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泱泱大國

第一章 泱泱大國

兩年後,隆化元年。

泱國幾經權力更迭的江山剛剛穩定不過數年,君主高霖便荒淫無道,誅殺良將,寵信奸佞。朝堂之上奸臣當道,忠臣受責,腐朽不堪的政權已是風雨飄搖,再加之宿敵宣國連年進犯,邊境戰火不斷,江湖幫派的各種勢力此起彼伏,明爭暗鬥,當真是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而在這亂世之中,唯獨遠離朝堂是非的蘭侯府獨守著與世無爭的清凈。

朱門內,春入深院,羅幃飄香,銀台白燭,燃盡滿庭楹蕊。

浣沙靜坐在書房,綺羅紅裙,水薄煙紗,襯得肌膚勝雪,凝眸如霜。她輕淡的眉目低垂,細細讀著手中的《九黎秘錄》,不覺間窗外淡薄的晨曦已化作煌煌烈日,落了她一身燦燦金輝。

貼身侍女明心又端了一碗新熬的蓮藕燕窩粥進來,見桌案上的雲霧茶絲毫未動,深嘆口氣:「大小姐,您都讀了三個時辰了,午膳沒用,茶也沒喝一口,這太傷身子了,您先歇歇,喝碗蓮藕燕窩粥再讀也不遲呀。」

說著,明心將青玉碗送到她眼前,遮了她大半的視線。浣沙接過礙眼的青玉碗,放在案上,視線仍流連在羊皮卷上。

這部從娘那裡求來的秘錄十分珍貴,上面不僅記載了失傳已久的苗疆巫術和秘術,還記錄了蘭侯府蘭氏一族的興衰由來。

原來蘭族並非中原部族,而是源於上古時代一個強大的部落九黎。千年前,九黎族以蚩尤為首,尊奉巫教,擅於巫蠱秘術,不可方物。后與炎黃二帝涿鹿一戰,蚩尤戰死,九黎族分崩離析,蚩尤後人帶著聖物火蓮退至苗域建立苗疆部落聯盟,以蘭族為尊。

據傳說,聖物火蓮生於土中,狀似蓮花,色如烈火,以聖女之血澆灌,花開千年不謝,萬年不凋,可保九黎後人永生不滅。故此千百年來,蘭族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守護著九黎的聖物火蓮。

然而,就在二十年前,蘭族聖女蘭溪與中原男子私通,盜走火蓮,族長蘭灃帶兵追殺了七天七夜,終將聖女蘭溪和中原男子誅殺,但火蓮下落不明。苗疆遺失聖物,人心惶然,又逢東方強國泱國大舉入侵,苗疆各族無力抵抗,蘭族被滅,聖域被燒。苗疆遭遇浩劫,蘭族族長蘭灃為保苗人性命,向泱國稱臣,被封為蘭侯爺,賜鄴城蘭侯府邸,終生未回聖域。

讀罷掩卷,浣沙站起身,仰望著牆壁上氣勢恢宏的畫卷,落日黃昏的苗疆聖域,天高雲闊,圖騰雕浮的聖壇,高聳入霄,畫卷的落款處寫著兩個字——蘭灃。

蘭灃,這位蘭族最年輕的族長,曾讓整個苗疆甘願臣服的男人,她的父親,最終還是未償重返聖域的夙願,病逝於蘭侯府這幢華麗的牢籠。

每次看見這幅畫卷,浣沙總在心中暗暗念著:終有一日我要帶著阿爹的骨灰重返聖域,讓他的魂魄永生看著聖域,看著他的族人。

門不知何時被推開,憂慮的輕喚從她身後傳來:「沙兒,聽明心說你又沒用午膳,怎麼了,可是這幾日天氣轉涼,身子又痛了?」

她回頭,見蘭夫人款款走近。紫羅色絲裙裹身,細緻描繪的妝容讓人猜不出她的年紀,只覺她美目清靜,朱唇含笑,讓人倍感親切溫暖。

浣沙搖頭,回道:「娘,不是的,我身子無礙,只是今日讀《九黎秘錄》讀得太過入神,忘了時辰。」

「哦。」蘭夫人聞言才放寬心,端起又涼了的燕窩粥遞給隨後跟入的侍女明心:「明心,去給小姐換一碗熱粥來。」

明心應了一聲,匆匆去了廚房。

「娘,《九黎秘錄》中記載,二十年前,聖女因盜走火蓮而被誅殺,不知……」浣沙收住後面的話,細細端詳蘭夫人的神情。別人不知蘭夫人的真正身份,而她豈會不知自己的娘親正是當年盜走火蓮的聖女蘭溪。

蘭夫人神色一沉,似有若無地輕嘆一聲:「是蘭灃讓長老如此記錄的。事實上,蘭灃追了我七天七夜,雖追上我,卻並未殺我。否則,我又怎麼會嫁給他,成了蘭族唯一的夫人?」

「那您為何要偷盜火蓮呢?」

「為了救一個人。」

浣沙啞然。為了救一個人的命而葬送了整個蘭族,這值得嗎?她終究沒問,因為她已從蘭夫人黯然的眸光中讀出了悔恨。至於秘錄中記載的與聖女私通、共同盜走火蓮的男子,她更不便多問。

