是什麼？」
林青青道：「這是石斛，非常滋補。」頓了頓，又笑著說：「上次一個朋友帶著五歲的孩子來，我也做了這道菜，那孩子說石斛像龍捲風，有意思。」
大家都笑，林雨藍說：「姑姑，我發現你很喜歡小孩子。」
林青青道：「小孩子可愛啊，誰不喜歡？」
林雨藍道：「也是，都喜歡。不過，我只是一般般地喜歡，你是特別喜歡。」
何明睿道：「沒覺悟。」林雨藍用筷子敲敲他的手臂。
呂謙說：「這小兩口，一天到晚打情罵俏的。」
林雨藍平常只吃遮不住碗底的一點點米飯，有時候乾脆只吃菜，米飯都不沾，可是這次她居然吃了兩碗半。半碗是剛開始林青青盛的——知道她吃得少，後來的滿滿兩大碗是她自己添的，大呼「好吃得停不下來」。
飯後林青青正要收拾，呂謙說乾脆請鐘點工來徹底打掃，於是叫了幾個鐘點工，其中一人專門負責收拾廚房，一人專門擦窗戶，另有一人整理家什。
四人集中到書房喝茶，說些閑話。
何明睿望著堆得滿滿的書問：「我可以翻翻這些書嗎？」
呂謙道：「請便。以前我對書很沉迷，有什麼好看的書，千方百計都要買來，而且絕對不肯借出去，曾經宣布『女友與書，恕不外借』，生怕別人弄丟。現在好久不看書了，好像沒時間。還把不少書捐了。」
林雨藍道：「主要是我們現在獲取信息已經很少依賴紙媒了，讀書的依然大有人在，只是不一定讀紙書。不只是書，現在報紙、雜誌聽說銷量都雪崩式下滑，不少雜誌社、報社都關門了。」
林青青道：「現在讀者在減少，作者卻越來越多，或者說出書的越來越多。你們看，連我都在琢磨著要出一本養生的書。」
林雨藍道：「姑姑，你的書最好真的做出來。真正有意義的書還是很有必要出版的。雖然書的整體銷量下滑，但是那些真正的好書一樣在大賣。」
何明睿問：「你覺得什麼是真正的好書？」
林雨藍道：「應該是有用又好看的書吧！」
林青青搶話道：「關於有用這個說法，我有過一個想法轉變的過程。以前我覺得小說啊、文學啊，甚至心理學，這些東西都是無用的，頂多是一種審美享受、一種消遣。後來我突然明白了，它們其實是有用的，可以改變人的精神狀態，可以給人帶來精神能量。我們總是容易忽略那些看不見的東西。」
林雨藍贊道：「姑姑，你說得太對了，比如有時候我心情不好，看一本好的小說，受到吸引，不知不覺重又開心起來，這也是有用。」
呂謙道：「不只是這樣，一些偉大的人物，他們的信念、處理事情的方式，會給我們提供許多方法和動力。我特別喜歡讀著名人物的傳記。」
七
辦公室的門突然「嘭」的一聲被推開，幾個人擁進來。林雨藍和朱雅迪吃了一驚，望向進來的人。
「醫生，快救救我爸爸，他突然昏倒了！」為首的高個子慌慌張張地說道。
林雨藍和朱雅迪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
林雨藍猶豫一陣，直接拿起電話撥急救中心的號碼。朱雅迪對他們說：「我們不是臨床醫生，沒有辦法。」
高個子又氣又急，大聲吼叫：「你們怎麼見死不救！」
林雨藍說：「別急，我在打電話。」
朱雅迪對那人說：「罵人也沒用，我們真的救不了！」
高個子急得眼珠子都要暴出來，對著朱雅迪就是一巴掌。朱雅迪尖叫一聲，林雨藍驚得電話從手裡掉下，朱雅迪的鼻子被打出血了。
袁來恰好進來，大聲質問：「怎麼回事，怎麼搞的？」
高個子急叫：「醫生，我爸爸，我爸爸暈倒了。」
袁來趕緊邊給那位老人做人工呼吸，邊對林雨藍說：「快！讓急救中心來人！」又對朱雅迪說：「你趕緊捏住鼻子，壓迫止血。」
林雨藍這才緩過神來，繼續打電話。
幾分鐘后，急救中心來了張移動病床，把老人接了過去。
朱雅迪捂著鼻子開始哭起來，邊哭邊說：「痛死我了！」
袁來問林雨藍：「究竟怎麼回事？」
林雨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突然闖進來要我們救人。我們沒有太多救人經驗，也怕誤事，我趕緊打急救中心電話，雅迪只是解釋兩句，他們就動手打人。」
袁來說：「可能老人家是在我們辦公室附近突然暈倒的，他們又分不清方向，不知道怎麼辦，就亂來一氣。唉，現在醫患關係真的太糟糕了！一些病人和家屬對醫生根本沒有起碼的敬畏和尊重。前一陣子就有不少媒體報道過病人家屬傷害醫生的事情。唉，現在我們醫生成弱勢群體了！」
袁來拍拍朱雅迪的肩膀說：「讓林雨藍陪你去急診看看。如果沒什麼事，你今天先回去休息一天。」
一個小時之後，林雨藍面色沉鬱地回到辦公室，對袁來說：「朱雅迪鼻樑骨被打得移位了。」
袁來嘆息一聲，無話可說。
