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緣起桃林.恨當年
龍三坐在窗欞下,向外張望了數次。清冷依舊的冷宮,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說「那人」要考教她的功課,所以,今天不能來看自己。
龍三知道「那人」是誰?但她並不想與「那人」有太多的牽扯。
龍雪沒來,飛飛也沒來,閑極無聊的她,只得再次溜出了冷宮。
撿了一些好看的魚骨,又從老蚌嘴裡,摳到了一顆紫色珍珠。她想著用來給龍雪打個墜子,應是極好的。
又瞧見遠處的珊瑚林長得甚是喜人,便想折一枝回去練字。
畢竟,龍雪給的毛筆,她實在是用不來。
軟軟的,也不知龍雪平時是怎麼做到的?可以用它寫出一手極好看的字,而她,只能用珊瑚枝在地上寫畫。
手腳並用的爬到了高處,費了一把子力氣才折下一枝合心的,還險些從上面摔下來。
龍三哈了一口氣,用袖子擦拭著珊瑚枝,還好,沒有弄花。
收拾收拾準備回去,才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情急之下,一腳踢在旁邊的珊瑚樹上。
登時,珊瑚樹爆發出耀眼的紅芒。
出於本能,她用手遮住了眼睛,待她放下時,眼前珊瑚林已然換了天地。
入目的草長鶯飛,三月的桃花恰似細雨紛飛。
微風輕拂,捲起千堆粉雪。
除去遠處的流水蟬鳴,更青峰入雲,林間霧氣氤氳。
倏然,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好看嗎?」
她呆愣愣的回了一聲:「好看。」
男子淺笑安然,聲音說不出的好聽。初見他,她竟雙手局促的不知該如何安放。
只知傻傻的,看著他,回答他。
半響,她回過神。
即強硬又心虛的為自己解釋道:「那個……我迷路了,不是……故意闖入貴地的。
要是?要是叨擾了你,我可以馬上就走的。
真的,不騙你。」
龍三信誓旦旦的舉起手中的珊瑚枝保證,發現不對勁,立刻換了另一隻手舉著。
低垂的眼帘,睫毛輕輕的顫動。
偷偷瞥了一眼男子,前提是你得告訴我回去的路在哪裡?這句話,龍三藏在心裡沒敢說。
「噗……」
男子低頭輕笑,他自然清楚,這丫頭是誤闖的。
他親手布下的流光幻影陣,若非他親啟。
哪路神仙來了,也是白搭。
是以,他也很好奇,會是何人打破了他這萬年的孤寂,遂特地前來一會。
只是,他不曾想,這個人會是記憶中的那個她。
「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谷中難得來客,一時心喜罷了。」
「哦……」
她摸著自己微燙的臉頰,差點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你叫什麼名字?」
他伸手,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花。
「我?我叫龍三。」
她喜歡男子的笑容,好似春風吹過暖陽。又和風細雨,無聲滋潤著大地。
彼時,她才明白書中說的溫潤如玉,究竟是怎樣的風華無雙。
也從此,一生,繞不開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人。
「那……你為什麼叫龍三?」
他的指尖似乎有些戰慄,卻眨眼恢復如初。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然後不甚在意的告訴他。
「我有兩個姐姐,她們都有名字,但是我沒有。
聽說,我那親娘不討喜,我也不惹人愛。
所以,我那親爹便抹了我的存在。
不過,沒關係,我給自己取名叫——龍三。」
「那人」不待見自己,自己也不見得多待見他。
沒有他,這千年的時光她不都熬過來了嗎?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龍三抬頭,反問著他。
男子笑的愈發的溫潤,氣質無暇。
「我……姓狐,叫十四。」
「嗯?這麼巧?你那親爹?他也不喜你嗎?」
「是啊,他……也不怎麼喜我。」
狐十四也不惱她的無理,像他們這種不被承認的孩子,的確是沒有資格擁有名字的。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不怕,以後我陪著你。」
龍三沒羞沒臊的拍著胸口毛遂自薦,渾然不覺一個女孩子家說這話,有多唐突。
狐十四卻欣然應下:「好。」
就這一剎那,心底的某根弦,似是被什麼觸動了。
讓他枯寂了萬年的心,開始緩緩的跳動,慢而有力。
「咕……咕……」某人的,不爭氣的響了。
狐十四看著龍三,登時啞然失笑。
「笑什麼笑?我餓了,我要回去,你告訴我回去的路吧?」
龍三臊的臉頰通紅,生生把任性硬是講成了撒嬌。
「好,我不笑了。
你莫要生氣,我帶你去填飽它可好?」笑意倏止,狐十四假模假樣的咳了兩聲。
「真的?」
「自然。」
「那……就一會兒。」多了不行,她還得回去練字的。
「好。」
「那還不趕緊的?你……這裡,有什麼好吃的?」
「有些許點心瓜果,還有一小壇自釀的桃花酒,你可要一試?」
要,太要了。
她一直都想知道酒什麼滋味?可是,龍雪不讓。
美其名曰,小孩子喝酒,不好。
可是,她都一千多歲了。雖然,在龍族,她還是一條小龍。
換做凡人計算,也就十五左右。
但是書上不都說,凡人這個年齡已經嫁娶了嗎?
