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驚聞(上)
接下來的路程,略顯得有些沉重。沿著東海道行了數里,即分成兩路,利家向西回荒子城,汎秀與成政則是去清州。
一路之上並未再提起蜂須賀的事情,汎秀倒是想偷偷瞄一眼箱子里的內容,不過想來成政肯定不會同意,所以也乾脆作罷。
清州城毗鄰國道,策馬而行,不過幾刻鐘的路程,就已看到了城頭的木瓜旗。
因為是節日的關係,城裡的侍衛大多回鄉,只在顯眼的地方站著三兩個舉著槍的足輕。
汎秀和成政已是城中的熟人,自然不用通報就走了進去。然而到了內城的門口,卻被滿臉曖mei神色的侍衛攔在外面。
信長的御殿,隔音效果自然是很好的,站在外面,聽不出一絲響動。
過了半晌,才有內侍走出,二人方獲准進入。
信長披著寬鬆的吳服,斜倚在榻榻米上,神色怠倦,面上還有些未曾退去的潮紅,彷彿剛剛經過什麼劇烈的運動。
汎秀還是第一次見到此等情形,下意識地瞥了成政一眼,後者眼觀鼻鼻觀心,神色未有半分變化,看來是已經習慣了。
呈上蜂須賀小六的獻禮,未及細稟,卻聽見城館外面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佐佐的臉色立即難看起來。縱然今天日子特殊,放任旁人在御館中喧嘩,總是侍衛們的失職。
信長卻是滿不在乎,未見慍色,只是示意汎秀將房門打開。
拉開門閂,一個人影撞進來——
「剛剛得到的消息,信光殿下在那古野城遇刺了,現已昏迷不醒!」進門的池田恆興,想來近侍之中也唯有他敢不經通報就往裡沖了。只見他氣喘吁吁地跌倒在地上,連對信長的尊稱都省掉了。
「你說什麼?」信長一躍而起。
池田恆興喘著粗氣,面色惶恐,說不出話來。
佐佐成政神色尚自鎮定,但也是不知所措。
平手汎秀倒並不覺事情多麼嚴重,然而也是驚訝莫名。
按照山岡庄八的說法,織田信光被刺殺是因為家臣與侍妾的私通,而這一點,豈不是已經被自己道破了么?
果然稗官野史,不足為信么……
胡思亂想的時間,信長已經逐漸鎮定下來。
「勝三郎,快去給我備馬!」
「內藏助,甚左,你們去找林佐渡和權六,日落之前我要在那古野城看到他們!」
三人依命而出,踏出內城的時候,依然能聽到信長大聲使喚下屬的聲音。
與成政一同取了馬匹,商議到柴田的下社城離清州更遠,就由馬力更佳的汎秀前往。秀江終於不用有了獨自賓士的空間,連行了二十餘里,居然未見疲態,汎秀不由心生讚歎,又念及柴田贈馬之恩,實在難以報答。然而尾張形勢,隨著信光遇刺,只會更為緊張,日後見面,恐怕就未必是以同僚的身份了……
下社城的外延是十餘丈方圓的牆垣,規模比清州城要小得多,但門口把守的衛兵,卻比信長的親侍還有精神得多,想來織田家第一猛將,練兵又豈能沒有些手段呢?
於是驅馬上前。
汎秀單騎而來,胸前雖繪著織田家的木瓜紋,但卻並未獲准放行,反倒被衛兵用弓箭對著,聲稱要請示城內的大人。
正處尷尬之際,卻見城內有人聽聞門外喧嘩,出來打探,正巧是見過兩次面的柴田勝春,方才得以進入。
「汎秀殿,真是得罪了!」勝春頗有些過意不去。
「勝家大人治軍嚴明,在下深感敬佩。」這句話說出來倒並非全屬客套。
見了勝家,未及寒暄,就直秉公事,後者亦是果斷十分,立即命人更衣備馬。
潛意識中,汎秀覺得柴田勝家的驚訝和痛惜並不似作偽。
「難道我就是那種可以被一匹馬收買過去的人嗎?」於是自嘲地笑了笑。
事態緊急,柴田也只帶了幾個子侄輩,策馬奔向那古野城。
或許由於雙方都不是前田利家那樣的「自來熟」,一路之上,頗有些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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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事發地的時候,離日落還有不短的時間。而路程要短上許多的林氏兄弟,卻只不過早到了兩三刻鐘而已。
拴住馬,走近城內,大廳里已經聚集了幾十個人。正中端坐的信長,正在向信光的兩個兒子和幾個家臣文化,兩側則是聞訊趕來的織田家的重臣和一門眾——其中最顯眼的,自然是織田信行。
與想象中的肅穆不同,眾人紛紛交頭接耳,一片嘈雜。