林雨藍道：「袁主任，我們要不要報警？雅迪被打，真是太冤了！」
「朱雅迪自己有沒有說要報警？」袁來問。
「那倒沒有。」林雨藍道。
「如果她沒有主動要求，傷勢又不是太重，那就息事寧人吧！幸虧事情不是太嚴重。」袁來嘆口氣。
林雨藍道：「現在醫院壓力確實太大了。像我們這樣的大醫院，每天那麼多病人，好多診室挂號都掛不上。一些病人或者家屬素質又不高，還真是很麻煩。當然，可能人在焦急的時候本來就容易失控。」
袁來搖搖頭說：「其實健康這件事，自己才是第一責任人，我們醫生能夠做的是有限的。醫生也不是上帝啊！」
林雨藍喃喃道：「是啊！其實讓自己儘可能健康，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尊嚴，根本不應該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醫院和醫生身上。醫院只能救急，沒有魔法讓病人一勞永逸地保持健康。」
八
「雨藍，今天要加班嗎？」林青青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很平靜。但林雨藍覺得這平靜有些勉強，回答道：「今天不用加班。」
「那我們找個地方吃晚餐吧，就我們兩個人。」林青青說道，後面一句話是用強調的語氣說出來的。
「哦，沒問題。不過，姑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哪方面的事情？」林雨藍略微不安地問道。
「也沒太大的事情。見面再說吧！我來你們醫院門口等你。就這麼說定了。」林青青匆匆掛了電話。
林雨藍覺得有些納悶。林青青顯然有事要跟她談，可她實在想不出來會是什麼事。突然林雨藍心裡一緊，該不是林青青癌症複發了？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然而定定神，覺得林青青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並不虛弱，應該不會是這樣。
想不出什麼頭緒，林雨藍索性不去琢磨，安心工作起來。
林青青很少表現得如此心事重重。
醫院門口，林雨藍看了林青青一眼，很是擔憂，但外面很嘈雜，不是說話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比較清靜的茶餐廳，兩人點好餐，林青青才說：「呂謙突然有了一個四歲多的兒子。他自己都是今天才知道，也是今天才見到那孩子。」林青青用平緩的語調述說。
林雨藍一聲驚叫：「什麼！怎麼可能他也是今天才知道？」
林青青喝了一口檸檬水，嘆口氣說：「他的前妻去美國的時候已經懷孕了，她開始也不知道。後來，她沒有告訴呂謙，想獨自把孩子養大。可是，她在美國又結婚了，而且生了一對龍鳳胎。她覺得照顧不過來，於是跑到上海把孩子丟給了呂謙。」
「怎麼會有這樣當媽的人？」林雨藍目瞪口呆。
「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林青青鬱悶地喝水。
「那你打算怎麼辦，這個孩子真是呂謙的孩子嗎？可以做親子鑒定啊！」
「根本不需要鑒定，長得就像呂謙的翻版。」
「那你能夠接受這孩子嗎？」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我本來就喜歡小孩。問題是，我需要一個過程。何況，這孩子剛來，就讓我和呂謙鬧翻了。我是跟他生氣出來的，我們從來沒有這麼不愉快過。」
「到底什麼情況啊？」
「這孩子非常淘氣。他是十一點多到家的，剛開始還好，還聽話，不亂動。午餐以後，我和呂謙輪流照顧他，輪流午休。我帶孩子的時候，大概是下午三點多，我去廚房給他倒水，結果他跑到陽台上爬欄杆，一不小心從欄杆上摔下來，腦袋鼓了很大一個包，嘴巴腫得像豬八戒，還流了好多血。我真是嚇壞了，趕緊喊呂謙。結果呂謙一看到那種局面，又擔心又心痛，居然對著我大吼大叫，怪我不用心。」林青青喝了很大一口水，嘆口氣，才繼續說，「他對我從來沒有如此惡劣過。我真是又驚又怒，陪他一起把孩子送到樓下衛生院，然後我就出來了。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離開。我離開半個多小時，才接到他的電話。他的口氣很冷淡，好像還在怪我。我也懶得跟他解釋太多，就說在外面有事。」
