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萬人相送
兩日後
韓安國身著甲胄,率領一眾甲士衝進白明哲的房間,道:「小子,吾等該出發了!」
白明哲點點頭,拱手一拜:「這兩日,辛苦韓公了。」
「走吧,吾已經令人將馬車停在平陰驛外。」
「諾!」
白明哲跟在韓安國身後,在眾多甲士地拱衛下,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平陰驛。
韓安國縱身一躍,騎在馬上。
白明哲則是小心翼翼地爬進馬車的車廂,靜靜地坐在裡面,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兩天前,那一位三老不是說給自己準備一些東西嗎?
如今時間已到,他還沒有來。
看來是見不到了。
有點遺憾,不知道那一位老人家給自己準備的什麼東西。
韓安國騎在馬上,與馬車並肩而立,對著前頭的甲士大喝一聲,命令道:「旗升!出發!」
「嘎達!」
「嘎達!」
軍隊開動!
頓時,塵煙滾滾,黃土滿天飛。
「咚咚咚!」
……
平陰縣南城門外
不知何時,這裡已經聚集了大片衣衫襤褸的民眾。
他們個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
大多數人的手中都拄著一根彎曲不直的樹枝。
平陰通往長安的必經之路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坐在道路兩側。
看著人頭和隊伍的長度,起碼有數萬人!
其中有牙牙學語之兒童,也有白髮蒼蒼之老人。
看這架勢,平陰各閭里之百姓幾乎全部出動,甚至,還有可能有來自晉陽等地的百姓。
他們靜靜地坐在地上,時不時地觀望著遠處一頂白色大帳,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注意!注意啊!」
「都注意!注意!」
陳尊臉色紅潤,舉著右手,快步地從里中賓士而出,同時扯著嗓子,高聲呼喊:「來了!出來了!老祖宗,根據縣尉通知,中尉卿的隊伍已經離開平陰驛,正在向南門疾馳!!」
聽到彙報,正門向北的白色帳篷中,平陰縣三老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其渾濁的瞳孔中倒映出軍隊的影子。
他用沙啞的嗓音,開口命令:「擺宴!開酒!」
「諾!」
在其身邊服侍的兩名青年立刻跑下去通知。
一時間,震天的鼓聲響起。
「咚咚咚!」
「咚咚咚!」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大地上的塵土反覆橫跳,林中飛鳥盡數離去。
「咚!咚!咚!」
在鼓聲地催促下,原本坐在道路兩側的百姓紛紛站起,同時拿起早先擺放在地面上的一隻乾淨整潔的陶碗。
「嘩啦!」
「嘩啦!」
一個又一個身影拄著樹枝,出現在道路上。
「扶老朽起來!」
一個孩童急忙跑上前,攙扶著黽池縣三老,同時懇切的叮囑:「老祖宗,慢點。」
「當!」
鳩杖落地,民心一震!
三老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高聲喊道:「隨吾上前,恭送白御史!」
「諾!」也許是民心所向,在三老命令之後,數萬百姓齊聲彎腰拱手,向前移動。
雖然年壽已高,但是三老依舊從丹田發聲,震來喉嚨,沙啞著喊:「拜!」
「咚!」
作為信號的鼓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鼓聲短暫急促。
「咚!」
「咚!」
早就已經得到通知的百姓同時彎腰,拱手作揖!
「唰!」
「唰!唰!唰!」
數萬人齊彎腰,對著里的出口拱手作揖。
烈馬長嘯:「嘶!嘶!嘶!」
「吁!!」
騎著馬,走在最前方的甲士已經被面前的場景驚呆了。
他哪見過這種場面?
