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 生
也不知道在混沌之中過去了多久,總算是朦朦朧朧地聽到了什麼聲音。
像是從遙遠的外界傳來,經過一層一層的削弱變形,聽起來極其不真切。
可這畢竟是活物的聲音,代表他還活著,還能感覺。
這個聲音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清晰,他總算是聽清楚了。
「這怎麼回事兒,叫不醒了?嘿,醒醒。」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粗聲粗氣,還有打耳光的聲音。
「該不會死在路上了吧?你們怎麼搞的,這個月已經是第幾個了,在這麼下去我還做什麼生意!」
還是那個中年男子的聲音,發著威,帶著怒。
沈小一頭霧水,這是誰在說話?自己又在哪裡?
可惡,除了聽覺恢復之外,其餘的感知依然處於封閉狀態,他能記起的最近一件事就是奪天運失敗,被正道第一人長青子害得身解魂散。
本以為會魂飛魄散永不入輪迴,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沒死去,這屬實天之僥倖。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身體已經消解,除非是有人替他尋了一具契合自己魂魄的軀殼,借屍還魂,否則自己現在就應該是處於靈體意識的狀態。
他心裡祝禱會是前一種情況,那這樣起碼自己只是昏迷,還能有蘇醒后重掌魔教的希望。
如果是靈體,那他只能隨風飄蕩,永世只能當一隻耳朵,聽得見聲音卻做不出其他反應。
這可太凄慘了,還不如魂飛魄散來得痛快。
「怎麼、怎麼會,吸取上次教訓,這路上也沒堵他口鼻啊,不應該會憋死啊。」
一個老太婆的聲音,膽怯慌張。
「會不會是你配的葯太重了,看他瘦骨嶙峋的樣子,怕是沒扛住。」
這又是一個老頭兒的瓮聲瓮氣,試探著問。
「呔,你個老不死的怎麼不說是你下的量太重了,反來怪我葯配重了。反正是你給他喝的,真死了這禍也該你背著。」
那老太婆啐了口唾沫,反唇相譏。
那老頭子似乎還想爭辯什麼,中年男子發生打斷了兩人的鬥嘴,厲聲道:「夠了!此事容后再議,先把這小子拖出去埋了。」
眼前一亮,他興奮了起來,終於有光線了,至少視覺是可以恢復了,能看清目下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刺眼的光芒,一下就把他全身所有的感知都激活了。
疲乏和酸痛奔涌而來,瞬間就將他淹沒。
後背是冷硬的觸感,想是躺在石板上;耳里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落聲,滴滴落在心裏面,讓他覺得很踏實;空氣里散發著潮濕發霉的臭味。
意識很清醒,可是身體卻酸軟乏力,勉強睜開了一絲眼皮,朦朧中看見一男一女兩個老人朝著自己俯下身來。
「他們要埋的是我?」沈小心裡驚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但現在他是活過來了,渾身每一處毛孔都能真切感受到久違的空氣。
才活了過來,就又要被殺了?還是最慘的活埋!