林雨藍喃喃道：「這樣啊……」
林青青繼續說：「看來我和呂謙之間的關係要經受一次考驗，彼此需要好好調整，不然，我也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局面。之所以找你，是因為在這座城市，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想跟你聊聊，整理一下思路。」
林雨藍嘆息一聲道：「我本來覺得你和呂謙的關係已經很完美了，沒想到也有麻煩。」
林青青反倒笑了，說：「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完美，不過是妥協與平衡。」
正在這時，林雨藍電話響了，居然是謝思虹打來的。「媽，我跟姑姑在一起。沒什麼事，一起吃飯。」林雨藍用輕鬆的語氣應答，邊說話邊吃了一口剛送來的烤羊排。羊排烤得又鮮又嫩，味道也非常棒。
「一切都還好啦！媽媽你放心好了。怎麼又提讓我回台灣的事？」林雨藍吃得停不下來，表情卻有些不滿。然而她的面容很快僵住了，她看著林青青，嘴裡重複著謝思虹剛剛說過的話，「什麼，爺爺病情突然加重？」林青青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那……媽媽，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台灣看望爺爺？」
謝思虹說：「也不是非要你現在就回來。反正要找機會多回來。你爺爺的健康狀況反反覆復，每況愈下，誰也不知道他能挺多久。而且，爺爺說要你帶男朋友一起去看他。你自己考慮清楚，究竟是選擇何明睿，還是選擇游思聰。」
「媽，跟你說了一萬遍，游思聰只是好朋友。」
「你自己用腦子思考一下吧！游思聰的家人又來過兩次，人家還是挺有誠意的。人生大事，你爸爸總勸我要讓你自己決定，你要好好把握。」
「媽，我知道了。」林雨藍掛了電話猶自發獃。她真是不明白游思聰為什麼要讓家長去提這件事。是他自己不夠成熟，還是他很靦腆？他不直接跟她把話挑明，她也不便直接去跟他說什麼。
九
何明睿前一天夜裡加班，早上想睡個懶覺，於是林雨藍獨自下樓吃東西。平常不管在哪裡，這對小情侶都是盡量一起吃早餐的。
巷子口有一家餛飩店，也賣小籠包。店面雖小，但收拾得乾乾淨淨。這家小籠包用料貨真價實，林雨藍不止一次聽店老闆對顧客說：「不管是誰，只要發現我店裡有假冒偽劣的東西，不要說假一罰十，我無條件賠一百倍。」事實上，他家的東西確實美味，而且從沒吃出過問題。
林雨藍不常在外面吃東西，多數時候去醫院食堂，偶爾在外面聚會，一般都選擇檔次不錯的餐館。上海競爭本來就激烈，消費者也不是傻瓜，食材好不好、新鮮不新鮮，一吃就知道，不好的飯店很容易就垮掉了，最後吃虧的是店老闆。真正聰明而成功的經營者，必須保證產品的質量和信譽。
平常來餛飩店，幾乎都是客滿，根本沒地方坐，只能打包帶走。這次運氣不錯，恰好一個打扮得非常精緻的老太太起身離開，林雨藍決定坐在店裡從容地吃。
老太太剛離開，就有一個中年女人對她的夥伴低聲說：「你知道剛剛那個老奶奶是什麼人嗎？」那人問：「哪個老奶奶？」中年女人用手指了指老太太的背影。
林雨藍的好奇心立刻被調動起來。打扮得這麼精緻的老奶奶，應該不是普通的人吧？
「你看她的樣子根本無法想象她是一個掃廁所的。」中年女人繼續說。
「哎呀，別說了，影響胃口。」夥伴抗議道。
「啊，不是，不是，這不是重點。這個老太太以前是個大富婆呢，是最早擁有千萬資產的一批人。」
「啊？真的，那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她的生意里有非法的涉黑項目，被抓去坐牢，沒收非法所得。」
「那她家裡的人呢？」
「不知道，聽說死的死，跟她劃清界限的劃清界限。」兩人唏噓感慨一番，又扯別的事情去了。
林雨藍聽著心裡被震動了一下。有的人，一生跌宕起伏，充滿傳奇色彩。普通和傳奇，要看自己的選擇和決定，畢竟命運普普通通是放棄奮鬥的結果；而傳奇人生是需要熱情和勤奮去譜寫的。
手機響了，屏幕顯示「明睿」。林雨藍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接電話。
「雨藍，我爸爸剛來電話，他下周二會來上海開會，順便看看我們。」
