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邊鄙驕兵

第四十四章 邊鄙驕兵

次日,皇甫嵩集召諸將,送董卓離營。董卓現在是個待罪之人,皇甫嵩是一軍主將,不用送他太遠,只將他送出營門即可。宗員、梁衍、傅燮、閻忠、鄒靖等軍中一幹將校司馬隨從在皇甫嵩的身後亦來相送。

劉備?這個白身可沒有資格來相送。

營門處,皇甫嵩與董卓話別。

董卓來時雄心萬丈,想通過討平張角使自己飛黃騰達,張角這樣的「巨賊」兩漢之未見,若能討平之,朝廷論功行賞,少說也會拜將封侯,既得美名,又扶搖而上,兩全其美,然而兵方交戈卻就一戰失利,反成了待罪之人,這前後的落差不小,不過董卓久經戰場,出生入死,心理素質不錯,倒還承受得住,至少從表面上看來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從河東來時,他帶來了數千騎兵,今去洛陽領罪,這支部隊他卻是帶不走了,只能留下來交給皇甫嵩。如前文所述,他這支騎兵的將領多是他涼州的老鄉,有一些是在他從張奐征討并州時就追隨他的,還有一些是他在任西域戊己校尉時跟隨他的,可謂鐵杆親信,也可能正是因此,他很大方的就把部隊交給了皇甫嵩。——話說回來,他不大方也不行,他現在既非河東太守,也不是東中郎將了,一個待罪之身哪裡還有權力再去指揮部隊?

「勝敗乃兵家常事。君雖失利於廣宗,小挫而已,此去京師,縱抵罪去官,以君之武功,想來很快就能復起。」皇甫嵩勸慰道。

董卓作揖道:「唉,我不擔憂獲罪,皇甫公啊,我只憂這廣宗城內的賊兵啊!將軍出京都、入潁川、擊汝南、定東郡,連平數郡,凱歌頻傳,此固是因將軍神武,我所不及,可是將軍卻萬不可輕視冀州黃巾。張角部眾極是驍勇,不畏死,我征戰這麼多年,很少見過這樣的賊人!特別是一個名喚『張略』的黃巾小將頗為棘手,專襲糧道。連宗君之子都被其斬殺!」

「董君良言,嵩謹記在心。」

「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趁著清晨涼爽好多趕些路。」

董卓麾下的諸將此時都跟在他的身後,他把董旻、牛輔、胡軫、段煨、董越幾人召來,交代說道:「我走之後,爾等需謹守軍令,嚴從皇甫將軍調遣。如有徐君的消息,可要儘力營救!」

董旻等人應諾。

這幾人是董卓親信里的親信,心腹中的心腹,向來是最得董卓信用的。

牛輔、胡軫、段煨不用說了,他們幾人昨天去迎過皇甫嵩,一個是董卓的女婿,一個是涼州的豪強,一個是名將故太尉段熲的族人。董旻、董越兩人昨天沒去迎皇甫嵩,當時留在軍中坐鎮,不過後來也去了董卓的帥帳,一個是董卓的同產弟,一個是董卓的族弟。

董卓交代完畢,翻身上馬,於馬上略一拱手,揚鞭呼喝,便即打馬離開。隨他同行的只有十餘騎,帶隊的侍衛長名叫董璜,是董卓的侄子。來時千乘萬騎,去時從騎寥寥。

此時清晨,朝陽升起不久,路邊田野青綠,東邊遠處清河如帶,十餘快馬沿官道向南而去,掀起陣陣塵土,沒多久就融入到了這秋日清晨的畫卷里,漸行漸遠。

皇甫嵩送董卓一是回報董卓的上次相迎,二是看在與董卓同州人的情分上,既送走了他,也不用在營外多耽擱了,領著諸將回到軍中。

為將者,不可不了解自己麾下的將士,昨天閻忠諫言皇甫嵩不要急著攻打廣宗,原因之一就是不「知己」,因此,皇甫嵩今天打算去宗員、鄒靖、董旻、牛輔等人的營中轉一轉,看一看,瞧瞧他們部下兵卒的裝備怎樣、鬥志如何,也順便和這些將校們熟悉熟悉。

梁衍、傅燮等人不需要跟著皇甫嵩去,他們昨天下午才到,營地還沒紮好,只是粗略地搭建了一下帳篷,正好趁著今天的空兒可以再整治一下。得了皇甫嵩的許可,他們等歸回本營。回營的除了他們,還有董卓的部將。皇甫嵩準備先去宗員、鄒靖等的營中看看,所以讓董旻、牛輔等人也先回去。

說來也是湊巧,梁衍、傅燮的營地恰好在董旻、牛輔營的南邊,幾個人乾脆牽馬同行。

董卓麾下的這些部將在後世名氣最大的應該是李傕、郭汜。不過現在他兩人在董卓軍中的地位還不高,部下皆只有一曲之卒。如今董卓離軍去了洛陽,剩下的這些董卓部將自便以董卓之弟董旻為,牛輔、董越、胡軫、段煨次之,李傕、郭汜、張濟等再次之。

