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3)
伊程方麻木地點頭,已經思考通了,在看守所里自我拷問靈魂,律師都不認可她,都找不出為她辯護的依據,她伊程方的確十惡不赦。
「你沒跟我提起過半句有關你父母的不好,什麼原因?」
「我的父母挺好的。」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你不必有顧慮。」
「我是一個沒做好媽媽的女兒,我沒有權利去評價我的父母,那樣會讓我羞恥。」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其實我也不想打孩子,每次打完嚮往我就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哭完了還得自己堅強地撐起一個母親的角色。王律師,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會怎樣撫養教育一個孩子呢,請你告訴我。」
王照沉默著。
「也是啊,王律師是不會成為我這樣的母親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王照比她強,事到如今,伊程方毫無自信可言了:「在外怕領導,在家打孩子,我就是一個人渣。」
王照沉默著。
「我這種人是不是該去死。」
「還有呢,還有什麼想說的。」
「我愛嚮往,不管律師你相不相信,雖然我說過,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會選擇不戀愛,不結婚,不生孩子,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去看看這個世界,讀一些書,認真想一想到人世間來了一趟,我到底想幹些什麼。」
王照嘆口氣:「我打算以你的行為不屬於情節惡劣為由提起無罪辯護,並為你爭取取保候審。」
「謝謝你律師。」
「應該謝謝你的孩子路嚮往,是她來求我的,她說想跟你一起過生日,因為每年的生日都是你陪著她過,你從未缺席。」
伊程方陷入深長的感動。
王照兀然發現,在她已似死灰的臉上泛起了橘紅色的慈母笑容:「如果你的人生重來,你不生孩子,那也體會不到擁有一個孩子的快樂和痛苦,伊程方,活在當下吧。」
「我會積極配合你的王律師。」
終於有了一次會見,兩人沒產生對抗,王照出看守所時,夕陽泣血。
第一次,她任由想家的念頭在心底里開疆拓土。
不過她先給余擎打了電話。
「余總,上次你答應將來會給伊程方重新安排工作,說話算數嗎?」
余擎笑著打哈哈,說了些輿論往往曇花一現,等過個一年半載的,誰還記得伊程方犯過的錯犯過的罪呢,再者,現在上網課,老師的人品如何哪那麼重要呢,大不了安排她做個線上老師,沒準開直播時,男同學、男家長們爭著打賞呢。
答非所問,邏輯錯亂,白天鵝達到如今的銷售業績,余總已不是當初的余總,口氣已不是當初的口氣。伊程方能繼續勝任在白天鵝里的工作,王照當然清楚,不然拜託余擎幹嘛呢。
她想問的是余擎會不會給伊程方這個機會:「那麻煩余總多多關照了。」
「王律師這說的是什麼話,王律師交代的,那即是命令。」
「那是余總看在我是白天鵝顧問的面上給我的面子,萬一我不是法律顧問了,我在余總眼裡什麼都不是了。」
「我出爾反爾的話,王律師追究我法律責任啊。」
油膩膩的承諾。
「余總,我草擬一份合同,請余總代表白天鵝簽署一下吧。」
「簽合同?和白天鵝?為了什麼?」
「伊程方的工作。」
余擎笑得很誇張:「王律師真要追究我法律責任啊。」
「余總包涵,人微言輕。」
「行,簽就簽,圖王律師一個安心,可是,你幹嘛為了伊程方賣這麼大力啊,按理說,該拿的回報你都到手了,意思意思得了。」
「人生總要瘋狂一次,望余總體諒。」
「當然當然。」
成年人的場面話跟他們之間的關係相連,一環扣著一環。
一輛賣炒貨的三輪車嘟嘟從王照面前馳過,揚起的灰里滿載大地的氣味,散在光線里的塵拖著歲月的痕迹。
她也想去做一做想做的事,想和劉念鈞牽著手走在江南的冬天裡,吃一碗滾燙的羊湯,飲一飲桂花釀的酒,靜靜地欣賞月亮爬上古牆頭。如此一琢磨,整個人的疲倦得了便宜還賣乖,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臉上流露出來。
但凡有個依靠,哪個女人要扮的刀槍不入。
決定一個跟著一個,她準備給齊慧嫻說說一些事,或許是從前把理智的弦綳得太緊了,鬆了一點點,便沒底了。
「你幹嘛呢?」齊慧嫻接通的速度了得。
「小糰子,媽做酸菜呢。」齊慧嫻又向旁邊的人顯擺:「我女兒,又來電話了。」
「我談男朋友了,他有白血病。」
「啊?這?他?」
「我愛他齊慧嫻,他也愛我,托你的福,這輩子還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齊慧嫻愣了半晌,卻道了一句讓人驚訝萬分的話:「那你現在照顧他,忙的過來嗎?需要我跟你爸過去幫忙嗎?」
她最後一句話的口氣是含糊的,冒險的,不恥的,意思是明顯的,討好的,真心的。
「你們過來吧,我等會把地址發你。」
王照像一個在母親面前任性刁蠻的孩子,說發地址,即是只發了地址。
她不管齊慧嫻和她的繼父通過什麼方式來江南,坐飛機?他們捨不得吧。坐高鐵?那也不便宜。
會坐大巴吧。
繼父的身體吃得消么?