「啊！」林雨藍驚叫一聲，即使已經見過何慶東一次，她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馬上有人轉頭看她一眼。
何明睿開玩笑說：「醜媳婦又要見公婆啦！」
「你還笑，人家好緊張呢！」
林雨藍帶回一份餛飩給何明睿，跟他說起那個從富豪到掃廁所的老太太，何明睿道：「這樣的人，我一點都不欣賞，也不同情。」
「為什麼？」林雨藍非常驚訝。
何明睿邊吃邊說：「因為這個人太沒有底線了。為了賺錢，涉黑的事也做；現在為了糊口，廁所也掃。我倒不是說不能掃廁所，我是說，這個人智商肯定是夠的，能夠成為最早一批富豪，肯定要聰明勤勞，可是如果她有底線，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就有可能是真正的人生贏家，可以笑到最後嗎？一個真正優秀的人，必須有所為有所不為。」
林雨藍道：「也是噢！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成熟了。」
何明睿道：「好的愛情，就會讓人越來越好。你不知道，我現在一天到晚就琢磨怎麼讓一切變得更好呢！」
林雨藍用手撐著下巴，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何明睿繼續道：「比起你剛剛說的那個傳奇女富豪，我更欣賞賣餛飩的小老闆。現在不是在說工匠精神嗎？這個提法太好了。我一直對劣質的、假冒的東西深惡痛絕。我們這個世界就是需要這種人，這種不管做什麼都一定認真去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林雨藍道：「喔，我突然發現你可以成為政治家。」
何明睿道：「謝謝你誇獎，我還是好好享受你買的餛飩吧！」
十
周日，何明睿去公司加班，林雨藍一個人賴床。
冬天冷冷的早晨，可以賴在暖暖的被窩裡，實在是一種福利。
她從手機上看到一個真實的新聞故事，居然被感動得掉眼淚。
那個故事是這樣的：英國一位患自閉症的男孩，只肯用唯一的一隻藍色水杯喝水，如果換成其他杯子，即使渴得快要暈倒，他也一口水都不肯喝。有幾次一家人外出忘了帶這個杯子，這孩子不肯用別的杯子喝水，時間稍長，孩子因為脫水被送進醫院打吊針。時間流逝，杯子老化，孩子的爸爸在網上求助，希望找到一模一樣的杯子。位於東莞的廠方看到后，發現是他們十幾年前的產品，於是重新啟動早已停用的流水線，為孩子生產了一千隻一模一樣的杯子，足夠這個男孩用一輩子了。一位網友留言：對有的人而言，是一隻杯子；對有的人而言，是一輩子。我更希望，有一天，男孩可以從容地放下杯子，過好一輩子。
淚水落下來的時候，林雨藍想起林青青說過的話：當你為一件事哭泣，你一定是在那件事情當中發現了自己。
發現了自己的什麼呢，為愛執著？竟然為了一個何明睿，離開台灣，離開父母，心甘情願到一個陌生城市。對何明睿的愛，就是她心頭無可替代的藍水杯吧！
林雨藍翻身起來，看向窗外。
窗外的幾棵大樹，樹葉已經所剩無幾，在風中瑟縮著。林雨藍對這種樹一點都不陌生。它們被稱為法國梧桐，據說是以訛傳訛，其實它並不是真正的梧桐樹，只不過葉子的形狀跟梧桐相似，不過呢，這樹確實是法國人帶到中國來的。南京有更多的法國梧桐。它們大多有幾十年甚至百年的樹齡。前一陣子刷爆朋友圈的一篇文章說，當年宋美齡喜歡法國梧桐，於是蔣介石下令在南京全城遍植法國梧桐樹；最近，有人從空中拍照片的時候，發現這些樹看起來像一條項鏈，而蔣介石夫人的官邸美齡宮恰好如同這條項鏈的寶石。於是有人就說，哪怕這是一個無心之舉，但確實成就了最美的項鏈，見證了一段浪漫的愛情。
林雨藍不由得感嘆，真正的愛情都是美好而浪漫的，無論是美好的故事，還是她跟何明睿，以及林青青跟呂謙。
她臨時決定去陪林青青和四歲的呂帥帥，何明睿出發前說過呂謙也加班。
十一
呂帥帥正趴在地上玩小火車。小火車在軌道上嗚嗚響著，跑得很歡，小男孩眉開眼笑，不時給小火車設置一點障礙。
林雨藍問：「帥帥好帶嗎？」
林青青說：「還算好，就是特別好動，只有在他玩的時候好帶。呂謙給他買了好多玩具。你看，航空母艦模型、小飛機模型，海陸空都齊了。」
呂帥帥跑去玩小飛機模型，小飛機飛起來差點把吊燈碰壞。
林雨藍好奇地問：「難道這些模型都是能動的？」
林青青說：「是啊，都是可以動的，不僅僅是擺設。這個航空母艦可以下水，遙控的。」
呂帥帥聽后馬上吵著要去公園，說要去玩航空母艦。小孩子總是特別容易受到大人言行的影響。
