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一)

第2章 楔子(一)

殷商之時,每逢祭神、出征、建築、問卜、下葬之重大儀式,皆以草芥之奴隸祭天,求得神明護佑。

今將伐西南之國,帝召四方諸侯,貢活人奴隸,遣使節傳令,以敬天神。

馬匹嘶鳴,竄了雲霄,烏使節抬頭看了看天色,尖著嗓子朝著府里喊道,「熙侯爺,這時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咱可就要耽擱時辰了。」

片刻后,一男子從府內施施然走了出來,正是烏使節方才所叫著的熙侯爺——慕容熙。

慕容熙一襲雪色白衣,襯得其容貌愈發俊美,也使得臉上散了幾許淡淡的笑意。

「烏使節久等了。」慕容熙拱了拱手,一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的模樣,他側了身子,道著:「烏使節先請。」

烏使節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他來這熙侯封地略算便也是一整月了,慕容熙對他不溫不熱,所說之話總著都不過寥寥幾句,這忽然公子之舉,倒是讓他惶恐不安。

烏使節笑著也側了身子,伸出手,溫聲恭敬道:「還是侯爺先請。」

如此,慕容熙便也不再說什麼了,徑直上了馬車。

一路向北行去,莫約走了小半個月,抵達王城郊外。

暫作休整,焚香沐浴。

烏使節這才與慕容熙細談祭天之事。

烏使節說:「此次出征祭天,大王甚是看重,不知熙侯爺的祭祀之物明日能否到達?」

說話間,烏使節又瞧見了慕容熙戴的發冠。

銀白中帶著淺淺的紅,細細的,像葉子,又更像是一種花,他瞧了好些時候都沒能看明白到底是何物。

慕容熙垂著眼,認認真真的瞧著平淡無奇的茶水,彷彿是要把隱藏在眸底深處的那絲殷紅印在水裡去。

「祭祀之物,今日便可抵達王城,烏使節莫要擔心。」慕容熙聲音冷冷的,卻讓人聽不出冷意,反倒是有暗暗的喜悅。

正說著,就有人來報,熙王侯祭祀之物到達驛館。

慕容熙瞭然一笑,起身看他的祭祀之物去了。

六男七女,總計十三個奴隸,穿著乾淨,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

慕容熙的目光落在了左邊第三個奴隸身上。

那是一個女孩兒,容貌清秀,即使是素衣,也遮不住她那好看的身段。

慕容熙看著她,說:「到這兒來,」他用下巴點了點最中間的位置,言語間似笑非笑,「她可是本侯為此次出征精心挑選的最好祭祀品。」

肉眼可見,最好的祭祀品渾身顫抖。

烏使節眉宇間隱隱透了幾許嗤笑,不過奴隸而已,最好的祭祀品,倒是抬舉了。

烏使節忽然憶起,這奴隸是慕容熙後來添進祭祀行列的,還未來得及有名,此乃對神坻的不敬,烏使節便問:「那日未見熙侯爺為這祭祀品賜名,今日能否賞賜一二字?」

「不必了。」慕容熙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人,說:「早已有名了,告訴烏使節。」

「侯爺賜奴名為瑤。」瑤低著頭,俯首叩地,聲音壓抑而顫抖,一字一句彷彿是從喉間擠出來的,「多謝侯爺。」

這模樣,慕容熙甚是滿意,拂袖離去,而叩首在他身後的瑤,眼淚淌濕了素衣。

瑤,是永遠無法與熙並肩的。

她一個螻蟻之人,一個奴隸,怎麼敢奢望,她……怎敢?

此次出征祭天為火祭,各方諸侯彙集於祭祀之地,百餘祭祀之物,頗為壯觀。

「殷商天佑,吾國千秋。特以活人祭天神,望神明庇佑此番出征,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祭天!」

-

「且慢。」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方才說話之人是誰。

除了雲厭熹,朝堂之上,再無女臣。

雲厭熹,北寒的巾幗女將,其宗族世代皆為北寒國的護國將領。

其麾下的雲宗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這幾年間,雲宗軍在雲厭熹的率領下,一路向南,掠奪了眾多的疆土都城。

王上甚悅。

即使此時的王上有些惱怒,也還是壓下怒火,煩躁的開口道:「那雲愛卿有何高見?」

雲厭熹作揖而道:「稟王上,此次戰役吾國未嘗不可取勝。」

「哦?」王上來了興緻,怒火也瞬間消了不少,「雲將軍詳說。」

朝堂之上,唯有雲厭熹一人徐徐而道:「此次戰役並非是吾國挑起,既然有人要借刀殺人,我們何不順手牽羊,順便再給他來個反間之計?」

雲厭熹看著王上,分明她嚴肅之極,臉上話音都沒有一絲笑意,卻讓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心頭顫了顫。

