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葉勛有個習慣每天早上起床都會練一會兒劍,然後再去洗漱。

清晨,太陽初露鋒芒,看上去溫暖卻不刺目。晨露未乾,空氣中夾雜著潮濕和清冷的氣息,感覺很舒服。葉勛站在院中央,寶劍背在身後,他深吸一口氣,一把劍便如游龍出鞘,在空中翻飛、嘶鳴。劍鋒之快根本看不到劍影,只見寒光閃閃,劍鳴嘶吼……

一套劍耍下來,葉勛額上微微冒汗,感覺通體舒暢,卻聽得身後傳來文度的拍手聲,「好劍!好劍!」

葉勛尷尬笑笑「你能說完整了嗎?」

文度有些摸不著頭腦,「大人,好劍?」

葉勛低頭無奈笑笑。

文度突然領會到了葉勛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大人,屬下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您的劍法實在精妙!有詩云:『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非杜少陵這幾句詩無法表達您這出神入化劍法。」

葉勛莞爾一笑,「少拍馬屁!」

葉勛和文度研究了工作計劃,又看了半天公文有些累了。文度提議去街上體察一下民情,葉勛欣然應允。兩個人一身便衣走在杭州城的大街上。杭州不愧是一座歷史名城,不但氣候溫潤宜人,風景也如畫上一般美輪美奐。沉靜如碧的湖面上幾葉精緻的小舟,一座別緻的白石橋橫架於湖面,湖邊垂柳依依,遊人如織。不遠處的樓閣小謝,高矮參差,層層疊疊,紅牆綠瓦,雕欄挑檐,相映成趣。這如詩的意境,讓人很難分清身處在人間還是仙境……

他們又來到一條商家林立的街道。這條街道擁擁攘攘的儼如一個集市。街道兩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大到家私古董,小到針頭線腦,應有盡有。街道上人來人往,四處飄香,各種叫賣聲不絕於縷……

葉勛注意到行人大都衣著綾羅華服,很是講究。見此情此景,葉勛不由感嘆,「都說江南多富庶,果然名不虛傳呀!」

文度也忍不住拽起詩來,「這裡真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葉勛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笑,不無地譏諷道,「沈先生,出口成章,真是好學問呀!」

文度也不甘示弱地還擊道,「葉大人,這是羨慕在下?『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是羨慕不來的。」

葉勛看了看他,知道他有一天會變得跟小虎一樣油嘴滑舌,但沒想到變得這麼快。「笑話!一身酸腐氣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文度只是笑笑,沒做理會。他和葉勛翻看著小攤上的商品,文度對葉勛說「大人,浙江每年稅收在全國都名列前茅,這些小販商家都有一份功勞的。」

「別說,你一個錦衣衛的觀政知道的還不少呢?」

「關心朝政,心繫天下,是我們讀書人的職責所在。大人,您知道在杭州您最應該考察哪個行業嗎?它可是這些商家中的稅收大戶?」

葉勛想了想說,「酒樓茶社?」

文度搖搖頭,「這個行業在杭州非常的繁榮昌盛,可以說門庭若市,火爆至極。連咱們先祖也都在江南督建了十四摟大力發展這個行業。」

葉勛還是一頭霧水,「絲綢布藝?」

「我說的是商家行業,不是產業。嗯……」文度做了個嬌羞的動作,「桃葉團扇,掩面回眸,琵琶弦上說相思……」

「青樓?!文度你學壞了!淫詩浪詞張口就來啊?真是有辱斯文!難怪不得皇上重用!」葉勛白了他一眼假嗔道。

「大人,您誤會了。您知道這個行業每年要向國家納多少稅銀嗎?您在杭州的政績考核還得靠她們呢?」文度連忙解釋道。

「你的意思她們如果生意不好,我還得幫她們拉客去唄?告訴你誰愛考察誰去!我們家家教甚嚴,只要踏進那種地方立刻打斷腿。」

「大人,真是凜然正氣呀!」文度豎起大拇指,假意恭維他道。

葉勛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靜止在那裡。「文度,你聞到什麼味道了嗎?」

文度使勁吸了吸鼻子,「沒有啊?什麼味道?飯館里飄出的飯菜香?您是不是餓了?」

「不是。從踏入杭州的地界我就總是聞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芳香。說不出是什麼香味,特別好聞。現在越來越清晰了。」葉勛開始吸著鼻子到處尋找,「這香味的來源就在附近……」

「什麼香味?我怎麼沒聞到?」文度有點被葉勛搞糊塗了。「大人,咱們還是干點正事吧?」

葉勛拉著文度在人群中穿梭,突然葉勛不動了,怔怔的盯著前方。一個人與他擦肩而過,葉勛可以確定那香味就是從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他連忙扭過頭來,一個美麗的面孔在他面前快速劃過。他轉過身,拉著文度慢慢地跟在那人身後……

文度一臉茫然,「幹嗎?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是她!是她!」葉勛像中了邪。

「是誰?是誰?」文度原地站住問他。

葉勛拽他沒拽動,只得停下來跟他說,「那個香味就是從那位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快,我們跟著她。」

