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愛的戰士在糾結

離開那個廢棄的女廁所后,花山院凜就將這件事丟進了心中的垃圾桶。

她就像以前的無數次那樣，忘掉了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平靜地繼續了自己的學校生活,只不過從這以後,她再也沒見過花藤美由這位同學了。

又兩天後,花山院凜在更衣室內換衣服,準備一會兒的游泳課,可還沒等她脫下衣服,她就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花山院凜重重摔在地上,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從軀體內慢慢抽離。明明她看到了同學們驚惶地圍在她身邊，叫著她的名字,可她偏偏難以回應。

[不要著急……沒關係,沒事的……]

花山院凜想要這樣安慰大家,但她的聲音卻在喉間徘徊,傳不出去。

半空中,花山院凜隱約看到有一抹紫色的流光像蝴蝶一樣翩翩起舞。

而後,無盡的疲憊感襲來,花山院凜慢慢閉上了眼。

·

花山院凜感到自己好像是在做夢。

似乎是夢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大概是她三歲還是四歲的樣子吧。

那時候，她的爸爸是個大忙人，媽媽是位女強人，每個人都於事業,腳不沾地，沒什麼時間來照顧年幼的小朋友,而偏偏花山院凜還是位天賦過於強大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能將一些能力不強的妖魔鬼神指示得團團轉,如果讓普通的保姆來照料她，那簡直就是肉包子打狗，於是，兩位不太靠譜的新手爹媽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既然不放心普通人的照料，那就契約一位式神來照顧她吧！

而且，這樣的式神最好不要由父母來契約，而是讓凜小朋友自己親自契約！因為只有被凜小朋友親自召喚出來的式神，才會盡心儘力地照顧她，而不是嫌棄照顧小朋友這個差事！

太棒了！以前怎麼就沒人想到這個辦法呢？！

他們可真是小機靈鬼！

想到就做，兩位新手爸媽便連哄帶騙，讓年幼的小圓滾滾自己畫下了一張召喚符咒，點燃了它。

——而這，就是宇智波·保姆·老爹·帶土，被圓滾滾的小朋友花山院凜召喚的始末。

……

宇智波老爹，不，宇智波保姆，不，宇智波帶土，實在是個好式神/工具人。

雖然花山院一家都很奇怪這位式神的來歷，奇怪他怎麼跟其它式神一點都不一樣，奇怪為什麼從沒有典籍記載過他這樣的奇怪人物……但沒關係，只要能夠照顧好小魔王，他就是最好的式神。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神通廣大，無論是小魔王心血來潮的實驗也好，還是突發奇想的任性也好，這位老爹式神都能完美完成任務——哪怕不能完美完成任務，也能在實驗失敗的災難現場前粉飾太平，裝作一切無事發生的樣子。

就這樣，時間一年年過去了。

花山院家的兩位新手父母都很放心這位老爹式神，將自己女兒交給了他，相信他與自己女兒之間深厚的情誼，相信他一定會照顧好這個孩子。

但事實上，過於深厚的情誼，有時候不一定能夠得到常人眼中最好的結果，特別是這段「深厚情誼」中的一方是宇智波的時候。

所以在九歲那年，花山院家的小魔王想要偷溜去橫濱的時候，這位宇智波並沒有阻止她；而在她想要奪取書的力量的時候，這位宇智波並沒有打斷她；最後，在小魔王陷入了神靈身份與人類身份的兩難抉擇時，他沒有勸說她。

「凜，我知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那時候，這位宇智波這樣告訴她，「你已經嘗過失敗的教訓了，所以接下來，無論你決定拋棄人類的身份也好，還是決定封印力量、繼續以凜的身份活下去也好，我都相信你會做出你心中最好的決定。」

「只要是你做下的決定，我都會無條件認同。」

這就是宇智波的親情。

雖然帶土是個非典型宇智波，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有著屬於宇智波的偏激和極端。

於是，在這位宇智波老爹的極端溺愛下，同時也是在某個棉花糖妖怪無意識的推波助瀾下，花山院家的小魔王終於決定再任性最後一次，封印神靈的力量，以人類的身份活過這短短的幾十年。

只不過宇智波老爹並不擅長封印，他只能以幻術的形式給花山院凜下達暗示，讓她以潛意識的自己封印表意識的自己，以潛意識的自己約束表意識的自己。但這樣的封印純粹是心理上的，是薄弱的，隨時都會因為外界的刺激打破。而這樣的自我暗示一旦被打破，神靈的力量就會衝破這道界限，吞噬掉她人類的軀殼，使得她像月亮上的輝夜姬一樣，不得不離開人間。