日暮西沉,庭院深深,浣沙吃過了蓮藕粥,與蘭夫人並肩走在盛放的荷塘邊,一股冷氣襲來,手肘隱隱作痛,她悄悄撫了撫薄衫,安然如常地向前走。

忽然,她目光一緊,纖盈身姿飛掠至紅牆下,腳步站定,一雙看似柔若無骨的手臂穩穩接住從牆頭摔下的浣泠,成功阻止了蘭二小姐那張嬌艷如花的臉與青石地面比硬度。

扶著蘭二小姐站穩,浣沙含笑詢問道:「浣泠,你要出府,為何不走大門呢?」

浣泠定了定驚魂,正想怨姐姐明知故問,驀地想到什麼,驚喜道:「姐姐,你有辦法讓我走大門?」

「當然。」

她激動萬分地扯著浣沙的衣袖:「什麼辦法?是不是用障眼幻術迷惑守衛,讓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浣沙緩緩搖頭。

「噢,那定是用攝魂秘術控制守衛的心神。」

浣沙再搖頭。

「好姐姐,到底是什麼辦法?」

「你可以去求娘,要她允你出去玩一會兒。」

蘭二小姐一口氣噎在心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還是爬牆好了!」

「哦,那你慢慢爬,小心點,我去陪娘繼續散步了。」

正作勢準備爬牆的蘭二小姐頓時全身僵直,回頭一看,蘭夫人果真端著一副冷艷的神情在幾米外看著她,她頓時手軟腳軟,扶著身邊的姐姐才站穩。

「唉,娘,真巧啊!這麼晚了,你們還散步啊?」

「是啊,真巧!你這麼晚了爬牆,是要去哪兒呢?」蘭夫人聲音微涼,眼角卻含著寵溺。

「我,哪兒也不去,我……看看星星!」

浣沙舉頭望天,這陰雲密布的天氣,怕是要站到雲彩上才能看見星星了。

最終,蘭二小姐是從正門大搖大擺地走出蘭侯府的。不是因為她求得口乾舌燥,而是她的好姐姐輕描淡寫地道:「聽聞今日是浴佛節,有很熱鬧的廟會,我想去看看。浣泠,不如你陪我去吧。」

蘭夫人稍作猶豫便同意了,以至於游廟會的一路,蘭二小姐都在感嘆:「為什麼同樣是親生的,做女兒的差距這麼大呢?」

「差距?你以為娘看不出是誰想來廟會玩兒嗎?有我陪你,她才放心讓你出來。」

浣泠頓時笑逐顏開,挽了她的手繼續看熱鬧。

一陣晚風襲來,浣沙以衣袖拭去額頭滾滾而落的汗滴,忍著骨骼劇痛跟上浣泠的腳步。

「姐姐,你看!」煙花自遠空驟然亮起,為這黑夜點亮最璀璨的顏色,「好美啊!」

浣沙素來不喜煙花的短暫絢爛,反倒覺得那轉瞬即逝的輝煌浸透絕望,於是淡掃一眼,繼續前行,絲毫不覺,煙花落盡處,她傾城之姿,絕世獨立,引來一道驚艷的目光。

「姐姐!」

聽見浣泠又喚她,她回首,忽見一襲青衣入眼,素錦長衫上精繡的翠綠竹葉恍若在哪裡見過,她定神再看,又見一盞跑馬燈,燈罩上火紅的太陽瞬間把黑夜照亮。那是一輪永不沉沒的陽光,即便是黑夜,也能照亮她的眼前……

青衣,竹葉,落日,她如中了魔咒一般,愣愣地看著手持跑馬燈的年輕男子。他也在出神地望著她,明朗星目,面色俊朗,氣宇軒昂,一看便非尋常男子。

那男子對上她的視線,立刻收斂心神,上前一步深深施了一禮:「蘭小姐,幸會。」

浣沙淡淡回禮,正暗猜眼前男子為何認得她,浣泠笑著追上來,挽住她的手臂,對面前的男子道:「蕭潛哥哥,你也來看燈嗎,還是另有任務在身啊?」

蕭潛?浣沙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男子,據聞泱國將門蕭家的大公子名為蕭潛,不過二十餘歲,已是戰功赫赫,手中一柄長槍折戟沉沙,敵萬千軍馬,震懾四方。一月前,他又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讓侵犯泱國邊境的宣國大軍鎩羽而歸。他班師回朝即拜將封爵,成為當朝最有名最年輕的將軍。

眼前這個長相言談均如此俊雅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傳聞中萬夫莫敵的將軍吧?

她正覺不可能,蕭潛拱手作揖,向浣泠道:「今日浴佛節,我隨便轉轉,想不到偶遇兩位小姐,真是很巧。」

「真難得蕭潛哥哥也有此雅興呀!」浣泠忽然想起什麼,不解地問他,「你應該是第一次見我姐姐吧,怎麼認得她?」

「我曾聽二弟說起蘭夫人尋回失散的女兒。適才聽見你喚她姐姐,又見你們五分相似,三分神似,便猜到了。」

「原來如此。咦,蕭朗哥哥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他今日有要緊事。」

從他們的對話中,浣沙確認眼前的正是那萬夫莫敵的將軍,又欠身施禮:「浣沙見過蕭將軍。久聞將軍威名,今日得見將軍,浣沙三生有幸。」

「小姐言重了。」

這便是浣沙與蕭潛的初遇,彷彿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侯門千金與少年將軍,郎才女貌,浪漫邂逅,相互傾慕,毫無懸念。

