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以死明志
呂不韋正式遞交了辭呈,嬴政隨後下旨,封羋啟為丞相,隗狀為御史大夫,魏繚為國尉,又封李斯為客卿,晉陞桓齮和王翦為上將軍。
退朝之後,呂不韋回到家中,如釋重負,心中煩惱一掃而光。正在暗暗得意之時,馮愚來了。
「丞相!在下有一同鄉,名叫蕭何,為人忠厚,暗藏智慧,是個可造之才,一樣仰慕丞相大名,故而求在下引薦!」馮愚對呂不韋道。
「從今往後,莫要再叫丞相了,老夫已經下野!」呂不韋道。
「丞相┄┄這是何時的事?」
「今日的事!」
「這┄┄這是為何?」
「老夫老了,不中用了,讓他去投別人吧!」呂不韋隨口道。
馮愚一聽,心想那也沒辦法了,要怪只怪你蕭何運氣不好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丞相下野了你才來。
昌平君羋啟沒想到嬴政會讓他做大秦丞相,心中有些不解,更有些不安,於是獨自去見了華陽夫人。
「嘿嘿!你以為他是讓位與你?我大秦國比他呂不韋精明的人能有幾個?」華陽夫人冷冷道。
「這事姐姐怎麼看?」
「他不離開,這滿城的風言風語能止得住嗎?」
「原來姐姐傳此謠言,就是這個目的啊?」
華陽夫人不答,只搖了搖頭,隨後嘆息一聲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姐姐還看出什麼了?」
「父親在側,兒子做事就會束手束腳,他呂不韋走了,嬴政才是真正的王,在朝在野,左右不過他父子之間的事!所謂旁觀者清,他呂不韋人是走了,眼睛不還盯著嗎?甚至朝野上下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既然如此,何不讓魏繚為相?魏繚之才,不在愚弟之下,隗狀也深得他父子信任啊?」
「嘿嘿,你還算有自知之明!成蛟之事,你我就是殺頭都夠了,可他呂不韋始終不肯動我羋姓外戚,你道為何?」
「愚弟不知,還請姐姐賜教!」
「自宣太后以來,我大秦就一直存在三股勢力,一為嬴姓宗親,二為羋姓外戚,三為外客能臣。嬴政雖是姓嬴,實為外客之首,早晚是要回復他本來面目的,因此呂氏父子十分看重我羋姓這一股勢力!呂不韋一走,嬴政必放開手腳,征戰天下,天下不久將歸於一統,到他搖身一變之時,外客勢力必將更加強大,再加上我羋姓的支持,嬴姓宗室子弟也只能吃個啞巴虧,敢怒而不敢言了!」
「原來如此,還是姐姐看得透徹!」
「哀家與他呂不韋鬥了幾次,一次也沒能贏他,豈能再看不透他?」
「昔日之事,只因姐姐顧及我等!聽姐姐這麼一說,於我羋姓一族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本覺得,這嬴姓的江山有我羋姓一份,今日想來,我羋姓始終是外人,江山姓嬴姓呂,總不是姓羋,除非我楚國王室能得天下!我一生無子,視子楚為親生,卻沒料到他竟死於非命!不管子楚是誰害死的,他呂不韋總脫不了干係,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姐姐意欲何為?」
「姐姐什麼也不幹,什麼也幹不了!」
羋啟一聽,覺得她言不由衷,但又覺得此時的她的確什麼也幹不了,不再追問,坐了片刻就走了。
呂不韋準備遷往洛邑之前,突然想起了一隻盒子,於是趕緊去了咸陽宮,將它翻了出來,命人交給了嬴政。
嬴政打開盒子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欲取天下,先取九鼎;欲治天下,必廢秦法。嬴政看著字跡,想了想,命人叫來了李斯。
「李斯,什麼是『無為而治』,你解釋給寡人聽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司其職,各安天命;民無為而官無獄,官無為因民不犯科,這就是無為而治的狀態。」
「原來是這樣,解釋得很好!」
「稟大王,這並非微臣的解釋,而是我師弟韓非所釋!」
「韓非?我聽說過這個人,原來他是你師弟!」
「微臣與非同日拜在荀子門下,只因斯長兩歲,故而忝為師兄。非有大才,斯有所不及,大王若能得師弟輔佐,天下可安!」
「如何才能實現無為而治?韓非有說過嗎?」
「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有這個答案!」李斯搖了搖頭道。