「所以以後啊，你就稍微乖巧一點吧！」

「好的好的，我會乖乖的啦！」

從那天以後，式神帶土就消失了，而曾經的天才花山院凜，也遺忘了一切，變成了一個害羞的乖孩子。

花山院家的兩位新手父母不明白這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當他們發現花山院凜身上足以震動整個靈能界的天賦靈力，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之後，無窮的自責湧上心頭。

——明明他們才是凜的父母，但偏偏他們從沒有盡到過父母的職責，而是將一切丟給了式神，還為此沾沾自喜。

——明明他們才是凜最親近的人，但偏偏凜身上發生的一切改變，他們自始至終都渾然不知。

在這樣的自責和愧疚下，繁忙的花山院家主推掉了自己的大半工作，每年至少要令自己有一半時間在家；而花山院夫人，更是徹底離開了自己苦心經營的火川神社，成為了眾多普通的貴婦人之一，日日夜夜在家陪伴著自己的女兒。

花山院凜將這些改變看在眼裡，雖然表意識的自己對這一切茫然無知，但潛意識的自己卻在為此興奮竊喜。

畢竟，哪裡有不喜歡爸爸媽媽陪在身邊的小孩子呢？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她不得不放棄陰陽術、放棄陰陽師的身份，甚至轉到普通的學校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她父母臉上的愧疚也越來越深。

花山院的兩位新手父母認為，是由於他們的失職和過錯，才令自己出類拔萃的女兒變成了現在泯然眾人的樣子。他們的女兒本該是天才，本該站在最高的地方，神采飛揚地接受眾人敬仰的目光。但現在，她只是最普通的一個女孩子……並不是說普通的女孩子有什麼不好，也不是他們嫌棄這樣的女兒。

而是……他們的女兒，本該值得更好的啊！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他們這樣想著，然後陷於無法掙脫的愧疚之中。

直到這時，花山院凜才終於感到了不對。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爸爸媽媽其實是沒有錯的。這一切的結果，只是因為她年幼的任性而已，跟爸爸媽媽有什麼關係呢？

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她順利留了下來，明明爸爸媽媽也在她的身邊。明明都是開心的事，為什麼大家卻都不開心呢？

不該是這樣的。

花山院凜想要告訴爸爸媽媽真相，但她卻說不出來。

因為「花山院凜」只是一個普通人，她應該一無所知。

……

但如果，「花山院凜」不再普通，不再一無所知呢？

……

從小就是花山院家的小魔王的花山院凜，長大后哪怕看起來很乖巧，但內里也依然是個小魔王。

她決定行動了，而這本撞上門來的異世界日記體同人小說《反派們的日記交流會》，則是給了她絕佳的靈感！

她將書的力量附著在這本小說上，藉助小說的描述，將另外三個罪人的靈魂召喚而來——這是無論她怎樣玩弄都不會有罪惡感的靈魂。然後，花山院凜模仿和竊取了他們的力量，開始打著這些人名頭與旗號橫行霸道，理不直氣也壯地迫害別人。

雖然在這些罪人之中，帶土老爹躺槍了，但沒關係，他是老爹，他習慣了，他肯定不會怪她的。

這樣想著，小魔王更神氣了。

不過，在小魔王的預想中，「花山院凜」應該會逐漸暴露自己超凡的能力，重回巔峰，讓爸爸媽媽知道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重新開心起來。

但在這樣的目標實現前，她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一個好看的、閃閃發光的人。

一個總會在她人生的重要時刻出現的人。

為了這個人，她偏離了自己設計好的道路，動用了越來越多的力量，讓封印變得越來越薄弱；也是為了這個人，她放棄了自己苦心維持多年的「花山院凜」的身份，讓這個人類的軀殼逐漸走向終結與死亡。

是的，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崩潰，正在死亡。

但她從沒有為此後悔過。

她只是遺憾，沒能好好跟爸爸媽媽告別。

……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這樣的事……她還沒有想要該怎樣開口。

·

花山院凜從醫院中醒來了。

熟悉的白色病房，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茫然睜開眼，還沒回神，就感到有手掌輕貼在她的臉上，為她掃去了臉頰的碎發。

