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恩秀(三)
黃京日發現在那天之後,那幾個孩子不僅不再欺凌他,而且還主動跟他道歉,並和他一起玩耍。過了幾日,他從他們口中得知,原是那天遇見的小姐姐,讓他們明白欺負人是不對的事。
他們稱呼她為「恩秀姐姐」,黃京日回憶起那日見到的她,當時的他對她並沒有什麼印象,可現在回想起來,他發現他還記得很清楚,她的眼神很溫柔,而她的臉上又含著溫暖的笑意。
黃京日突然想再見那個姐姐一面,便向那幾個孩子打聽關於她的事情。
他們都很喜歡她,很崇拜她,黃京日也很快又見到了她。
扶瑤沒想到又再次遇上了黃京日,他似乎還記得她,一瞧見她,不像那天的漠視,反而直盯著她,即使同她對視著,也沒有轉移視線,而是行至她的面前。
「是……你讓他們不要欺負我的嗎。」他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語氣已很肯定。
扶瑤一下子便猜到怎麼回事,她本就沒要求那幾個孩子保密,黃京日能知道,她不意外,只不過她沒料到他還直接來問她了。
她沒有否認,就點了點頭。
黃京日反倒問她原因,扶瑤便說孩子們那麼做並不好,她不希望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欺凌者,還自以為是正義的一方。
扶瑤這麼說,並未表現出對黃京日的憐憫同情。
黃京日自然感覺得到,他沒有因此氣惱,而是鬆了松心中的防禦。他是年幼,可也經歷過一些同齡人未曾感受到的人情冷暖,他因為周遭的環境和自身的家庭,而變得敏感自卑,又有著強烈的自尊心。
所以,扶瑤的回答其實令他認同,到底那幾個孩子與她相識,她站在他們的角度為他們考慮,對他則是順帶著的,確實讓他更能理解一些。
扶瑤倒是覺得黃京日比毛泰九好親近些,她對他如同其他的小孩一般,在恰當的距離里溫柔地引導著。
另一邊。
扶瑤在學校里與毛泰九的接觸進度正在緩慢加速,誰知沒過多久,她倒是先遭遇了其他的麻煩。
她本就是跳級的孩子,又是高一新生,在同班人與高年級眼中都是輩分最小的,雖然她的性格讓同學頗為喜歡,但終究是還有人不喜她的。
扶瑤展現出的優秀,是為了吸引毛泰九的注意,她知曉他對與眾不同的人有著非一般的關注,所以她並不吝於將自己超乎同輩與前輩,甚至是長輩的方面表現出來。
然而,這到底同時引發了某些人的不滿,那些不滿變成欺凌,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誘因。
扶瑤沒料到她幫黃京日避免了欺凌,她自己卻有了類似的遭遇。
她在看見一個同班女同學被高年級前輩欺負時,出面制止了。那幾個高年級前輩的確當著她的面撂下狠話,不過她哪裡知曉她們的報復這麼幼稚。
扶瑤此刻就被人關在洗手間里,還被人從門頂潑了一盆水,淋濕了全身。
剛剛已經響了上課鈴,這期間大概也沒有同學會來,不知道她的運氣好不好,能不能遇上清潔工來打掃衛生。
可扶瑤只是想了片刻,便準備靠自己了。
她從被鎖住的這間爬到隔間,怎知她一爬上去,就驀地看見了剛走進來的毛泰九。
他也瞬間就發現了她,兩人都靜靜地注視著對方。
隨即,扶瑤還是先收回目光,趕緊跳了下來。她站好后,才走到毛泰九面前。
「毛泰九同學,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扶瑤頗為委婉地問他。
「你沒有來上課。」毛泰九依舊神色淡淡,絲毫沒有身處女洗手間的尷尬。
扶瑤有些訝異,「你是來幫我的嗎?謝謝你。」
她自問自答,毛泰九沒有反駁她。
扶瑤不介意他的態度,她倒是頗為好奇他怎麼這麼快就找到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問了他,卻沒覺得他一定會回答她。
毛泰九並未立即出聲,他方才見她沒有回來上課,就直接起身離開了教室,在樓梯間聽見幾個女生的交談后,才聯想到她可能就是那個被她們關在洗手間的人。
他對周圍的人事物並不很感興趣,她對旁人的舉手之勞,在他看來,是多餘且愚蠢的。
他沒有義務去幫助她,相反的,他只是冷眼旁觀,看她如何解決問題,倘若她輕易被這些軟弱無能者打敗,那他對她那點稀薄的在意,只會在一瞬消失。
「該去上課了。」他沒有回應她的問題,而是說完這麼一句,乾脆轉身走了出去。
扶瑤慢他幾步邁出洗手間,卻未跟著他一起回教室,她渾身濕透,便去換了一身衣服,所幸她還有一套備用的運動服放在儲物櫃。