傅燮、梁衍是皇甫嵩的愛將,董旻、牛輔等對他兩人很客氣,不過相比之下,他們似乎更親近傅燮。這也並不奇怪,傅燮是涼州北地郡人,與董旻等人同州,老鄉見老鄉自然親切。

傅燮年少時被舉孝廉,成名很早,董旻、牛輔等人早就聽過他的名字了。

涼州邊鄙,儒學不昌,董旻、牛輔這群董卓的部將又是武人,大多沒有讀過書,好些人出身很低,像郭汜,在從董卓前是個西涼的盜馬賊,這樣一群人和人交談的時候自然不會引經據典,講說儒學,也就是說說以往征戰中遇到過的趣事,回憶回憶家鄉。

段煨是故太尉段熲的族人,段氏乃武威名門,但是段煨好像和董卓他們這班大老粗混久,說話有點肆無忌憚,當眾說起了葷段子,不堪入耳。

傅燮是個謙謙君子,講究「非禮勿聽」:「段君!你我皆是漢軍將校!要有漢官威儀!豈可和惡霸流匪一個德行!有損軍威!」

段煨沒想到傅燮會這麼大的反應,楞了一愣,連忙道歉,肅容說道:「是我失言,司馬毋怪。」

梁衍再又扭頭瞧了段煨一眼,暗自稱奇,心道:「南容驟然變臉,不留情面地喝斥,我本以為段煨會勃然大怒,卻不意他竟誠懇道歉。」

段煨比傅燮年長得多,今年已四十多歲了,卻肯低頭向傅燮道歉,倒是絲毫也不像是一個驕橫跋扈的西涼悍將。

段煨雖沒生氣,董旻、牛輔等人卻不高興起來。

大家本來正熱熱鬧鬧的說話,一句話不投機,你傅南容就忽然翻臉,咱們還都是同州老鄉,太不給情面了。跟從在後頭的郭汜鼻子里哼了聲,按劍就想往上去,卻被身邊的李傕拽住。

董旻沖傅燮拱了下手,說道:「我等營壘就在前邊,沒多遠便到了,梁長史、傅司馬,告辭了。」

他當先上馬,牛輔、董越、李傕、郭汜等人隨之上馬,一行人揚鞭拍馬,揚長而去。段煨送給傅燮、梁衍了一個帶著歉意的笑臉,也跟著走了。

梁衍望著他們離去,心道:「這些人跟著董卓南征北戰,威震並涼,手下也不知殺死過多少羌胡,一個個都是從死人堆里跌打滾爬出來的悍將,有點脾氣方是正常,要是都像段煨那樣反倒才是奇哉怪也了。」

傅燮冷哼一聲,說道:「驕兵悍將,目無軍紀!」

轉身往回走。

梁衍忙收回思緒,拉住他,問道:「南容,你我的營地在南邊,你怎麼往回走起來了?」

「漢家軍律:非探馬斥候報緊急軍情,軍中不得騎馬。董旻、牛輔等騎馬軍中,違反了軍紀,我要去找皇甫將軍,請將軍懲治彼等。」

梁衍笑了起來。

傅燮愕然,問道:「你笑什麼?」

「南容,你覺得皇甫將軍會懲治他們么?」

「為何不?」

「董卓剛走,皇甫將軍就懲治董旻、牛輔等人,南容,你就不怕董、牛諸人心生怨恨?你就不怕董卓對將軍不滿?」

「為將者,要一條就是獎罰嚴明,軍紀如山。他們違背了軍紀就該受到懲治,有什麼可怨恨的?至於董卓會不會不滿皇甫將軍,這更是笑話!董旻、牛輔等皆乃朝廷武臣,他們違反了軍紀,被皇甫將軍懲治,與董卓何干?」

梁衍眨了眨眼,心道:「這傅南容耿直得可愛。董旻諸人名為朝廷武臣,卻皆為董卓親信,這一支秦胡騎兵與其說是郡兵,不如說是董卓的私兵,且董旻,董卓弟也,牛輔,董卓婿也,皇甫將軍若是懲治了他兩人,董卓怎會不發怒生氣?」

他心中這樣想,話不能這樣說,因笑道,「話雖如此說,但如今大賊當前,正用人之時,董、牛所部多為涼並秦胡,素有善戰之名,如因小錯而懲之,說不定會沮喪他們的士氣,這恐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傅燮按劍不語。

梁衍觀他面色,知他意動,拉著他轉回身往營中去,邊走邊笑道:「南容,你要是把這件事報給皇甫將軍,你不是嚴明軍紀,你是在為難將軍啊!這點錯處,你給他們記下就是,等到戰後你再報與將軍知曉不晚。」

傅燮性剛烈忠直,剛才說要去舉報董旻、牛輔等,一是因惱怒段煨無禮,二是因見不慣這些武夫莽漢的驕橫,此時聽梁衍說起「如果報給皇甫將軍也只是讓將軍為難」,覺得有理,也就不再堅持,只是兀自氣憤,憤憤地說道:「世人皆言我涼州粗鄙,習於夷風,中原君子常小看吾州之人,卻不知吾州亦有君子,而吾涼州之名卻就是被這些人給敗壞的!」

涼州邊鄙之地,漢胡雜處,中原的士大夫確實不大瞧得起涼州人。傅燮家雖是涼州大族,但放到中原就算不上什麼了,在中原遊學時受過不少氣,這會兒把怨氣撒到了董旻、牛輔等人身上。

梁衍哈哈一笑,說道:「南容何必憤憤?『涼州三明』的威名誰人不知?我漢家邊疆賴君州名將以安。若沒有君州的名將鎮守邊疆,我等『中原君子』恐怕早就『披髮左衽』了。」

得了梁衍相勸,傅燮面色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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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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