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入土為安
第二天一早，楊老頭的屍體被一個村民發現在村口一個小池塘里，池水很淺，根本淹不死人，仵作檢查了周邊的環境和屍體，最後判為自殺。
楊大娘知道后不悲不喜，只是口裡振振有詞：解脫了，解脫了。然後就一深一淺走到廚房燒飯去了。
蘇宛心中酸澀，中年喪子已蹉跎了他們大半輩子，老來得知真相，比喪子來得打擊更大。
玉虛從廚房出來，沖著她搖了搖頭，說：「大娘好像聽不進話，跟她講話也不搭理，要不要給她找個郎中過來？」
「唉，不用了，就讓大娘自己想通吧，想通了，就好了。」
兩個老人相依為命多年，剛得知兒子死亡的真相，另外一個人就驟然離世，楊大娘能撐到現在沒有倒下已屬奇迹，只要人能走能動，便是最好的結果。
楊老頭在七日後下葬，那日陽光明媚，正是個好日子，楊老頭入土為安，算是解脫了，楊大娘站在他的墓前久久不肯離去。
然而上午還是晴空萬里，到了下午就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吹得人眼睛快睜不開。
蘇宛抬頭望了望天色，蹲在她邊上，勸道：「大娘，咱們先回去吧，馬上就下雨了。」
楊大娘這才有了反應，笑著看了看蘇宛，牽起她的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昨天去看了老三媳婦，我們......都對不起她。」
蘇宛一怔，沒明白過來那是什麼意思，而楊大娘卻起身，慢慢往前走。
蘇宛沒去追，只是望了楊老頭的墓，靜靜地呆了許久。
直到一陣悶雷在她頭頂炸響，她抬頭望去，一把油紙傘遮住了她的視線。
「皇上？」
上官禹說：「看你一直沒有回來，我就猜到你在這裡，特意過來尋你。」
蘇宛笑了笑，「謝謝。」
一道閃電將天空一分為二，中間斷裂，瓢潑大雨就像擋不住一樣傾斜而下，上官禹和蘇宛兩人共同打著一把小傘，總有雨絲飄進來，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兩人沉默走著，上官禹將蘇宛護在身前，不讓雨打到她，自己的肩膀不多時已濕了一大片。
蘇宛有心事，並沒有發覺這一舉動，過了許久才發現他們現在這個姿勢有多曖昧，心裡小鹿亂撞，不由微微紅了臉。
最後是上官禹打破了沉默，語氣低沉，輕輕說道：「我在外面許久，明日便要回京城了。」
蘇宛怔了怔，沒有說話。
皇帝是一個國家的龍首，底下人便是再得力，也不能缺了這個龍首，上官禹總是要回去的。
「這幾日你考慮得怎麼樣？」
雨越下越大，雨聲幾乎要吞沒上官禹小心帶著試探的聲音。
上官禹不知蘇宛有沒有聽見，只是她不講話，到底讓上官禹明白了些許。
兩人繼續著可怕的沉默，耳邊只有嘩啦啦的雨聲，鄉下的泥土路坑窪不平，一旦濕了，更加不好走，在蘇宛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上官禹蹲在她跟前，背起了她。
「皇上，你......」
「別說話。」上官禹往後面看了看，說，「前路難行，我背你。」
蘇宛不說話了，給他撐著傘，耳朵附在他肩頭，心事重重。
好不容易走回了楊家的小茅屋，上官禹身上沒有一塊好處，靴子滿是泥土，分不清本來的面目，還夾雜著幾片不知從哪裡黏來的花花草草。
玉虛伸手要去給上官禹把外袍脫下來，卻被他制止。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十分小巧的錦盒，遞給了蘇宛，說：「這裡頭有幾張店鋪的地契還有一千兩銀票，雖然不多，但是足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你最喜歡賺錢，我也不給你太多，還是你自己去賺吧，免得讓你失去了賺錢的樂趣。」
蘇宛不解，「什麼意思？」
上官禹盡量用最輕鬆的語氣說話，「這幾天不但是你在考慮，其實我也在考慮，我想了想，若是強行把你帶進宮，也不是不行，可是小玄子生前最不希望你被困在那裡，你若願意，便也罷了，若你不願意回宮，我真那樣做，怕是小玄子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這話說得好笑，蘇宛卻樂不起來，她手裡捧著錦盒，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上官禹：「小玄子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我和他好歹有過命的交情，不能對不起他，我明日辰時就出發，我想，你要是願意回宮，就來找我，我帶你回去，往後，皇宮就是你的家，我定會好好待你，你想要的，我都會儘力給你；你若不願意回去，那這錦盒......便是我送你的嫁妝，往後嫁人了，記得和我說一聲，我來喝你的喜酒。」
