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殿上詰問
劉徹坐在塌上,咧嘴一笑,道:「看來諸位愛卿的意見很統一嘛。不過,爾等考慮過,開倉廩引發的災患要如何解決嗎?」
他瞳孔緊縮,眉頭一皺,冷聲呵斥。
「放糧的益處的確很多,朕去月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放糧的問題!然,現在朕只問一句,若匈奴在此時大舉犯邊,應如何抵擋?」
「若徵調南北二軍所有僅存糧草,那麼萬一諸侯國趁機反撲,又如何應對?」
「難不成,要讓朕與爾等,一同束縛南冠不成?」
見劉徹已經發怒數次,衛青終於出列了。
他抱拳拱手,道:「陛下,卑臣有奏。」
「衛青,說!」劉徹眯著眼睛,豎起耳朵。
他倒要聽聽,這個小舅子想說什麼。
如果還是老一套地求情,那麼直接將白明哲砍了得了!
一個繡衣御史,竟然令朝堂混亂不堪,成何體統?
衛青義正詞嚴地說道:「陛下,卑臣以為,白明哲做事之前,不可能考慮不到這種事情。也許他已經有了應對之策也說不定。不如讓他上殿,進行策對。」
「若其言行能夠挽回危局,那麼此次放糧,豈不是一舉兩得?」
「一來穩定大漢民心,二來渡過了螟蟲之災。」
「嗯,汝所言有理。」劉徹讚許地點點頭,向文武百官詢問,「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
「臣等附議!」
用力拍了一下木塌,
「砰!」
「好!來人吶,傳白明哲上殿!朕要與之策問!」
「諾!」
…………
小半炷香之後,白明哲手腕加梏,被帶到了承明殿。
走進大殿,他用稽首之禮,跪地而拜。
「罪臣白明哲,拜見陛下。」
劉徹怒火中燒,吼到:「抬頭,讓朕好好看看汝之樣貌!」
「原本以為,汝應該是治河成功之後,在長安待詔,等待朕之召見!沒曾想到,最後竟然以罪臣之身份,受審於承明殿!朕很失望!汝愧為武安君之後!」
白明哲慢慢地抬起頭,微微一笑。
雖然落魄,但風骨猶存。
「陛下聖安。」
劉徹冷哼:「朕最近不安!」
「罪臣也是。」
「好了!朕沒空與汝聊家常!朕問汝,開倉放糧之後果,汝可考慮過?」
白明哲正色道:「自然!種種後果,皆考慮過。雖然弊端甚多,但為了黎民百姓,罪臣不得不做。」
劉徹怒了:「為了黎民百姓?汝為何不幫朕考慮考慮?汝可知,放糧之後,長安有多被動嗎?朕給予汝繡衣御史之位,不是讓汝自作主張的!」
白明哲俯首,用頭碰地,道:「陛下息怒。臣之所以這麼做,實在是無奈之舉。」
「陛下可能不知,僅平陰一縣,百姓今年收穫便不到去歲半成,在繳納賦稅之後,根本無力支撐即將來臨的寒冬。」
「在此情境之下,平陰縣長已經暗中聯合數十個縣城,企圖開倉放糧。若是臣不去,放糧之事也會照常進行,只不過是放糧數量多少的問題罷了。」
「臣曾經聞,人若是餓到極點,則人倫喪失,易子相食。甚至,都可能食用死亡之人的屍體。」
白明哲再叩首:「若再不放糧,照這樣下去,平陰之地在冬天過後,恐怕絕戶矣!」
「絕戶?汝此言甚為荒謬。」劉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螟蟲之災不可避免,有大漢子民因此而死乃迫不得已之事。然而,汝這一句絕戶,可是意味著死亡殆盡!吾大漢經歷文景之治,府庫較為充裕,百姓竟然會有絕戶的危機,朕要如何相信其真實性?」
白明哲低著頭,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今歲螟蟲之災屬於全國性的災難,受災百姓絕對不在少數,要不然,也不至於一次賑糧,就把全國的倉廩放的一乾二淨。要想倉廩糧食絕跡,無非只有一點,那就是去歲的賦稅用盡,今歲的賦稅根本沒有徵收多少……」
多餘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覺得這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大漢的賦稅是十稅一。
哪怕是收成再差,也不至於差的和沒收一個樣。
造成這一切,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去歲減收,今歲絕收,百姓無糧可交,倉廩沒有多少庫存。
劉徹眼球怒瞪,血絲纏繞著瞳孔,渾身力氣果然被抽乾淨了,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塌上,久久不能平靜。
絕收……
竟然是絕收!
先是黃河決口,再是馬邑之失,如今又又螟蟲之災,糧食絕收……
這是上天在警告自己?
良久,他舉起手,指著白明哲,結結巴巴的。還是不敢相信,「汝…汝是不是在說謊?朕之…天下,怎…么會有如此…之景象!」
「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屬實。今歲螟蟲之災,實在是太過嚴重了。若早一些採用防範手段,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旁跪坐的鄭當時突然尖叫一聲:「防範手段?」
顧不上禮節,他猛地從坐席衝出來,揪著白明哲的衣領,臉色憋得通紅,話語從丹田之處吼出:「汝所言可實?螟蟲之災有防範措施?」
白明哲咽了一口唾沫,道:「不只螟蟲,蝗蟲亦有。」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鄭當時腎上腺激素飆升!
防範螟蟲、蝗蟲之法!
