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消失的恨意
人斷斷續續的來，又斷斷續續的走，除了蒼垠，黃若藐等少數人，幾乎再沒有人留下來願意和欒君懷說上一些安慰的話！
大部分的妖族，哪怕身受欒焉識的大恩，也不會將這份敬意延續到他的半妖兒子身上！就是在妖族已經幾乎被踩進了爛泥中的時候！
在他們的心裡，半妖就是半妖，始終是個雜種，欒焉識的舉動和他不會有任何關聯！這份榮耀屬於欒焉識，甚至屬於已經不在欒家的嫡脈近支，也和眼前的欒君懷沒有半點的干係！
他人怎麼想，欒君懷完全不方在心上，就連蒼垠，黃若藐等人的溫言安慰，他也並沒有十分的當作一回事！
倒不是他們說的不夠真誠，表情不夠誠懇，而是越是真誠，越是誠懇，他也就越是覺得這些話太過流於表面，僅有的一點誠意也都隨著他們轉頭時的一聲嘆息而去！
此時的他獃獃的坐在妖冢中，坐在欒寧和欒焉識的墓室前！至於這裡葬的可能和自己有著某種血脈聯繫的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在他的眼裡，不過是在兩個人的名字面前，不斷模糊的背景而已！
背景越來越模糊，兩個名字卻和樣貌徹底的融合在了一起，然後一起烙印近了欒君懷的心裡，血肉里，三魂七魄里！
欒寧！一個直到見到欒焉識之後才知道的名字，也是他一直憎恨的一個人，一直到現在，他仍舊對他有著某種程度的恨意，而相當一部分的態度轉變來自他對於神皇之禍堅決的態度，以及身陷彀中的時候決絕的態度！雖然他並不喜歡欒焉識，但欒焉識的講述仍舊讓他改變了對欒寧這個名字的態度，除了仍舊對於自己母子這些年遭際的不滿難以釋懷外，他已經算是認下了這位爺爺！他不只是妖族的英雄，也是整個神靈大陸的英雄！雖然別人可能不這麼想，但說真的，很多人應該感謝他當日的自我了斷！
而欒焉識，一個讓他恨的更加直接的名字！小的時候總是從娘那裡聽到他的好，在娘的嘴裡，他儼然就是一個完人，於是這個形象就刻畫在了幼小的心靈里，並且一直伴隨著自己的童年歲月！哪怕是在被河渠村，乃至附近村子里的孩子罵作小雜種的時候，他仍舊堅信，總有一天，爹會回來，站在自己的身邊，證明給這些傢伙看！
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的，娘說起爹的時候，眉飛色舞之後的落寞進入了他的眼裡。原來自己熟睡之後，沉浸在夢境中的時候，還有一個人要獨自熬過一個個寂靜的駭人的夜！他開始懷疑娘的話，如果爹真的對娘那麼好，對自己那麼疼愛的話，他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讓娘受這樣的委屈，他不是打折了裴達發的腿嗎，為什麼就不回來，把這些欺負娘的人都打上一遍！
漸漸的，妖族血脈的覺醒讓他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的不同，也就知道了娘描述的相貌特異的爹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他模糊的開始覺得，欒焉識當年被叫走的理由根本就是假的，而他至今不歸，也未嘗沒有他自己的意思在裡面！到底是娘和自己，才傻傻的這樣等著他回來！
這種恨意是模糊的，是在胡亂的猜測中不斷夯實的，伴隨著偶爾的自責，和對娘的疼惜，就這樣混雜在一起！直到欒焉識突然回來，說了當年的情形，才讓他徹底的將這絲恨意沉澱下來，將所有的雜亂情緒都拋了出去！
而現在，他又一次要面對困境，要將先前拋卻的情緒，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重新填到心裡！而心裡的空間總是有限的，填進去這些，原本的那些便會被清理出來！欒焉識作為父親的形象在欒君懷的心中越發的清晰起來，然而現在面對的唯有這樣冷冰冰的墓室，欒君懷說不出自己的感受，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在心中激烈的碰撞著！
其實，欒焉識早前的言語中些許透露出了這層意思，只是那個時候，自己被恨意所左右，只是怕娘傷心，才勉強跟在他的身邊！對於那時候的言語，有的只是怎麼才能不讓娘傷心的心思，何曾想到真的就一語成讖！
欒君懷覺得似有一炳小刀子，在心裡不住的剜來剜去，疼的淚水不由得的滴落下來！
一個壯碩的身影在欒焉識的墓室前拜了下去，然後重重的磕了三下，將欒君懷從悲傷的悔恨中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來人衣衫襤褸，滿身的傷痕，更是重重的三下磕的額頭出血！鮮血匯聚成幾股，從額頭上沿著稜角分明的面孔流下來，然後順著亂糟糟的鬍子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
他看了看望過來的欒君懷，緊閉的嘴唇動了幾次，彷彿許久才鼓足了勇氣，悶聲悶氣，又似乎有些理虧的說道：「我是石邃，和你爹從小打到大，沒想到這次卻要讓他救我出來……總之，以後，你有事儘管找我！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石邃的聲音很小。