沈小大腦極速運轉,尋求脫身之計。
計策是有了很多,可這具身體明顯不配合啊,是他們口中說的葯的作用還是剛佔據身體契合度不高,總之,他無法驅使四肢。
「誒,你聽見老鼠的叫聲沒有?」老頭子在問。
老太婆道:「有老鼠叫有什麼好奇怪的,沒老鼠才是怪事兒。」
老頭子搖了搖頭,指著地上的小男兒道:「可那『吱吱吱』的老鼠聲兒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老太婆低下頭側耳傾聽,果真是由細微的「吱吱吱」的聲音,自己耳力減弱不如老頭子了。
老太婆舒了口氣,道:「好了,這娃子是睡死過去了,這會兒在磨牙呢。可喜他有這習慣,否則真當屍體給埋了。」
老頭子面色一白,顫聲道:「沒、沒死?可我剛才試了氣息,明明斷氣了啊。這、這怎麼可能。」
老太婆叉腰指著小男兒道:「那就是你老不死的搞錯了,死了還怎麼磨牙,難不成是鼠妖上了身。」
老頭子點點頭苦著臉道:「我看是!咱們要遭報應了。」
一個胖乎乎,臉色紅潤的中年人跨上一步,掄圓膀子就給了老頭子一巴掌,把他扇得陀螺似得轉了幾圈,呵斥道:「報應你媽個巴子的,再胡說八道看老子不撕爛你這張嘴。」
就在這時候,沈小忽然睜開了眼睛,騰地一下就坐起身來,屋外閃過一道雷,「轟隆」一聲。
老太婆被嚇得倒退了幾句,有幾分信了老頭子的話,張口結舌問道:「你、是人是鬼?」
沈小面無表情,嘶聲道:「償命來!償命來!」伸長手臂就要去掐脖子。
中年男子又一步跨過來,彎腰給了沈小一巴掌,罵道:「好傢夥,在你爺爺面前裝死是吧。」
沈小被這一巴掌給打蒙了,半響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中年男子道:「媽的,盡耽誤事兒,把這批貨裝回籠子里去。明天要來兩個主顧,給他們收拾乾淨些。」
老頭子和老太婆唯唯諾諾道:「是!」
沈小這時候才發現,這個屋子裡面並不只有他一個人,身前身後,蜷縮著身子睡著七八個孩子,有男有女。
看也不用看了,自己肯定是奪舍了一個小孩兒的身。
「這娃子可把老頭子我給嚇得不輕,小小年紀心眼兒咋這壞!」老頭子走過來,踹了沈小几腳,彎腰想抱起他。
沈小張嘴咬住他手,疼得他哀哀叫喚,還是老婆子雷厲風行,上來就踢沈小腹部,救下老頭子。
沈小吐出一口血唾沫,在心裡咒罵:「嘿,等著吧,別看你小爺我現在身小力弱好欺負,等我恢復體力了,不把你們一個個抽筋扒皮小爺我就不叫沈小!」
「你本來就不是沈小,你是沈青!」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意識驀然出現在內心深處。
「這、這是原主人的意識?」沈小暗想,試著用精神去聯繫,可並無迴響。
試著去回憶,他知道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叫沈青,和他倒是同姓,現在是十四歲,不過因為營養不良,個頭矮小,看起來像十歲左右。
從小生活在謝家村,父親是外來的上門女婿,在謝老爺家租地生活,有一個妹妹,喚作沈小妹,比他小三歲。
大約是一天前,沈青領著妹妹一起去給田裡面勞作的沈父送飯。
在半道上碰上了一個老婦人,坐在路邊的樹下唉聲嘆氣的。
沈青心善,就跑過去問她發生什麼事情了。
老婦人說自己腳扭傷了,走不動路,家裡的老頭子還在等著她回家煮葯吃,這會兒在路上耽擱了,就怕回去人就涼了。所以才在路邊傷心。
沈青老實憨厚,自小也沒見過幾個壞人,對這老婦人說的話絲毫不起疑心。
就把裝飯菜的籃子交給沈小妹,道:「小妹,待會兒你一個人去給爹爹送飯,就說哥給婆婆幫忙去了。」
又對老婦人道:「婆婆,你看要不這樣吧,你把葯給我,我跑到你家去幫你把葯煮了餵給爺爺吃,然後再跑回來接你回去。這樣時間應該來得及,怎麼樣?」
老婦人一看奸計得售,當然滿心歡喜,拉著沈青的手道:「可好了,可好了,娃子你心地真好,菩薩會保佑你的。」