她記得,嫁娶,應該是大人的事。
也就是說,她今天喝一點點,應該是……可以的。
於是,龍三笑嘻嘻的跟著狐十四走向桃林深處……
而龍雪,則在龍王的書房,應付《通平錄》的考教。
《通平錄》講述了四海的歷代興衰史,對每代在位的龍王亦有以史為鏡正衣冠之效。
龍王選擇考教此書,其意也是不言而喻。
這個長女,雖不貼心,但更得他的看重。
自從當年賜死念竹,丟棄龍三之後。
他和龍母便千年來再無所出,偌大的東海算上龍三,也只得三個女子,沒有半個男嗣。
其他三海,則是結瓜一樣兒子生了一個又一個。
若非龍雪爭氣,只怕他這四海之首早已被壓的抬不起頭。
而這一切都是那對母女的錯,尤其是她的母親。
那時,他赴西海之宴。
酒過三巡,在宴席上遇見了前來幫忙的念竹,見其明眸善睞姿色動人,便想著要如何與其一晌貪歡。
遂向西海龍王索要念竹,西海龍王一見他甚是堅持,也不好推諉。
便詢問念竹是否願去東海,怎知念竹雖是侍女,然性子很烈。
非但沒答應西海龍王,反而聲色俱厲的指責他。
這讓一向有求必應的他如何能忍?不但打傷了念竹,還強行將她帶會東海並要了她。
事後,念竹連夜逃出了東海龍宮,落得渺無音訊。
卻在一段時間后,念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因而在取葯墮胎之際泄了行蹤。
這期間,他得知念竹想過各種法子除去腹中的血肉。直到這孩子,就像是認定了她。
最後,念竹的心才軟了,想著一個人把這孩子生下來再養大,以後有個依靠也是好的。
然而,素來與自己恩愛兩不疑的龍母又怎能容忍自己的背叛。
雖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卻日日將他拒在門外。
他自知理虧,覺得對不住髮妻。遂發下狠誓,要用念竹的生死討她的歡心。
此後,龍母才肯見他,卻不肯讓自己靠近其身。
於是,為了博佳人一笑,他下令緝拿念竹。
但此時念竹已聞迅逃走,蹤跡飄忽。龍母卻不死心,非要兩人做個了斷。
再到後來,念竹是被找到了,卻已是臨盆在即。
這時候的他動了惻隱之情,期盼著念竹腹中是個男胎。
卻不知另一個女人的害怕,她擔憂著,若是日後念竹母憑子貴,這東海哪裡還有她們母女的安身所在?
待到生產之時,念竹難產。
龍母遲遲不鬆口,他也不願為了念竹惹惱髮妻。
他要得只是她腹中的孩子,況且,這孩子不一定是男胎。
只是,他沒想到念竹會為了這個孩子發了狠,情願拿命去換。
情願將孩子的命還給老天,也要給這孩子一個出世的機會。
念竹做到了,他也做到了。
孩子生下來,侍女說是個公主時,儘是一刻的功夫,他命侍衛從念竹懷裡奪過孩子,又讓侍衛即刻丟棄到冷宮。
緊接著,他親手賜死她。
念竹沒有反抗,她坦然的赴了死。
臨死前,清冽的眸子沒有太多的恨,唇角微微翹起,他覺得這個女人到死都看不起自己。
心中更是惱恨其母女,念竹死後被丟去餵了魚蟹。
而冷宮中的龍三,他更是從未回去找過。
他很清楚,冷宮中有一條垂垂暮年的老龍,已然瘋魔多年。
龍三進去后,他堅信龍三不會有活下的可能。
對外粉飾太平,對內殺人滅口。
對待這個一心護著龍三的大女兒,卻告訴她龍三死了。
龍雪苦尋無果后,也只能信了自己的話。
自此後,龍三和其母便成了東海的禁忌。
久了,就再也沒有人提起。
慢慢的,這段往事也就淹沒的潮起潮落里。
他和龍母還是恩愛夫妻,蒹葭殿還是蒹葭殿。
外有龍雪爭氣,內有龍雨貼心。
這些年,倒也覺得自己過得還算春風得意。
而午夜夢回,他從不覺得……欠了誰。
辰時時分,龍雪的《通平錄》考教完畢。欲離去時,卻迎來了天宮的聖旨。
東南三百里乾旱,龍雪需在午時前一刻去發雨,待得酉時方能雨歇。
手捧聖旨,龍雪踱步思量。如此往返,今日怕是不能去冷宮探望龍三。
也不知?自己不在,她會不會偷懶?
會不會,想念自己?
將聖旨交還龍王放妥,轉身離開。
卻耳聞,龍王叮囑道:「切記!雨水有分寸,不可多,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