於是不由得吞下唾沫,眼睛圓滾滾地瞪大,向後扯著嗓子,驚呼一聲:「韓公!韓公!不好了!不好了啊!」
正在和白明哲有說有笑的韓安國頓時老臉一沉,對著前方呵斥一聲:「鎮定!遇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韓安國又冷聲詢問:「為何停止前進?」
「君快來看看吧!」
「哼!小子,在此等吾!」韓安國用力一夾胯下之馬的肚子,加速前行。
「噠噠噠!」
「噠噠噠!」
幾個呼吸之後,他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看著不遠處升騰起來的黃色塵沙,他兩眼瞪直,心臟「嘎達」一沉,甲胄一晃,咽了一口唾沫:「咕咚!」
聲音直接顫抖了,「這……什麼情況!」
「咚!咚!咚!」
「咚!」
「咚!」
地面在顫抖!
不是馬匹前進引起來的,是前面那黑壓壓的隊伍搞的鬼!
這種程度的地面抖動,他只在七國之亂守城的時候感受過。
那個時候吳王帶兵攻打梁國,數萬人的進攻引發的動靜,和現在是如此相像!
難不成那一位三老出爾反爾,帶著這群人打算搶人不成!
媽耶,還帶這樣玩的?
做人不能倚老賣老啊。
哪怕你年紀大,也要講點規矩啊,講道理好不好?
他彷彿已經遇見了,韓安國這個名字即將名傳天下,當然,這個「名」怕是惡名,各三老所率百姓開戰的惡名。
他急忙拔出佩劍,
劍身一顫,「嗡!」
隨即高喝一聲:「全軍聽令,停止前進!持槊禦敵!」
「嘩啦!」
令出必行,
甲士們雙手舉著長槊,正對不斷前進的百姓。
韓安國深呼吸一下,努力壓制自己心中的恐慌。
他帶兵從來都是面對敵人,何曾將兵戈對著無辜百姓?
對著不遠處領頭的三老,韓安國高呼道:「敢問大人,此乃何意?」
三老停下腳步,背後跟隨著的百姓也紛紛停下腳步。
「韓公!」三老呼喊一聲,「莫要驚慌!吾等在此,只為餞別耳!」
韓安國不放心的再一次詢問:「汝等手中為何持有樹枝?」
三老彎著腰,再一次喊著:「與螟蟲相搏之武器耳!十里相送,借力耳!」
「原來如此。」他一揮手,道:「放下武器!」
「韓公,萬一……」一名甲士不放心地提醒一聲。
「吾命令爾等,放下武器!」韓安國面色通紅,怒喝一聲!
萬一?
萬一個鎚子!
沒聽見嗎?人家說十里相送,借力耳!
民心所向,豈是他能阻攔下來的?
別說是當初他離開梁國,哪怕是昔年平王東遷洛也沒有這個待遇吧?
在他記憶之中,大漢開國之後,唯一一個得到萬民相送的乃高祖劉邦!
當初高祖御駕親征平定淮南王英布的叛亂之後,在路過家鄉之時,與家鄉父老痛飲,還藉此吟誦了《大風歌》!
如今一個黃毛小二竟然得到萬民相送,這讓韓安國如何不眼紅?
他扭頭看著後面馬車車廂,心中不斷地咆哮:萬民相送!竟然是萬民相送!此子何德何能,竟然可得萬民相送!吾何時也能有這個待遇?
若有一次,雖死無憾!
民心所指,大道所向。
按照儒家那一群傢伙的信念來說,這應該就是成道了吧?
拿著長槊的甲士面面相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武器,齊聲回應:「諾!」
韓安國壓著嫉妒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說道:「去把那小子帶過來!」
「諾!」
幾息后,白明哲出現在軍隊的正前方。
白明哲瞪大眼睛,失聲道:「這是……」
「拜!」三老在前,率先雙膝跪地,鄭重一拜。
「咚!!咚!咚!!」
「恭送白御史!」
「恭送白御史……!」
「恭送送白御史!!」
萬民齊呼,集體跪下,行跪拜之禮。
除了三老用的是空首之拜以外,其他的百姓皆用最高禮節的稽首之拜。
白明哲急忙跑上前,大聲喊道:「不可!不可!諸君趕快請起!」
他跑到三老面前,趕緊攙扶。
「老人家,趕緊起身。明哲慚愧!受不起!受不起啊!折煞晚輩了!」
三老笑著推開白明哲,扯著嗓子,再一次喊:「再拜!」
「這!」
隨即,當著白明哲的面,眾人再一次跪下。
無奈,白明哲只好也一起跪拜。
「撲通!」
跪在地上,稽首之禮!
