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走進吳家
南京,這座有著厚重文化底蘊的江南名城,在新中國的懷抱里散發出勃勃生機。
柳義章他們經過一天兩夜的長途跋涉,於第三日清晨抵達位於黃浦路的華東軍區招待所。
「柳團長,你快看,雨桐已站在大門口等你了呢。」劉月娟捅了下還在沉睡的柳義章,柳義章睡眼朦朧地四處尋找,直到老沈把車穩穩地停在招待所門口,他才看見吳雨桐快步朝他們跑來,柳義章趕緊下車向吳雨桐迎去,吳雨桐一頭扎進柳義章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嗚嗚地哭了起來。
柳義章摟著吳雨桐的肩膀,小聲地安慰著,「雨桐,好了,咱們回家再說,劉副團長和沈師傅等著到招待所休息呢!」
吳雨桐這才止住哭聲,柳義章幫她擦乾眼淚。
吳雨桐不好意思地對劉月娟說道,「師傅,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接著又向司機老沈問好。
劉月娟笑著說,「雨桐,我和老沈才不會笑話你呢,柳團長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車,好辛苦的,你倆快回家休息吧。」
柳義章真誠地說道,「你們一樣,也很辛苦,非常感謝兩位一路上對我的照顧。」
老沈笑著問,「柳秘書,要不我先把你和雨桐送回家吧?」柳義章和吳雨桐同時擺手,吳雨桐笑著說,「沈叔叔,不用麻煩你了。你開了這麼長時間的車,已經夠辛苦的了,這幾天你就在招待所好好休息,等義章處理完公務,再辛苦你送義章和我出兩趟遠門。」
吳雨桐挎著柳義章的胳膊,一邊往家走一邊心疼地說,「笨蛋,這兩個多月沒見,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下次見到小爹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頓,他答應我要好好照顧你的,卻把你累成這個樣子。」
柳義章也不說話,不時地瞅吳雨桐的肚子,悄悄地問,「雨桐,你不是那個了嗎?肚子也不見大呀!」
吳雨桐聽了咯咯一笑,用手捶了一下柳義章的胸膛,「笨蛋,你以為是生豆芽那麼快呀,晚上泡上第二天早晨就冒芽了。我嬸娘說了,五個月後才顯懷呢。」柳義章親呢地摸了下吳雨桐的頭,笑著問道,「雨桐,一會兒我見了你嬸娘,該喊什麼?」
「笨蛋,當然是喊媽了,我就是小爹和嬸娘的親女兒,你不要管我如何稱呼他們。我告訴你,義章,咱倆結婚了,你喊他們爸媽,雖說是應該的,但他們也會特別高興,我嬸娘一輩子也沒聽過有人喊她媽媽,就由你這個女婿開先河了。嬸娘今天一大早就起床了,把家裡又收拾了一遍,還特意向單位請了一天假,在家給你做好吃的呢,當然你在朝鮮喊我小爹叔叔是情有可原的,我小爹說了,咱倆的婚姻暫時還是要低調一些,對你將來有好處。」
「雨桐,那你為啥不喊兩位老人爸媽呢?」
「小爹和嬸娘收養我的時候,我已經記事了,並且他倆當時也剛成親不久,日後肯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當時我小爹是支隊司令員,我嬸娘是根據地的宣傳員,倆人聚少離多,一個月見不上幾次面,小爹就把我帶在身邊,如影隨形。我六歲的時候,嬸娘第一次懷孕,可那時候也是抗日最艱難的時候,嬸娘懷孕三個多月就因故流產了。我八歲的時候,嬸娘好不容易又懷孕了,可是就在懷孕不到兩個月的時候,嬸娘突然下身大出血,醫生動手術時才發現,嬸娘這次是宮外孕,當時的醫療條件只能做絕育手術,那時候我已經懂事了,喊嬸娘也喊了五六年了,以後就沒有改口,但心裡一直是把嬸娘當成親媽,你以後可別說什麼『兩位老人』這樣的話了,你是沒見過我嬸娘,她可年輕了,本身就比我小爹小八歲,一直從事宣傳工作,心態特別年輕,用現在的話說特趕時髦,嬸娘在新華日報社工作,為了見你這個女婿,昨天晚上特意去理髮店燙了頭髮,你一會兒見了她,就會知道我小爹當年的眼光有多好。」