文度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姑娘,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我真沒想到您是這種人?您看上人家就明說,什麼香味?我怎麼沒聞到?」

「真的,文度。我沒騙你。我連人家姑娘的臉都沒看清,怎麼我就看上人家了?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就是因為我能聞到,你聞不到我才覺得更神奇。」葉勛一臉真誠地說。

文度半信半疑,「真的有這麼神奇的事兒?要不咱們快走兩步看看那姑娘長什麼樣?」

「不太好吧?」葉勛有點不好意思。

「你跟在人家身後就好了?」說著,文度扯著葉勛衣襟加快步伐,超越了那個姑娘,然後他們故意裝著有事停下,看著那姑娘從他們面前經過。葉勛心跳加劇,整個身體都在戰慄,他看到那個姑娘笑靨如花的和身邊丫鬟模樣的人說笑著,是那麼美好,似乎周身散發著溫暖的光環。人走遠了,葉勛還在那發獃……

文度一個人嘟囔著,「是挺好看的,但也沒有美到驚為天人的地步。穿衣做派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看了一眼失神的葉勛,「有那麼誇張嗎?」

「我想,我的姻緣到了。」葉勛嘴角上翹笑道。

「啊?你的姻緣?這有點草率了吧?」文度見葉勛扭頭走了,連忙追上去,「怎麼?不跟著她了?」

「我們兩個大男人跟著人家姑娘合適嗎?」葉勛眼中閃動笑意道,「我相信,我們有緣分還會再相見的。」

「你才知道不合適呀?」文度跟了葉勛一會兒,抬頭看前面有一個茶社便說,「大人,我口渴了,咱們去茶社喝點茶歇一下吧?」

葉勛看了看茶社大氣華麗的門臉有些猶豫,「在這喝茶一定不便宜。你能堅持一會嗎?咱們再往前逛逛就回家喝。」

文度很無奈,他的這位主家真是摳門到家了,喝茶能有幾個錢?他斜睨著葉勛慷慨地說,「我請!」

一聽文度請客,葉勛便很爽快地進去了。

茶館的小二很熱情地迎接他倆,兩個人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文度問小二,「貴店有什麼好茶,給我們介紹一下。」

小二滿面笑容堆笑地說,「聽兩位客官口音是外地來的貴客。本店茶葉雖應有盡有,但二位貴客初來杭州,當然應該先嘗一下我們當地的西湖龍井了?」

「那就來一壺龍井,挑好的上!」文度很乾脆地說。

「好咧,客官稍等。一壺上好的龍井~~」小二拖長聲音道。

葉勛有些崇拜地望著文度笑道,「大爺,出手闊綽!真豪氣呀!」

「大人吃茶都得我請,就不慚愧嗎?」文度望著他問道。

「為什麼要慚愧?是我說口渴要進來喝茶的嗎?是我逼你請的嗎?是我要點這麼好的茶嗎?我本粗陋,喝白水和好茶都是一個味,不像你那麼講究。再說,你就一個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像我這點俸祿得養一大家子人。」葉勛笑道。

這時,小二端茶上來了,「兩位客官慢用。」

文度先給葉勛倒了一杯,「大人請喝茶。話說,小虎回京城了,也沒人給我們做飯。偌大的院子只有咱們倆,要不今天的飯也在外面解決吧?」

葉勛嚇了一跳,連連搖頭,「不行!你請喝了茶,就想讓我請吃飯?想都別想!我可沒錢!咱倆回去蒸點米吃就得了。兩個大男人一湊合就過去了。」

「你會蒸米?」文度問。

葉勛搖搖頭,「不會。你也不會?」

文度使勁點點頭。

葉勛想了想說,「要不,咱們就買幾個饅頭回去吃。」

文度無奈地笑笑,「大人,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何至於窘迫至此?」

葉勛輕嘆一聲,「文度,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呀?你能體會到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滋味嗎?我真是怕了。我永遠也忘不了父親跟著我挨餓時的情景。我發誓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會讓我父親好吃好喝,安度晚年。」

文度點點頭,「大人是個好兒子呀!」他突然想到了剛才路上的情景便問,「論理說,大人這個年紀孩子都應該有了,為何至今沒有娶親呢?」文度覺得葉勛剛才怪異的舉動也許是因為單身太久的緣故。

葉勛眨眨眼睛,不明白文度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便如實回答道,「婚姻大事不都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我家這種情況也沒人給我張羅。另外,不知你在京城聽說過嗎?反正坊間已經傳遍了,就是皇上要給我賜婚。」

「沒有。我來京不過一兩年,又不怎麼外出。不知皇上給您和哪位官家小姐賜婚?」

葉勛面露難色,「都說是皇上最喜歡的婧琳公主。」

「啊?大人以後就是駙馬爺了?這段婚姻可為金玉良緣!真不得了!」文度又驚又喜。

「什麼金玉良緣?皇上是跟我提過一嘴,但後來就沒信了。他們都說是不捨得婧琳公主,想在他身邊多留幾年。弄得跟真的似的,京城都沒有媒婆給我提親,都把我兒子給耽誤了。」

文度低頭笑笑,「大人既是皇上內定駙馬的人選,誰敢給您提親。您就再等等吧。」

「可問題是……我不想,也不能娶公主!」

文度很是驚訝,「為什麼呀?這可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氣呀?」

「說實話,我還真不稀罕什麼駙馬。我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就想像大多數人一樣和自己未來的夫人同甘共苦、共度一生。她對我知冷知熱,我也會好好愛她疼她。可是娶了公主就不一樣了……」葉勛搖搖頭,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