在趕去公安局的路上,她胡思亂想出許多的關心,但到底沒跟齊慧嫻提一個字,王照有最後的堅守:等繼父來了,帶他去大醫院檢查身體。
她開始變得熱騰騰的,仿似大年三十剛出鍋的餃子,桌上擺了不止一雙的筷子。
民警說:「考慮到伊程方對孩子的虐待行為,具備保證人才能取保候審。」
保證人?找誰做保證人?爹不疼娘不愛的。
可她沒頭疼到就地爆炸,也沒處心積慮地考慮幺蛾子,她要找路山海,他這個父親做保證人最合適,沒有之一。
王照在寫字樓外堵住路山海,倚在車身上。
路山海的身材微胖,加上身高高,皮膚白,倒像是北方人。平心而論,他是一個富有魅力的男人,五官透著英氣,氣質出賣了他身處的職位。他正拎著包,邊扯領帶邊闊步向前,走路帶風,意氣風發,臉上掛著要去和情人約會的表情。
據王照調查,除了日常應酬,路山海的生活比雪后的天空還要乾淨,下了班便回家陪老婆孩子。
她不是有意要破了他的興緻,不過對比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前妻和漂泊無依的女兒,他難得被掃一次興的後果微乎其微。
「路嚮往的父親你好,我是律師王照。」
王照的音量不算高,方圓五十米內並無第三個人,路山海依然警覺地四下打量:「你們有完沒完?」
「你都不給機會讓我們開始,我們怎麼結束呢。」
「強詞狡辯,我不跟你們這些律師理論!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擾我的家人!」
王照攤攤手,表明她既沒去騷擾路山海的家庭,在這等他,也沒蓄謀在同事面前揭他的丑。
她直入正題:「我打算給伊程方申請取保候審,需要一個保證人,你是路嚮往的父親,責無旁貸。」
「你別拿法律來壓我!跟我玩文字遊戲!是伊程方出了事,不是路嚮往出了事,你以為我跟伊程方的離婚證是辦假證辦來的?難不成我還要給她養老送終!」
他的嗓門越來越大,心虛越來越明顯。
王照趁虛而入:「當年你和伊程方離婚,嚴格說起來是你婚內出軌,是過錯方,我們可以向法院請求重新分割你們夫妻關係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
「你威脅我?行啊!你們去起訴吧,我不在乎這點錢!」
「好。」
王照扭身上了車,留給路山海冷靜思考的時間,她斷定他會答應談判,他不在乎錢?那他這麼多年對路嚮往的吝嗇和無情單純是為了娛樂嗎?
而路山海在後視鏡里發出冷笑,笑裡藏刀,他的笑很容易讓人想起成年世界里的陰暗面,恐怖而真實。
兩天了。在這兩天里,齊慧嫻和她的繼父到了,和他們同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的是兩大蛇皮袋的土特產。當他們灰頭土臉地在火車站出現時,不僅從所里請來幫忙的司機分外驚訝,連王照初見時也有點懵。
火車站出口人來人往,擠的根本看不清對面走來的人的臉,網站和司機站在角落裡,司機提醒道:「王律師,我們在這接不到人,肯定會錯過的。」
他指的是讓王照到人群里擠一擠。
「沒事。」王照沒動,人近情更怯。她的耳朵有兩個矛盾的聲音,一個說一定要接到啊,否則這趟白跑了,另一個說接不到就算了,以後還要不要見面,再議吧。
干站了好一會,齊慧嫻和她的繼父竟找到了他們。王照愣了一下,面無表情道:「你們眼挺尖的。」
她說話時目光一會落在繼父身上,一會落在骯髒蛇皮袋上,唯獨不看齊慧嫻。
司機悄悄地問:「王律師,這是你父母嗎?」
「麻煩你了。」