汎秀悄悄退到角落,找到了佐佐成政。
「如何?」
「錯綜複雜,一言難盡……」成政環視廳內,「是被忍者的淬毒暗器所傷,大夫暫且壓下了毒性,但已是元氣大損,恐怕……」
「這樣啊……」汎秀點點頭,「那麼錯綜複雜是指……」
「多數人認為是武藏公子(織田信行)那一派下的手,甚至還隱隱點出林佐渡的名字。」
「剩下的呢?」
「還有人懷疑是清州餘黨的報復。不止如此,甚至有人提出信光殿下曾與織田信友私下密會的事情,於是連主公也免不了鳥盡弓藏的嫌疑……」
一向極具修養的佐佐,此時也終不免有些失態。
「這句話,可不像你與佐說出來的啊?」汎秀拍了拍成政的肩膀,「輕鬆些,愈是急躁,就愈發不能清晰地考慮問題了……」
話未說完,只聽見廳中傳來一陣敲擊聲。
信長拿著紙扇敲了敲面前的茶几,眾人終於安靜下來。
「對於叔父的事情,信長感同身受。然而身為武家,卻不可因悲痛耽誤了政務。」
「叔父遭此劫難,已無力管轄那古野城,而兩位從弟年紀尚有,不如陪同叔父回到小幡城休養吧!」
信長轉向兩個堂弟,語氣雖是徵詢,但話中的含義卻是在下令。兩位自然不敢不從。
「不是追查元兇,而是要決定城主的繼任么?」汎秀若有所思。
這樣的程序,顯然偏離了某些人的預期。
「殿下難道不應先追查兇手的主使嗎?」發問的是居然信長的死忠丹羽長秀,看來應該只是一個雙簧表演而已。
「荒謬!主使之人自然是本家的仇敵大名,這一點還需要查嗎?」果然,信長的一句話,堵住了許多人的疑問。
於是立即有人見風使舵。
「本家之內,能夠接任那古野城主之位的,僅有柴田殿下和佐渡大人二人而已啊!」說話的人顯然是信行那邊的人。
「這兩位日理萬機,我看還是由丹羽或者森大人擔任更好吧!」立即有信長這邊的人反駁回去。
廳內立刻炸開來,兩邊的聲音不斷響起,大約有六七成的人站在信行那一邊,但信長的支持者卻也頗具「戰鬥力」。
「夠了!」信長怒吼一聲,將刀鞘劈在桌上,「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雙方安靜下來,齊齊看著信長。
「佐渡!」信長喚道,「接任那古野城主的話,不知是否能勝任呢?」
林通勝猶豫了片刻,才上前作答。
「信光殿乃本家石柱,臣難及其萬一……」
「那就是不能勝任了?」信長無端地怒氣沖沖,似乎是十分急躁的樣子。
「這……」林通勝愈發猶豫,環顧了四周,才十分勉強的頷首回話。
「臣唯有儘力而已。」
信長滿意地點點頭。
「如此我就放心了。近來叔父治理此城,堪稱為治政的典範,如果實在擔心不能勝任,就讓他的屬下留下來幫你吧。」信長輕描淡寫,就定下了城中的人事。
「多謝主公……」林通勝面色慘白。
「臣也替兄長謝過主公了。」林通具也一齊出列,以汎秀的眼光看來,他的臉上似乎有一絲幸災樂禍的謔笑。
柴田皺眉不語。
其他信行方的人,大多是喜形於色的樣子,而另一方的人則多半帶著惱怒的神色。
「對了,險些忘了,除了愛知郡(那古野城所在地)之外,佐渡在春日井還有田產吧?」信長狀似無意的發問。
「是沖村附近四十個町的封地。」度支奉行村井貞勝立即上稟道。
「噢……吉兵衛倒是博聞強記啊……」信長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春日井郡離那古野頗遠,恐怕難以照料……那個沖村周圍還有些什麼人?」
「西南面即是平手氏的小木村志賀城。」
「平手氏啊……」信長的眼光穿過眾人,落在汎秀身上。
「甚左!」
「臣在。」
「目前也沒有什麼更好的人選,那四十町的土地,你就暫時代為管理吧!」
四十町的村子,大約相當於三五百貫的俸祿,以此換了尾張境內最大的城池之一,無論怎麼看都是大賺的。是以對方也無人出來反對,而自己這邊的人,更不會在這種時刻拆台了。
只不過……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汎秀的餘光掃及,林通勝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
PS:其實「林通勝」這個名字在日本國內早已公認是繆傳,林通具的哥哥,織田家的家老,名字應該是林秀貞,而叫林通勝的人則是松永久秀的家臣。兩者被混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