大漢這幾年的災害很多,他這個大農令做得很心累。
如今得知,蟲災可以防範,這讓他如魚得水,欣喜若狂!
只要處理得當,以後大漢的賦稅絕對不會因為災難減少了。
少府和國庫也不至於每次都找自己哭窮了。
「大農令,汝讓開!」劉徹癱坐在木塌上,有氣無力,臉色蒼白,「朕有話要問他!」
「陛下……!」鄭當時一愣,叫了一聲。
劉徹低聲吼道:「讓開!防範螟蟲之法,等朝會結束再問!朕現在想知道如何解決螟蟲之災的事情!」
「雖然天下郡國都曾經彙報有蟲災發生,然,並沒有告訴朕真實的情況,僅僅說糧食減產,賦稅減少耳!」他表情凝固,牙齒咬的「嘎吱,嘎吱」響,壓低聲音,自言自語,「諸侯國,可惡!難不成有人攔截了消息?……看來削藩還得進行!」
作為一個帝王,劉徹對自己心境的把握很到位,僅僅憤怒一會兒,他就平靜了下來。
眼睛閉上,休息了大約三十多秒,然後睜開,沉聲問道:「剛剛衛青說過,卿既然敢開倉放糧,定有解決之法!卿是否可以說說心中所想?」
白明哲看著表情有些凝固的劉徹,開口說道:「陛下,雖然全國各地都有開倉廩,放存糧。然,根據罪臣估計,部分地區的倉廩儲備,根本不足以支撐百姓用糧。」
「請陛下下令,動用國庫錢財,購天下之糧,進行二次賑濟,彌補部分地區缺糧之痛。」
這個賑災方法雖然有些直白突兀,但是,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容易實行的方法。
文景之治之後,大漢國庫錢財不可勝數。雖然馬邑之圍耗費糧草、金銀眾多,但是,漢武帝時期對匈奴最重要的幾場會戰還沒有進行,目前耗費的糧食、金銀尚且不足以動搖文景打下的根基。
「白明哲,汝估計,需要多少糧食,才可以助大漢百姓渡過難關??」
白明哲閉上眼睛,開始按照平陰之地的情況估計。
經過一番計算,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急忙拱手,道:「陛下,天下郡國加起來至少還需要一百一十萬石。不過如果派人運送,運送期間所消耗的糧食,將大大超過百姓所需。」
「請陛下下令,讓天下糧商就地轉運販賣。購糧錢財,讓其自行來長安領取。」
「這樣以來,既可以節省時間,又可以省下糧食。」
「用一切可行之法,盡全力彌補百姓之殤。」
劉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在得知天下百姓遭遇之後,他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聲音都變得軟弱,沒有了剛才的怒吼。
「大農令!」
「臣在!」
「傳朕旨意,從國庫撥款,購買糧食,分發給受災民眾。同時通知天下郡縣縣令,他們做得很好,朕很欣慰!」
「令各郡縣查抄在賑災之中,假冒災民,領取糧食之人。」
「韓安國!」
「卑臣在!」
劉徹看著韓安國,冷聲道:「讓天下郡國中尉出動,嚴查惡意增加糧價的不法商人。查獲之後,直接沒收所有家財,家眷充為官奴,主謀押赴北地,戍守邊疆!」
「諾!」
安排完這一切,劉徹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白明哲,道:「好一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朕受教了!」
「來人,給白御史解梏!賜座!」
春佗得到命令,急忙一路小跑,拿著鑰匙,抱著軟墊,在白明哲身邊搗鼓起來。
大約過了三四分鐘,白明哲手上的梏被卸了下來,手腕重新回歸自由。
「謝陛下。」
「如今災民之事已經解決,朕問汝,邊境地區可有辦法?若有,立刻講解!吾大漢還有十幾萬將士等著吃飯!」
既然都讓講解,白明哲便毫不客氣了。
只要能夠渡過這一關,那麼這個罪就可以完全地免除。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說服在場的所有官員,尤其是邊境地區的武將代表。
只要讓他們信服,一切自然就會像沒有發生過一般。
於是,他直接開口要道:「陛下,罪臣需要筆墨。」
「給他!」
春佗從一旁端著筆墨帛書,快步走來,最後擺放在白明哲面前的地面上。
「當!」
「不知哪位公卿願意幫助罪臣拉著帛書?」
「吾來!」一旁的董仲舒笑著站了起來,越過跪在地上,身體發顫的主父偃,徑直地走了過來。
他眼神之中,充滿了欣賞。
「小子,可以!汝很不錯!」
「多謝董博士,明哲慚愧。」
「行了,先辦正事。以後有機會,來吾府邸一趟。吾有事情與汝商量。」
「諾!」
蘸了蘸墨汁,白明哲開始在帛書上書寫,放飛自我。
「唰!」
「唰!」
黑色的線條從筆尖流淌出來,將帛書穿透,留下痕迹。
場中的官員,皆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明哲,都想要看看這是在耍什麼花樣。
尤其是隴西、北地的兩位代言人,皆皺著眉頭,思緒萬千。這是一場打壓外戚勢力的朝會,如果沒有太大的利益,他們是不會低頭默認的。
外戚勢力的大手已經伸到軍方,再不控制,老牌軍方勢力就要被徹底滲透了。
雖然白明哲現在得到了劉徹的優待,但,朝堂之上,真正的博弈,還沒有開始。
軍功高於一切,將領不發話,這場朝會是不可能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