她替換好衣服后,也沒有立即回教室,反而轉道去了辦公室。
直至下節課即將響鈴之前,毛泰九才終於看見他的同桌踏進教室。她已經把校服換成了運動服,本來濕漉漉的長發被她披散下來,顯然已被擦拭過。
毛泰九不知道她具體做了些什麼,可他發現在這之後沒有人再找她的麻煩了。當他察覺到這點時,他的臉上忽地浮起一抹不明的笑意。
他的同桌是有些與眾不同,可仍舊差了些什麼,她擁有許多無用的感情,而這些感情會使她軟弱,她未曾經歷劇烈的苦痛,所以還不夠強大。
他期待她成長的那天。
在扶瑤同毛泰九做了半年的同桌后,他看起來還是和初見那樣,並不那麼容易相處和接近,他平常不怎麼喜歡說話和搭理別人,也還沒像二十年後那樣戴著完美的面具。
不過,扶瑤能感覺得出他對她的態度是有變化的,雖然他不一定會回答她的問題,但與她交流的次數的確是漸漸多了起來。
而且,他有時和她談論的話題越來越出格,超乎他這個年紀該認知和理解的範圍,扶瑤卻依舊會順著他的話與他交談下去,即使他們的觀點常常大相徑庭。
或者說,他們二人越是如此,毛泰九反倒越是感興趣。
扶瑤有點難理解他的趣味,而她這幾個月來,並未發覺毛泰九有其他不對勁的地方,至少在她能力所及,觀察得到的地方,他確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只是她不能因此而放鬆,到底毛泰九最喜歡去的那個地方是他家的別墅,連他的父親都不能完全地制止他去那裡,更別提她了。
思及此,扶瑤對毛泰九的父親毛基范就感到有些心情複雜,要不是毛基范讓毛泰九瞧見了殺人現場,刺激了毛泰九的殺人意識,后又明知毛泰九有先天性的反社會人格障礙,還選擇逃避,不讓毛泰九接受治療,毛泰九的情況怎會越來越嚴重。
偏偏,毛基范還會為毛泰九日後的罪行遮掩,使得毛泰九的行為越來越失控,終究變成了一個精神病態者。
她在走神。
毛泰九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她的神情也顯得很是認真,但他就是知道她沒有在聽課。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發現她上課時發獃,不過她即使在這期間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也完全能說出正確答案來。
毛泰九覺著扶瑤上課出神的行為頗為正常,她並非普通人,而是獨特的,所以對於上學這種事,她該是感到無趣至極的,畢竟她懂得許多,偏偏還要裝作好學生的模樣,才能不被人視作異類。
他隱隱約約能理解這感覺,縱然他會肆無忌憚地做出某些在旁人看來可怕的事,也不代表他不知曉,在世人眼中的他,包括他的父親,本該認為他是怪物。
只有他自己以為,他是與眾不同的偉大存在。
待這節課上完,放學后,扶瑤便照常和毛泰九道了別,再獨自回家。她不知毛泰九有時會暗中跟著她回家的路線,觀察她的言行。
就如今日,毛泰九在她之後出了校園,卻一上了車,便讓司機綴在她後面,他則坐在車內,透過車窗,面無表情地看著行走在路邊的她。
她回家的路線,他很清楚。
今天的她卻特意繞了路,去了一家音像店,他瞥見她走出音像店后,手裡拿了東西,然後,她終於走向回家的路。
而在毛泰九準備開口讓司機繞迴音像店之前,他瞧見她和一個比她小了好幾歲的小學生見了面,兩人有說有笑,那個小男孩面對她時的表情態度,毛泰九早已在其他人身上司空見慣。
不過,他對那男孩產生了比對其他人更加排斥的感覺,彷彿是毫無緣由的。
毛泰九很不喜歡這種超乎掌控的意外,他微微蹙眉,盯了扶瑤與那男孩良久,才收回視線,叫司機開車。
還在原地與黃京日交談的扶瑤,並未察覺到毛泰九的暗中觀察,她把剛才買的影片光碟送給了黃京日,再同他聊起了關於這影片的話題。
這段日子以來,扶瑤和黃京日相處得還不錯,他會漸漸對她敞開心扉,講述自己的煩惱和母親的事情。
扶瑤試圖讓他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引導他講出自己覺得開心的事情,比如電影,他們會分享好看的電影和感想。
看著一日日變得越來越開朗的黃京日,扶瑤也是感到欣愉的。
至於毛泰九那邊,扶瑤總覺著她和他之間隔著一層牆,她還沒有找到合適契機打破這面牆。
她未曾料到,這個契機很快就來臨了,並且是他主動破了這牆,想將她拉進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