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離開
再細數原本被凍的了無生機的戚婆婆等人,卻隨著風雪再度飄落,驟然返陽。
彼此之間,你看我,我看你,俱是如夢裡走過一遭。
褐衣婦人道:「婆婆,我們這是又回到人間了嗎?」
她只記得忽來一陣奇寒,此身便茫茫無所覺,魂魄渺渺間也不知飄向了何方。
又陡然聞得一聲嬰孩笑語,眼前卻似天光乍明,眾人又回到了熟悉的人世。
瞅著鍋中結冰的水,冷了的灶台,無不在告訴她們,種種奇異皆為真。
戚婆婆攬著丫丫在懷裡,悄聲安撫。這孩子許是小小年紀看的生死太多,即便自己往陰曹走了一遭也不曾哭鬧。
靜的,只是將腦袋埋在她懷中。
「且不管這些,你們先將柴火點起,鍋燒熱,我出去看看。」說著,鬆開了懷裡的丫丫,把人交給褐衣婦人。
自己則是打開柴門,頂著呼嘯的風雪,一步一個腳印蹣行至院內,抱著胳膊,攏著衣袖小跑至滴水檐下。
跺著腳,哈著氣:「龍姑娘,小哥兒,令妹可還安好?」
話雖如此問,然人老成精。猛然間的天地異象,其實她心底多少也猜到了幾分。
只不過,有些事不挑不明,她還是要問過才能安心。
到底,那也是一對兒的可憐人。
龍雪剛把孩子遞給龍三,乍聞得戚婆婆之聲,亦是眉宇間一片詫異。
那是她親自探查過的,已死之人如今再度重返。不禁側目看著小傢伙,這便是你的能為嗎?
斂了斂雜思,睇著門口道:「勞婆婆受累,小妹母子均安。
天寒地凍,煩請大家顧好自身為先。」
「嘿嘿嘿,平安便好,平安便好。談什麼累不累的,貧婦這就告訴她們去,省的她們掛心。」
戚婆婆怔了片刻,隨機低低而笑。
然後轉身,又迎著風雪回到廚房。剛進門,就被幾人圍了個結實。
黃衫婦人急道:「如何?」
「是啊,婆婆您快說吧。」藍裙婦人略是靦腆的笑了笑,眉宇間卻同是一抹憂色。
丫丫從褐衣婦人懷裡掙出,拽著戚婆婆的袖口輕搖:「小弟弟生了嗎?」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頓了下又道:「咱們上次那野雞是不是還剩了一半?」
褐衣婦人笑嘻嘻的道:「剩著呢,雖然黎小哥兒叫咱們全做了吃,沒有他會去逮。
可是啊,咱都是過來人。都知道這女人生完孩子最是虛的,這般好物件當然得留著。
我這就去拿來,燉個湯給三姑娘補一補。」
「去吧去吧。」戚婆婆也樂呵呵的道,可算是大家都還活著。
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呢?
龍雪抬手收了水鏡,廚房裡的一幕幕皆入她們眼帘。
覷了眼仍未醒來的龍竺,對龍三道:「不給他取個名字嗎?」
龍三懷抱那小小的一團,心中霎時百感交集,說不清愛恨,道不明恩仇。
然凡此種種,與他終究是無辜的。
遂低低的道:「風雪連天蔽日月,就叫他……無月,白無月。」
「你……」龍雪倏的抬頭,隨父姓,是要將他送歸么?
「大哥。」龍三繞過龍雪的話,喚著不遠處的人。
再見他,一切恍如隔世一般,真實的好似環境,那麼飄渺。
黎波立時上前幾步,怕她仰頭看著自己累,索性屈膝蹲下:「我在。」
「我有一事兒托你完成,還請大哥成全。」
「何事?」
「事關二哥,你附耳過來。」
「好。」黎波雖有疑惑,但還是依言而作。
須臾,龍三交代完畢。黎波難掩心中驚詫,道:「為何是我?」
「大哥難道忘了,當日白骨淵的血衣,可是你在保管的?」
「是如此沒錯,可這與救小黑有何關係?」
他還是不明,一件染血的衣物而已,怎就可以救的性命?
「你只管把它交給二哥,他自會明了。」有些事,她終究不想把他們拖太深。
剩下的路,要償的債,便由她自己默默走完就好。
至少,人世最後的回眸他們還是安好的,足矣!
「好,我這就去。你好生休養,等大哥回來。」忽的,他的心頭也湧起了一絲道不明的不安。
遂將那句等他回來,咬的格外重。
龍三抬眸,婉轉一笑:「好,只是凡勞大哥,將他送回該去的地方。」
說罷,將白無月遞給了他。
這……黎波看著小傢伙,一雙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不兩難。
見黎波不動,龍三垂眸道:「他終是天家人,回到該回的地方,遠比跟著我朝不保夕的強。」
況且,我的日子不多了……
不足以伴他歲月,共其成長。回去,終歸還有父。不會落得,父母俱無。
「也罷,你說的亦在理。然此一別,日後不知何時才可相逢,你不留點念想給他嗎?」黎波接過白無月,垂眸看了一眼。
登時不勝唏噓,甫經出世,便要與母分離,怎不叫人痛心。
「大哥說笑了,我身無長物,何來念想予他。
不若趁著未有他人發現,將他早早送離。」龍三笑著催促道。
「唉……」
黎波不再多言,遂抱著白無月旋即沒入虛空,悄然奔向丹峰碧竹。
待其走後,龍雪道:「眼下沒有他人,可以和阿姐講實話了么?