當晚,他們一同暢遊燈會後,他送她回府,臨別前他將手中提了一路的走馬燈遞給她:「我看小姐今晚總在看這燈,想必是喜歡,若小姐不嫌棄這燈粗鄙,便收下吧。」

浣沙驚喜地接過:「多謝蕭將軍。」

數日後,蕭潛來拜訪蘭侯府,略備薄禮,與蘭夫人小敘片刻便離開了,一句都沒有提及浣沙。又過數日,蕭潛再來侯府,又備了禮品,其中一盞翡翠玲瓏燈特別說是送給浣沙的,不貴重卻很用心。

就這樣,日久天長,他不急不緩、張馳有度地接近,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而她對這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多少有些仰慕,也自然而然地接受這份情誼,雖說不上有多麼強烈的愛意,可她喜歡這樣簡單自然的感情,就像涓涓細流一般流過乾涸虛無的心,滋生著薄薄的歡愉和滿足,讓入夜的骨痛也減緩了幾分。

蕭潛向她正式提親的那日,非卿不娶的誓言承諾得格外情真意切,她並不反感,倒是有些驚訝,輕聲問道:「你我相識不過月余,你對我所知有限,有些好感尚可理解,何以『非我不娶』?」

蕭潛一臉的鄭重如同面對千軍萬馬,俊臉上卻掩不住赧然之色:「有人相處一世也未必了解,有人只看一眼即可定下終身,你便是我願意相許一世的女子。」

這樣的情話聽來的確動人,可浣沙卻在心中輕輕一嘆。人與人第一眼所見的僅是裝扮精緻的容顏姿色,而這是最不易長久的,待到紅顏憔悴,還有什麼能承載海誓山盟的許諾?

相比之下,她更期待天長日久的情意。哪怕初相識毫無心動,可點點滴滴的相知,風風雨雨相伴走過,彼此才許下不變的承諾,一世不離不棄。即便紅顏變枯骨之日,她的笑容依舊是他心頭最暖的溫柔。

蕭潛看出她臉上的猶疑,急忙又解釋道:「你認得我的確不算長久,可我卻在多年前便傾心於你,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女子。」

「多年前?我們以前見過嗎?」她仔細回憶,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他,不過在廟會上初見他時,她卻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我們見過,而且是在我最絕望之時……」他頓了頓,轉而道,「你或許不記得我了,可我卻一刻不曾忘記你,到處找尋你。那日在廟會上再見你,你可知我有多麼驚喜,那一刻我已發誓,我此生絕不能再錯過你!」

原來他曾在最絕望之時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故此心心念念多年,這樣的情意倒讓她有些動容,非卿不娶的誓言聽來也不再是虛無縹緲。

嫣然一笑,她無聲點頭,算是應了他。蕭潛喜不自勝,第二日清晨便備了厚禮來蘭侯府提親,卻不料蘭夫人以「沙兒舊疾未愈,我實難放心」之由,婉言推拒。

這婚事一拖,轉眼半年過去了。

秋風欲度,庭院里的楹花過了花期,紫色的花瓣在醉人的芬芳中落盡,空餘綠葉滿枝。泱國最年輕的將軍再次得勝還朝的消息傳遍鄴城,讓鄴城上空的陰霾散去。

許多在城門外翹首以盼的婦女開始回家縫製新衣;許多忙著向外輸送財物的高官富賈又開始流連忘返於出了名的酒樓和青樓,就連死氣沉沉的皇宮也開始準備喜宴,為本朝戰功赫赫的將軍蕭潛慶功洗塵。

鄴城今日格外熱鬧,只因死敵宣國的皇帝終於收斂了勃勃野心,欲與泱國議和。為表誠意,宣國濘王親自來訪,覲獻稀世珍寶和美女,希望與泱國修立友好盟約。

蘭二小姐聽聞這個消息歡天喜地地來告訴姐姐,浣沙卻一臉波瀾不驚地換上男裝。

「姐姐,宣國終於要跟咱們議和了,邊疆安穩了,蕭潛再也不用去打仗了,你怎麼不高興呢?」

「若真能議和,我自然高興,可宣帝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又怎麼會因一場敗仗便送寶物、送美女、求議和?怕是他們另有目的。」浣沙一邊將頭髮高束成男子髮髻,一邊說道,「況且,我聽聞那濘王心機詭秘,高深莫測,平日從不在朝堂露面,今日突然來鄴城求和,絕非好事。」

她的話音剛落,明心便來稟報,說是蕭潛到了,在正廳等著。蘭二小姐一見姐姐這是要出門的裝扮,急忙諂媚著笑道:「姐姐,你要跟蕭潛哥哥出門嗎?」

「嗯,濘王今日會入鄴城,我想去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真的?也帶我去看看熱鬧唄。」

浣沙輕撫妹妹的髮鬢,哄道:「如是我和蕭潛出去遊山玩水,我定會帶你去,可這次蕭潛要去辦正事,他帶著我已是勉為其難。浣泠,你乖乖聽話,過幾日再有真正的熱鬧,我一定帶你去看,好嗎?」

浣泠的眼珠轉了轉,既然這次不熱鬧,還是聽話的好,這樣以後才有更多的熱鬧看,「好,我聽姐姐的。」

打發了妹妹,浣沙匆匆扮上男裝去見蕭潛。雖然窈窕身段被厚重的粗布衣服掩蓋,驚鴻之容也被她以假傷疤遮掩大半,她全身上下還是透著一種攝魂的美,讓蕭潛不由自主地失神凝望。要不是蕭潛隨身的侍衛乘安早知眼前的丑鄙男子是浣沙,定會以為將軍生了某種癖好。

