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邊陲小城
方縣坐落於華北邊陲,氣候溫潤,四季分明。
這一年的夏末、秋初,張櫟畢業回到了方縣老家,來到了自己高中階段時曾經的母校——方縣二中。
方縣二中在方縣的教育史上曾經輝煌過,培養出過多位高考狀元,高考成績也曾無比閃耀、熠熠生輝過。
然而,隨著方縣一中的快速雄起,方縣二中在教育界的地位早已經一落千丈,猶如一位年邁的英雄,任憑胸中豪情萬丈,身體早已經沒有了與天下爭雄的實力,每年除了招收一些成績差到冰點的學生以外,還會作為一個反面教材出現在形形色色的家長口中,「看!再不好好讀書,你就要到二中去啦!!!」
這種情況,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方縣人,張櫟如何不知,只是這次招聘考試,自己明明……,張櫟閉上眼睛,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當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一直以來都是張櫟心中的夢想。這夢想,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至今仍在張櫟的胸中跳動。
只是,這火苗怎麼會竄到方縣二中?這老天真是會和自己開玩笑!
張櫟臉色顯得頗為苦惱,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已經寫好的介紹信,專用稿紙最上方抬頭位置赫然印有「方縣政府」四個鮮紅大字,像是一面勝利的旌旗在風中得意的招搖,張櫟望著介紹信,目光顯得極為深邃,猶如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如果憑藉這封介紹信,張櫟自然可以在方縣二中一路順風順水,但是張櫟並不打算這麼做。他寧願效仿三國時的「鳳雛」龐統,憑藉自己的德行才幹被人認可。
張櫟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決絕,他望著手中洋洋洒洒寫滿字的介紹信,兩根修長的手指捏緊信紙的一角。
「嘶!」
一陣刺耳的撕碎聲,先前還得意洋洋的介紹信被無情的撕成了兩半。
本想繼續將介紹信撕的粉碎,但在介紹信一分為二的時候張櫟心中突生懊悔,倒不是捨不得介紹信能帶給自己的紅利,而是,教育局老局長慈祥的面容忽然浮現在了眼前。介紹信怎麼說也是老局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縣委政府求來的,目的嘛,自然很明確,就是希望這份介紹信能留住自己,老局長也是用心良苦。
張櫟怔忡了半刻,將兩半碎紙又摺疊好收進了外衣口袋。
調整了幾個呼吸,張櫟邁開步子,踏入了這所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園,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張櫟說不清,雖然他在腦海中無數次的想象過這個問題。
學校領導列隊歡迎,自己目光柔和的掃視著眾人,微微點頭的同時輕揮右手,笑著說,「何必這麼隆重呢?我自己進來就可以了嘛,諸位領導實在是太過客氣了。」
張櫟晃晃腦袋,覺得此情此景還是太過虛假。
穿過不鏽鋼管焊接而成的校門,一望翠綠的草皮綿延不絕、無休無止的印入張櫟的眼帘,幾株雄壯的銀杏並排在道路一側挺立,「方縣二中」四個大字蒼勁有力的盤在剛剛粉刷過的教學樓外牆,張櫟眼中一片葳蕤,仿若置身童話。
雖然沒有領導熱切的迎接,但是這如畫的美景依舊使張櫟如痴如醉,張櫟抬頭望了望斜掛在半空的驕陽和湛藍天空中浮漂的朵朵白雲,彷彿自己身處於無邊無際的茫茫草原,再有一匹駿馬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馳騁在廣闊的天地間……
一股涼風從背後襲來。
張櫟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胯下駿馬飛馳,耳邊的山風呼嘯而過,張櫟不時揮舞著馬鞭,放聲高歌,「藍藍地天空……」
「站住!」
一聲略顯年邁的訓斥將張櫟驚醒,背後的涼風也在訓斥聲中戛然而止。
一片毛骨悚然過後,張櫟轉過了身,一名身穿安保制服的大爺正在瞪著虎目怒視著自己,原來剛才吹過的,不是山風,而是大爺的……
「大……」
張櫟的爺字還沒出口,就被身披制服的大爺搶過了話頭,大爺一臉肅穆不減,「你是哪個年級的!遲到了你還有理了!?橫衝直撞,這年頭學生的素質真是……」
大爺彷彿有無盡的怨氣,但是當他抱怨到關鍵點的時候,他卻十分明顯的收斂了起來,後面的話竟然含糊帶過,讓人根本聽不真切。