林青青無奈地看看林雨藍，說：「那好吧！我開車，我們一起去吧！雖然天氣冷，好在今天有太陽。」
航空母艦模型在水面上航行得有模有樣，吸引了不少遊人的眼光。
一陣孩子的嬉笑聲傳來，呂帥帥一看，原來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群鴿子，孩子們從管理人手裡買糧食，可以去喂鴿子。這下呂帥帥又不玩航空母艦的模型了，喊著要去看鴿子。
林青青只好又依著他。林雨藍道：「姑姑，帥帥喂鴿子要特別小心哦！」
林青青驚訝道：「為什麼，鴿子很溫馴啊！」
林雨藍答：「我媽媽有個醫院同事是眼科醫生，在我家吃飯的時候聊過，每年都有不少幼兒被鴿子啄傷眼睛。因為鴿子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如果孩子靠鴿子太近，很可能會被鴿子啄傷。那個醫生還說，鴿子的窩裡經常會有一些玻璃彈子之類亮閃閃的東西。」
林青青笑道：「喔，鴿子還有這種特性啊！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於是她認真地跟帥帥說：「帥帥，你可以喂鴿子，但是必須保護自己，鴿子可能會來啄你的眼睛，那會很痛的。」帥帥點點頭。
林雨藍拍拍手對所有的孩子說：「小朋友們一定要小心啊，離鴿子遠一點，小心鴿子會啄眼睛哦！」她這麼一說，所有的人都警惕起來。生活中許多事，防患於未然才是最重要的。
玩累了，帥帥又喊著要吃牛排。
林青青說：「那些洋快餐店很會照顧小孩子，每次去都發些小玩具，孩子又有吃又有玩，就每次都喊著要去。」
林雨藍道：「沒事，反正我都可以。」
林青青道：「早知道要去那種熱鬧地方，就不開車出來了，停車太麻煩。」
餐廳爆滿，好在出口處剛好有人離開，呂帥帥馬上跑過去把位置佔了。
呂帥帥果然好動。吃牛排的時候也不安分，把番茄醬弄到林雨藍頭髮上去了。林雨藍驚叫一聲，幸虧她把米白色羊絨大衣脫下來搭在椅子背上了，不然番茄醬能毀掉一件新衣。
餐后林青青先去開車，讓林雨藍帶呂帥帥去門口等車。林雨藍答應了。
等林青青離開，林雨藍對呂帥帥說：「小傢伙，聽話啊！姐姐下次給你買玩具。」說完，林雨藍轉身穿大衣。然而等她轉過身來，呂帥帥不見了！
林雨藍驚惶地四處望，餐廳沒有！跑到門口，但見人流滾滾，哪裡去找呂帥帥？
林雨藍立刻撥打林青青的手機，林青青可能在倒車，一時沒接。
林雨藍當機立斷，趕緊打110，請求警察幫忙，110答應出警。
林雨藍東張西望到處看，根本沒有呂帥帥的影子，繼續打林青青的電話，這次通了。林青青也嚇呆了，趕緊過來。
林雨藍一見林青青，一把抓住她，語無倫次地說：「我就只是轉身穿大衣，大衣都沒穿好，還沒扣扣子就又轉身，想邊看著呂帥帥邊扣，人就不見了。」說著，都要哭了。
林青青相對冷靜些，說：「別急，急也沒用。你估計他是怎麼不見的？」
林雨藍帶著哭腔說：「我完全不知道啊！是不是有人把他抱走了？」
林青青也慌亂起來，她說：「這孩子，等下找到他，我要給他一個教訓！」
林雨藍說：「我已經報了警，我們先在附近找找吧！十分鐘之後回到這個門交流情況。」
兩人分頭亂找了一陣，一無所獲。這個時候警察也到了，開始詢問情況。
突然林雨藍眼前一亮，那個匆匆往門邊跑的小男孩，可不就是呂帥帥！
林青青一把抱起他，說：「你嚇死我們了，你幹什麼去了？」
呂帥帥喘著氣說：「我找你去了！」
突然放鬆下來，林雨藍簡直要癱倒了。
警察笑笑說：「幸虧是一場虛驚。以後注意一點！」
晚上，林雨藍把呂帥帥差點失蹤的事說給何明睿聽。何明睿道：「帶小孩子真是不容易，我們結婚以後晚點再要小孩吧。」
林雨藍一萬個同意。
十二
再一次見到林雨藍，何慶東依然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非常有修養，忍不住在心裡讚賞自己兒子的眼光。眼前的女孩子，明艷動人又氣質優雅，假如她運氣夠好，成為王妃都無可挑剔，更別說當自己的兒媳了。
看著眼前一對正處於青蔥歲月的璧人，何慶東覺得自己彷彿也重回青春歲月了。他要了一瓶紅酒，三個人慢慢喝起來。
何明睿對何慶東講述了自己和林雨藍的相識過程，以及謝思虹的顧慮和反對。
何慶東說：「可以理解，大部分父母都希望兒女不要離自己太遠。」
林雨藍突然微笑著發問：「何叔叔，如果明睿去台灣工作，您會支持嗎？」何明睿馬上表明立場：「我什麼時候說過想去台灣工作？完全沒有的事啊！」林雨藍依舊笑容可掬：「我是說如果呀，聽聽叔叔的想法而已。」
