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失去
「不放手是吧？」
亞瑟撓了撓頭，眯起眼睛，迷你薄餅似的小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沒有物質世界強悍無敵肉身，也沒法復現曾經夢境世界的神奇力量，話雖如此，他還是有著墨人所沒有的優勢——完整的神智。
它們，不過是些無魂的芋蟲。
芋蟲就該有芋蟲的樣子！別【嗶！——】的給我在那裡摸來摸去！很噁心的好嘛！
「喂！——」
亞瑟雙手在嘴前聚攏，開始朝著上方人頭怪物大喊大叫。
「喂！！——」
「喂！！！————」
「呼……呼……」
「聾的嗎你是？！」
「喂！喂！喂！——」
喊了半天，怪物還是沒有半點反應，自顧自沉浸在糖畫作業當中。
亞瑟看著自己身上越來越多的手，只得無奈放棄叫喊。
「我真服了，什麼閉門造車。」
沒辦法，他現在的體型相比於怪物實在是太過渺小，簡直有如零點一隻芋蟲和普通少年兒童的差別。更噁心的是，那傢伙跟磕了葯一樣，完全沉醉在製作魚魚糖畫的過程中，享受著製作過程的分分秒秒點點滴滴，一邊傻笑一邊嘴角流出不知名液體，如此痴獃，只怕在它腦袋旁邊扔小男孩都不會有反應。
「嘖，給我等著，晚點再來弄你。」
眼見那些個半透明手手快要摸到脖子，亞瑟不禁齜牙咧嘴，滿臉厭惡。這種被人亂摸的感覺。簡直像是被超巨型答辯吞食，還不能反抗。
不管了！誰願意被答辯吃啊！
他心一橫，索性仰起脖子，右手往那一紮，手指搓爛中間纖薄的紙片，分離切割，然後掉頭就走。
「爺不跟你們玩了。」
「再見！」
話音剛落，只見那片圓形的紙張從軀幹上脫離下來，借著風力迅速沖向上空。
啪嗒。
亞瑟無頭的軀體軟軟癱倒，一群無魂墨人再度回到二維認知，它們發出痛苦絕望嘶吼，飛速地撕扯分食掉殘留下來的部分。
頭在風中飛揚。
他現在完全依靠定型的思念維持存在，至於墨人軀體，應該是這方世界認為他應該有的模樣，屬於外在憑依物，失去了就失去了，到時候想辦法換一個即可。
唯一的問題是，失去軀幹部分等同於失去行動能力，如果風停下來，頭摔在什麼犄角旮旯地方，能動的只剩下舌頭，一不當心可能永遠出不來了。
狂風呼嘯，與怪物鏟子揮舞的微風完全是天壤之別。周圍暗無天日，浩浩蕩蕩魚群遮蔽一切，它們成群結隊遊動，結成流動的團塊，那些強壯的團塊彷彿天神的手臂橫掃，帶起無數混亂的氣流，攪得到處雲氣翻騰，嗚嗚嗚響，烏漆嘛黑，什麼也看不清晰。
遊盪魚群的存在，正是眼前詭異颶風天候的源頭。
此地存在空氣，仍然能夠感覺到重力，就是不知道比起物質世界如何。
亞瑟的頭無法自主，在空中不斷翻飛，墨人形態下的頭異常渺小，幾乎是實現了物理隱形，很難想象有什麼東西能在混亂的氣流中發現他。
「你好。」
「能在這裡遇到真是奇緣啊。」
亞瑟眨了眨眼睛，迅速反應過來，有什麼東西在和自己對話。
被抓住了？
空中不遠處，懸浮著個沒胳膊沒腿的雪人，兩眼圓形紐扣，臉上插著胡蘿蔔，番茄醬塗紅的彎彎笑臉，頭上還有頂圓帽子。
雪人懸浮在空中，身周向四面八方擴散出淡淡的藍色波紋，看起來還挺自由的，和隨風飄飛的亞瑟形成鮮明對比。
藍光形成一層薄薄的凍霧，把亞瑟的圓餅頭固定住。
雪人沒有表現出什麼惡意，反而感到困惑，思考著面前的頭是哪來的。
此外，亞瑟還發現了另一件事:【表象遺忘】即使是在內層世界都可以繼續使用。
透過雪人純粹由雪構成的身體，能夠看到它潔白無暇的思維，純潔無暇，運轉緩慢，比起一般人類都要更加遲緩。
怎麼說呢，簡直是白紙一張，多少有點智力障礙的特徵。
「奇緣？我們以前在哪見過嗎？」
「呃……也許見過。」
「我最近很健忘，以前的事情不大記得了。」
雪人臉上的紐扣眼睛轉了又轉，表示它的思維正在運轉。
你轉得是真的慢啊。
「你身上有種讓我感到熟悉的味道……好像叫，叫……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好的好的，沒關係，你不需要知道，能先把我放開嗎？」
亞瑟試圖脫離控制，這一點光靠舌頭是做不到的，需要進行必要的交涉。
「不能。」
「為什麼？」
「你會死的。」
雪人用冷氣流在空中比劃出抽象的魚，再給它填上兇惡鋒利尖牙。
「魚，它們無比邪惡，不會放過任何脫離生產隊列的墨人。」
「生產隊列？」
「就是下面那個大傢伙，有很多隻，長得一樣，從事生產活動。」
「生產魚？」
「嗯，把你們墨人生產成魚。」
「魚會抓墨人？」
「會抓除了同類和大傢伙以外的所有東西，包括我。」
「抓住以後會做什麼？」
