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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是個好人呢。」
「我奶奶應該也是吧,不知道,沒見過。」
「小時候要是有貓啊狗啊什麼的跑到我家來,她就會趕忙進灶房屋裡去看看中午剩的飯菜有沒有它們能吃的。啊,就是城裡人說的廚房。那些貓狗有吃了立馬就走的,也有在我家裡吃了好幾天才走的。」
「所以你才喜歡貓喜歡狗的?」
「算是吧。」
「我倒是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喜歡上貓的。這種事情好像特別容易忘。」
「我奶奶對周圍的鄰居還有她那邊的親戚都特別好。她總是在不停地忙,忙著種糧食,忙著收糧食,再忙著把曬好的糧食拿去送人。她總有送不完的人。」
「是么。」
「家裡總有前一年或者是再前一年的豆子、花生、芝麻,當然穀子肯定也是有的,時間長了沒吃完的穀子她還會在夏天弄出來翻曬過。光是想想都覺得累啊,我們也老勸她,別種那麼多東西,別給自己找那麼多活干,家裡人都出去了,沒人能幫她。她就說她是庄稼人,哪有不種莊稼的道理,說不能讓那些田地都空著,空著沒人種多可惜;說誰不要吃飯就能活下去?說不種哪能有吃的;買?買不要錢?她當時就是這種語氣說的,苦口婆心似的,不過她說的也有道理,沒錢的時候家裡要是種了點青菜、空心菜之類的,那好歹是能管飽填肚子的東西啊,哪怕再累也都會自己去鬆土、施肥的,比空看著土強多了。」
「老人的心情嘛,能理解的。」
「喂,你家裡就沒老人?我看你對我說的這些沒什麼興緻嘛。」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我家裡的老人沒那麼勤奮而已,比起勞作他們更喜歡享受安逸的生活。」
「果然還是這樣的老人更多!我們跟我奶奶這麼說她就偏不信,非覺得庄稼人得干一輩子活下一輩子地。她倒也不是清閑不得,她要是能出去到子女工作的地方玩上一兩個月也還是很高興的,哪怕離家不遠。但就是會在那期間一直想著她的那些田地她那些雞啊鴨的,不想好像就過不下去了。」
「想她了?」
「嗯。」
……
……
「奶奶的身體明明很好的。」
「不好她也會盡量不讓人看出來的吧?」
「都會?」
「什麼?」
「老人都會這樣嗎?裝作自己身體很好的樣子。」
「大多數吧。也有老人愛裝作自己身體很不好的樣子的。」
「幹嘛要裝呢,實話說出來不就好了?」
「怕你們擔心吧。怕花錢也說不定。」
「倒也是,她是不太捨得給自己花錢。我們小的時候從家到街上要走半個小時,要是到隔壁鎮去趕集的話得一個小時,以前她總是走著去的,就是捨不得兩塊錢的車費。」
「多走走對身體也有好處,她會這麼說吧?」
「嗯。到後來身體沒那麼好了她才坐車的。
「她會把他們給她的錢都存起來,然後給每個孩子家裡都添上一方桌子或是一個凈水器什麼的。她一點也不偏心。一年買不了所有的就分兩年買,她就是覺得大家都應該有,或者說是根本沒有『該不該』這個說法。」
「很好的老人。」
「是啊。老天為什麼要帶走這麼好的老人呢?」
……
……
「老天的日子過得很無趣,所以他需要這麼好的老人來陪著。」
「再晚些讓她去陪不行嗎?眼看著她的外孫里有考上大學的,眼看著她最小的孫子也長大要進入小學需要她來照看了,她很喜歡這事的。」
「大多數老人都喜歡。」
「能被她照看我也覺得很幸福。我從小就是在她身邊長大的。」
「家裡人外出打工?」
「嗯。你也是嗎?」
「差不多吧。都一樣。」
「什麼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必要模糊的說吧?」
「他們在不在家都差不多的,就跟外出了一樣。」
「那你也是從小在老人身邊長大的了?沒見過你奶奶,那你是爺爺或者外公外婆帶大的?」
「不是。是別的親戚,不固定的。」
「哦。」
「倒也不用做出那種表情,我長得不是好好的?」
「會被欺負的吧?被那些家裡本來就在的小孩。」
「不是在說你奶奶?我身上可沒什麼可說的。反正都快要三十歲了。」
「人這東西還真是神奇啊。你知道嗎?我在家裡曾經看到過我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照片上還有她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外孫,是她的一個女兒指著照片上一個短頭髮的人跟我說:『這個是你奶奶。』的,我看著那個短頭髮的中年婦女,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很愛我的奶奶,可要是讓我看到二十年前的她,我卻認不出來。」
「人是會越長越變的嘛。我現在看高中時候的畢業照也覺得自己長變了不少。」