何慶東答：「說真話，我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明睿真想去台灣，而且確信自己在那裡能夠得到發展，我肯定不會太反對的。」他啜一口紅酒，繼續說：「現在交通那麼發達，而且會越來越發達，如果你發展得好，到哪裡都可以說走就走；相反，如果事業不順心，什麼都做不好，就算在我身邊也無法讓我開心。如果一定要在大陸和台灣之間選擇，我想，毫無疑問，還是在大陸更有發展前景。雨藍，你說呢？你們年輕人自己決定。」
林雨藍道：「叔叔，您的思想真是很開明。」
何明睿笑道：「我爸爸一直是，有個詞，對了，『與時俱進』。他現在是高級工程師，年輕的時候就到國外去修過公路。」
何慶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林雨藍說：「何叔叔，您在上海待幾天？明天我可以請假，跟明睿一起陪您在上海到處看看。」
何慶東擺手道：「我哪有時間啊！這次來只能見你們這一面，明天白天開一天會，晚上就要坐飛機趕回去，工地上事情太多了。」
倒是何明睿對父親的忙碌習以為常，林雨藍不由得叫道：「啊！您的時間這麼緊啊！」
何慶東道：「這次還不算最緊的，前年我好不容易休三天假，陪明睿的媽媽去旅遊。結果剛剛到達麗江，工地上有緊急事件，臨時要修改技術參數，要求我結束休假。我只好定了最早的飛機票，馬上回工地，害得你阿姨一個人旅遊。我到麗江就只在機場停了兩個小時，工地上還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地跟我講情況。」
「真是無法想象，叔叔太不容易了。」林雨藍感嘆。
何慶東從自己隨身帶的小包里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先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何明睿道：「這是你大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如果你有機會再去台灣，想辦法用心找找他。」接著拿出一塊玉佩，對林雨藍說：「這個塊玉佩，我已經說過是要送給你的，先讓明睿帶著，去找他大爺爺。」他轉頭對著何明睿說：「如果你能找到你大爺爺，他手裡肯定也有一塊這樣的玉。這是咱們何家的傳家之物。」說著，何慶東重新把照片和玉佩收好，把小盒子遞給何明睿，嘴裡叮囑：「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何明睿鄭重地接過來，說：「爸，你放心吧！」
十三
林雨藍已經徹底得到何家的認同，然而沒過幾天，她又跟何明睿狠狠地賭了一回氣。起因是何明睿只顧玩遊戲，害得好端端的一鍋靚湯燒煳了。
近來，林雨藍臉上長了兩顆痘痘，對愛美的她來說簡直不能忍，於是跑去向醫院的一位老中醫請教，得到一個食療方法，說是一鍋湯就能讓痘痘一夜之間消失。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食材和藥材準備齊全，一鍋燉著。眼看還有半個小時湯就燉好了，一個在網路上交流比較多的女孩子給她打電話，說是恰好在林雨藍家附近，希望跟她見個面。這個網名叫「綠色珍珠」的女孩子在網上也很火，林雨藍早就有心見見她本人。
望著咕嘟咕嘟冒熱氣的湯，林雨藍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下去一趟，於是對著正在玩遊戲的何明睿叮囑半天，讓他給手機上個鬧鐘，幫她注意湯，半個小時就關火。何明睿連連答應。
何明睿似乎越來越多地沉迷在遊戲中，這令林雨藍有些不滿。好在他還懂得適可而止，每次當她快要生氣的時候，他總會停止遊戲逗她開心。
林雨藍和綠色珍珠兩個人兜圈子，互相找，半天才見到對方。好在一見如故，綠色珍珠提議就近喝杯咖啡，稍晚她有約會。林雨藍本來想拒絕，又覺得畢竟在自己的地盤，還是應該儘儘地主之誼。於是打電話給何明睿，讓他馬上把火關掉算了。何明睿答應道：「好，放心。」
兩個網紅就著咖啡談興極濃，大有相見恨晚之勢。綠色珍珠的電話響了，她的朋友在催促她趕緊過去，說是只差她一個。她想把林雨藍拉過去，林雨藍想想自己燉的一大鍋湯，一口謝絕了，說是以後再找機會聚。
