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一)
葉明遠見兩人杵在原地,似乎在驚訝他為何才過晌午就回了府,他並未告訴她們,是旭風一個時辰前,找了朝里的線人給他遞了消息,大意是說沈璧有難,算起日子,沈璧被毒害的日子應該在一年後,怎會想到現世早已亂套,會整整提前了一年。
想到沈璧可能有難,想到上一世見她被毒害,心中大駭,緊接著給稟事公公告了假,就馬不停蹄往回趕。
回到府里,就直往偏僻小屋裡趕,上氣不接下氣,腦中空白一片,來到小屋,仔細打量了沈璧,見她端端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瞥見牆角腐爛的金絲楠木泛著桃花釀的氣息,皺緊眉頭問道:「誰下的毒?」
他語調平靜,似乎在徐徐說道一件不要緊的事,下一刻便如冰山下匍匐的烈焰,忽的噴薄而出,「說!」他拳頭砸在桌上發出沉沉悶響。
驚得亦桃如夢初醒,詫異不已,她從未見過葉明遠這般,就連那夜替嫁過來,也沒見他對自己大聲說過一句話,來到府里以後,侯爺即便對她時有顧忌,也不曾見他對自己有半分怒意,這是葉明遠對第一次對她動怒,原本冰冷的心再次渡上一層寒霜。
沈璧也為之一震,見亦桃緩緩跪下,眼中布滿絕望,她心下一沉,換做往日,她早已站在亦桃這邊,想方設法保住她的清白名譽,只是現在,她心中憤懣,恨意難舒,實在想不到亦桃幫助高月憐暗害自己,便由著葉明遠的意思,想看看亦桃心裡是否還有她這個姐姐,是否還能為了自己,為了她這個姐姐,供出主謀。
「侯爺息怒。」亦桃緩緩開口,跪下做躬身狀,藏在袖中的手心滲出了冷汗,「是,是亦桃下的毒。」
沈璧心中急怒,強忍著使了渾身力氣才按捺住:「你剛才還說有人指使,怎的,到了葉侯這裡就只唱獨角戲了?」
「大姐姐慎言,亦桃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攀誣別人!」她說得振振有詞,把話頭直接說死了。
沈璧一時語塞,拿她沒辦法,握緊拳頭,半天不出聲,葉明遠見狀,拔出旭風手裡的長劍,銀光出鞘,劍氣直指喉間,沈璧以為大事不好,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做什麼!」
葉明遠側身把她輕推一旁,緊盯著亦桃說:「你怨我,恨我,下毒害我,我自當受著,但你碰了沈璧,就算你是她的妹妹,我也不能再留你。」
「不要!」沈璧大吼,她知道葉明遠並沒有開玩笑。
「還護著她!等著被人害死了幫人數錢不成!」葉明遠怒斥沈璧,見她眸光閃爍,又心軟下來,問亦桃:「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誰指使你的?」
亦桃盯著劍鋒,不出聲,沈璧著急護短,連忙說道:「是高月憐!亦桃剛才與我說過是高月憐利用了她!亦桃沒有想過要害死我,她是一時糊塗啊!」
「住口!」亦桃紅著眼睛,她怔怔看著沈璧,眸中布滿了血絲,「我寧願你盼著我死,也再也不受你的恩情!」說罷她咬碎藏在腮里的毒藥,這是罕有劇毒,一旦吞下便再也回天乏術。
「亦桃!」沈璧三兩步跑到她身側,扶起她,見她嘴角滲出黑色鮮血,心中痛悔,「你寧可死,也不願意指證高月憐?」
亦桃笑了,蒼白的臉上掛著凄涼的神色,「大姐姐,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老天對你諸多眷顧,父母憐愛兄弟孝悌,夫君寵溺,這些好像你生來就有,絲毫不費力氣,可我有什麼呢,我做了庶出的女兒,父親不疼惜,母親不厚待,終日被鎖在房裡,習字作詞,鬱郁不得志十餘載,不敢逾越本分,好不容易有了喜愛的人,又被大姐姐生生拆散,原本得不到的也不敢奢望,只盼著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沒想到最後,卻淪為整個侯府的笑話,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大姐……姐。」
沈璧見她額上布滿細汗,想必是難受極了,便不讓她再說:「這些等你傷好了再說,還不快請大夫!」她著急朝著站在門外的旭風大吼。