「哈哈…有什麼不一樣?我覺得最大的不一樣就是,娶了公主您就不用吃苦了,從此過上無憂無慮,吃香的喝辣的生活。」文度打趣道。

「那我不成吃軟飯的了?我葉勛錚錚男兒才不靠女人呢!家裡有個公主得天天供著,規矩大了去了,還像個家樣嗎?我們家的祖宗已經夠多了。我不能讓自己永遠也翻不了身吧?再說,婧琳從小就跟在我屁股後面,我一直把他當成妹妹。我們倆怎麼可能呀?反正我不同意!我要找一個……有感覺的。」說著,葉勛嘴角彎動,勾出一絲笑意。

「有感覺的?剛才那姑娘?您了解人家嗎?說不定她早已許配人家了。」

「所以,之後就要靠我們的緣分了。」

「還有,您如果真無意娶公主,可得早早跟皇上說呀!別打亂了皇上的籌劃,給自己遭致禍端。」

「這事皇上根本沒有明說。我怎麼去說?我能直接找皇上說我不想娶公主嗎?皇上不得氣瘋了,娶公主?你也配?不要自作多情、白日做夢了!回家照照鏡子去吧!再說,自古公主不愁嫁。婧琳是公主,又深受皇上寵愛,怎會覓不到一個合適的夫君呢?」

「大人雖說的不無道理,但我認為您最好還是找機會暗示一下皇上。畢竟天威不可測呀!」

葉勛點點頭,又轉念問文度道,「你也不小了,定下親事了嗎?」

「前兩年家裡給我找了個說是門當戶對的姑娘,整天催著我回去把親事辦了。就像大人說的,我也不想拿我一生的幸福做賭注,連面都沒見過怎麼白頭到老呢?我給推了。我不在乎什麼門第、出身,就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文度有些害羞地抿嘴笑笑。

「可心的?談何容易?」

「是不容易。那我也不會像大人一樣滿大街地追人家姑娘。」

「文度!你是不是打算拿這事取笑我一天啊?我……可不是什麼登徒之輩。不單你不信,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香味那麼清晰真切,讓我不得不相信世上有緣分一事。唉,真的是太神奇了……」葉勛正說著,卻發現文度抬頭看向一處發獃。「看什麼呢?聽我說話呢嗎?」

「我想,我的姻緣也來了。」文度喃喃地說。

葉勛也朝文度看的方向望去。只見對面二樓,一個一襲白紗裙的美麗女子正扶欄遠眺。女子長發披肩,未施粉黛。杏眼粉腮、微微蹙眉,似有說不出的躊躇、感傷,讓我見猶憐。一陣風吹過,撩起她的烏髮和飄飄衣袂,宛如仙女下凡般……

葉勛也不由讚歎,「哇,真的好美呀!」

「人道,自古江南多靈秀,果然不假。想必只有這人傑地靈的地方才會生出這等姿容出眾的佳人吧?」文度有些激動地說。

那位女子好像感覺到有人看她,低頭對葉勛和文度微笑點了一下頭,便翩然轉身退回屋裡。葉勛也向她點頭還禮。

文度似乎有些意猶未盡,「怎麼走了?」

葉勛看了看對面的門頭「『望春閣』?文度,看來你的姻緣還未到,這女子應該不是良配。」

文度也看到了那塊招牌,臉上不禁掠過一絲失望,但仍嘴硬道,「我說過我不在乎出身的。古往今來,這種風月場所也不乏剛烈脫塵的奇女子。」

葉勛嗤之以鼻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虛偽。我就不信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她娶回家?那些風流才子騙騙人家感情倒是有的,真正娶回家得又有幾個?誰願意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放棄自己的前途,還要被逐出族譜?」

文度沒有了剛才的豪氣,蔫蔫地說,「大人喝好了嗎?喝好了咱們就回去吧?明天您的幾個頂頭上司布政使、按察使和巡撫要召見您。咱們回去好好看看各縣數據,以便明天應答。」

「我認為那些數據看不看兩可,我也不知道數據的來源和真實性。有時間得下去親自去查問。」

「那是以後的事兒了。您一點不看,總不能明天一問三不知吧。您剛上任要給上司留個好印象。」

「行吧。我們再去前面的商家問問他們的經營情況再回去。」

「那走吧。」文度站起來要往外走。

葉勛望著那壺龍井有些躊躇,「這茶真的挺好喝的。我覺得還可以再沖泡幾次,要不咱們……」

文度窘得不行,連忙拉他胳膊往外走,「快別在這丟人了!趕緊走!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自古沒聽說過茶水還有打包的!」臨走時,文度又回頭看了看,「望春閣」那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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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家法之義海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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