穿過數條小巷,終於來到吳祥森的家,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二層小樓,白牆灰瓦,獨門獨戶,臨巷而建。院落四周垂柳依依,各種鳥兒雀躍其中,院落的後方就是鬱鬱蔥蔥的紫金山,面對如畫美景,柳義章不禁讚歎道,「這條巷子及其院落都頗具江南古韻,年代應該很久遠了。南唐李煜筆下的『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慕煙垂!』也不過如此罷了。」
吳雨桐心悅誠服地點點頭,「義章,你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古詩典籍信手拈來。你說的沒錯,這條巷子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了,是前清建國之初,駐金陵的都統親自督造,剛才你看到的軍區招待所一帶都曾經是清朝精銳部隊的營地,而這條巷子住的都是都統、提督、總兵等高級軍事主官。清朝滅亡后,這裡住的都是國民政|府的黨政要員,蔣介石的官邸及黃埔軍校都在附近。南京解放后,這一帶被徵用為軍隊駐地和軍事學院的校舍,小爹的七十七軍奔赴朝鮮前就駐紮在紫金山山麓,所以組織上就分配給小爹這套樓房安家......」
柳義章和吳雨桐正站在門前說著小巷的前世今生,院門吱嘎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雨桐,是義章到家了吧?」人沒現身聲先聞,清脆動聽宛如清泉激石。柳義章循聲望去,只見吳雨桐的嬸娘唐若溪站在門樓內,正微笑著上下打量著自己。
柳義章定睛細看,眼前的唐若溪,風姿猶存,不減當年,眼角眉梢藏著秀氣,音容笑貌盡顯溫柔,一頭波浪式的捲髮蓬鬆柔軟,面容姣好的臉龐略施粉黛,緊身的雙扣綠色短襟剛及細腰,身材婀娜宛如少女,活脫脫的一個江南柔弱女子,直接顛覆了柳義章臆想中的革命婦女形象。
唐若溪對柳義章並不陌生,只是久聞其名不見其人,除了吳祥森和吳雨桐倆人常在自己耳邊提起他,上個月新華日報副刊轉載的《種子山的春天》,對種子山阻擊戰描寫的氣勢恢宏,讀後更讓人蕩氣迴腸,而文中的靈魂人物正是眼前的柳義章。唐若溪對柳義章這個未來的女婿一直心存好奇,她知道吳雨桐的心志一向孤傲,能讓她茶飯不思的男人一定是人中龍鳳,而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男人此刻就陪著吳雨桐站在眼前,只見他身材魁梧,稜角分明,目光如炬又帶有幾多悲憫,滄桑的臉龐有著超出同齡人的穩重與成熟,腹有詩書氣自華,少年老成的柳義章完全符合唐若溪的心意,為能有柳義章這樣的乘龍快婿感到分外欣喜。
柳義章見唐若溪如此年輕時髦,根本張不開口喊媽,吳雨桐看著窘迫的柳義章,打趣地說道,「怎麼樣?義章,我沒說錯吧,我嬸娘是不是非常年輕,那你也得喊媽,否則就別想進家門。」
唐若溪跨出門檻,拉著柳義章的胳膊,溫柔地說,「義章,不要理會雨桐,以後適應了再叫也不遲。」
柳義章心裡清楚,再彆扭也得叫,這是禮節更是規矩,他紅著臉對著唐若溪大聲喊道,「媽!」
唐若溪高興地答應了一聲,笑得更為燦爛,她和吳雨桐一邊一個挽著柳義章,歡天喜地地進了家門。
唐若溪幫柳義章把背上的包裹取下,拿一條幹毛巾扑打他身上的浮塵,溫柔地說道,「義章,我已把燒好的熱水放在衛生間,雨桐一會兒幫你調好水溫,你先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出來吃早飯。」