在濘王的車馬隊伍距鄴城東城門還有十餘里時,蕭潛帶著浣沙登上東南烽樓,遙望著濘王一隊車馬十幾人不疾不徐地靠近鄴城。

「以這個速度,他們預計要日落才會入城。」蕭潛對身側的乘安道,「你去通知他們,少安毋躁。」

「是。」

乘安下去傳話,浣沙看出蕭潛面色沉鬱,關切地問道:「你對這濘王,好像有諸多顧慮?」

「是的。據聞當年宣國大司馬宇文烈權傾朝野,制挾天子,把持朝政,宣帝恨其入骨卻無力反抗,正是這濘王暗殺了宇文烈,血洗長安,幫宣帝奪回大權。而在此之前,幾乎沒人見過濘王,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浣沙並無驚訝之色,因為她早對這段宣國的權斗有所耳聞。除此之外,她還聽說濘王是宣帝宇文越的親侄子,曾流落中原十幾年,數年前被尋到,宣帝深愛其才,封為濘王。而這濘王不問朝政,不上朝堂,似乎淡泊名利,對權黨之爭毫無興緻,是以大司馬宇文烈對這個堂侄毫無防備,卻不料終死在他的劍下。

蕭潛又道:「如若將宣國皇帝比作一把利刃,那麼這濘王便是一支淬了劇毒的暗箭。如今宣國戰敗,宣國皇帝終於按捺不住,將這支深藏的暗箭放出了。」

「暗箭傷人?」浣沙深思。既是放出暗箭,那麼,他們的目標是誰?一定不是泱國昏庸無道的君主,估計他們巴不得昏君身體康健,多殘害些忠臣良將,為他們的野心剷平道路。

難道……她驀然看向蕭潛:「難道他們的目標是……蕭家?」

蕭潛沒有反駁,眼中流露出讚賞傾慕之色,足見她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那你為何不先下手為強,趁著濘王遠離宣國,在途中將他暗殺,以防萬一?」浣沙問。

蕭潛輕嘆一聲:「不瞞你說,這一路,我已派了三批人去暗殺他,全部有去無回。」

只有十幾個人的隊伍,竟然擋得住蕭潛的三次暗殺,可見這濘王果真名不虛傳,浣沙心中又多了幾分憂慮。

思忖一下,她輕輕伸手,握住蕭潛生硬的手指:「我們蘭族的魄贇蠱可殺人於無形,若是需要我幫忙,你儘管開口。」

蕭潛以雙手反包住她柔軟的手,欲言又止。

她猜到他想說什麼,柔和一笑:「我只需要遠距離操控毒蠱便可,縱然失敗,我也不會有危險,你不必擔心。」

他猶豫一下,緩緩點頭。

談話間,濘王的車馬越走越近,沿著烽樓下的城牆向東城門行進。浣沙這才看清這支隊伍,隊伍最前方是兩騎汗血寶馬,馬上兩個人煞氣難掩,隨後是一輛黑色車輦,厚重龐大的輦身顯然是經過特殊設計,暗藏許多玄機,應是濘王的座駕。車輦右側緊隨一匹白馬,馬上的黑衣身影纖長有度,長發高束,應是名女護衛。隨後還跟著一輛輕盈的馬車,想必是乘坐了所謂的美人,馬車后追隨著十人,個個長劍緊握,神色機警地護送著幾口箱子。

「蕭潛……」她剛開口。

濘王的車輦窗帘忽然被撩開,纖長的手指自簾中伸出,整個隊伍馬上停止行進。浣沙未見過濘王,卻深深覺得那是濘王才會有的手,骨骼修長,勻稱白皙,手勢中自帶尊貴威儀與掌控之力。

女護衛即刻驅馬靠近車輦,俯身窗邊恭敬聆聽了什麼,遂舉目四望。

蕭潛立即擁著浣沙退後一步,避開她的視線。女護衛未見有異,低頭向濘王回報了什麼,又將車輦的窗帘撩開。

穿過烽煙台的瞭望窗,浣沙隱約看見了車中的人,雖是遠觀,她也依稀看出那是一張近乎完美的側臉,劍眉輕揚,薄唇淡抿,若有若無的稜角勾勒出雍容的氣度,男人一動不動地坐著,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之氣。

心神一動,她頓覺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一定見過。她想起來了,是半年前,彼時,她得知浮山峰巒連綿,冰溪縈繞,景色絕美,且神醫裘翼山曾隱居浮山數年,在山中栽種了許多奇珍異草,便心生嚮往。

徵得了蘭夫人的同意,她與侍女明心去浮山尋找可以治療自己骨病的草藥。

浮山清靜,空谷幽鳴,滿山遍布珍奇草藥,還有許多千年古木,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靈氣幽香。她在浮山找到西域奇花曼陀羅,驚喜之餘,她忽然看見山巔之上立著一襲淡青色的身影,那與長天共一色的背影,彷彿讓浮山的碧空都黯然失色。

朝日之光華落在他身上,亦失了其光芒,不再耀眼。

她想看清那遙遠的人影,催動靈力,集中心神,匯聚靈網窺探,待到視線匯聚在那被光芒籠罩的側臉上,她不覺驚呆,那如同冰玉精雕細刻而成的面容清冷孤傲,猶如流瀉光影的氣度,透著絕望的悲慟沉寂,讓浮山絕美的景色在他身後落了幕。

她還想看得更清晰時,人影突然消失在茫茫山巒間,只余空寂無人的山谷。

浮山上的人影就是眼前的濘王嗎?分明都沒看清楚,為什麼她會覺得他們是同一人?是她感知萬物的靈力在起作用嗎?

