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養不活的孩子

第五章 養不活的孩子

夜深了,張牧暘嘴角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睡在旁邊的父母還沒有入睡。

飯櫥下面的水缸里不時傳出唰啦唰啦的聲響,老兩口子聽見這聲音已經10多天了。小孩子白天都在外面,也不午睡,晚上在外面瘋夠了來家,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所以,張牧暘並不知道,自己神不知鬼不覺放在水缸里的黃河鯉魚,每天晚上都在出賣自己。

牧暘這孩子心善,看見活蹦亂跳的鯉魚,首先想到的不是美味,而是把它養起來,一條生命,不忍心看著他被刮鱗剖肚,那得多疼啊。

五月一進門說偷魚,當爹的立刻就將事情的真相腦補了個七七八八,放在家裡其他孩子身上,老張不一定會這麼堅決地護犢子,凡事總有正確的恰當的解決方式,也不是什麼大事,可發生在老五身上,哪怕是得罪地痞流氓,他也要堅定不移地表明態度,這孩子誰都不能碰。

張牧暘是父母的逆鱗,不是因為他最小,而是因為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被村裡的赤腳醫生吞吞吐吐而又觀點鮮明的不看好。

張牧暘一出生就不大正常,心臟跳動速度明顯比別的孩子快,嘴唇有點發紫。村裡的赤腳醫生程顏彤給孩子聽診,說八成是心臟有問題。

村裡的醫療條件有限,鎮上的醫療也好不到哪兒去。醫生雖然沒給下結論,但從張牧暘的表現來看,醫生的懷疑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程顏彤當時就說:只能慢慢觀察著看,真要哪天犯了病,也不用到外面求醫問葯了,看天意吧!

程顏彤在村裡行醫20多年了,在黃河岸邊這一拉溜子村莊頗有些權威,老百姓有個頭疼腦熱,哪怕跑上十幾里路,隔著鎮衛生院,也都來找他看。程顏彤也真不負眾望,生生就把一個赤腳醫生打造成了全科醫生的人社,大病小病,沒有他不能看的毛病,後來又自學中醫,還打出了專治不孕不育的名聲。

程顏彤的水平,代表全鎮最高水準。對張牧暘,他話雖沒有說死,但他覺得就是先天性心臟病之類,基本無葯可醫,也去不了根,治療意義不大。張玉柱本來在廠礦企業,為張牧暘的事專門提了兩瓶老酒到程顏彤家裡,兩杯老酒之後,程顏彤跟張玉柱直言自己的看法。

「老哥啊,兄弟直說了啊,娃娃的心臟可能是先天性心臟病,老哥你就是把家裡的房子賣了,把你老婆孩子都賣了,也不見得能治得了娃娃的病,你自己心裡得有點兒數,我這一輩子做醫生,我不會跟你之外任何一個人說孩子的事,我的建議是,你跟嫂子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訴孩子,過一天算一天,聽天由命吧!」

張玉柱哪裡還聽不明白,這孩子命苦,一出生身體發動機就有缺陷,又趕上這麼個缺吃少穿的年代,這麼尋思著,又一杯老酒下肚,張玉柱大淚珠子啪啪地往下掉。

父母是孩子的心頭肉,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說,攤上這麼個娃娃,當父母的能不糟心嗎?

張玉柱在村裡也很有幾個好朋友。其中一個姓魏的老哥,已經開始從事建築行業,在鎮建築公司干,家境好一些,就是膝下五個閨女,沒有兒子,就商量張玉柱,把孩子過繼給他。

是老魏求子心切,也是當時的條件太艱苦,1973年,這麼個偏遠鄉村,到處都是兔子都不拉屎的鹽鹼地,生產出的糧食養活不了一家子人,過繼是給孩子一個活命的門路,張玉柱心裡其實很清楚。

老魏其實也知道孩子身體有毛病,一個村,不到百戶人家,誰家有啥事你不說別人也多少能知道,但老魏就看好這孩子,是啥樣都認了,當自己孩子養,讓他給自己養老送終。

老張婉言拒絕了,自己的孩子得自己養,孩子在別人家裡萬一受了委屈,當爹娘的還不後悔一輩子。

當時老張在博山煤礦,憑著八面玲瓏的性格,很快就被提拔團支部書記,想來也是前途可期。老張一下狠心,辭了,來家看著老婆孩子,一家人在一起,給老婆孩子擋擋風雨,過得踏實。自己在單位幹活不累,大白饅頭管飽,午飯有肉,自己老婆孩子在家吃糠咽菜,再加上個養不活的孩子,自己心裡這一關過不了啊。

這事兒到現在也只有自己和老婆張金鳳知道。也就老四張好在里房睡,零零碎碎聽見一些。這閨女也懂事,這些事從來都是埋在心裡。

從來都不是因為今天魚的事,老張和媳婦的糾結那是跟著張牧暘與生俱來的。

張牧暘的日常表現其實也印證了醫生的判斷,當父母的觀察得明白。長到這麼大,張牧暘的脈搏每分鐘很少低於100下;頭髮發黃,像乾草一樣,沒有光澤還根根樹立;嗜睡,每天上午都要睡,睡起來也沒精神;睡覺時還出盜汗,睡醒了經常身子底下濕乎乎的。

張牧暘的褥子需要經常曬,經常有人問「暘子又尿床了?」張牧暘就習慣性地回答,恩,尿床了,你想咋地?

有一點讓張玉柱想不通,張牧暘手勁很大,干莊稼活累了,張牧暘會給老爹踩背、捶肩,有一次,張牧暘雙手抓上老爹肩膀,給他放鬆放鬆,一不小心把老張疼得齜牙咧嘴。

就像一台拖拉機,發動機不給力,卻特別有力氣,這不合常理。上帝給關上一扇門,又開了一扇窗?

對自己的身體,張牧暘其實有察覺,就出汗這一件事就讓他在小夥伴當中抬不起頭來,我是真木尿床啊,可跟別人怎麼說?說自己出汗出的,別人也得信啊。

有時,心裡會空落落地,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張牧暘別無選擇,只能原地卧倒,大口喘息。好在並不經常,張牧暘有印象的是小學一次,高三一次。

張牧暘從小沉默寡言,在朋友圈裡卻人緣很好,在一個群體里,張牧暘屬於狗頭軍師,跟他一塊玩泥巴長大的孩子,願意聽他的意見,要是做了什麼壞事,一般追查不到他身上,可又偏偏少不了他的影子。

忘了是什麼時候,家裡的叔輩大爺給張牧暘下過一個評語「羊子平時木言木語,骨子裡是個惹事精,蔫壞。」

蔫是不得已,壞也是被逼的,活到這麼大,這孩子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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