柳義章心裡倍感溫暖,唐若溪就像自己的娘親一樣非常自然地關心自己,沒有絲毫的不適感,他低聲地說道,「媽,辛苦你了,其實現在洗涼水澡就行。」
「義章,那可不行,你連著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車,洗個熱水澡解乏,快進去吧,雨桐已在裡面等你了呢。」
柳義章走進衛生間,裡面瀰漫著水蒸汽,雨桐正扶著木桶測試水溫,柳義章從身後抱住她,吳雨桐好像就在等這一刻,她轉過身兩手摟著柳義章的腰,翹著腳尋找柳義章的嘴巴,兩個多月沒見,相互的思念與渴望如同決堤的江水開始泛濫,倆人迫不及待地糾纏在一起,撕扯著對方的衣服,這個澡洗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熱水都洗成了涼水。
吳雨桐看著滿地被柳義章扯爛的內衣,嬌嗔地罵道,「你這個笨蛋,每次跟個土匪似的,一點也不懂得惜香憐玉。」
柳義章小聲地說,「雨桐,趕緊擦擦出去吧,媽等著我們吃早飯呢。」
吳雨桐笑著說,「笨蛋,你以為嬸娘跟你一樣笨啊,她早逛街去了,給咱倆騰空間呢。」
吳雨桐把嬸娘留在鍋里的包子和小米粥端到飯桌上,柳義章看到包子,感激地說,「雨桐,媽對我太好了,早晨包包子多費事啊。來,你先吃一個。」
說著拿起一個包子遞給吳雨桐,吳雨桐擺擺手,笑著說,「義章,我和嬸娘都吃過了,你快趁熱吃吧,我就喜歡看你吃飯時狼吞虎咽的樣子。」
吳雨桐知道嬸娘一共做了三籠屜肉包子,一個也沒少,嬸娘自己也沒捨得吃,全留給了自己和柳義章,眼看著柳義章吃得津津有味,心裡非常知足。
柳義章吃到十幾個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他感覺不對勁,這麼好吃的肉包,吳雨桐一個也不吃,太反常了。
他站起身來到廚房,打開鍋蓋一看,裡面還有吃剩的窩頭與鹹菜,再查看幾個麵缸,白面和糙米很少,大部分都是玉米粉和地瓜粉,就連做稀飯用得小米也所剩無幾,柳義章一下子明白了,吳雨桐和唐若溪故意錯開吃飯時間,她們自己吃窩頭,卻把包子留給自己一個大男人吃,柳義章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任憑吳雨桐怎麼哄勸,柳義章再也吃不下那香噴噴的包子。
這時聽見唐若溪在門口大喊,「義章,快出來幫我一下。」柳義章和吳雨桐趕緊跑到院門,只見唐若溪兩手拎著各種蔬菜和一大包布料,累得氣喘吁吁。
柳義章趕緊把東西都接過來,心疼地說,「媽,去買東西喊著我去嘛!」
吳雨桐也摟著唐若溪的胳膊,調侃道,「就是嘛,家裡好不容易多了個飯桶,不用白不用!」
唐若溪笑著說,「本來沒想買這麼多,可是想著義章回來了,就感覺家裡啥都缺。」
「嬸娘,你一次買這麼多的棉布,能用完嗎?哇,還有塊呢子面料哪,你把家裡的布票全花在義章身上了,剛見面就這麼寵他,常言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看你是要把他當親兒子了。」
吳雨桐嘴裡說著吃醋的瘋話,心裡卻像吃了蜜一樣甜,她清楚嬸娘跟小爹一樣對柳義章一見如故,好的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柳義章聽了,滿臉通紅,他看著唐若溪的眼睛,真誠地說,「媽,我是軍人,一年四季穿軍裝,根本就用不著這麼好的布料,你還是留著給我爸做吧。」
唐若溪笑著說,「怪不得雨桐說你笨,真是笨到家了,你外面穿軍裝,裡面不還是得穿襯衣和夾襖嗎?這些棉布就是給你做襯衫和夾襖的。你和雨桐新婚燕爾,怎麼也得給你做件呢子大衣,在朝鮮暫時穿不上,回家探親呢?逢年過節沒件正裝怎麼行呢?」
然後不容分說,就把柳義章從椅子上拉了起來,踮著腳用手給柳義章丈量尺寸。吳雨桐拿著筆在紙上記下嬸娘量的各種尺寸,唐若溪的手指在柳義章的肩膀、胸膛、腰間、臀部遊走,弄得他渾身痒痒,禁不住笑出聲來,「媽,求你快點量,我癢得不行了。」