迷惑中,濘王的隊伍重新行進,走遠。蕭潛沉沉吐氣,對剛走回他身邊的乘安道:「吩咐下去,行動取消。」

乘安大惑不解:「將軍,為何取消行動?」

「行動必定會失敗,因為這位濘王是……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四個字說出,不僅乘安呆愣,浣沙也怔住了。

「你說他是……宇文楚天?」浣沙又問了一遍,「無然山莊的宇文楚天?」

「不錯,正是他。沒有人能殺他!夜梟的賞金榜上,唯獨他是無價的。」

「他竟然是宣國的濘王……」

浣沙對濘王所知甚少,對宇文楚天卻知之甚多,因為這個人太有名了,但凡涉及江湖的書籍必定會寫到他的名字,江湖中人茶餘飯後必會提起這個名字,酒館說書的也必要講幾個他的段子才會吸引客人,以至於她想不知道都難。

據說他是天下第一庄無然山莊的主人,劍法冠絕天下,無人能及;據說他是江湖最毒辣的殺手組織夜梟的護法,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據說他是濯光派掌門魏蒼然的閉門弟子,得他親授奇術道法,可窺透世事;據說他一抹笑意能勾魂攝魄,無數女子對他傾心以待,就連「第一美人」孟漫也對他痴心不悔;據說他與相國寺的得道禪師是莫逆之交,近年看破紅塵,不近女色……

總之,關於他的傳聞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個被證實,足見這個男人有多麼的深藏不露,高深莫測。

當然,對於這些傳聞她都不關心,她唯一關心的就是他到底是不是神醫裘翼山的唯一傳人,是否真如傳言所說,精通醫理,無毒不能解,無病不能醫。

她原本以為若真如此,她定要找機會向宇文楚天請教一番醫理。現在得知他是宣國的濘王,她可能要絕了此念了。

乘安吩咐取消行動后回來,蕭潛對他道:「乘安,你送浣沙先回府,我要去城門迎接濘王了。」

乘安恭敬應道:「是。」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以裝作你的隨從。」浣沙道,「如有機會,我……」

蕭潛不等她說完,便斷然道:「不行,他是個很危險的人,你千萬不能靠近他。」

「可是……」

「宇文楚天百毒不侵,你的蠱毒也不能傷他分毫。」

啞然片刻,她點點頭:「好吧,那我先回去,你萬事小心。」

濘王的處事效率極高,來了鄴城兩日,便用奇珍異寶和美女將泱國國君哄得暈頭轉向,興高采烈地簽了兩國修好的盟約,高枕無憂地去享受人間極樂,享樂中還不忘挽留濘王在泱國多住些時日,邀他深切感受一番泱國的繁榮昌盛、國泰民安。濘王也未推辭,就此在鄴城的驛館暫留下來。

當然,昏君還不算昏得無藥可救,享樂之餘還沒忘將蕭潛派去駐守要塞河陰城。

浣沙聽聞消息時,蕭潛正好來向她辭行,她不解地問:「為何皇上要將濘王留在鄴城?以皇上的無憂無慮,應該不會想要將濘王留在泱國為質,以此牽制宣國吧?」

蕭潛素來言辭謹慎,唯獨在浣沙面前倒不太拘謹,他嘆了口氣道:「若皇上能想到這一層,我倒安心了。皇上如此做,只因濘王讚歎鄴城繁榮祥和,皇上治國有方,且泱國美人如玉,令他見之傾心,流連忘返,皇上一時高興便許他多住些時日。」

浣沙無奈地搖頭:「也難怪皇上高興,他這幾句話還真是字字句句說在皇上心坎上。」

「是啊!如今濘王處心積慮地留在鄴城,我又被派去河陰駐守,我真擔心……」

「你不必擔心。」浣沙柔聲安慰道,「蕭伯父歷三朝戎馬,乃朝中重臣,皇上也要對他忌憚三分;蕭朗心思沉斂,足智多謀,必能自保。至於我,你更不用擔心,我一閨閣女子,斷不會招惹是非,那濘王總不至於來暗殺我這個弱女子吧?況且就算他來,我也有辦法自保。」

蕭潛見她如此自信,心中的憂慮大減,放心離去。

蕭潛去后不多日,朝堂便傳來信息:太尉蕭朗護送修河堤官銀不力,致官銀被劫,皇上雷霆大怒,罷了蕭朗的官職,永不再用。浣沙聽聞此事,驚駭之餘也為之慶幸,蕭朗總算還是保住了性命,這比一切都重要。

入夜,微弱蟬鳴,夜深更密。

浣沙心念蕭家安危,一見多日未歸的蘭二小姐哼著歡快的小調從外面回來,二話不說將她拉回房間。

蘭二小姐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問:「姐姐,你這麼急著找我,什麼事啊?」

「前幾日蕭朗押送官銀去豐城,你隨他同行,可知發生了什麼事?」

「姐姐,你的消息好靈通,這麼快就知道了,我正想告訴你呢。」提起押送官銀之事,蘭二小姐一臉甜笑地拉住浣沙的手,娓娓道來,「我遇上了一個男人,他是這世間最完美的男子,他孤傲卻溫柔,冷淡卻真摯,高貴卻溫雅,他可以用笑容溺死你,也可以用眼神殺人。總之,只要他出現在你的視線,你就再沒辦法移開視線……」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蘭二小姐將所有的語言都用來形容這個男人如何俊美清雅得能讓天塌地陷,日月無光;如何武功高強得能飛檐走壁,踏水無痕,甚至用眼神就能殺人;如何溫柔迷人得能用笑容顛倒眾生,惑人心神。