一打開家門，林雨藍就聞到一股極其難聞的味道。她尖叫一聲，衝進廚房一看，整個湯鍋冒著濃煙，如果她再晚回一步，廚房可能就會著火。這時候，何明睿才驚慌失措地衝過來把火關掉。
林雨藍心頭的怒火卻熊熊燃燒起來。她盯著何明睿看了會兒，一言不發就往外走。何明睿趕緊拉住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今天剛好沖關，一下子就什麼都忘了。」
林雨藍用力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外走，嘴裡說：「你去沖你的關，讓我安靜一下。」
何明睿一把將林雨藍抱在懷裡，柔聲說：「別生氣啦，明天我給你重新燉一鍋一模一樣的湯。」
林雨藍大叫：「放開！走開！我出去安靜一下！」平常林雨藍非常好哄，何明睿稍稍示弱，她也立刻見好就收。看來這次確實是生氣了。何明睿默默放開她，林雨藍馬上像子彈一樣沖了出去。
十四
除了林青青家，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林雨藍到達的時候，他們剛吃過飯，林青青準備洗碗，呂帥帥吵著要玩小飛機。於是，呂謙帶呂帥帥出去玩。
林青青見林雨藍神情沮喪，又這個時候來，事先也沒打電話，知道她遇到狀況了，嘴裡問：「雨藍，你沒吃飯吧，我給你弄個蛋炒飯？」
林雨藍搖頭說：「喝過咖啡，不餓，也不想吃。」
於是林青青把碗堆在廚房裡不管，先來陪林雨藍。林青青端出一盤水果，兩人進了書房。林雨藍委屈地把湯被燒煳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林青青笑道：「小事一件嘛！這個時代，年輕人痴迷遊戲的太多了，網路成癮的太多了，何況何明睿只是偶爾為之吧？」
「把湯都燒糊當然是偶爾為之，可是他現在玩遊戲的時間越來越多，陪我的時間越來越少，我還沒跟他結婚呢！如果以後他老是玩遊戲，這樣的男人不如不要。」林雨藍噘著嘴說。
林青青思忖半晌，說道：「現在這個時代，娛樂、遊戲確實成為一股主流。不過，並不是說主流的就一定是好的。娛樂、遊戲，可以帶給人一時的快感，要是整個人類社會耽於遊戲和享樂，人類就沒有未來了。」
林雨藍睜大眼睛問：「既然這樣的主流不見得好，為什麼會成為主流？」
林青青皺眉說道：「我思考過人類的近代史。你看，人類基本上擺脫了被同類奴役、壓迫的命運，慢慢地溫飽問題也得到解決，那麼，接下來人類何去何從？在找到我們的使命之前，大部分人只是得過且過，尋求舒適、快樂、安逸。尋找快樂其實是好事，照顧好自己的肉身，讓自己健康、美麗是一種智慧，可惜，絕大部分人不知道怎麼去做，只懂得短暫的感官享受。你看，連我都摔了一個大大的跟斗。只有極少數人才會要求自己經常離開舒適區，去探訪不熟悉的事物，去關注未來的命運。」
「未來的命運？」林雨藍喃喃重複，不由得對自己的姑姑生起佩服之心。
林青青點點頭，繼續說：「我個人的思考是，在未來，只要沒有亡族滅種的災難，人類將分成四類，一類是現有的普通人，一類是自己領悟或者通過學習而進化得更為長壽又年輕態的人，一類是利用智能手段改善健康缺陷的半智能人，還有一類是全智能仿生人。人類已經能夠戰勝疾病，保持健康，真正的長壽也變得可以期待，修身養生會成為人類的主流。更遠一些，人類需要真正操心的是環境的變化，比如太陽的改變將如何影響地球？也許人類會大規模向外太空移民。如果不移民，人類需要具有改造太陽的能力，讓它持續發光發熱，又不會對人類造成傷害。」
林雨藍簡直要拜倒了。這時，她又想起網上一個關於探月的討論。有人感嘆「登月無用，不如改善民生」，而一位網友的回復讓林雨藍眼睛發亮，她把那段話接連看了兩遍：
600年前，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艦隊，但當時中國人認為探索海洋無用。我們失去了海洋，讓給了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這些未來的海洋霸主。
100多年前，我們就有了中國第一輛汽車，但當時的皇室不能忍受司機竟然要坐在他們前面，就算司機跪著開，也覺得這奇淫巧技根本無用。我們又錯過了陸地，坐等德國、法國、日本、美國占完了市場。