「既然他是你師弟,你去將他請來咸陽,寡人想見見他!」
「昔日老丞相曾有意邀請韓非入秦,但韓非是韓王室貴族,對韓國還存有一線希望,故而拒絕了老丞相!如果微臣再去請他,他來不來,微臣沒有把握!」
「我看過他的文章,文章寫得不錯,與你相比,他的文章重理論,而你重實踐!實踐著重當下,理論著眼未來,不分高下!」
「師父他老人家曾經和老丞相戲言,得斯可治天下,得非可安天下,治在當下,安在長久,可見師弟要勝斯一籌!」
嬴政搖了搖頭,來回走了幾步道:
「我只是想請韓非來做公子扶蘇的老師!」
「扶蘇公子才三歲,未及學年,大王不必著急!」李斯笑笑道。
「三歲不小了,寡人三歲已經能讀能背了!」
「大王是天生英才,五百年也不出一個啊!」
「韓國不能長久,若是韓非來秦,或能幸免於難!」嬴政暗示李斯道。
「臣下明白了,大王愛惜公子,也是愛惜人才!」李斯揖道。
公元前236年,從韓國來的水工鄭國在關中修好了一條長達數百里的長渠,嬴政聞后大喜,將其命名為「鄭國渠」。鄭國渠的完工,使得多旱無雨的關中農田再不畏旱災,進一步充實了秦國的國力。呂不韋為秦國,為兒子嬴政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在他離開之前,秦國又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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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三十萬兵馬。
公元前236年春,趙王派李牧攻打燕國,嬴政聞后覺得機會來了,便派桓齮和王翦等人奔赴太行山攻打趙國的閼於、鄴城、安陽等地。王翦拿下了閼於,桓齮拿下了安陽,兵逼邯鄲,趙王聞后急派李牧南下。
李牧南下和桓齮、楊端和鏖戰之際,嬴政命王翦直插北方,攻打趙國北方的雁門、雲中一帶。趙國南北同時收到攻擊,李牧無法分身,趙王自然以保住邯鄲為要,只能讓李牧留在邯鄲抵抗桓齮等人。
數月之後,王翦大軍拿下了雲中,將趙軍趕到了雁門關以南,至此嬴政得了整個河套地區,將趙國北方的糧倉和馬房全部給端了。李牧擊退了桓齮等人,保住了邯鄲,但趙國的實力被大大削弱,自此根本無力再和秦國一戰。
公元前235年上元,咸陽城中一片歡騰,秦人成了戰國七雄中最歡樂的子民。戍時過後,天空中一連劃過幾顆彗星,引得人心惶惶。就在人們歡慶佳節,載歌載舞之時,幾個孩子傳唱著一首童謠,唱得尤其歡樂。孩子們邊跳邊唱道: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某父不亡,蜚聞不止;二十年後,天下皆輸。悲兮、哀兮!天下皆輸!」
孩子們唱歌之際,有一人站在街市中央對人說道:
「三年之前,在下也是在這裡,在同一個時間,看見了一顆掃帚星降臨,後來就有了長信侯嫪毐之亂!前番只有一顆,如今三顆連現,這是老天在警告我秦人啊!」
「難道我秦國又要有人謀反了?」一人疑道。
「嘿嘿!是謀反還是篡國,又有誰說得清呢?」那人說完指著孩子們道: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
眾人一聽,「某父」顯然暗指仲父呂不韋,「天下皆輸」換個說法就是天下無嬴,意思是說天下姓嬴的人都要死光了。
當晚,童謠就傳到了嬴姓宗室子第耳中,他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童謠很快傳到了嬴政耳中,又傳到了洛邑,不出一月,幾乎傳遍了天下。正在這個時候,一名嬴姓子弟狀告水工鄭國,告他通敵,說他是韓國的姦細,修建鄭國渠乃是韓國的「疲秦之策」。
呂不韋在的時候,嬴姓宗親一派就要求驅逐外客,嬴政一親政,驅逐外客,重用嬴姓宗室子弟的呼聲更高。鄭國之事一出,加上咸陽城中出現的童謠,嬴姓宗親一派心中的憤懣和憋屈就可想而知了,而身份存疑的嬴政,此時已經壓不住嬴姓宗親一派了!宗室子弟們越鬧越厲害,嬴政找來了魏繚、隗狀和李斯三人,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大秦自商鞅以來,國力日盛,全仗外客入秦,若是沒有外客,就沒有今天的大秦了,大王不可驅逐外客!」李斯道。
