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跪安吧
頭疼，
太頭疼了。
「道長，這事一兩句話說不清，等我睡一覺，明天再詳談。」
「......」
心煩意亂，
頭重腳輕，
趙明突然有種在猝死邊緣掙扎的無力感。
一進門，他便倒在了床上，腦海中天旋地轉，意識模糊一片。
......
冷，
好冷！
趙明下意識揉搓雙臂，手心覆蓋下的皮膚冰涼徹骨，摩擦生出的熱量遠遠不足以禦寒，但是他還是不想醒，萬般無奈下，只好閉眼四處摸索，習慣性地尋找毛毯。
手指所過之處，儘是刺骨的涼意，彷彿伸進一片冰沙之中。
這是...
趙明倏然睜開眼，立馬爬起來，警覺地四處巡探。
然而，目之所及，儘是白茫茫一片，天雲山水渾然一體，霧凇沆碭，人鳥絕跡。
幻境！
趙明心下一沉，頓時明白過來，有人在跟他們玩黃雀在後的把戲！
冷風肆虐，成片成片的積雪打著璇兒四處碎散，拳頭大的雪團飛過來盪過去，似乎隨時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腳下傳來冰塊破裂之音，很脆，響徹蒼茫天地。
趙明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一葉小舟之內。舟身碰撞著堅冰，盪起漾漾清波。積雪散盡，露出一大片水面，遠遠地，還能看到長堤的痕迹。
環顧四周，冰花一片，瀰漫天際。
若不是身處未知之境，趙明肯定會感嘆一聲，好大好大的湖啊！
但是現在，
他感嘆不出來。
尤其是形勢愈加惡劣，兩隻迎風起舞的細長雪人還不斷逼近的情況下，趙明更加沒有閒情逸緻。
「熊熊烈火！」
焰火迎風見長，蔓延成一片火海，轉瞬吞沒兩隻雪人！
親眼看到雪人萎縮消溶，趙明才輕舒一口氣。
水火不相容，火多水干，正好克制住屬性是水的雪人。
「出來見見吧，別躲著了。」
趙明對著湖面喊了一聲，等了好久，也不見回應。
嗯？
沒有人么？
趙明眉頭緊皺，難道這個幻境專門為自己而設，意在困死自己？
這個時候，小舟兩側分別出現兩隻雪人，扭動著腰肢翩翩飛來，別說，還真有一番風味。
但是趙明不是憐香惜玉之人，沒等她們扭動兩步便引動雷霆烈火，將四隻雪人轟成了渣渣。
這個時候，小舟停下晃動。
蒼茫天地瞬間陷入沉寂。
雪，下得更大了。
越來越多的雪人從天而降，如提線木偶般瘋狂地撲來。
趙明大喝一聲，祭出滔天烈焰。
萬千雪兵陷入汪洋火海，掙扎著融化成雪水。
大火散盡，湖面再無一片雪花，水如鏡面，倒映著無盡素白。
趙明擺擺手，頗有些志得意滿。也是，一人殺萬敵並大獲全勝，此等成就，誰人能比？
嘚瑟罷，趙明便陷入另一個窘境，怎麼出去啊？
難道要在這裡困一輩子么？
思及此，趙明想到了那本【幻境引訣】，不知道裡面有沒有破除幻境的方法？
念頭一動，引訣凝結而出，落在趙明手上。
陰間的東西就是便於存儲，沒用的時候化成一縷白煙藏在體內，等用到在召喚出來，省時省力，還不佔地方。
懷著期待的心情，趙明翻開第一頁。
嗯？
眸光落在上面的時候，趙明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是小篆？
連忙往後翻了幾頁，
依舊是小篆。
跳著翻到最後，趙明深吸一口氣，然後合上了書。
閉上眼，很想罵一句媽賣批。
特么的，
還沒譯文！！！
「咕嚕——」
水聲響起，小舟輕輕晃動一下。
趙明臉色很難看，循聲瞪眼瞅過去。
一隻融化了半邊身子的雪人瑟瑟發抖地趴在小舟邊，一隻手扶著舟沿，一隻腳掛在舟尾，還保持著向上爬的姿勢。
趙明蹲在它面前，目露探究之色，這貨到底想幹啥？
雪人扯起半邊嘴唇笑了笑，縮著脖子，慢慢向上爬，一邊爬一邊觀察趙明的神色。
終於，它奮進全力，滾落舟內。
面帶微笑，盯著趙明，一步步後退。
然後，
蹲下身，
撿起了橫在小舟內的船槳。
一隻手撐著，
慢慢地...向前划。
趙明愕然，這是玩得哪一出？
雪人看著他，用半顆頷首示意，躬著腰，指指湖中心的位置。
那裡，隱約有一點涼亭的輪廓。
這意境，
好生熟悉！
趙明想起了初中語文學過的一篇文言文，疑惑道，「是湖心亭么？」
雪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半邊臉還掛在熱情的微笑，但是樣貌卻慘不忍睹。
「咳咳...」趙明這下總算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問道，「你們剛才是來接我的？」
雪人當即露出委屈的微笑，焦黑的鼻子上下聳動，顯然激動得不輕。
終於不用挨打鳥——
嗚嗚嗚——
「那你們怎麼不說一下？我還以為你們是來打我的呢！」
雪人表情一滯，內心簡直要咆哮，
我們倒是想說話啊！！！
你特么給我們機會了么？？？
看到雪人默默轉過身，一聲不吭地悶頭划槳，趙明自覺討了個沒趣。
既已聲明來意，雪人也不再故意賣好了。
獨立小舟，欣賞水天一色，趙明不禁感嘆，「好大好大的湖啊！」
雪人：「......」
寒風鼓吹，吹皴了水面，吹亂了頭髮，趙明打了個寒戰，低聲道，「也好冷好冷啊...」
