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歌謠
望著化成鬼物的天兵,殿內登時一片死寂。靜的,連故意都是負累。
「喂?諸位仙友倒是說句話啊,陛下不出,難道我等就要在此死等到底嗎?」
說話的,便是之前推天兵送死的那位。貌雖無奇,言辭則是極其誅心。
他這話一落,登時有如熱油鍋里忽的加了一瓢冷水,全炸了。
眾仙或抱拳,或拱手,三三兩兩,擠擠挨挨,拽拉拖扯的交頭接耳。
這真是長悲勝過簡訊,秋風肅殺了人心。
「唉……咱們苦守積雲殿實無他用,陛下倘有心挂念蒼生,又何須咱們在此苦候?」
「是啊,再等有什麼用?還不如,各回各家,早散了的好。」
「對對對,散了散了……」
天不佑他們,自然萬事萬物,以護己為先。
這有人一開頭,就會有無數人跟風。此是人的劣根,仙亦不能免俗。
緊接著,就有人道:「諸位仙友,我那洞府遙遙,尚有弱兒妻女在等。
此回,恕在下失陪了。」
眨眼間,似一道流光飛出結界,與鬼物纏纏鬥斗,漸行漸遠。
見此光景,實如人心陰暗處撕開了缺口。
本該是齊心戮力的眾人,瞬間垮作了散沙。
與此同時,結界難擋鬼物凶戾,終被攻破一角,入得殿內,它們逮著修為低的仙者,便是三五一群分食殆盡。
而有修為高的,早就駕起祥雲,返回洞府靈地。
不管怎樣,回了自己的地盤,保命的本事總要多兩番。
也有弱者開始抱團,但稍一落單或力弱的,便會被鬼物拖去分食。
這期間,尤已化作高階鬼物的天兵為最。
分食之中,十人他獨佔三人。
至此,天宮與煉獄別無二致。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一個分崩離析的蒼生。
哀哀慘絕之氣助長了鬼物的凶威,而鬼物更彰顯百鬼煉獄圖的魔威蕩蕩。
眾仙死的死,奔的奔,逃的逃,卻沒有誰發現,之前說話的那位仙人哪裡去了。
其實,細究始末眾仙誰也不識得他。
只是天危之際,無人去細想,皆是抱著自己不認識,定是其他仙友的同修。
受人一言,激發入心,誰還管得了誰?
縱有個別察覺到異樣的,亦是難以回天。
遂嘆道:「罷了罷了,天時如此,我等也且戰且退吧……」
「好友說的極是,人心昏眛,救不了啊,救不了……」
而某處,挑事的那名仙人忽然倒地,一縷青煙慢慢的自其心口竄出。
漸漸的匯聚成一個人形,旋身剎那,竟是久不見的純良人——千彥無葉。
純良人揚手抖了抖袍子,整了整衣冠。取一把翠竹傘緩緩撐開,抬眼望著末世般天宮,眉目可見盎然喜色。
薄唇輕勾如許,眼波將溢未溢:「鬧吧,鬧得越熱鬧才越好。
不枉費本公子,辛苦一場。」
這天下終究是寂寥,呵……
倏然,純良人的身行不知何故忽的隱沒虛空,漣漪過後,點息不存。
又過了須臾,竟是嚲柳趕至此處,被鬼物擾的煩不勝煩的他,偏又不敢擊殺。
可是他跑了好幾處也沒有找到百里無霜,鬼知道這廝跑哪裡去了?
無奈,落霄九雲的仙使大人還等他去救。
自己這奉命請人,都快把自己也搭進去了。也得虧一路遇到的鬼物,不是太高階的,不然誰先死還不一定。
覷眼如今的天宮,滿腹的牢騷登時胎死腹中。
「唉……」
長嘆一聲,多少唏噓盡在其中。
忽的,他眼尖,瞧得有一抹人影自前面閃過。
好傢夥,可算讓他遇到了個把活人。二話不說將人截下,嚇得人小姑娘瑟瑟發抖。
看他比看鬼物,還要恐懼三分。
嚲柳無奈,搔著鬢角道:「可有瞧見醫聖在何處?」
那小仙子見問的百里無霜,才不覺間鬆了口氣。
捂著胸口,眸光微微低斂的瞥了一眼嚲柳,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好……好像去了百花林。」
「百花林?」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去採花?
「嗯,將軍若無他事,我我可以先走么?」說罷,欲哭無淚的覷了覷滿天飄蕩的鬼物。
特么的這哪裡是鬼物,魔物都沒這麼兇悍。
天知道,這樣都是個什麼鬼……
「去吧去吧,自己小心點。」嚲柳斂眉轉身,又取道前往百花林。
不管百里無霜是為何去的,總會他不用像只無頭蒼蠅的瞎撞。
有目標的尋找,自然事半功倍。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進入百花林,就見百里無霜頂著一張生人勿近的棺材臉走了出來。
頓時,急忙上前迎道:「醫聖大人,您可讓嚲某好找?」
百里無霜怒眉橫挑:「找爺幹嘛?又是誰死了?」
沒看他心情欠佳嗎?你嚲柳的眼力見而都讓狗吃啦?