看著眼前滿面桃花色的浣泠,浣沙不禁想起兩年前初見浣泠時,她還是個天真莽撞的孩子,如今,十七歲的她一身粉色錦緞裹身,衣袂傾瀉於地,映著月華流動,嬌若初綻薔薇。她已是千嬌百媚的女子,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怪不得動了情思,只是讓她動心的男人究竟如何?她沒辦法從浣泠極盡誇張的描述中確認那個男人是否值得她的寶貝妹妹託付終生。

「姐,你怎麼又走神了。」浣泠極不滿意地以纖纖玉指喚回浣沙散漫到天邊的思緒,「我在問你話呢,你說娘能不能同意我跟江湖中人來往,如果不同意怎麼辦啊?」

浣沙動了動坐到僵硬的身體,嘆道:「浣泠,娘讓你跟著蕭朗去豐城,她的心意你應該明白的,你怎麼會招惹上江湖中人?你也知道娘最討厭江湖上那些意氣用事的打打殺殺,依我看蕭朗就不錯。」

「算了吧,你別跟我提那個老人家,我看他腐朽得快要進棺材了,我跟他在一起都要悶死了。」浣泠湊過來,拚命地搖她的手臂,「姐姐,娘最聽你的了,如果娘反對,你一定要幫我勸她呀!」

「如果那個男人真如你說的那麼好,娘又怎麼會反對?」

「那你說蕭潛有什麼不好,娘為什麼不同意你嫁給他?」

提起蕭潛,浣沙無言地看著窗外清冷的月光。

論家世,蕭潛出身將門,已拜將封爵。

論才學,蕭潛雖算不上滿腹經綸,但至少飽讀兵書,運籌帷幄。

論情深,更不必說,恰如他所說:「浣沙,每場戰役結束,我都會遙望東方,無比慶幸自己還與你同在一片天地。」

若論外表,浣沙不禁想起數月前。那日,蕭潛帶兵出征,英姿勃發的他騎在馬上,身披絳紫色長袍,高舉手中長槍,一陣風吹過,長槍上的紅纓微微顫動。她揚起頭看著他,只覺得那副身軀,氣勢恢宏,頂天立地。

那一刻,她認定蕭潛是可以讓她依靠一生的男人,她以為一向最疼愛她的娘親也會這樣認為。沒想到,蕭家人不止一次帶著聘禮來提親,娘親卻總推說:「沙兒舊傷未愈,成親的事過些時日再說。」

就連蕭潛這樣令名門淑媛神往甚至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都被一次次婉言推拒,可想而知娘親將會如何反對浣泠和一個江湖中人來往。

浣沙喝了口淡茶,收回思緒,瞄了一眼被浣泠搖得發顫的香楠木桌,估計它承受不住下一波的攻擊了。既然浣泠心意已決,怎麼勸都無濟於事,她只好點頭道:「好,我可以幫你,不過你要先跟我說說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千萬別再說外表,說說內涵吧——若是他有的話。」

「當然有!」浣泠望著桌上昏黃的燈,忽閃著水汪汪的眼眸,細細講述起七日前發生的事,她記得非常清楚,連一個細節都沒有遺漏。

深夜,運送官銀的船隊在河水中急速前行,船上的燈火把黑暗的天空照成深紫色。江上的空氣很清新,混合著泥土的味道。

浣泠毫無困意,本想走出船艙吹吹風,卻見蕭朗迎風而立,錦緞官服在風裡飛舞。他雖剛過弱冠之年,但清俊的面容卻透著一種內斂的沉著。

「你還沒睡啊?」她走到蕭朗身旁,問道。

「這裡地勢險峻,常有劫匪出沒。這批修建河道的銀子好不容易才籌到,關係到河堤是否能如期完成,絕不能有閃失。」

「這批官銀由這麼多護衛押送,還有李將軍坐鎮,劫匪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劫的,你不必擔心。」

「世事難料,還是小心謹慎些,以防萬一。浣泠,若是一會兒真遇到什麼意外,你千萬記得躲在我身後。」

浣泠擺擺手,笑道:「你又不會武功,我躲在你身後有什麼用?」

話音還沒落,平靜的水面忽然一聲驚雷般的巨響,江中水花四濺,水浪掀得官船搖擺不定。

蕭朗雖年輕,遇事卻面不改色,他沉著冷靜地將浣泠拉於身後,大聲傳令,調轉船頭,迅速撤離。

命令還沒來得及傳下,幾個黑衣蒙面人已從水中一躍而出,攻向船上押運的官兵。他們出劍狠絕,招招斃命,頃刻之間,李將軍被殺,傷亡慘重的官兵們就慌作一團。浣泠雖不太懂武功,但也看得出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嚇得縮在蕭朗身後,拚命扯著他的官服。

蕭朗欲全力護著她逃離,不料後方退路又殺出一批蒙面人,也是劍劍取人性命。眼看著官兵們被殺得毫無招架之力,屍體橫陳,鮮血染紅了江水,浣泠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她如此接近。