吳雨桐笑得前俯後仰,笑著說,「笨蛋,記好了,以後可要孝敬你丈母娘,堂堂的報社編委給你這姑爺量體裁衣,我小爹都沒享受過這個待遇呢。」
「雨桐,別提你小爹了,就他那五短三粗的身材穿啥都一個樣。」
「哼,嬸娘,你可以使勁誇讚你的寶貝女婿,但不許笑話我小爹,他人長得是矮了點,但形象高大著呢。」
吳雨桐無論啥時候都不允許有人說吳祥森的壞話,那怕是開玩笑也不行。
唐若溪這些年來,她比誰都清楚吳祥森和吳雨桐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可以說吳祥森對吳雨桐的溺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比對自己要好上無數倍。她心裡也曾經很不平衡,尤其是吳祥森一直摟著吳雨桐睡覺,雖說吳雨桐發育很晚,怎麼看都像個孩子,她也知道吳雨桐對吳祥森就是一種小女孩對父親的依戀,並無任何出格行為,但唐若溪心裡就是不舒服,私底下為這事沒少跟吳祥森吵架,吳祥森不但不覺著難為情,還罵她思想不健康,說吳雨桐夜裡聽見槍炮聲就嚇得哆嗦,只有在自己身邊才能安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解放戰爭,吳雨桐都十三四歲了,才和吳祥森分床睡。
即使有了柳義章,吳雨桐與吳祥森的關係也非同一般,吳祥森每次跟家裡通電話,都是先跟唐若溪敷衍幾句,然後跟吳雨桐有說不完的話,當然絕大部分都是跟柳義章有關,當柳義章真的來到吳家,唐若溪覺著有種天亮了的感覺,柳義章跟她想象中的樣子並無二致,甚至更為完美,他那超乎年齡的穩重與成熟,迅速拉近了倆人的心理年齡,唐若溪心想,自己以後終於有心上人人可以傾訴心事了,她一點也不在意吳雨桐為維護吳祥森跟自己頂嘴。
唐若溪摟著吳雨桐的肩膀,若無其事地戲謔道,「小祖宗,你是老吳的心頭肉,當然也是他的小情人,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吳雨桐憤憤地說道,「嬸娘,可不是你說的那樣,小爹自從認識了義章,對我冷淡多了,他跟你一樣對義章比對我還好,小爹第一次見到義章,就把自己最愛的勃朗寧手槍送給了他。而嬸娘你對義章更好,還沒見他的面,大清早就做包子,見了面更不得了,一下子就給他買了這麼多布料,我真是受傷害了,好像義章才是你們的兒子,我倒成了旁人。」
吳雨桐嘴裡埋怨唐若溪,心裡卻非常感謝她對柳義章的偏愛。
「義章,別聽雨桐的!她一向口是心非,說話不著調。你困了,就趕緊上樓睡一覺,下午還要跟雨桐去拍結婚照呢。」
「媽,我一點也不困,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我睡了得二十多個小時,飯也吃飽了,要不然現在就去拍照吧。」
「義章,包子夠吃的嗎?聽雨桐說你的飯量特大。」
「嬸娘,還說呢,義章才吃了一籠屜,說啥也不吃了,他知道了,咱家的日子過得很拮据。」
唐若溪怔住了,心想柳義章真是個講情義的好男兒。她神情嚴肅地說道,「義章,實事求是地講,咱家的經濟狀況算好的了。自從出兵朝鮮,國家調集了大量的物資支援前線,尤其是糧食和棉花,都成為國家的戰略物資了,國家除了要供給前線將士,還要耗費相當數量的糧食、豬肉、雞蛋等食品用以支付蘇聯賣給我們的武器彈藥,舉國上下,現在都是勒緊褲腰帶餓著肚子搞建設。我聽老吳在電話里說,你在馬息嶺休整期間帶領部隊進行墾荒自救,這是非常令人欽佩的,中國人就是要有骨氣,無論啥時候,腰杆子都不能彎!包子已經給你做了,聽話,你就都吃了吧,我和雨桐看你吃比自己吃還香呢。」
唐若溪說的越是坦然,柳義章心裡越覺著不是滋味,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