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466章 破釜沉舟
大燕,皇后寢宮,子時已過。
內侍拎著藥箱,打著燈搖頭嘆氣的老太醫離開。
寢宮被明亮的燭光照得通明,殿內生著火盆,宮人們輕盈的腳步帶動著拖地的床幔,鳳榻上被褥下微微起伏,正是皇后陳溪。
這是皇后第二次小產了。
與上一次無意間被明蔚發脾氣推倒不同,這次她還沒來得及將有身孕的消息告知皇上,就遭遇到一頓踢打,即便她拚命地護住肚子,卻還是沒能留住這個孩子。
不僅如此,還換來了一身傷痕纍纍。
就連「見多識廣」的太醫看了都於心不忍,而對懷有身孕的皇后施暴的皇帝知道后也只是皺了一下眉頭,滿是不耐地將稟報的宮人遣出去。
這時,床上毫無血色的面容痛苦一皺,隨即睜開眼來。
一旁的宮女見狀忙上前,「娘娘,娘娘!您終於醒了,可有哪裡不適?」
陳溪醒來的第一反應是抬手拂上那沒來得及大起來的腹部,視線漸漸聚焦,看著淚流滿面的貼身宮女,才恍若隔世地放下手,艱難地開口:
「別告訴母后,太晚了,免得她老人家睡不著。」
宮女自小與陳溪一同長大,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溫和,可是她好歹是一國之母,明蔚不僅從未給過他皇后的體面,還動不動就動手打人。
陳溪錦衣玉食養大的千金小姐,卻屢次遭遇暴打,還因此兩度流產,若再這麼忍下去,她可還有命在?
宮女想要勸她不要再忍氣吞聲,「可是娘娘,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太後娘娘說若再有下次……」
話沒說完,被陳溪一聲冷笑打斷了。
宮女從未見過主子臉上露出這樣慘淡的笑容,一時嚇壞了,不敢再出聲。
明蔚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在東宮時還對陳溪相敬如賓,哪知登基后便原形畢露,如今他是天子,這天底沒人敢說他的不是,除了太后。
也只有太后的話,明蔚還聽得進去了。
太後上次聽聞了陳溪小產是明蔚不小心所致后,便告訴陳溪若明蔚再動手,她定不輕饒。
可說得比做的好聽,太后明明都不止一次看到她手腕上的傷,卻充耳不聞,還要怪她身子弱,進門都三年了,也沒能為皇帝誕下一兒半女。
陳溪算是看透了,這皇室,這宮城,就是有進無出,吃人的地方。
無論她是沉默還是哭喊,都出不去,只能在這裡,耗盡生命。
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趁早解脫算了。
宮女看她笑得瘮人,心驀地一沉,突然福至心靈地說:
「娘娘,您可別做傻事啊!」
陳溪聞言回神,緩緩地看向從小跟著她的宮女,被她決堤的眼淚刺痛了雙眼,突然想到未出嫁前,曾經進宮參加賞花宴的事情,還結交了兩個率性的朋友……
若當初是月九齡嫁給明蔚,遭遇這些,她會怎麼做?
「明日去江國公府請憶安郡主進宮一趟吧,陪我說說話。」
宮女不明白皇後為何會想請江言憶進宮,但她肯見人而不是自己關起來胡思亂想,總歸是好事,便應了下來。
*
兩江大營。
都指揮使曹珉在門口已經等了半天了,從幾日前收到顧墨玧的來信后便一直期盼著明霆秦琰的到來。
五年前的軍餉貪墨案還歷歷在目,原以為顧大帥親自嚴查,往後再無人敢犯,哪曾想不過三年便再次重演,摺子明明都遞到了兵部,卻不了了之。
直到看到大帥的信,他才知道原來當年貪墨案背後的獲益者是太子,也就是今上。
今上剛愎自用,睚眥必報自繼位以來天下人皆知,因而兩江大營收不到軍餉也就有跡可循了。
曹珉心底苦笑,還好沒把糧草輜重也給扣了,否則這兩江大營的將士還沒來得及戰死疆場,倒先餓死在軍營了,皇帝這是要逼死他們啊!
都是懷著報效天子捍衛家國的信念進行伍的,結果朝廷卻幾次三番地讓他們心灰意冷,這樣,他們以命相博又有何意義呢?
這時,副將劉重陽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將軍,您看那是不是王爺的軍隊?」
曹珉隨著他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了為首的年輕郡王,不由地鬆了口氣,下意識地笑了起來,彷彿窺見了大燕最後一點微末的光。
*
林熙之是前朝孤臣之子的事實在無聲無息地傳開了,引起一片嘩然。
還有不知真假的消息傳道,他手裡有前朝皇室遺孤。
如此一來,他慫恿召集所有人針對大燕的目的便昭然若揭。
南蠻朝廷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讓林熙之算計當了出頭鳥,羞憤不已,文武百官上書請求國君下令罷林熙之的官,將他關起來,免得引起更大的禍端。
國君慕容徵一開始就知道了林熙之,之所以同意,是因為林熙之曾許了他諾言,可如今他已是牆推眾人倒,還能如約履行承諾么?
最後慕容徵念在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為南蠻的份兒上,免去他「國師」一職,讓他自行離去,給他留了體面。
南蠻軍接到聖意按兵不動,其他盟軍也因為林熙之備受爭議而惴惴不安,唯恐當初達成的協議兌現不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此刻,青靈山腰小院,林熙之卧病在床。
南地不下雪,但濕冷卻一絲絲地滲透進骨縫,隱隱作痛。
蘇箏端著剛熬好的葯進屋,就聽見林熙之沖著紅彼岸花的探子發怒:
「君子箋在哪?」
林熙之從來都是心平氣和,甚少氣成這樣,蘇箏心想,這次他們身份提前暴露,不僅失了先機,還會引來殺身之禍,屆時復興大計,便遙遙無期了。
探子也顫顫巍巍:「就在西南邊境,說是要……」
「讓他立刻給我滾回來!」
探子連忙應下,轉身便去執行命令。
*
在西南邊陲小鎮的兩人也聽說了消息,嵐津一下就坐不住了,想要立即回到青靈山,而君子箋卻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借口。
最後他實在忍無可忍,威脅他道:
「君子箋,你再不走,我就催動『錐心刺骨』了!」
誰知君子箋這次沒有妥協,而是笑得如同十一月盛開的梅花那般艷麗,微抬下頜,懶懶道:
「好啊,我正好想知道,錐心刺骨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