「驅逐外客,只不過是個借口!」魏繚道。
「唉┄┄」隗狀搖頭嘆道。他知道魏繚話只說了一半,他也不敢直言,只得嘆了口氣。
嬴政一聽,心中的存疑似乎得到了證實,於是對魏繚道:
「先生但說無妨!」
「仲父在時,宗室子弟就開始議論外客,仲父乃外客之首,議論外客,矛頭就是指向仲父;仲父走了,宗室子弟又開始議論紛紛,表面上說的是外客,實際上矛頭指向了大王!無人敢犯聖顏,他們也只能提出驅逐外客之舉了!」魏繚言下之意,現在的大王,乃是外客之首,而非嬴姓一派。
隗狀和李斯一聽,都想:這話也只有你敢說了!嬴政聽得明白,皺了皺眉道:
「如此說來,他們是誠心跟寡人作對了?」
「也不是這麼回事!微臣覺得,此番謠言,針對的還是仲父,而非大王!」魏繚道。
「先生此言怎講?」嬴政疑道。
「臣原本覺得宗室子弟驅逐外客,只為權勢;但仔細一想,如今嬴姓子弟之中,有能力的皆已身居高位,沒本事的不思進取,也已衣食無憂,就是有幾個奮進之輩,亦可憑軍功累積,而非大王刻意擢升;所以微臣認為,宗室子弟要求驅逐外客,應有更深的緣由!昔日咸陽城中謠言四起,但仲父下野之後,謠言慢慢就平息了下去。如果微臣所料不錯,應是有人施行借刀殺人之計!」魏繚道。
「借刀殺人?請先生細細說來!」嬴政道。
「因臣心中有所懷疑,故而一連幾日便服出行。臣在一茶肆中聽到有人說,此人說話很小心,但微臣還是聽見了,他說他從臨淄來到咸陽,一路聽見有人議論:只需大王親手殺了仲父,流言不攻自破┄┄」魏繚尚未說完,嬴政氣道:
「荒唐!荒唐之極!」
「大王息怒,且聽微臣說完!如今大王銳意東出,驅逐外客,大秦元氣大傷,東出受阻,故而大王必不會同意,而嬴姓宗室子弟也不會善罷甘休,如此一來,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所以微臣認為,有人藉機放出謠言,又指明方向和方法,顯然是針對仲父而為!」
「既然有人心存不軌,那就將此人揪出來,梟首示眾,以解寡人之恨!」嬴政怒道。
「謠言四起,一時間難以查明根源,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大王細查!」魏繚道。
「此謠言和那女閭有關嗎?」嬴政問道。
「似乎無關!」魏繚答道。
「李斯!你去給寡人查,查出來一個殺一個!」嬴政怒道。
李斯尚未作答,魏繚道:「大王!微臣有一計,或可解此難局!」
「先生快講!」嬴政急道。
「大王可假意下旨,將仲父流放蜀地!臣親自去見李昱,讓他好生侍奉仲父;蜀地偏遠,仲父到了蜀地,外人也難以得知真相!」魏繚道。
「不可!不可!仲父有功於大秦,豈能蒙此不白之冤!」嬴政道。
「大王!仲父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王,是大王能否早日成為天下之王!」魏繚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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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行,宗室之人要鬧,就讓他們鬧去吧!」嬴政搖手道。
「大王!今時不同往日,大王沒有降罪鄭國,宗室子弟本就心中不服,更兼天降災星,推波助瀾,此事若無結果,怕是人心難平啊!」隗狀道。
「大王,國尉之言,也不無道理,還望大王三思!」李斯道。
嬴政一聽,想了想道:「那就下逐客令,驅逐外客!」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大王不可下此逐客令!」魏繚道。
「寡人心意已決,爾等不必再言!」嬴政說完又道:
「李斯,你是客卿,就做個表率,率先離開秦國吧!」
嬴政說完轉過身去,不願再議,魏繚朝隗狀和李斯使了使眼色,隨即退下了。
次日臨朝,嬴政果然頒布了逐客令。魏繚退朝後,趕緊去了洛邑,見到了呂不韋。
「師弟啊,你做得對!」呂不韋聞后對魏繚道。
「師兄的心意,師弟怎能不知?」
「嘿嘿,果真大王依了師弟,只怕那人還有後手,事情也未必就能平息!」
「師兄猜到了謠言背後之人?」