「可我以前一直都認為我們就只會在長大的這個時候變化很多,我不知道人老了也會變的,我還以為我們到了三十歲四十歲就再也不會在容貌上有多大的變化了。」
「那是你還小,還沒看到人的變化。而你所能看到的變化,也不過只能通過照片而已,要是沒有照片,你就一直在你奶奶身邊待著,十年二十年,你不也沒覺得她有什麼變化?」
「是啊,我覺得她一直都是我看到的樣子,就是後來瘦了些,別的並沒有什麼變化的。」
……
「那我也會變嗎?」
「嗯?」
「變得連你都不認識,讓你也覺得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要是你一直都這裡,或許我就不會那麼覺得了。」
「那就是我走了,你再看到我的時候就會覺得了?」
「說不定吧。不過幹嘛要走呢?」
「我奶奶就走了。」
「不應該這樣相提並論。」
「不是你說的?都差不多嘛。」
「你不還批評我了?這麼快就站不住自己的陣腳了。」
「喂,說說你吧,你被欺負的時候都會做些什麼呢?」
「貓要是會說話,會討厭你的吧?」
「為什麼?」
「因為你老是給它吃一些沒營養的東西。」
「沒辦法啊,買不起貴的貓糧。」
「你就不常吃肉的?可以分一些給它嘛。」
「分肉給它就不討厭我了?為什麼?」
「因為它喜歡嘛。」
「你怎麼知道它喜歡吃肉,而不是南瓜?」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貓是貓科動物,雖然沒有老虎獅子那麼兇猛,可它的習性就是食肉啊。」
「說不定這一隻特別一些,它就沒那麼兇猛,也不那麼偏愛肉食。」
「這是貓的習性,你怎麼可以只是因為你覺得它不偏愛肉食就不給它吃肉食了呢?」
「就像人裡邊也有後天因為各種原因而終身吃素的人一樣,你不能否認在貓身上也有這種可能性吧?」
「你是說貓也有信仰?」
「那我就不知道了。」
「貓要是有信仰的話……它是信上帝呢還是信真主安拉?反正肯定不是信馬克思。」
「為什麼?」
「它要是信馬克思的話,為什麼要吃素食?信佛倒是有可能。」
……
「怎麼又不說話了?人有人生,貓也有貓生吧?它來你這裡之前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說不定你還在哪裡見過它呢?」
「不知道。不過如果現在第一隻貓重新跑到我面前來趴著,我也有可能認不出來。」
「你的忘性有這麼大?」
「不是忘性的問題。就像人會變一樣,貓也會變,這隻貓剛來的時候跟現在也是有差別的,光是看眼睛都能看出來。可是因為它長久的待在我身邊,我就會去忽略掉這一點。同樣的,第一隻貓離開我已經很久了,所以如果它再次出現的話,可能更胖些或者更瘦了,眼睛也會有所變化的吧。
「啊,說來,有一點倒應該是不會變的。」
「什麼?」
「它右邊的後腿好像受過傷,走起路來是歪的,就這一點,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吧。」
「是么……人還真是無情吶,連一隻貓都會記不住。」
「人之常情嘛。」
「那我們還是繼續說這一隻貓好了。假設它來你這裡之前是被人拋棄的,可以這麼假設吧?」
「嗯,可以。它應該是被人飼養過。」
「那它之前的伙食怎麼樣呢?它剛來的時候胖嗎?現在這麼瘦……」
「嗯……比現在還要瘦一些吧。」
「那就是那家人給它的伙食不怎麼好了。嗯……那就推翻之前的假設,重新假設,假設它是自己跑出來的,因為那家人都不讓它吃飽飯。」
「然後它在外邊待了好幾天,不再被飼養的貓就只能去翻路邊的垃圾桶,為此它吃壞了肚子。」
「哎,它來你這裡的時候吃壞了肚子嗎?」
「嗯,那段時間它的排便不太正常。」
「好,那就是這樣。可是它是怎麼找到你這裡的呢?明明是這麼偏的地方,還是頂樓。」
「那就假設它在來這裡之前就見到過我,跟著我上的樓。」
「怎麼可能,它是貓,又不是狗。不如這樣假設好了,假設它在來這裡之前見過從你這裡離開的腿受傷的貓,是那隻貓告訴它這裡有個不錯的人的,怎麼樣?」
「它們見過?」
「對啊,你不是說這隻貓是在那隻貓之後不久來的嗎?可以這麼假設的吧?」
「嗯……大概可以吧。」
「那隻貓是這麼說的:『哎,我告訴你啊,我知道有一個傢伙,他家裡的飯菜雖然不怎麼樣,但是人還不錯!你要是沒去處的話,就去他那裡好了!啊?我為什麼要走?啊,是因為老身我已經命不久矣了,不能再在他那裡待下去了,畢竟是個好人啊,要是因此而傷心就不好了啊。』」
「為什麼一定要是『命不久矣』?說它是厭倦了我這裡的飯菜也好啊。」
「看吧,都說了是怕你傷心嘛。人有一死,貓也有嘛。」
「哎,問你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麼想要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