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追擊與斷後
天色已經漸漸亮了。一片噼里啪啦的響聲之中,平手汎秀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筒,向麾下發出了指示:
「島津兵庫(義弘)似乎已經成功突破。讓拜鄉家嘉所部銜尾追擊,親衛眾騎兵隊繞后堵截!」
左右家臣聞言大喜,慨然領命而去。
這是源於凌晨時分太過倉促不及反應,才產生的小小失誤。
旗本主力松倉重信、山內一豐兩部更多考慮到本陣受襲擊的風險,相對靠譜的南條元續、一色義定則是堤防著裡應外合的可能性,都沒有把力氣花在阻截上面。最外圍的武田元明、京極高吉他們本來就是湊數的關係戶,戰力十分堪憂,擋不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島津義弘的那一隊黑甲武士,靜止的時候不起眼,但動起來就如同球磨川的激流一樣迅猛賓士,迅速脫離了糾纏。
相比之下、武田元明、京極高吉麾下的士兵就顯得非常遲鈍緩慢了。
依託著陣地用鐵炮射擊之時或許展示不出來,一旦需要作出戰術機動,這個訓練度的區別就體現得非常明顯。
不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作為預備隊的拜鄉家嘉所部以幾乎相同的速度追了上去,並未比島津軍稍慢。
另外還有約一千五百名騎兵,分為三個序列,沿著其他路線繞了過去。
這可能是扶桑歷史上,第一次有人將專業化的常備脫產騎兵組織起來使用。以前各地大名雖然也有馬上突擊的戰術,但都是臨時把有坐騎的武士集結起來投入戰鬥,徒有個人武藝和勇力,全無紀律性組織性。
而平手汎秀也是這幾年手頭越來越寬裕才在親衛眾當中組建了全新的騎兵隊。
三個番隊一共一千五百人,全部是職業士兵擔當,日常都在訓練場上度過,彼此之間十分熟悉,上下級關係很清晰嚴明,完全革除了兵為將有的封建元素。同時為了維護這支隊伍,又有役夫一千二百,馱馬七百匹隨軍伺候著,後勤補給還要另算。
但由於編製屬於「親衛眾」,就一直得不到真刀真槍上陣的機會,主要是在總大將身邊起個儀仗隊的作用,充其量大局已定的時候上去收割一下。
用私底下奉行們不能公之於眾的話來說,那是「死得起人死不起馬」。
一名旗本隊的足輕陣亡,善後撫恤一般二十貫就搞定了。但一匹足以做戰駒的好馬,起步最少五十貫,強一點的一二百貫也是常事,還經常有價無市。像內府大人喜歡的那些與南蠻品種雜交改良后的高頭大馬,更是產量極為有限,無法用金錢衡量。
這次是眼看天下將定,加之感到被島津義弘戲弄,才毅然下令派出了親衛騎兵。
平手汎秀持著千里筒看過去,見前方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不過坡度不大,也不乏被平整出來的道路,對馬匹來說不是最適合發揮的地形,但也沒理由受到限制。
四條腿怎麼說應該比兩條腿利索。
視野極限之處,汎秀見到一支打著藍色旗幟的馬隊似乎繞到合適位置,攔住了部分黑色的島津軍,隨即黃旗金甲的拜鄉家嘉所部立即加速追了上去,不過似乎仍舊有很多敵軍往岔路繼續撤離。
接著便看不清楚了。
能做的已經做完,接下去不必再掛懷了。
如果自家最精銳的五千人,加上本時代扶桑都未存在過的騎兵隊,都不能對付得了敵人的一千多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時候由毛利良通、赤尾清冬指揮的部隊進入了人吉城,搜索一番后確認敵人已經完全離去,放棄這個據點了。
城裡還有不少的糧食與彈矢貯存著,打開箱子袋子之後發現都是完好無損,應該可以馬上使用。水井沒有埋上,建築和傢具更無半點人為破壞的痕迹。
這更加令人意外了。
如果是要堅守的話,為什麼只三天就棄城而走?走就罷了,為什麼連物資都不焚燒破壞呢?
難道島津家已經開始陷入混亂,號令不一了嗎?
這應該不可能吧,幾天之前還覺得他們是比武田、上杉、北條、毛利更難對付的勢力呢!
稍許片刻,一名騎兵回報,說是在什麼「宮原神社」外面截住了島津家的軍隊,盡誅其斷後兵二三百餘人,現在被辨認出來的首級包括了兩個有名有姓的將領。
聞之平手汎秀搖搖頭:「諸君辛苦,但這次的目標是島津兵庫(義弘),別的首級不足一提。」
那騎兵惶恐囁嚅退下。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名家臣乘馬返回稟報:在前方僅一二百步寬的峽穀穀口又打了一仗,敵人依然是留下二三百人斷後,依然是全滅。這次大家完全沒去管砍下的首級,打足精神繼續追擊。
兩刻鐘之後,第三名傳令者到來,講到前方有一塊窪地,附近豎著不明白的古碑,那裡眾人趕上了島津軍,還是二三百人斷後,還是全滅。拜鄉家嘉見所部一路連續作戰頗為疲憊,便只帶著最為精銳的兩支備隊大約七百人繼續追擊。
至於親衛騎兵隊呢?
鈴木秀元帶著五百人還在繼續嘗試繞路封堵,不過據說是地形複雜,一時未必能成行。
平手汎秀聽了彙報默然不語。
身旁細川藤孝驚嘆道:「方才島津兵庫(義弘)衝殺良久,才從包圍中脫出,已然死傷嚴重,大概也就只有一千人成功突圍。後面又是連續三次留下二三百人斷後,而且三次都是全歿……身邊恐怕沒什麼人跟隨了吧?如此形勢,仍能奮力作戰,毫無降伏和潰散的跡象,薩摩人實在可怕。」
然後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到中午,一部分人先行歸來,帶回了大量的首級,據說有五個值得一提的島津庶族成員。
不過,大軍用了午飯,準備繼續向南沿大路推進了,卻依然不見拜鄉家嘉、鈴木秀元折返歸隊。不知道是遇到了不測,還是捉住了大魚。
傳回來的消息只是「仍在追擊」。
有些家臣感到憂慮,平手汎秀不置可否,但本多正信駁斥說:「島津家花了這麼大功夫,難道就是為了埋伏我們一兩千人的追擊隊伍嗎?這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得不償失。」
最終的消息在未時初刻傳回。
在一條寬度不足十步,可以平趟渡過的小河之中,敵人布置了最後的二三百人,將拜鄉家嘉和鈴木秀元又拖延了一陣。等到他們解決第四支斷後隊伍再騎著馬追上去,正好看到島津義弘身邊不足百人,堪堪鑽進大口城的門裡。
只能令人扼腕嘆息。
平手汎秀的臉色不太好,不過也沒有責怪家臣。
更多的還是埋怨自己,在凌晨發現城內守軍異動時過於保守,想的是防止突襲本陣或者裡應外合,沒料到是突圍。
然而,世事實在充滿了跌宕起伏。
大約是一個時辰左右,一名親兵急匆匆趕回來,報告說:「拜鄉殿、鈴木殿二位,押送著島津兵庫回來了,馬上就到!」
眾人既驚且喜,更兼迷惑——不是說那傢伙逃進大口城了嗎?怎麼又被抓回來了?總不能是城牆被馬蹄子給踏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