旭風為難看了葉明遠一眼,葉明遠眸色微顫,心中似有鬆動,點了點頭,示意旭風照著沈璧的意思去做。
「不用白費力氣了。」亦桃握住沈璧的手腕,「毒是無解的,原本就要跟你一同赴黃泉,怎麼能獨留了你而自己苟活?可我竟然還是失敗了,我阿娘說得沒錯,我連她半分狠辣膽量都沒學到,我這樣恨你,我竟然下不了手!」她嘴角滲出的血越來越多,沈璧試著擦拭乾凈,可一波接著一波黑紅色的血液,順著亦桃的脖子流到衣褶里,暈出一層層暗黑色的血印,染紅了沈璧的眸子。
「你怎麼這麼傻?」沈璧隱忍怒意,滿滿疼惜化作滾燙的淚珠,滴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沈亦桃竟然笑了。
亦桃眸中微光漸漸消逝,「大姐姐,我好恨你,又捨不得你……」語調越來越輕,最終沉沉閉上眼睛,握住沈璧的手漸漸失了氣力,毫無聲息地垂落一旁。
「沈亦桃!」沈璧撕心裂肺地大吼,震顫了府里動靜,葉明遠心中一痛,從后捂住她的眼睛,輕聲道:「別看。」
她別過臉,逃開他的掌心,葉明遠一愣,見她放下亦桃,撿起身旁的長劍,擦乾眼淚,眸中的狠辣越演越烈,縱身一躍奪門而出,葉明遠冷不防她突然跑走,慌張叫道:「沈璧!你要去哪兒!」
卻見她不發一語,葉明遠著急怕她做出什麼出格的,只得跟著一同前往,見她來到高月憐的住處,心裡暗道不好。
沈璧抬腳一踢,兩扇門扉「砰」地震開,大聲呵道:「高月憐,你給我出來!」
高月憐的寢室瀰漫的檀香,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沈璧以袖捂鼻,見高月憐在台前梳妝,事已至此,她竟然還有閑心梳妝打扮?!
沈璧怒火攻心,走到她跟前,俯身拽起她的衣襟,面若寒潭,冰冷問道:「亦桃的毒,是你給的?」
高月憐扯出一道冷笑:「不給又如何,你妹妹沉不住氣,即便我不指示,不定她哪天自己親自動手也說不定。」
沈璧一聽她提起「妹妹」二字,氣悶難當,忽的把人甩開,高月憐身形不穩,向後倒去,迎面而來的是沈璧明晃晃的劍。
沈璧說道:「臨走之前,我本來想借你之手金蟬脫殼,可你打了亦桃的主意,讓亦桃做你的替死鬼,你該死,不該動我的家人。」原本沈璧想借著高月憐妒恨引蛇出洞,假裝愛喝酒,讓高月憐把毒酒送到她跟前,喝下毒酒便能金蟬脫殼,可這女人蛇蠍心腸,把亦桃也卷進來,害得亦桃做了替罪羊,這口氣沈璧是咽不下了。
高月憐聽她這麼一說,想必亦桃早已香消玉殞,露出似笑非笑神情:「你的家人?笑話,她都巴不得你死了,你還把她當做你的家人,要我說,你該謝謝我,為你除了一個後患。」
「啪!」沈璧扇了她一耳光,火辣的感覺從面頰延伸至耳邊,「你敢打我!」
「我原本敬重你知書達理,只是為了個男人才鬼迷心竅,心裡對你還有幾分憐憫,可你只是個蛇蠍心腸,為著私/欲不擇手段,害人性命,我不能再容你,若非時日無多,我真想親自把你交給大理寺,在黃天厚土之下,還我庶妹公道,可眼下你做出這番,我實在忍不了讓你再我跟前再喘氣一天!」
沈璧徐徐走近她,劍鋒奪目,把高月憐逼至牆角,高月憐盯著劍,慌張後退,不可置信地看著拎著劍的沈璧,「我不信,你不敢為著個庶女,光天化日的敢殺當朝太傅的之女?!」
沈璧輕笑一聲,低頭皺眉道:「將死之人,我再問你一事,庄閑的事也是你一早設計的?」
高月憐不置可否,沈璧點點頭:「好得很,新仇舊恨,我一起報了!」正要舉劍刺向她,卻被來人攔住,一手握住手腕,一手奪走劍柄。
「別鬧!」葉明遠搶過長劍,扔給旭風,皺眉說道。
「我鬧?」沈璧不知葉明遠何時跟了上來,見他擋在高月憐身前,神色猶疑,似有護短的意思,心中氣悶難當,「她害死的可是我庶妹!還設計我與庄閑私通,這口氣如何咽的下去!」
葉明遠皺眉不置一詞,猶疑再三,見沈璧正在氣頭上,無憑無據,嘴裡說得多半做不得數,搖了搖頭,把高月憐從地上扶了起來,高月憐見葉明遠護著她,就像當日被採花賊輕薄,葉明遠也是像這樣擋在她的身前,一時銘感五內,激動得淚眼婆娑,「侯爺,憐兒是不是在做夢?」
葉輕拍她的肩,說道:「璧兒年紀小,你比她長兩歲,脾氣犟,你莫要跟她置氣。」
沈璧一聽,繃緊的最後一根心弦,徹底斷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