「不用！他並不是刻意要救你！」欒君懷對於妖族的人並沒有太好的印象，如今欒焉識已經沒了，他更不想跟他們有太多的聯繫！他也不想再繼續待在妖族這邊！
「我承他的情，我欠他的！」說罷，石邃不再多說，邁著沉重的步伐轉身離開！走了沒幾步便嘭的一聲撞在別人的身上，石邃並沒有像他以往那樣，而是奇怪的頭都沒有抬起，只是低聲說了句抱歉，便繞過那人，向著妖冢外面走去！其實，他很想留在妖冢中，看看最近這些日子被葬在這裡的族人，看看到底都有誰，可他又不敢，生怕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名字！
「沒事的，兄弟，你小心點！」蠻擎蒼看著低著頭離開的壯漢，摸著頭，奇怪對方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反應！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還是得了白長老的應允，否則妖族的人根本不允許自己進入這裡！就像星川紫野的各個部落，同樣不允許外人進入祖先的埋骨之地一樣！白長老是看在自己是欒君懷師傅的份上，說服了其他妖族，才放自己進來，但翠翠就被攔在了外面！
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既然對方沒有什麼反應，他也就奇怪一下而已，並不想把過多的精力放在這樣的問題上！如今妖族之中，這樣奇怪的人比比皆是，真要研究起來，不知道要費多少心思，而且不見得就有什麼結果！不見白長老一眾人為了這些妖族忙的暈頭轉向，焦頭爛額的！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替穆心禪和白見初，還有雲寶擔心！
說起來也有一段時間不見，該是去看看他們！不過當務之急，他需要儘快的見到欒君懷，看看這小子到底怎麼樣了！
先前雖然忙亂，但時不時多少能夠見到他！本來他按照他娘的意思，跟著欒焉識，而自己又忙亂的很，雖然都在青丘山這裡，想見一面也不容易，況且自己也不在意這些人族弄出來的繁文縟節！但欒焉識仍舊每每打發他到自己跟前請安問好，就算再不在意，也多少讓師徒之間的情分隨著這些接觸深了一些！
至於他們父子之間的明槍暗箭，蠻擎蒼也是頭疼，為此他還特意請教過穆心禪，鸚鵡學舌般按著穆心禪的話勸過欒君懷幾句，也就罷了，不過倒似乎有些成效，這小子對於欒焉識的怨氣好像少了一些！
最難能可貴的，竟然有一次是他們父子兩個一起來的，欒焉識還單獨和自己聊了一會兒，不過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就已經隱隱有了託付的意思在裡面！現在想起來，蠻擎蒼心裡也是不住的埋怨自己，大抵當時若是穆兄弟，又或者小石兄弟在的話，也就聽出了欒焉識話中的意思！
「君懷！你…..咱們…..俺…..」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人見到了，心裡也是著急，一張嘴，卻不知道話從何說起。
「誒，焉識兄弟，你放心，君懷就交給俺了，俺作師傅，怎麼也不能讓他吃虧！還有婉玗嫂子那裡，你大可放心，那個裴達發要是再敢生事，俺就徹底捏死了他！穆兄弟說的對，有些人壞起來，連魔族都不如他們！妖族這邊的話，的確是有些麻煩，不過你也放心，俺一定幫忙的！還有….算了，沒有，總之你放心就好！「
一時間，欒君懷彷彿心中突然有了依靠，放聲痛哭了起來！說到底，他的年紀算不得大，到底沒有經過這樣的事情！
「別哭啊，你…..誒…..」蠻擎蒼突然覺得自己嘴笨的厲害，如果翠翠能跟著來就好了。
「師傅，我爹他…….」
「我都知道了！焉識兄弟是個漢子，你有個好爹！「蠻擎蒼試著安慰著自己的弟子，「對了，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就告訴你娘！」
「嗯，師傅，我知道！等以後，我想想該怎麼告訴她！「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不能不讓她知道，但現在肯定不是時候！這些事情，你腦子比師傅好使，好好想想該怎麼和你娘說！實在想不好，咱們倆一起去問問穆兄弟他們，他們肯定有辦法！「
欒君懷只好點了點頭，對於這些事情，師傅能想到不能突然就告訴娘已經難為他了，不過要說去問別人，那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走吧，你爹大概也不想看你這樣，既然他已經不在了，你就跟師傅到我那邊，好歹咱們做個伴兒！不要總哭哭啼啼的，做個樣子出來，也好給你爹看看！「蠻擎蒼稍微彎了一彎腰，大手摸著欒君懷的頭，心裡也輕鬆了一些，說道，「你師娘還在外面等著，咱們得趕緊出去！你知道，她脾氣不好，別跟那些怪脾氣的妖族再打起來！
對了，給你爹說幾句話，我到外面等你！「
蠻擎蒼突然被自己的話嚇到，頓時覺得這是個更嚴重的問題，很可能立刻就變成現實的大問題，他見欒君懷比剛才已經好了太多，就趕忙囑咐了幾句，就轉身跑了出去！
翠翠的脾氣到底有多暴，他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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