便將藥材包交給沈青,交代了住址所在,又瞧了瞧沈小妹,看她劉海齊眉小圓臉,兩眼珠子水汪汪的明亮,甚是可愛,伸手捏了捏小臉蛋,贊道:「這小妹子長得真水靈兒。」
沈青聽別人贊自己妹子,挺胸自豪道:「嘿嘿嘿,這是俺家妹子,小妹,快謝謝婆婆。」
沈小妹羞答答謝過,然後小手托著菜籃子一跳一躍朝著田裡面跑去。
老婦人催促道:「娃子啊,你也快去吧,我家老頭子的命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啊。」
沈青自覺責任重大,抱著葯就飛奔而去。
沿著小路跑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一間小茅屋,裡面果真躺著一個臉色蠟黃的老頭。
老頭聽沈青說了來由,便讓他歇會兒先喝口水。
沈青一路跑來也是渴了,謝了一聲後端起桌上的茶水就一飲而盡,味道有些怪怪的。
他沒喝過什麼茶,以為就是這個味道。
轉身走了幾步,頭重腳輕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回憶完一遍事發經過,沈小在心裡罵了一句:「真是個傻小子,被這樣拙劣的騙術給騙了。不過傻人有傻福,小爺借了你身體,自會幫你報仇雪恨,你就安心的另投他胎,下輩子機靈點兒。」
只要等自己和這具身體完全契合,憑藉著頭腦裡面那數之不盡的法訣妙招,殺幾個老頭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暫且先忍耐吧。
老頭子怕他還咬人,就用破布條子堵住了嘴。然後抱起他扔進了一個木籠子裡面,底下墊著有毯子。
籠子高有五尺,長寬相等約有三尺,能夠站直身子,但是只能蜷著睡覺。
籠子外是用一把小鎖鎖起來的,反正都是一群小孩兒,沒什麼力氣,也不擔心能會扛著籠子逃跑,更別提能破壞。
只關了他一個人進去,其餘的小孩兒還躺著,藥效還沒過,兀自昏睡。
老太婆和老頭子推門走出了房間,雨兀自下個不停,從檐邊下落下猶如珠簾玉布。
沈小叫喚了幾聲,沒人應他。不一會兒,老婆子和老頭子又回來了,手裡面提著東西。
老頭子力氣大,提了兩桶水,冒著熱氣。老婆子一手提著一個木桶,另一手抓著粗布毛巾。
把昏睡的小孩兒一個接著一個脫光衣服放在木盆子里,用粗布毛巾沾水洗乾淨身子,然後就扔進木籠子裡面關起來。
屋子裡加上他總共有六個男的,兩個女的,其中一個便是沈青的妹妹沈小妹。
老太婆替沈小妹擦身子的時候忽然恨道:「這丫頭額上怎麼有著一塊胎記,好好的一張臉蛋兒就這麼被毀了,又賣不上價格了。」
搓澡的手也更用力了。
老頭子湊過來看看,道:「興許買主不介意呢,我看這丫頭挺乖巧的,皮膚也嫩呢。嘿嘿嘿。」
老婆子用毛巾抽打老頭子不規矩的手,瞪著眼罵道:「上次讓你僥倖瞞騙過去了,這次又想故技重施?我告訴你,壞了老闆的招牌,看他怎麼收拾你!你個老不死的!」
老頭子笑道:「摸摸嘛,又不會少塊肉。」
沈小在一旁看得分明,沈小妹額上那胎記生得像是一道傷,一道劍傷。
聽得老頭子污言穢語,滿肚子的壞心思,不知怎麼的就起了一肚子火,尤其是見到老頭子伸手去觸碰沈小妹,他心裡更是難受至極。
咳滿了一口濃痰吐了過去,罵道:「老烏龜,還不過來替你爺爺洗腳呢。」
老頭子火冒三丈,準備過去揍打一頓,老婆子拉住勸道:「和他較什麼真兒,打壞了你來擔責?」
老頭子也就忍了下去,不過還是將一盆子洗澡水從沈小的木籠子上淋了下去,扔給一張毛巾。
燭火滅了,人走了。
此時是黑夜,屋外是一個殘破的小院。
沈小陷入了久違的絕望之中,這個世界,靈氣稀薄得幾乎沒有。
他深刻明白過來,作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沈小已經成為過去式,他就是那個營養不良的農家男兒,沈青。
(後面就用沈青取代沈小為主人公的代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