嚲柳面色一僵,旋即恢復如常,道:「沒有誰死,是陛下派嚲某前來請大人為仙使診治。
懇請大人,撥冗相見。」
「……帶路。」百里無霜瞪了一眼嚲柳,滿臉的不快。
看啥都不順眼,見啥都想懟。
腳步一頓,面色倏然沉沉:「那老道怎會突然要人救?」
「嗨……這不是司祭元君惹出的禍事嘛,不過這都說來話長。
路上嚲某給您慢慢解釋,話說……」
百里無霜聽后,面色愈寒。
一張俊容這回是真的臉罩寒霜了,他說是哪路的混賬,攪出的潑天禍事。害他跟蹤竊.聽,差點被人發現。
合著源頭出在這裡……
「怎怎麼啦,大人?」嚲柳小心的睇了眼百里無霜,講良心,他還是很怵這廝的喜怒無常。
說翻臉就翻臉,六月的天都不及其變臉來的快。
嘴毒的也和一條毒蛇暗暗對著你流哈喇子一樣,想想都是脊背發涼。
百里無霜瞥向他處,再行間卻是沒有再開口。而是一路上見著鬼物就擊殺,壓根就不管後果。
嚲柳見狀,想攔又不敢攔。又吃不准他心裡想的什麼,只能跟在其後面,時不時的擦擦脖頸上的冷汗。
好在百里無霜路上並未多做耽擱,只是斬殺了些許擋路的鬼物,一行下來也算順利。
甫照面,天帝即揮手讓嚲柳在外等候。
「臣告退。」嚲柳行了禮,即暗暗的轉身吁了口氣。請個龜毛醫聖,真他么累。
待其退到落霄九雲之外后,百里無霜才不情不願的睃眼天帝:「我們之間的約定,你可還記得?」
天帝頷首:「記得。」
「爺助你保住狐素素的命,而你允諾爺的救治規矩。」
「是。」若不是為了素素,你我也不會有為君為臣的一天。
更不會是君不君,臣不臣的怪君臣。
「可惜狐素素命短,你既求爺,而爺又答應了你。
所以爺留下來給你家當大夫,對不對?」
「沒錯。」天帝答這話時,眼角止不住的抽了抽。
說的這麼好聽,你怎麼不再扯的荒誕些?當人看不出你對素鶴的執念嗎?
百里無霜眉眼一冷,只作沒看見,接著道:「依例,要爺診治可以,但須往千綺峰叩山。
如此,爺方會出手。
但事無絕對,所以爺很大方的給了你一次額外的機會。
是也不是?」
天帝長吁一口氣,看了看百里無霜,才道:「是,一命還一命,從此路兩清。」
「那你可是想清楚了,這些年,你要做什麼,爺可都是依了你。
包括你讓爺為天後特製的芙蓉玉雪丹,還有……」
不待百里無霜說完,天帝當即截下話頭:「救他,從此,此間任你去留。」
「就這麼簡單?」白賾,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天帝心口一窒,氣血翻湧。轉身打開書架后的暗室,幽幽燈火下,之前乍看無恙的米芔,已是色如金紙。
一息命弦,隨時都有折斷的可能。
餘光瞥向百里無霜:「救他,朕還素鶴自由。」
百里無霜靠著書架砸著嘴皮子,懶懶散散的笑了笑:「口說無憑。」
「暫待。」旋即,天帝折身而之書案前,取一道空白御旨,提筆急書。
寥寥數字,沒要了他的命,卻也要了他一隻手。
此時此刻,素鶴若脫離天宮,不亞於天宮自損一臂。使得本就傾危的局勢,愈發顯得脆弱。
然他要救米芔,就必須有取捨。
二者之間只能擇其一……
「拿好它,可以救人了嗎?」天帝俯身撐著書案,忽的掌風輕掃,御旨騰騰飛到百里無霜跟前。
百里無霜好整以暇的取過御旨,再打開細細查閱,確定沒有問題才施施然的放入袖帶中。
「沒問題。」說著,人已跨步踏入暗室。
天帝撐在書案,良久不語。一瞬之間,有太多的念頭滑過腦海。有的甚至他還沒來得及反正,念頭就已經消失了。
最終,他頹然的倒在座上,不悲不喜的看向暗室的入口。
那一刻,可謂是心頭百味俱雜。他這一生,有風光得意過。也有年少枝頭下的美好,更有那不畏一切去掙扎過,抗爭過。
再到後來,自己甘心套上層層枷鎖。
這一生,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無奈這段婚姻非他想要的。孩子,也一樣。
但這段友情,他卻是極用心對待的。
只因,世人皆不解他,不看好他時。唯有此人,是何時都理解他的,也是懂他的。
是以,他竟連進去看的勇氣都沒有。他怕,如同當年的素素,等來的又是一場失望。
眸光微微轉動,瞟向外間,近若無聲的哼唱起了,兒時的歌謠。
那時,他不解其意。
而今,方是真正的明了。天命的榮耀,亦是天賜的毒藥。
受其光輝,也受其所累。
「三王的榮耀,傀儡的毒藥。
你問我妙不妙,世間男兒都想要。
妙不妙,不知道。
回家還把阿爹輕輕叫,阿爹阿爹莫要笑。
我已為王,為何多煩惱?
阿爹說,好伢子,莫回頭。
傀儡一生無自由,情無有,義難求。
傀儡一生無自由……無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