你是不是……」
「阿姐,我見到我娘了。」龍三頭一歪,目光撇向窗口。
一窗之隔,卻是擋住了視線所及。
「……」
聞言,龍雪驚的汗毛根根立起。念竹身亡多年,一身玉骨還在父王手中攥著。她何來的相見?
「我昏迷的這段時間,看到的。」
「是因她,所以你遲遲不願醒來嗎?」
「是,也不是。阿姐,你幫我把頭髮挽起來可好?」
「好,你想挽個什麼樣式的?」
「就挽阿姐第一次幫我挽的吧,我喜歡它。」
那時,所有都是歲月靜好。你不曾墮魔,我不曾改變。
「傻瓜……」
龍雪鼻尖微酸,起身將她扶至桌旁坐下。
取來木梳,一梳一梳將她的白髮梳好,然後再挽起。
「阿姐受累,幫我把這身衣服換了可好?」
低眸一瞧,裙擺上都是產子時的污穢。要去見他了,她該換一身乾淨點的。
免得,失禮了……
「稍待。」
揚手取來一套素白的衣裙,替她除去舊衣后小心換上。
她不說,同樣裝著心事的人如何不知她這是在交待身後之事。
從支走黎波,送走無月。再到眼下,她將他們的去路都做了安排。
只是,說好了與你風雨共擔。阿姐,豈容你輕易推開?
等穿戴好后,龍三還似個小兒女般的問道:「我好看嗎?」
「好看。」
「既然好看,阿姐為何要哭呢?」乾枯彎曲的手指,輕輕拭去其淚痕。
然輕則輕矣,依舊刮的人肌膚生疼。
「沒有,眼睛里進沙子了。」龍雪別過頭,兩手胡亂的抹去眼淚。
可惜,傷心決了堤,又如何止的住……
這番容顏蓋因自己才會如此,每看一眼便痛深一分。
叫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悔?
「阿姐,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這樣很可愛?」一點謊也不會藏,全無當初穩重。
龍雪沒好氣的道:「沒有。」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拿她尋開心?
龍三緩步上前,小心的抱住了眼前的人:「阿姐,告訴二姐。我把你,還給她了。
以後,再也不會和她爭了。
把你拐走,讓她難過,是我對不住她。」
「說什麼傻話……」
倏然,不待龍雪把話講完。龍三忽的出手制住了她的要穴,使其無法動彈,亦不能言語。
而龍雪亦是沒料到,自己千防萬防,龍三竟還有法子突破她的防禦,進而得手。
霎時急催魔元,欲強行衝破掣肘。
龍三鬆開龍雪,肅整衣衫拜別道:「保重。」
然後側首回眸道:「十……九叔,我們走吧。」
到了,她也沒有當面喚他一聲爹。與其甫相逢,便要失去?
倒不如,還是原來模樣。
「嗯。」龍竺爭眸,隨著龍三踏離屋內。
錯身的剎那,龍雪心海內變得天翻地覆。
登時愈加心急,偏又此時福至心靈的想起多寶珊瑚林刻的十四。
一念猶如狂風席捲,吹得她幾欲傾倒。
多寶珊瑚,十四,十九叔?
忽然,她明了了。
因為,這個傻丫頭終是放不下那個人啊。
明知不可為,卻偏還要去做。
她可知,一旦她踏出這扇門要面對的,是怎樣的驚濤巨浪?
而龍三出得屋內,即為龍雪布下結界:「阿姐毋須擔憂,只待我出了人間,阿姐的功體自會全復。」
復對身旁的龍竺道:「我們走吧。」
龍竺頷首,默然隨行。
然行無數丈,尚未達至院門口時。殺氣,陡然襲向兩人。
只見龍竺袍袖微翻,直將那股殺氣登時絞碎。
隨即,寒聲道:「出來吧,藏藏掩掩終不過宵小所為。」
霎時,虛空微愰漣漪輕盪。但見狐天音一襲赤紅裊裊,飄然而現。
「是你?」龍三凝眉而視。
「沒錯,許久不見,本宮對你可甚是想念。」狐天音眼眸微橫,觸及龍三,心情登時愉悅的無以復加。
龍竺沉眸:「殀殀,你先走。」
龍三卻是搖頭,對其道:「十九叔請先行一步,我隨後便至。」
「這……」狐天音並非易與之輩,吾怎能放心。
「十九叔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娘么?」
「阿竹?」
「娘的玉骨還在龍熬手上,十九叔不妨問其討要。」
「此事當真?」一聽事關念竹,龍竺的氣息陡然一轉。
「千真萬確。」
「好,你切莫耽擱。」說罷,縱起雲頭,眨眼無蹤。
待確定其遠走後,龍三才施施然的看向狐天音:「我們之間,也是該算一算了。」
狐天音豈能見得龍三這般挑釁,頃刻努目橫眉:「哼,將死之人也配誇口?」
又寒聲道:「冷芸,將人帶上來。本宮今兒倒要看看,雪天里的螞蚱如何蹦噠?」
話音一落,即見冷芸一劍架在戚婆婆頸子上,押著祖孫倆從拐角走了出來。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