「解鈴還須繫鈴人啊,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師弟,我隨你一同入咸陽吧!」呂不韋說完長嘆一聲。
次日呂不韋和魏繚一起回了咸陽。路上遇到了李斯,魏繚對李斯道:
「李斯,你這是幹嘛?」
「大王要我做表率,我豈能久留?」
「回去,回去!」魏繚指指馬車道。
李斯心中有數,遂跟著魏繚回了咸陽。呂不韋先見了嬴政,要嬴政依魏繚所言,嬴政聞后對呂不韋道:
「仲父已經在野了,寡人要怎麼做,還要仲父來教嗎?」
「大王若是不答應,微臣也只能自我了斷了,莫要做這千古罪人!」
嬴政無奈,只得答應了他。當日夜晚,呂不韋見到了華陽夫人。
「夫人別來無恙?」呂不韋道。
「你終於來了!」華陽夫人冷冷道。
「我若不來,你怎肯罷手?」
「我就說這大秦國上下,沒有比你呂不韋再聰明的人了!」
「嫪毐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夫人早就知道些事了!夫人真以為我不能殺你嗎?」
「哀家如今這般模樣,生與死又有何分別呢?」
「怎會沒有分別?夫人死了,那童謠又從何而來?」
「那你為何不動手?」
「夫人以為我呂不韋不能殺你?因為你身後有羋姓一族?夫人錯了!夫人活著,我呂不韋就要死!夫人想想,要是我呂不韋殺了子楚,就不能殺了你嗎?」
「┄┄」華陽夫人想了想道:
「子楚真不是你殺的?」
「斷然不是!」
「那也是因你而死!當初你要是不利用子楚,利用我,又怎會有後面的事?」
「其中緣由,不韋曾經向夫人解釋過了,夫人還懷恨在心嗎?」
「除了子楚,還有成蛟呢?哀家的眼前,不全是拜你所賜嗎?就連容馥,都因心中有愧,不來見我!不錯,他是天下之王,天下唾手可得!可無論子楚還是成蛟,若是戰死沙場,又豈能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不韋對不住夫人!既然夫人心中有怨,不韋就將這條命賠給夫人就是了!」
「嘿嘿,你不想親眼看看他是如何君臨天下的嗎?」
「我已經看到了!」
「是啊┄┄於你呂氏而言,天下猶如囊中之物啊!哀家近來常常想,若是沒有你呂不韋,哀家的這一生會如何呢?哀家有時候又想,若是不進大秦王室,哀家這一生又會如何呢?哀家想不出來,但哀家最不後悔的就是進了媚門,拜在媚聖門下!」
「不韋走後,大王與媚門之間的恩怨,還望夫人代為化解!」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華陽夫人搖了搖頭道:
「自你進門之時,我這一生,也就算是到頭了!」
「唉┄┄你我之間,是該有個了斷,不韋進門之時,這一生也已經到頭了!」呂不韋嘆道。
呂不韋回到洛邑當日,嬴政下旨,剝奪呂不韋封邑,將他流放蜀地。呂不韋先將怡秀的墳墓遷回了濮陽,到了濮陽,又命人悄悄移了祖墳,和怡秀葬於一處,隨後回了洛邑,準備去往蜀地。臨走之前,呂不韋叫來了李斯,將一本用布帛製成的《呂氏春秋》交給了他,讓他交給嬴政。李斯接過了書,見書上打了布蠟封條,封條上寫著一行字:君明道,官知法,民修儒。
在去蜀地的路上,呂不韋喝下了早已準備好的毒藥,結束了他輝煌而又傳奇的一生。呂明依言焚化了呂不韋,將他和怡秀葬於一處。
嬴政收到了書,看見了封條上的字,想了許久,打開了《呂氏春秋》一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仲父的親筆註解。嬴政隨意翻了幾頁,發現裡面有張布條,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字:莫分嬴呂。嬴政心中一驚,突然心中一股涼意,與昔日在潁川之時的感覺一模一樣,遂立即傳來了趙高。
「速速追回仲父!」嬴政對趙高下令道。
一日之後,趙高急急回了咸陽,告訴嬴政,仲父已經亡了。嬴政聞后大哭,心中充滿了憤怒,只當是流言蜚語害死了仲父,而並沒有去想,仲父為何要選擇這種方式離開他。
華陽夫人很快得到了呂不韋身亡的消息,嘆息了一聲道:
「呂不韋啊呂不韋,容焉又何嘗真想要你的命!」
呂不韋選擇了死,華陽夫人並不知道,他不只是了結他們之間的恩怨,更多的是,他要以死告訴兒子嬴政:他可以死,但不能讓天下人罵他,不能讓天下人罵他的兒子嬴政,更不能讓天下人罵他的祖先姜太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