站在小舟一側的雪人看了他一眼，背過去的半邊嘴角掛著詭笑，慢慢放緩了划船速度。
嚶嚶嚶——
凍死你！！！
俺要替俺們兄弟姐們們出氣，
嚶嚶嚶——
「阿嚏——」
趙明眼冒金星地坐在小舟里，忽然發現，這小舟不動了。
雪人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卻帶著兩人在原地打轉。
「嘿？」
趙明頓時無名火起，這是蓄意報復啊！
小樣，敢跟我耍滑頭，看老子怎麼整你。
對著雪人背影，趙明突然暴喝一聲，
「熊熊烈火！」
「撲通！」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雪人如離弦之箭，頃刻遠遁幾十米！
拉開一段安全距離后，雪人從水裡露出半顆腦袋，偷摸著觀察小舟上的情況。
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打火，雪人慢慢把脖子部分也露了出來，以便觀察全景。
這時候，趙明抱著一簇小火苗，正優哉游哉地站在小舟欣賞風景，看到雪人後，他揚揚手裡的火，
「太冷了，烤烤火，一起不？」
雪人：「......」
趙明蹲在船頭烤火，沒什麼心情賞山賞水，自然不再裝逼，顯得安靜了許多。雪人坐在船尾，手腳並用划槳，行速也快了許多。
剩下半路時間，兩人相處的倒是和樂。
等小舟靠岸的時候，雪人露出半邊微笑，然後沉入湖底，等待下一次風雪重生。趙明站在涼亭走廊，對著模糊的身影揮手告別。
兩人隔著水鏡相視一笑，恩仇就此泯滅。
湖心亭是一處木結構的涼亭，琉璃瓦頂，檐牙高啄，挺立於湖中央。
遠遠地，趙明就看到一白髮老者跪坐中央，穿著一件厚厚的皮衣，身邊有一隻銅爐，裡面燒著滾燙的酒水。
「來了？」
「來了。」
「來了就過來坐坐吧。」
老者背對趙明，面朝湖面而坐，跟趙明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回頭。
趙明手裡揣著一團火，只是慢慢靠近一些，並沒有走得太近。但是，他的眸光卻落在了老者膝蓋下面的毛氈上。
「怎麼，怕我？」
「任誰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幻境都會有所防範的吧？」
「哦？你確定這是幻境，不是夢境？」
老者側過身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夢裡，我不會這麼冷。」趙明忍不住地打了個噴嚏，「能把那條毛氈借我用用么？」
「不行啊，老寒腿，受不了涼。」老者搖搖頭，一副我想借你但實在不能借你的表情。
趙明：「......」
「不過，我倒是可以借你一杯酒暖暖身子。對了，你知道酒和水的區別么？」
「知道，水是純凈物，酒是混合物。」
老者聞言，握著銅爐把柄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少頃，他搖搖頭，倒出一杯酒，
「我們說的不是一個範疇，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這話我聽過，但我不認可。」
「哦？」
「你換夏天試試，酒喝多了怎麼樣我不知道，水喝多了只會尿急，根本不會降溫。」
「......」
重重嘆了一口氣，老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嘖嘖嘴道，「算了，看你也不像個懂酒的，還是別喝了吧。」
趙明撇撇嘴，心說，就是給我我也不見得要呢！
「雖說你對酒一竅不通，但對幻術還是有些天賦的。」
「怎麼看出來我有天賦了？」
「你一眼就能識別幻境和夢境的區別，這一點，甩開那群庸俗之徒至少兩條街。」老者伸出兩根手指，悵然道，「我在這裡等了幾百年，一共才等到五個獨具慧眼之人。剩下的，呵，儘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誤以為是夢境就不入流了么？」
「那當然，幻術才是王道，夢術都是異端！」
老者一臉傲嬌，搞得趙明很想問問他是甜黨還是咸黨。
但是，趙明忍住了。
因為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你把我弄這裡來幹什麼？」
「看雪啊！」
「......」
「哦，還有一件事，你殺了一個我很看好的後生，還搶走我了我送他的引訣，本來是打算替他報仇，討回那本舊書的，但是現在看來，不必了。」
「因為我識破了幻境？」
「嗯吶，說明咱們有緣吶！」
「可是，你看好的後生蓄意殺人呢，如果無人阻止，可能還會殺更多人。你不覺得，你擇人的標準有點問題么？」
「凡成大事者，手上無不沾血。」老者高深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道，「你現在不用糾結這個，以後自會明白。
書呢，我已經送你了，跪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