正在這時,火光倏然衝天而上,耀眼的火光中一黑一青兩個人影從天而降,身形快如閃電,讓人根本無法捕捉到他們飄忽的身影,只能看見其中黑衣之人是個女子,左手握著極薄的劍,劍光過處,不見血色,蒙面人卻一個接一個倒下,或落入水中,或橫屍甲板。

青衣之人則立於岸邊,淡看殺戮,一身淡青色長衫在水岸相接處,渺然如蒙蒙煙雨。

這突如其來的逆轉不僅讓浣泠和一乾沒用的官兵看傻了眼,就連蕭朗也驚住,眼睛直盯著岸邊靜立的人影。直到劫官銀的蒙面人只剩下一人,黑衣女子收了劍,青衫之人自岸邊輕掠而來,足下踏水,漣漪無痕。

僅存的蒙面人正要拚死一擊,青衫人丟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給他。蒙面人接過一看,頓時雙膝跪地。他正要開口,便聽青衣人道:「回去告訴門主,他想要的東西,我暫時代他保管。」

「是,是!」

連應了兩聲,蒙面人便身形一閃,躍身上了河岸的石崖,消失於夜色中。

浣泠悄悄從蕭朗身後探出頭,打量著那位青衫男子,他臉上蒙了面紗,看不清樣子,只見合體的紋綉長袍勾勒出他挺拔如同青松磐石的身姿,矯若游龍。

待他轉身面對蕭朗,原本略過浣泠的視線突然轉回,看向她,他冰冷的眼神瞬間融化。浣泠被看得有些困窘,卻也隱隱有些欣喜,不自覺地理了理額前的髮絲。

他仍看著她失神,眼波比這深水還要幽深。

若換了別的男人這樣無禮地注視自己,浣泠早覺不適,可他卻不同,他的眼光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深情,令她的俏臉不覺滾燙起來。

黑衣女子見他不言不語,朗聲道:「蕭太尉,我家主人只想暫借官銀一用,不想傷人性命,還請太尉帶這位姑娘及護衛先行離去。」

蕭朗看看身後的傷兵殘將,自知反抗無用,對身邊的護衛點點頭,與僥倖活著的護衛棄船上岸了。

那個清冷如冰的男子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浣泠的心裡,猝不及防,亂了她的心神。心思凌亂中,她並未留意到,蕭朗那雙睿智深沉的眼睛一直盯著青衣男子,直到他的人影消失不見,他還在盯著無邊的黑夜。

浣泠原以為再見那男子不知何年何月,不想剛回鄴城,蕭朗被皇上召去,她在蘭侯府門前又偶遇了青衫男子。只需一眼,浣泠便認出了他,不是認出他的眉目俊逸,身姿英挺,而是認出他身上那種彷彿沉寂了千年的清冷,亘古不變。

因為太過驚喜,她完全忘記了少女的矜持,追上前打招呼:「你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面,在護送官銀的船上。」

「當然,蘭小姐,那晚讓你受驚了。」

「沒有沒有,那晚若不是你及時出現,我和蕭朗怕是早已命喪江中,我還要多謝你呢!」至於官銀被劫,至於蕭朗護銀不力之罪,她以為總是不如命重要的。

「還不知公子怎麼稱呼?」她主動問。

「在下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聽到這四個字,浣沙手中的茶杯猛然一斜,半杯冷茶險些濺出。

宇文楚天!濘王!原來蕭朗護衛官銀不力被皇上罷官,真是他所為?可他又為何再次「偶遇」浣泠?下一個要對付的目標難道是蘭侯府?

「姐姐,你怎麼啦?」見一向處變不驚的姐姐如此失態,浣泠滿心不解地問道。

「然後呢?」浣沙忙問道,「你遇見宇文楚天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是好事啦!他說我們再見即是有緣,他問我喜不喜歡吃笑雅閣的玫瑰乳糕,他要請我吃飯賠罪。我想他應該對我沒有惡意,如果他有意害我,在船上就害我了,不會等到現在……」

「於是,你就跟他去了?」

「對啊!他不但請我吃了很多美味,還帶我去了很多有趣的地方。他帶我去珍奇齋,說不管我喜歡什麼,他都買給我。」看出姐姐驚異的神色,她又道,「我當時也很奇怪,就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說,因為他喜歡看我笑,我笑起來特別像一個人!」

「像一個人?是誰?」

「我也問他了,他沒告訴我,只說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浣沙越聽越覺心驚。像一個重要的人,這很像是託詞,宇文楚天這麼做究竟有何目的?是他對浣泠生了什麼情意,還是別有他意?