「會帶我們去我們應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墨人裝配成魚，還沒變成墨人的裝配成墨人，我的話，大概沒什麼用，會被隨手扔掉。」
「……」
亞瑟沉吟片刻，眼底閃爍著猶豫不定的神采。
他的理性傾向於懷疑雪人，但本能卻認為這傢伙可信。
說到底，它到底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些？
「能說說你是誰嗎，還有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在這裡待得久了，自然會明白的，我忘記了很多，忘記過去，最終與這個地方融為一體，最終獲得了關於它的知識……」
說到這，雪人突然停下來，往亞瑟身上貼了貼，仔細端詳，越看越感到熟悉。
亞瑟在它潔白的內心之中，看到了真切的痛苦。
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再回想起過去的自己，切割，斬斷，遺忘。
「不好意思，我大概真的是認識你的，也許我同樣是墨人也說不定，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來到這裡之後，大家都在不斷地失去，墨人也好，魚也好，還有我，我們不斷付出，沒有回報。」
「墨人，如果想要離開，千萬不要獲取太多有關它的情報和知識，獲得知識可以幫助你在此行走自如，意味著它開始接受你，同時，表明你願意捨棄所有，投身入它的懷抱。」
【它】！
【它】是什麼東西？！
僅剩下頭的墨人腦袋深深皺眉，心底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
雪人說它不斷在失去，而凡人墮落成魚同樣重複著失去的過程。
如果墨人象徵著均衡界住民，那麼墨人再成為魚就是住民們身死，被當作「污染血肉」獻祭給沉淪池，那麼剛才見到的怪物……毫無疑問，它即是沉淪池的本體枝幹。
問題是，它們究竟失去了什麼？
肉體可以摧毀，靈魂可以改寫，唯獨思念，無法聚集，難以描述，更別提利用。亞瑟自己要是沒有許可權者的身份，根本沒法利用思念。
即使神聖法力通天，千方百計地聚集思念，操控眾生靈魂輪迴，也無法改寫思念。
思念是絕對的。
既然思念沒有改變，那它們失去了什麼？聖又從中得到了什麼？難道僅僅是大堆無法利用的思念聚合物？
「你在思考。」
「你在試圖了解它。」
雪人平靜的聲音把亞瑟拉回現實，它看了看下方漫長綿延的生產線，身體在冷風中微微搖擺。
「正常的墨人是脫離不了生產線的，它們無法擺脫成為魚的宿命，你是個特例。」
「能夠脫離，說明你不屬於這裡，至少沒有徹底屬於這裡。」
「你身上有讓我懷念的氣息，我會幫助你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可以，請離開這裡，趁還有機會，儘早逃走，不要被它發現。」
「千萬不要去理解它，如果聽到有什麼不正常的東西和你說話，也不要理會它們，當作不存在就好。」
亞瑟聞言扯了扯嘴角。
你就挺不正常的。
「相信我，認知在這裡是最大的邪惡，知道越多，越無法逃離它的掌控，最後難免落得和我一樣下場，甚至更糟。」
「我明白了。」
亞瑟下意識地想要點頭，結果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脖子。
「那我最後問一個問題，問完之後，我不會再深究它的事情。」
「問吧。」
「你聽說過『神聖』嗎？」
「沒有。」
哈？
亞瑟很好地掩飾住了驚訝，眨眨眼睛表示知道。
擁有表象遺忘的他不可能被欺騙，既然如此，對方是真的不知道。
是受到環境影響遺忘了，還是別的原因。
「嘖……」
又思考了，不論如何都會去想，無法遏制。
而且，尚且不知道這人畜無害的雪人是否值得信任，就要聽它的完全不去思考？那豈不是變成木樁子了。
「請帶我離開，或者告訴我，怎麼樣才能離開。」
「很簡單，等就好了。」
「等？」
雪人篤定地點點頭。
「它很快會離開，帶著周圍的一切，離開，屆時，外圍的低地會沖向地平線，內層永遠陷落，幻想和記憶衝擊現實的藩籬，連帶排出沒有被帶走的不純物質。」
「原來如此。」
原來是個謎語人，還是腦子不正常那種，算了算了。
雪人沒有理會亞瑟的反應，彷彿唱詩一般自顧自繼續說道:
「低地中央的承重已經到達闕值，而整個內層的墜落，正是它的願望。」
「它不需要的，都會留下來，它需要的，將隨同內層一起墜落。」
「我等失去一切，並奉獻於最終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