若非己用,這個女人,比雲宗軍更加萬萬不可留。

「雲將軍此計甚好。」王上問,「諸位大臣覺著如何?」

既然王上都說好,身為臣子的他們自當附和。

朝堂之事,素來雲宗軍得知消息最快。

雲厭熹一回營,副將虞橋早已等候多時。

「來得正好。」雲厭熹站在地圖前,示意虞橋也過來,她察看著地形,說:「今日朝中之事可已知曉?」

「差不多已經知道了。」虞橋從地圖上移開了視線,他看著雲厭熹,神色中隱隱透著擔憂,「將軍之計確實可行,但此法未免太過風險。」

雲厭熹向來心思縝密,今日在王上面前所言之計,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即使這般,虞橋還是有些擔心。

聞言,雲厭熹仍是那般無喜無怒,她指著一處山谷,「從這兒開始,」手指在地圖上遊走,繪出幾道路線,「各個地點埋伏,順著他們的計謀走,讓他們先嘗點甜頭。」

虞橋等著她的下文。

雲厭熹點了點一座城池,看著虞橋道:「只是我方傷亡會有些大。」

虞橋看了看雲厭熹方才所指之城。

嘉峪城,易守難攻,就算是雲宗軍也怕會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眼下雲宗軍勢力太過強悍,王上疑心太重,對雲宗軍的信任已大不如前。

此戰,乃是雲宗軍表示忠心之戰。若勝,則風光依舊,若敗,則萬劫不復。

但云宗軍禁不起此等損失。虞橋說出了心中所想。

雲厭熹沒有回答,虞橋已明白,心頭陡然涼了,道:「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你有?」雲厭熹笑了笑,看著他,聲音冷冷的,「就算是有,王上會採納嗎?」

六千將士啊,不知又有多少再也歸不了家。

既然各自心裡都明白,雲厭熹也不再說什麼了,傳了其他幾位將領過來,開始部署。

「斥候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月兒不知何時爬上了樹梢,轉眼已將近子夜。

雲厭熹道:「此次戰役不僅事關雲宗軍,更關乎吾國存亡,方才所說的諸位可都記清楚了?」

諸將領道:「都清楚了,雲將軍。」

雲厭熹看向虞橋,神色嚴肅的叮囑道:「虞副將,你一定要在攻我城之前帶著雲宗軍趕過來。」

「嗯。」虞橋點頭。

他一定會的。

雲厭熹,我一定不會讓你陷入險境的。

翌年夏,時機成熟,敵國均受重創。

北寒出兵,坐收漁翁之利。

一路攻城略池,其勢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

戰火紛飛,民不聊生。

白露前夕,雲厭熹帶軍攻至嘉峪城下。

身前,高城雲箭士兵密布,身後,五十萬大軍壓陣。

雲厭熹問著身後的隨從衛士,「虞將軍還未曾到?」

衛士道:「斥候來報,虞將軍未到。」

雲厭熹看了看遠處,少有的皺了眉頭。

「等不了他了。」雲厭熹看著嘉峪城樓上高掛的旗幟,低頭撫了劍柄,眸底寒光凌冽。

「將士們,」雲厭熹拔出劍,劍光凌凌映著盔甲寒寒,她勒緊韁繩,夾了馬,任風飛舞著戰袍,「攻下嘉峪城!」

「殺!」

刀光,劍影,飛矢。

「將軍,攻不下!」

「將軍,我方死傷慘重!」

「將軍……」

「將軍,敵軍出嘉峪城了!」

「將軍……我方有敵軍包圍的趨勢!」

「給我挺住!」血濺在雲厭熹臉上,低吼道:「雲宗軍怎麼還沒到!?」

雲厭熹揮劍擋去飛來的箭,又去擋劍,一個側身又被箭刺傷了肩。

吃痛,雲厭熹連退了幾步,又是揮劍,血花絢麗。

節節敗退。

「將軍!」忽然有士兵喊道:「虞將軍來了!!」

雲厭熹朝傳來聲音的地方看去,雲宗軍的旗幟在硝煙與戰火中分外顯眼。

虞橋帶著雲宗軍勢如破竹,終於來到雲厭熹面前。

「厭熹。」虞橋躍下馬,扶住雲厭熹,嘴角泛著淺淺的笑意。

若是往日的雲厭熹,此時定會發現虞橋的怪異,而此時的雲厭熹,身受重傷,警惕早已鬆懈了不少。

以至於虞橋用劍刺穿她的身體的時候,她都覺得難以置信。

「虞橋……」雲厭熹瞪大了眼,眼底映著唯一的一個人,她一開口,血就涌了出來,「你……」

很多的話,還沒說,都被虞橋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厭熹」給堵在了喉間。

雲厭熹看著虞橋,眼眸失了焦,而眼淚滑落了戰衣,利劍跌向了塵泥。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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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浮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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