「他可問了你些什麼?」她又問道。

浣泠一臉不解:「姐姐,你幹嗎問這個?」

「所謂人心難測,我怕他對你另有所圖。」

「他不會的,我能讓他圖什麼呀?」雖然如此說,浣泠看出姐姐顧慮重重,還是認真回憶一番,道,「他問我和蕭朗什麼關係來著。我說:『沒什麼特別的關係,蕭朗的哥哥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他很驚訝,問我:『你有姐姐嗎?』我說:『有呀!我們失散多年,三年前娘才找到她,帶她回侯府。』他當時的表情有點奇怪,問了一些關於你的事。」

見浣沙眉頭深鎖,浣泠急忙道:「姐姐,你相信我,他絕不是那種奸險之人,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浣沙不得不承認,他的容貌看上去的確不像奸險之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浣泠,你可知這宇文楚天是什麼人?」

「我知道,他是江湖中人,不可親近,可我真的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我特別開心!」浣泠扯著她的衣袖搖呀搖,滿眼的真情真意,「姐姐,你最疼我,你一定不會反對我和他來往的,對不對?」

看著妹妹深情沉迷的眼神,浣沙真切地感受到那種發自心底的傾慕和愛戀。這世上之事,總有是非,總有對錯,唯獨真情,不分是非對錯,也由不得局外人自作聰明地品評。

與其以善意為由去評判浣泠的真情,倒不如先弄清楚宇文楚天的目的,再來想辦法勸浣泠。

思及此,浣沙復又點頭道:「如果宇文楚天真心待你,我會幫你說服娘,可若他不是真心對你,我……」不等她說完,浣泠已開心不已地在她臉頰親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我還沒說完呢。感情的事要兩情相悅,你對他一片真心,你可知道他對你如何?」

「他對我好著呢,這個不用你擔心了,我的好姐姐。」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多問幾句,浣泠卻不願多聽,起身拽了拽裙擺,滿臉甜笑道:「好啦,你被我纏了一晚上一定累了,我不打擾你休息啦,明天我再來找你說話。」

行至門前,她又不放心地回頭:「姐姐,別忘了明天幫我在娘面前美言幾句呀!」

「我儘力。」

蘭二小姐邁著輕盈歡快的步子回房,浣沙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睜眼見外面夜色清幽,她便起身披上衣服去院子里走走。

今夜星月暗淡,木樓閣榭、青石小路完全被黑暗籠罩。雖然她什麼都看不清,卻走得十分從容,因為這條青石小路她已經在黑夜裡走過無數遍。

回到蘭侯府的三年中,浣沙每天都很忙,要幫蘭夫人打理府里的大小事務,還要為重回苗疆、重建聖域,苦修九黎秘術和蠱術,育養各種奇蠱毒蠱,可不管白日怎麼疲憊,一到入夜,她都無法安睡。即便燃了催眠的香薰,勉強睡著,夢裡也全是可怕的殺戮,將她驚醒,倒不如不睡。

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夜裡,免不了想些事情,她又為浣泠憂心起來。蕭潛說宇文楚天是支暗箭,這支箭已瞄準蕭朗了嗎?浣泠又為何牽扯其中,因她和蕭朗從小到大的情誼,還是巧合?

她一時心軟答應了幫浣泠,是否會害她?

「濘王,宇文楚天……」輕吟著這個名字,她愈發心悸。

倏然間,一陣冷風驟起,浣沙清晰地感覺到身後一個黑影閃過,等她回頭,只見幾片翠綠的竹葉從樹上飄落。

「蘭侯府守衛森嚴,不可能有人隨便出入,必定是我眼花了。」浣沙定了定心神,正欲回房,一個黑影突然晃至她眼前。

「啊!」

浣沙正欲開口喊救命,那人忙用手指點住她的唇:「小塵,是我……」

身處暗夜,她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只覺他紫黑色的衣袂隨風輕動,盪起一種濃烈的憂傷。

一抹冷月恰從雲中透出,借著微弱的一絲光,她看清了他的臉,黑眸深邃,孤清墨色的眸光沉寂而憂鬱,微薄的唇,不笑也微微上揚的唇角,她頓時全身僵硬,連血脈都無力流動了。

是濘王,宇文楚天!竟然是他!

宇文楚天緩緩抬手,指尖試探著伸向她的臉,卻不敢觸碰,像是怕觸散了眼中的幻影一樣。

「小塵,是你嗎?」小塵兩個字被他低啞的嗓音喚出來時,他的眼底盈起被水霧覆蓋的喜悅和柔情,好像一根針刺痛了她的心口。

他終於觸摸到她的臉頰,眼中閃動著狂喜:「你還活著……我就知道,你一定活著,你不會離開我。」

「你……你?」她急忙推開他的手,「快來人啊,來人!」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叫嚷,借著月光細細地看她,她驚慌失措地退後,他又走近,她忙又退後幾步,她並不怕他,可是她確實在發抖。

「你別過來!我不是什麼小塵,也不認識什麼小塵!」

宇文楚天苦澀地笑笑:「你還在怪我?你還不能原諒我?」

「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叫小塵,我叫蘭浣沙。」

他面露驚訝之色:「蘭浣沙?你……」

「在那邊,那邊有人!」護衛的叫嚷聲打斷他後面的話。

護衛拿著火把跑來,宇文楚天身形一晃,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臉上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她一定以為這都是自己的幻覺。

「大小姐!」護院總管帶著幾個護院聞聲跑過來,見她完好無損,都鬆了口氣,問道,「大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宇文楚天沒有傷害她,足見他並無惡意,為了不讓護院過分緊張,浣沙平靜地看看周圍,道:「沒什麼事,剛剛看到一隻野貓,受了點驚嚇。」

「野貓?」護院們環顧四周,哪裡還見野貓的蹤影。

「已經跑了。」

「哦。」總管鬆了口氣,恭敬勸道,「大小姐,天色這麼晚了,什麼都看不清。為了安全,您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吧。」

「好,我這就回房。你們繼續巡視吧,記得要多加小心。」

「是!」

回到房間,浣沙回想起那宇文楚天的眼神和話語,心悸猶存,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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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你一世溫柔:葉落無心作品精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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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泱泱大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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