「小凜，怎麼樣了？有好點了嗎？」花山院夫人坐在病床邊，擔憂看她，「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就在學校里暈倒了？」

花山院凜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病房外，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就推門而入，手上拿著一份檔案，神色看似平靜，實則難掩憂慮。

那是……檢查報告！

花山院凜一驚，力量飛出，在醫院環繞一圈，迅速篡改了「花山院凜檢查過了身體」這件事，於是下一刻，病房門口的醫生愣了愣，腦中一段記憶被悄然抽離，手上的病人檔案也驟然變成了空白。

「醫生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花山院夫人禮貌開口，渾然不覺。

「不……也沒什麼……」醫生困惑皺眉，總感到自己忘了什麼，「我是來問……是的，我是來問花山院小姐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一會兒是否需要安排身體檢查。」

「不要！我不要檢查！」花山院凜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自己的小半張臉，像警惕的小動物一樣，憤憤不平地抗議，「我很健康！不需要檢查！！」

「很健康怎麼會暈倒？！」花山院夫人虎起臉，瞪著這個不省心的女兒。

花山院凜振振有詞：「只是沒吃早飯，低血糖而已，明明是媽媽大驚小怪！！」

「怎麼沒吃早飯呢？！不吃早飯你還有理了？！」花山院夫人柳眉倒豎，像是要上手給這皮孩子的屁股一巴掌。

花山院凜哼哼唧唧，撒嬌賣萌，好不容易將花山院夫人敷衍過去。之後，當醫生離開病房時，花山院凜在病床上扭來扭去，最後將頭倚在花山院夫人的膝上。

「媽媽……」她小小聲地開口，「你覺得是信念更重要，還是生命更重要呢？」

花山院夫人摸著她長發的手一頓，輕聲道：「小凜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呢？」

花山院凜道：「因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媽媽，我聽到有一個人，為了救下自己喜歡的人而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在死之前，她說她不後悔，就算沒有回報也沒關係，因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喜歡那個人，而不是因為想要回報……可是她死了，她的爸爸媽媽都會很難過吧？媽媽，你覺得她做得正確嗎？這樣真的好嗎？」

花山院夫人沉默了許久。

「作為父母的，哪一個會希望自己的兒女為了別人去死呢？」花山院夫人這樣說著，「每一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榮譽加身的同時，還能平安到老，子孫繞膝……但是事實上，這樣的事是很難的。人生總是會有太多太多的意外，無論我們怎麼努力，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突發情況，改變我們原本的人生計劃。」

「……哦。」

花山院夫人話語非常平靜，但花山院凜總是忍不住想，媽媽她這段話，是不是在說她自己呢？

明明媽媽她是那樣熱愛自己事業的人，明明有著那麼強烈的上進心，但最後，為了她，媽媽選擇了留在家裡。

所以……她就是媽媽人生中的那個「意外」嗎？

花山院凜很難不這樣想。

花山院夫人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溫柔說道：「媽媽還記得，以前媽媽總是教你自信，教你堅持信念，教你無論跌倒多少次，都要有再次站起來的勇氣……事實上啊，媽媽更想要告訴你，不用那麼努力也可以，不用繼續加油也沒關係，爸爸媽媽可以養你、讓你任性一輩子，但媽媽知道，哪怕爸爸媽媽這樣教你，你也不會聽的。所以媽媽啊，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後悔，為什麼要讓我的女兒變成這樣一個充滿攻擊性的人，為什麼沒有好好告訴小凜，不用將一切抗在自己身上也可以的……但後來我明白了，因為我的女兒就是這樣的人：有勇氣、有想法、有決心，更有將這一切付諸實踐的行動力。我應該為她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感到驕傲。」

「媽媽知道，很多人都遺憾媽媽辭去了神社的工作，放棄了繼承神社的機會，只為了留在家裡照顧小凜。他們認為媽媽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但是沒有哦，媽媽從來沒有後悔過為了小凜留在家裡，媽媽只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意識到我的小凜是多麼出色的人，後悔沒能花費更多時間更好地教導小凜。」

「所以在這之後，媽媽教給小凜的一直都是這樣的事：發現自己的真心，勇敢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最後，絕不要為此後悔。」

花山院凜驚訝抬頭，愣愣看著花山院夫人。

後者只是含淚笑著，輕輕用額頭撞了撞她的額頭。

「小凜長大了，小凜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對不對？」

「所以，去做吧。」

「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事情做到最好，最後……」

「記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