說完上官禹一頭栽進雨中，玉虛怎麼喊都喊不應。
蘇宛轉頭望向雨幕，手裡的錦盒隱隱有些發燙。
傍晚時分，隨著雨停，劉清風溜達進了楊家。
玉虛上了杯熱茶，笑著招呼道：「大人辛苦了，請喝茶。」
劉清風道了謝，蘇宛從廚房走出來，驚訝了一下，笑道：「什麼風把劉大人吹來了？」
劉清風抱怨道：「我來的一路上都在下雨，可是一進來雨就停了，真氣人。」
說著，他看向楊大娘的房間，問：「大娘怎麼樣了？」
蘇宛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一個人孤苦無依，讓人心疼。」
「皇上讓我過來慰問，我打算把大娘接到我家裡，我府中沒個人，梅定康趁我不在，不知道溜哪裡去了，把大娘接過去，這樣也好有個照應，你覺得呢？」
「好是好，就怕麻煩你了，而且大娘恐怕也不樂意，她對這裡都有感情了。」
劉清風不可置否，深深地嘆了口氣。
老人家都是念舊的，何況這小小的天地，不知承載了她多少美好的記憶，便是給她一座金山銀山，她也未必願意離開這裡。
蘇宛心中糾結，猶豫了許久，問：「你覺得，吳楊氏的死，真是意外嗎？」
劉清風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意外確實是意外，但不知你說的意外，是指什麼樣的？」
還不等蘇宛說話，劉清風便接著說：「若是說漏嘴的意外，那就不是意外了，一個無關痛癢，瞞了這麼多年的秘密，根本不存在說漏嘴。」
蘇宛低下頭，若有所思。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劉清風便起身告辭，蘇宛把人送到門口，看著他走遠，轉頭要回屋子，餘光瞥見一個人影。
蘇宛仔細看了看，人影正是那個樵夫，樵夫看到他慌了神，連忙往後面跑，頭都不帶回一下。
蘇宛望著他逃跑的背影發獃，直到玉虛喊她，她才回過神，走進屋子。
晚上又下了小雨，第二天早上，空氣中滿是泥土混合花香的芬芳，小草探出來頭，大樹更加挺拔。
李文在村口左顧右盼，等了快一個時辰還是沒看到人，無奈地回到馬車上。
「皇上，璟淑儀應該是不來了，我們還是趕快走吧，免得耽誤了行程。」
上官禹看向車窗外那一條長長的小路，心中惆悵，百感交集，從前不懂高處不勝寒，從今往後便懂了。
終是他一個人，要孤家寡人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要見的人，他張嘴道：「沒有璟淑儀了，以後稱蘇姑娘。」
「是。」
他苦笑，嘆了口氣，「走吧。」
軲轆圈陷進泥土裡，馬夫費了好大的勁才讓馬車動了起來，馬車晃蕩，上官禹想要冷靜，卻被這晃來晃去的馬車攪得心緒不寧。
兜兜轉轉，他還是什麼都沒有，還不如開始就沒有遇到過，從前他可以忍受那些孤獨，以後就不知該如何面對那麼多的漫漫長夜。
上官禹的心越來越冷，恍惚中，他彷彿聽到了蘇宛的聲音，他心中一驚，猛地掀開車簾問：「李公公，朕好像聽到了蘇宛的聲音？」
「璟......蘇姑娘不會來了，皇上您別想她了。」
上官禹皺眉，難不成是他太想蘇宛，聽錯了？
然後下一刻，他真真切切是聽到了蘇宛的聲音，握住李文的手大喊：「停，快停下，朕聽見她的聲音了！」
車還沒完全停下，上官禹便跳下了車，差點把腳給崴了，看得李文心驚膽戰，忙喊：「皇上，您慢點。」
蘇宛一路追著馬車快跑斷氣了，看到上官禹下車，才放慢腳步，喘著氣往前走。
上官禹跟飛一樣跑到蘇宛身邊，萬分驚喜，「宛宛，你怎麼來了？」
蘇宛白了他一眼，「過來送送你。」
聞言，上官禹的笑容瞬間消失，失落道：「啊？原來是送我啊。」
蘇宛一言不發地甩開他的手，扶著腰走向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爬了上去。
上官禹還沒回過神，獃獃地看著，一直到玉虛也上了馬車，他才反應過來，一臉的震驚。
「宛宛，你這是......」
他不敢相信自己心底的猜測，蘇宛掀開帘子，喊道:「你還愣著幹嘛，上來，走啊！」
上官禹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對，走，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