80多年前，國民政府就打算髮展空軍，但後來覺得太貴，飛機也換代快，不如把軍費放在銀行吃利息。結果被日本空軍打得趴在地上不成樣子，最後還得跪求美國人支援。
我們失去過海洋，失去過陸地，失去過天空！
現在有人告訴我們，那個全人類都只認識了一萬萬萬萬萬萬萬萬萬分之一的太空沒啥意義，別費錢了吧！
我們還要失去更多嗎？
船舶、汽車、飛機、航天器，都讓人類的身體得到了極大延伸。
然而，如果思想不願意延伸起來，又怎麼會有未來呢？
原來，林青青也已經在關注太空了。和一個有智慧、愛思考的人交流，實在是一件有樂趣的事。林雨藍心裡那些小委屈消失了。這時何明睿打來電話，問清她在哪裡，然後主動說開車過來接她。
林青青說：「明睿這個孩子，其實是非常優秀的。如果你真的那麼不喜歡他玩遊戲，那就努力培養一些共同的、有益的愛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動不動就跟他賭氣、出走，肯定不是好的解決辦法。這樣做，你們感情比較好的時候，他會來哄你；一旦你們之間感情變淡，他對你聽之任之，你們的關係就會很危險。其實這世上還是有長久的愛情的，只是需要雙方都有智慧和誠心。」
林雨藍若有所思地點頭。
車上，何明睿道：「我覺得我們以後處理矛盾的方式要成熟一些，不能再動不動憋在自己心裡彼此打冷戰，也不要動不動就跑掉。」
林雨藍嘆口氣道：「好吧，我承認你說得對。」
何明睿停下車，認真地說：「是真的，我們都是非常有誠意的，沒有特殊情況，以後還打算結婚，那麼，什麼事、什麼話都可以好好面對，不要逃避。」
林雨藍聽他用「特殊情況」這樣的字眼，忍不住心裡咯噔一下，不滿道：「你說的特殊情況是什麼情況啊！」
何明睿笑道：「看，你又抓我的小辮子。你知道我說話，做事喜歡嚴謹好嗎？多少人海誓山盟一定要結婚，不一樣還是分手了。當然，我相信我們應該不會的。對了對了，你看你小痘痘還在，我要親手給你熬湯。」
十五
何明睿果然不食言，趁著中午休息，按照方子重新去藥房買葯、買食材的時候，他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沒有買普通的豬排骨，而是買了那種被稱為「鄉村黑豬」的小排。林雨藍要幫忙，何明睿把她趕到一邊，讓她去看電視。
何明睿忙乎了大半個小時，可是熬湯至少還要熬兩個小時。林雨藍覺得餓了，於是兩個人先去樓下吃快餐。何明睿有意少點了一些東西，生怕等會兒林雨藍喝不下他熬的湯。
吃完飯上來，兩人在家又消磨會兒時間，終於聽得電飯鍋嘀嘀響了幾聲，湯熬好了。這次何明睿吸取教訓，不用液化氣灶熬湯，怕又燒煳了。
林雨藍跳起來跟何明睿一起去廚房，打開鍋蓋，一股香味飄來，林雨藍贊道：「嗯，聞著不錯，很香。」
何明睿卻叫道：「啊！這是什麼？」他拿湯勺撈出一個方形的、已經被燙得變形的不透明塑料袋，張大了嘴，兀自發獃。
林雨藍湊過去仔細看了看，說道：「暈死，這可能是防腐劑、保鮮劑之類的東西，這湯肯定不能喝了。」
何明睿道：「啊，怎麼會這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然後他喃喃道：「應該是那個鄉村黑豬排的盒子里放了保鮮劑包，那些排骨凍成一大塊，誰會注意裡面還有一個塑料包啊！」
「可這塑料包實在不小啊！它比普通的保鮮劑包裝大了三倍，你竟然沒看到？」
「我打開盒子，就看到一大塊凍在一起的排骨，誰想到還會有這個不明物體！」
「你乾脆說誰想到還會有不明飛行物吧！唉！看來這種葯膳跟我有仇。一次兩次都喝不成。算了算了，不就是兩顆痘痘嗎，不管它了！」林雨藍摸摸臉上的痘痘，心灰意冷。
何明睿發狠道：「不行，這兩次都是我的錯，明天我再煮！」
第二天晚上，林雨藍總算喝到了一大碗湯。清晨醒來，痘痘真的消失了，只留下一點淡淡的痕迹，慢慢地會徹底消失不見。
「太神奇了！」林雨藍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輕輕拍自己的臉。
「怎麼謝謝我？」何明睿也湊到鏡子邊上。
「還謝你，不罰你就已經是好的了！浪費我兩大鍋湯！還讓那討厭的痘痘在我臉上多長了兩天。」
「好吧，那就算扯平吧！」何明睿做個鬼臉。
「什麼扯平啊？我們永遠都扯不平！」林雨藍蠻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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