三老抬起頭,道:「白御史,君為救平陰百姓、代國百姓、乃至天下百姓,私開軍事倉廩,獲罪加身。吾等無以為報,願為君修建祠堂,永世供奉,使其香火不斷!」
「多謝三老!明哲受之有愧!萬萬不可!有如此民力,還是多傳宗接代,振吾大漢吧!」白明哲叩首。
「白御史,快快請起!」三老給了陳尊一個眼神。
陳尊心領神會,立刻將白明哲扶起來。
白明哲急忙攙扶三老,道:「大人也快快起身。」
「哎,好。」三老笑著點點頭,同時將鳩杖在地面敲打三下。
「咚!咚!咚!」
「將酒拿上來!」
「諾!」
不一會兒,白明哲手中便捧著一隻黑色的陶碗,陶碗中裝滿了酒。
「白御史,此行雖然不遠,但旅途艱難,您可要保重啊!」三老端著裝滿了酒水碗,和藹的囑咐。
「大人放心,明哲一定會平安到達長安。」
「善!」
「灑!」
三老笑著將碗中酒水撒在地面,祭祀天地路神。
「嘩啦!」陳尊捧著酒罈,在一旁倒滿。
「白御史,老朽年事已高,多年不曾飲酒。今日汝為吾等負罪,老朽便敬您一杯!」
說完,三老一飲而盡。
白明哲望了一眼碗中酒水,道:「大人明哲敬您!」
「咕咚!咕咚!咕咚!」
一飲而盡!
「哈哈哈,好!」三老大喜,鼓掌喝彩,「恕吾等貧困,無多餘之酒,百姓願以水代酒,敬您!」
三老指著身後衣衫襤褸,眼圈通紅的百姓解釋。
「白御史,吾敬君!」
「白御史保重!」
「白御史,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白御史……」
後方百姓你一言我一語,眼眶濕潤,大聲喊著。
「咕咚,咕咚,咕咚!」
白明哲被這一群百姓感動,急忙拱手作揖,道:「明哲,拜謝諸君!」
「白御史請起!」三老扶著白明哲,指著旁邊一塊長長的,充滿了紅色血跡的麻布,道,「此布長十五步,由縣令大人手書。吾等笨拙,不曾習字,因此只能將指印按上。」
三老微微一頓,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兩日里,平陰縣附近的代國百姓晝夜不停的趕來,此布上共計按下縣三老三人、鄉三老一十三人,百姓一萬三千二百一十五人之指印。白御史到達長安,可交付陛下。望陛下見布開恩,免御史之罪,彰聖賢之風。」
白明哲盯著麻布,心中乍驚,暗嘆:「萬民書!」
自己這一時仁慈,竟然還得到萬民書!
雖然不知道三老是怎麼做到在兩天之內,令百姓在麻布留下指印,但是,其中的艱難,絕對難以訴說。
接過麻布,白明哲跪地叩首,道:「老人家!明哲,多謝!」
有了此物,存活幾率絕對在九成之上!
當初劉邦進入關中之後與關中諸縣父老、豪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高祖得民心,因此得天下!
自己的行為並沒有觸犯這一條祖訓,如今又手捧萬民書,同高祖待遇相同。
劉徹即便是想要殺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了。
如果殺,那就是否定劉邦當初的話,就是在否定大漢的民心,這個名聲,劉徹絕對不會願意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