張櫟想不清楚剛才還髮指呲裂的大爺,為什麼突然變的心有餘悸。但是當大爺抖動披在肩上的制服時,張櫟瞟到大爺的脖後頸處好像有幾道抓痕和一團黑色的淤青。
張櫟怔了一怔,彷彿懂了些什麼……
「楞在那裡幹什麼!?怎麼,你還想打我不成!?」大爺說著向後退了半步,右手微抬護在胸前,滿臉慍色,眼神中似乎充滿了警戒。
張櫟一臉窘迫,完全搞不懂大爺這到底是幾個意思,正想出良言解釋一番,恰巧這時,往這邊徐徐走來一男一女。
「郭子明,這怎麼回事?」
「哎呦!這不是南宮主任嗎!」
大爺臉色飛變,先前滿臉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飽滿的低眉順眼模樣,可即便如此,大爺在南宮的眼中仍如空氣一般存在。
直接被無視的大爺並不生氣,布滿滄桑的老臉仍舊擺出此生最美的笑靨,只是護在胸前防禦的雙手片刻未曾鬆懈。
南宮從上到下掃視著張櫟,猜不透對方的身份,心中沒底,但就在他兀自揣摩對方身份的同時,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側明眸皓齒的女友白百惠此時已是萬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原本紅潤的臉蛋,不知因何緣由竟變的煞白。
張櫟的嘴唇,動了動,但到底,沒有說出一個字。曾經心心念念的人,曾經為之輾轉反側的人,曾經朝思暮想的人,居然在這樣一個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的清晨,相遇於校園魁梧的梧桐樹下。
她是幸福的,身側那頗為斯文的男子始終緊握著她的手足以證明這一切。張櫟眼神顯得空洞又茫然,他緊咬著牙齒不讓自己在此刻失態。否則,今天挺直胸脯跨進方縣二中的他,會成為全世界的笑柄。張櫟這樣想著,手不經意間捏緊成拳。
近在咫尺的白百惠,神情同樣顯得異樣,她將臉龐微微扭向一側,如柳葉般的彎眉始終微蹙,一聲像是有意識般的深呼吸,使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
所有這一切,身為方縣二中高一年級部主任的南宮劍完全沒有察覺,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男子身上,看這男子穿著打扮頗為講究,絕不像是一個平頭老百姓,但對方渾身上下又散發著讓人難以無視的書生意氣,南宮劍憑藉著自己多年察言觀色的能力揣測著,但心中始終不落底。
「你是……?」
南宮劍問的很謹慎,微微蕩漾著笑意的臉龐既顯得禮貌又讓人不覺得那麼的獻媚,這中間尺度拿捏之精準讓人側目。
張櫟用自己此刻能夠達到的最大程度的鎮靜如實告訴對方自己的來意。對面南宮劍聽聞張櫟只是一個還未入職的新教師時,臉色便無絲毫隱瞞的冷了下來,甚至連一絲客套的微笑他都懶的擺,他如冰霜一般,重又恢復了他高高在上的神情,眼神睥睨,雙手自然的背在了身後。
「嗯……」
南宮劍點著頭,他對這種新教師入職的事情顯然沒有過多的興趣和耐性,他抽出右手隨意的擺了擺,「去吧去吧……」神情顯得頗為不耐。
神情高傲如斯的南宮劍,並有引起張櫟過多的注意,他現在全部的心緒都已經被昔日魂牽夢縈的白百惠攪亂了。更何況,現在自己只是剛踏入校園的一名青年教師,甚至,在沒有報到成功之前自己還算不上教師,就算南宮劍看待自己如一隻螞蟻,又能如何。
張櫟轉身離開,離開的一剎那,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白百惠,雖然他並不准備這麼做,但白百惠就如磁鐵一般的吸引著他的目光。懷著好奇的心緒,張櫟將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白百惠右手的無名指處。
這一次,南宮劍看在眼裡,他回頭看向白百惠,瞬間就察覺到了白百惠神情的異樣,他是何等聰明,腦海中電光火石般的就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這個猜測讓南宮劍渾身上下每一處的毛孔都感到恐懼、顫慄。
他故作鎮定,柔情的撫了撫白百惠烏黑的長發,「百惠,是不是不舒服?」
「哦,沒,沒有。」
白百惠暗罵自己是個笨蛋,結結巴巴的回答本身就是出賣自己心情的鐵證,她輕輕咬了咬牙齒,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恢復了鎮定。
這電光火石間的表情變化沒能逃過南宮劍銳利的眼睛,他就像是一條隱藏在陰影里的毒蛇,犀利的眼睛注視著陽光下的一切。不過,南宮劍並沒有拆穿百惠,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隨後,幽深的眼神死死的盯著張櫟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